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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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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三合一)

薄霧初消, 庭院的雪地中開著金燦燦的花。自下而上仰望去,能看到幹癟的樹枝,還有樓閣的一角。漆黑的獸形雕刻坐在屋脊上, 仿佛眺望秦川美景。

素手撐起了窗戶, 露出了窗後的美人面。眉如遠山,眼如湖, 一點紅梅綴暖冬。

“明明怕冷, 又偏偏開窗。我還真是不明白你。”

江寧一回頭便看到了環著手臂的嬴政, 向來這處閣樓只有她和嬴政,周圍又都是嬴政私藏,他看起來比往日更加隨意一些。

“換換空氣而已。屋子裏憋悶久了, 對身體不好。我這可是關心王上,才硬著頭皮開窗的。”

“歪理邪說。”嬴政轉過頭, 細細地打量著架子上的私藏。

“這可是夏太醫說的, 我可沒有胡編亂造。”江寧湊上前, 看著五花八門的藏品, “王上你不覺得現在挑選賀禮有些早嗎?”

一個月前, 百裏家的人陸陸續續地到了鹹陽。作為秦王嬴政很是歡迎百裏一族的回歸。在宴請舊臣的私宴上,華陽太後與百裏族長約定在國喪結束後的一個月定下婚事。

如此一來長達半年的婚前準備會在春末結束。兩人成婚之時,正好是初夏,氣候宜人, 正是舉行婚禮的好時候。

而嬴政也開始準備賀禮了。只是江寧覺得有點早, 畢竟按照現在的時間推算, 至少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才是成蟜正式成婚的日子。

嬴政回給她宜早不宜遲五個大字。

江寧搖了搖頭心道, 不得不說兩兄弟關系真不錯。忽然她想起一件趣事, 調侃:“來日王上成婚,王弟會不會也像王上一樣糾結送什麽?”

嬴政轉過頭看著她問道:“你盼著我成婚?”

“自然了。”江寧點頭, “誰不希望自己的好友能過得幸福呢。”

“……只怕我與你說的無緣。”嬴政緘默了一會兒,才輕描淡寫地說道。

江寧楞住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嬴政的妻子說是感情需要,倒不如說是政治需要。所娶之人大概會是華陽太後的親族之女,但按照嬴政現在如此排斥外戚當權,這段婚姻恐怕不是他想要的,想要得到幸福只怕是難上加難。

“王上也不要那麽悲觀。”江寧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1],當年孝公面對那麽兇險的情況不也是等到了商君了嗎?現在也只是一場婚事而已,這麽多人總會找到喜歡的那一個,不是嗎?”

嬴政看了她一眼:“什麽話都被你說了,我好像無話可說了。”

江寧笑呵呵的,沒說話。

“你說得固然好,但非我所求。”嬴政將玉石放回原位。

江寧了然,也是,情愛不過錦上添花,有則佳無則安之。比起虛虛渺渺的情愛,天下一統,成為群星中最要的那一顆,才對這人的畢生所求。她笑了一下,當真是心中無愛大業自成。

“你笑什麽?”

“我只是想到以後看到小公子小公主追在王上身後的樣子,不知道那個時候王上會不會手足無措啊?”江寧歪著頭,“如果真的手足無措的話,感覺挺有意思的。”

嬴政:“……要看王上笑話的人,你是第一個。”

江寧立刻斂去笑意做出正經嚴肅的樣子。

嬴政嘆了口氣,向前走去:“真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麽。”

江寧追了上去:“自然是想著吃喝玩樂,還有以後不用幹活的日子了。”

“毫無追求。”

“沒辦法,誰讓我胸無大志呢。對了王上,不要忘記了你還欠我一座大宅子。等著一切結束,你可得兌現諾言。”江寧擡擡下頜瞧向嬴政。

兩個人在閣樓裏走走停停,挑了半天也沒有心儀的賀禮。江寧累得不行直接趴在書案上躺屍。

嬴政用筆戳了戳她:“這就不行了?”

“不行了不行了,”江寧頭也不擡地胡亂擺手,“王上現在可是在冬休,再過幾天你我就要在公文堆裏打轉了,多休息一會不好嗎?”

“閑著也是無聊,不如找點事情做。”

聽到嬴政的話,江寧不禁嘴角抽動,原來始皇帝的卷是天生的。

她擡起頭用手托著臉頰,看向對面的嬴政,一臉愁容:“王上你還真是閑不住,難怪那幾天在編纂急救手冊的時候,你那麽積極,原來是為了給自己找事情做。”

嬴政沒有作答。

江寧眼珠子一轉,靈光乍現,她知道怎麽消磨嬴政的精力了!反正最近沒事,朝臣們也不找嬴政,而且鹹陽城有守衛巡視,那她帶嬴政去鹹陽城轉一圈自然也不會有事。

說做就做,她站了起來詢問:“王上,微服私訪不?”

嬴政疑惑:“何為微服私訪?”

“去了就知道了,”江寧一邊拉著嬴政往私田的方向走,一邊說道,“走走走,我們去換衣服。”

大約過了半刻鐘,穿著粗布麻衣的嬴政和江寧出現在了鹹陽城的街頭。

“這就是你說的微服私訪?”嬴政眉頭上揚看向江寧,“不是跟上次和成蟜一起出來一樣嗎?”

“不一樣的地方多了去了。上次出來出為了玩,這次出來可是為了體察民情。”在看到了不遠處的集市區後,她拉著嬴政的手跑向街市,“走吧弟弟,阿姊帶你體會一下升鬥小民的生活。”

江寧總感覺有人在打量他們。她捏了捏下巴尋找原因,終於找到了引人註目的源頭。

“看我做什麽?”嬴政不解。

“自然是你太引人註目了。”江寧壓低聲音。

嬴政懷疑:“有嗎?”

“當然有。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猶如一只仙鶴進了雞群,實在太顯眼了。”江寧趕在更多人察覺出不對勁前,對著嬴政說道,“你看我。步調隨意,東瞅瞅細看看,時而湊在一起跟你小聲交談。”

嬴政照著她的動作學著雖然生硬,但是比之前好多了。路人也不再向他們身上投入過多的目光了。

江寧見狀才放心地帶著嬴政穿梭在各個小攤子前。她時而詢問物品來源,時而砍價,不一會兒兩個人的手裏都裝滿了東西。

嬴政看著手裏的各色祭祀用品:“這跟體察民情有什麽關系?”

“自然有關系了。”江寧晃了晃手裏的麻布,“就拿這一卷麻布來說,老板跟我說在很多年前還沒多少人有閑錢來購買布匹,但是從凈城開始去他那裏買布料做新衣服的人越來越多了。”

“看看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面黃肌瘦者甚少。路過的這些人家裏,幾乎每一家都有腌制的蔬菜,和風幹的果幹零嘴。這說明大多數人都能吃飽飯,所以才能有閑情準備其他菜品。”

江寧晃了晃手裏的銅鈴:“在王上政策下,平民的生活在逐漸好轉,而秦國在穩步強大。這種變化只有自己親自到外面看一看才會切身感受到。”

聽了她的話後,嬴政重新觀察人群、街道,似乎在體會她所說的變化。曾經的黃沙漫天,路有凍死骨[2]早已成為過去,衣食所足才是秦國此刻的寫照。

江寧微微一笑,她想,比起文字單薄的描述,親眼所見才能讓嬴政萌生出發自內心的自豪。比起那些權力爭奪的勝利,親眼看著國家在自己的治理下壯大起來,這樣的滿足感才是嬴政最想要的。

“大師你是不是看錯了,我的女兒她怎麽會是鬼怪?”

“她就是鬼怪!你們不要被她騙了,鬼怪最擅迷惑人心,你們的女兒早就被鬼怪吃了!”

“阿父,阿母,我不是!我不是!救我——”

出了集市幾十裏,不和諧的聲音傳了過來。江寧擡眸看去,便瞧見一個方士拖著一個小女孩向外走去,一對夫妻追了出來想要阻攔卻又不敢阻攔,而小姑娘已經涕泗橫流哭得好不可憐。

“你看這黃紙之上已經讓她顯出原形。”那方士見周圍有人圍了上來,立刻拿出了黃紙作證。黃紙上赫然出現的血淋淋的掌印,飛濺的血痕,讓這張紙更嚇人了。

眾人愕然議論紛紛,有人勸著那對夫妻讓方士把這妖孽帶走,更有甚者提議燒死小姑娘。

愚昧無知透過喊聲撲面而來,江寧覺得自己就是那個驚恐的小姑娘,曾經熟悉街坊鄰居高喊著殺了她,父母關切的目光中漸漸地變為了害怕無奈,而那個只認自己的方士站在人群之外奸笑著。

“各位,各位不要緊張,待我用火刑除了她,一切便會安然無恙。”那方士一笑,沖著那對夫妻說道,“只是我幫你們除了妖邪,錢財——”

“無恥之尤!”江寧怒火中燒一腳踹在了方士的腿窩上。

“哎呦!誰啊!”方士被這麽冷不防地一踹,猛地跪在了地上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江寧冷笑一聲,將小姑娘拉到了自己這邊擋住了眾人的目光。

那方士從地上爬了起來,伸出手欲揚起手打她,但手揚起了一半卻又縮了回去,改成了怒斥。

“你你你你你竟敢打我!我可是——”

“可是什麽?你就是個騙子!”江寧截斷了對方的話,“逼著人家殺了自己的孩子還反手向人家要錢,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出言不遜,當心神明降罪!”

“既有神明庇護,你怎麽還能被我給踹了?”江寧嘲諷了兩句後,像是退了一步,“今日父老鄉親都在,你既然說小姑娘是邪祟,不如當著眾人的面再驗一次,若是當真如此我出雙倍的價錢。如何?”

方士眼珠子一轉,立刻詢問:“當真?”

“自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請吧。”江寧蹲在地上,一邊替小姑娘擦眼淚一邊說道。

方士見又有一個冤大頭上鉤自然喜不勝收,他連忙叫人把他的水拿了出來,擼胳膊挽袖看樣子要大顯身手讓江寧心服口服。

“你確定他是個騙子?”嬴政壓低聲音詢問。

江寧這才註意到嬴政在她跟方士叫板的時候走到了她的身後。她微微一笑:“你覺得呢?”

嬴政正色:“不要開玩笑,我是在跟你說正事。”

“是是是,我不開玩笑了。”江寧拍了拍嬴政的小臂安撫,“你就等著看一場好戲吧。”

“好戲?”嬴政狐疑地看向她。

“好戲。”江寧頷首。

待到小姑娘的父親從屋子裏取出水之後,方士就嚷嚷著讓小姑娘來驗明。小姑娘緊張地攥緊了江寧的裙擺,身體也不自覺地發抖。她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腦,安撫道:“沒事的。”

江寧皮笑容不笑:“等等。你這水是真是假還沒驗,我們憑什麽相信你。既然你說只有惡鬼會顯形,那普通人和你自己按上去就不會有事了。那不如你自己沾了這水按上去,讓我們看一看。”

方士神情恍惚,想必是被她的發難難住了。不過到底是坑蒙拐騙許久的人,他很快冷靜了下來:“這有何難,這就證明。”說著撚了地上的雪浸濕了手掌,取出符紙要按掌印。

“等等!”江寧又道,“你怎麽不用碗裏的水呢?難道不是水讓邪祟顯形的嗎?”

“對啊對啊,先生你剛才還在家裏說,顯形要用你水囊裏的神水。”

小姑娘的父親意外助攻,讓江寧有機會乘勝追擊:“想必先生是緊張了,一不心忘記了步驟。”

這話聽起來是在解圍,其實是在給方士挖坑。若真是捉鬼驅邪數年的道長,怎麽還能忘記捉鬼的步驟?還有,又不是做了虧心事事為什麽要緊張呢?

在江寧的三言兩語下,剛剛還群情激奮的鄉裏人冷靜了下來,有些人開始小聲地議論起來。

“先生,請?”

方士騎虎難下,不得不打開水囊用裏面的水澆在自己的手上。他再拿一張符紙,去又被江寧叫停:“先生你手裏的紙還沒用呢,怎麽就要用別的紙了?難道你手裏的紙有什麽與眾不同?”

“自,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同。”方士已然不似之前那般氣焰囂張。

“既如此,那就用原來的那張紙唄。”江寧面帶笑意。

方士徹底沒了底氣,鬢角上甚至沁出了冷汗。

江寧繼續發難:“先生快開始吧,也好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開開眼界。”

看著方士猶猶豫豫地樣子,圍觀群眾心裏也有了判斷,好事者立刻調轉槍口要方士趕快按掌印。

眼看自己已經露餡,方士拔腿就跑。他這一跑眾人便知道江寧說的是真的了。這個方士就是個騙子!

而知道真相的男人一把抓住了騙子,一拳掄在方士的臉上,力氣之大竟打掉了方士的一顆門牙。

“你這個禽獸!誆騙我們夫妻兩個燒死自己的女兒,還沖我們要錢!無恥!我打死你!”

圍觀群眾們紛紛後怕,若是這個騙子騙到了他們,他們豈不是殺了自己的親人還感恩戴德地給殺死親人的兇手錢財。可惡,實在是太可惡了!幾個暴脾氣的已經沖上去同小姑娘的父親一起收拾騙子,打得那人連連求饒。

江寧沒有去理會慘叫的方士,而是將小姑娘交還給了她的母親。婦人抱著小姑娘眼淚直流,又悔又怕,還憤恨自己不堅定。

江寧溫言寬慰:“騙子狡猾實在防不勝防,這也不能全能攬在自己身上。只是今日令愛飽受驚嚇,兩位還需多多關註才是。”

婦人連連點頭。

等到鄉有秩和游繳們來了後,那騙子已經被打成了豬頭。然而江寧只是冷眼旁觀,心道一聲活該。賺錢可以,但拿別人的命做噱頭就要付出代價!

看著鄉有秩在驅散了人群後,便要帶著騙子離開,江寧連忙叫住了鄉有秩。

“女子還有何指教?”也許是自己識破了騙局,鄉有秩很是佩服,故而對她的態度還算和善。

江寧:“是這樣的,我覺得大家雖然知道此人是騙子,但不知這騙術是什麽樣的。不如讓這騙子公布他的手段,防止有人如法炮制再來禍害鄉裏。”

鄉有秩轉念一想:“女子說得對。我這就跟鄉老們商量一番。”

“辛苦大人了。”

處理完後事後,江寧覺得身心舒暢。剛準備離開,便聽到有人喊道:“恩人留步!”

江寧連忙說道:“足下客氣了。不過是看到有人借神鬼名義害人,拔刀相助罷了。”

“恩人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女子。”小姑娘的父親言辭懇切,“我豈能讓恩人默默離開呢?”

對方盛情難卻,江寧險些招架不住。好在嬴政用著他們是來秦國行商的商人,今日還要趕路的由頭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為了逼真,她和嬴政是真地出了城。郊外空寂,與熱鬧的鹹陽城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雪原平坦,一望無際,讓人感到平靜。

“呼——老秦人真是熱情啊。”江寧長舒一口氣,“要是沒有王上的借口,我們兩個恐怕一時半會兒怕是半夜也回不去宮裏。”

“秦人向來直爽。”嬴政眄了她一眼,“你讓他們免除了他們的喪女之痛,他們自然會拼盡全力報答你的。”

江寧嘆息:“我又不圖這個。”接著她又將手背在身後,轉過頭笑著看嬴政:“話又說回來,王上以為今天這場‘惡有惡報’的戲碼如何?”

“尚可。”嬴政評價後,又問,“但我倒是好奇你是怎麽知道那是一場騙局的。畢竟那個血手印那麽逼真。”

“那家神靈的信徒會一開口就喊打喊殺的。”江寧聳肩,“神仙慈悲的,明白是非的。無論誰站在他的面前都會得到最公平的審判,而不是什麽都不問便一棍子打死。神靈的侍奉者自然也如神靈一般寬厚。”

“倘若真的存在那樣的神明呢?”嬴政問道。

“那祂便不再是值得凡人供奉的神靈了。人之所以供奉神靈是因為他們美好的品行值得我們追隨。祭拜恒我是因為她擁有勇氣和頑強的生命力[3],祭祀倉頡是因為他造出了文字造福了萬民。”

“倘若神靈沒了這些美好強大的品質,祂同妖物邪祟又是什麽區別呢?是非曲直不分的惡神當然要被掃下神壇。”

清風自遠方而來,帶動了枝葉,落下細膩的雪粒,在光束中折射出金燦燦的光芒。在幹草隨風搖動,露出了河道中的白鶴。紅冠白羽,成了荒蕪的郊外中唯一的鮮活的存在。

嬴政:“我以前就覺得,你對神鬼方士的態度很不一樣。”

江寧:“有嗎?”

“你對神鬼只有尊重沒有敬畏,對待方士的態度更是嗤之以鼻。”嬴政追問,“為什麽?你難道不想求得長生嗎?”

江寧:“……”天吶!嬴政這麽早想吃丹藥求長生嗎?不行!我必須打消他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因為我看到的方士都是騙子。許多人因為他們家財散盡,妻離子散,自己也魂歸九幽。”一想到那些騙子,江寧的心中便有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恨不得將天下的騙子一網打盡。

“且不說剛才的那個方士招搖撞騙。單說方士這麽多,為何不見他們吃了自己練的丹藥飛升上界?”

嬴政若有所思。

江寧見嬴政有所觸動,再接再厲:“世上也許真的有大能,他們或在山林,或在市井之中。也許面對求助時會分文不取,又或許收些錢財。但,一定取之有道,不會一開口便喊打喊殺。欲成神,先修心,不是嗎?”

“你說得也有道理。”嬴政點頭。

“至於成為神仙,求得長生不滅,我確實不感興趣。”江寧看向遠處的白鶴,“在我的家鄉有著這樣一則故事。”

昔有鶴成雙,交頸而臥,比翼而飛,恩愛兩不疑。忽有一日,箭羽穿雲霄,雙鶴變一鶴,煢煢孑立孤影作伴。

一日,仙人引路,教其仙法,使之長壽。然白鶴心念愛妻,苦苦尋覓發妻的轉世。

嬴政:“何為輪回?”

“是我家鄉的一個說法。人死之後,魂靈歸於泰山九幽,在鬼神的指引下再轉世為人。”江寧解釋。

“之後呢?”

“兜兜轉轉百餘年,所遇之人皆非愛妻。驀然回首,師長即發妻,物是人非,難回首。白鶴頓悟,凡有所像,皆為虛妄,放下執念,飛升大道,長生不滅。”

“老人們常說欲登仙途,必先磨其心智,斷欲念。其中種種又怎麽能是一顆丹藥所能解決的呢?”江寧的目光落在相伴的白鶴身上,“而且我大概是一輩子也頓悟不了,舍棄不下。既然如此,我還是好好過好當下吧。”

“不過我想王上心性才情堪比三皇五帝,定能立下不世之功。到那時自會脫離軀殼飛升大道。”江寧轉過頭沖著嬴政笑了一下。

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窺見了嬴政眼中覆雜的情緒,像初春的細雨一樣,只是短暫的出現,轉瞬消失不見。

江寧疑惑,咦?聽到自己能夠長生不滅不應該是開心嗎?為什麽是這副表情?還有她到底打沒打消嬴政對仙丹的執著啊?

鶴鳴響起,兩只白鶴在冰面上翩翩起舞,像極了故事中的雙鶴的開始。

“回去吧。”嬴政拉住了江寧的手腕,向城裏走去,“哺食快到了,祖母會找我的。”

江寧這才意識到現在已經快到哺食了,華陽太後這幾日喜歡找嬴政用飯。壞了壞了,萬一現在去找嬴政,她非得露餡挨罰不可。

“王上你不早說!”她反握住嬴政的手,向著鹹陽宮的方向跑去,“我要是被罰了,我就請一個月的假,到時候事情都是王上你自己處理吧——”

今天做了好事,老天對她格外寬容。在兩人整理完畢,華陽太後的人才來請嬴政去用飯。

江寧長舒一口氣心道,嚇死我了。偷運秦王出宮,我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你現在才知道怕?”嬴政將手爐遞給了江寧,“我還以為你今天恒我上身,什麽都不怕了。”

“還不是覺得王上閑著沒事做,我才鬥膽給王上找點事情做嘛。敢問王上今天收獲不豐厚嗎?”江寧撇撇嘴小聲嘀咕,“要不是看在我們兩個是至交,我才不敢這種活呢。”

嬴政:“算是吧。開朝以後有得忙了。”

看著嬴政意味深長的笑容,江寧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有的時候,她的第六感非常準確。這不一開朝她就被抓來做防詐工作,美其名曰打響尚書令的名號。

江寧看著召集李斯等人議事的嬴政心道,啊啊啊啊——都是套路,套路!

“尚書令統管防詐之事,不知可有腹稿了?”嬴政註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將問題拋給了。

江寧咬咬牙,深吸一口氣說了起來:“首先要摸清楚方士騙人的套路。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姜黃紙捉鬼’和‘油鍋取銅板’等等。其次這些常見的套路整理起來,分發給各郡縣告知黔首,最後要密切監視方士實時更新他的新套路。”

“這樣確實不錯。但黔首不識字,可能需要下放到郡縣的農人講解。但你我都知道私田裏的人農人已經有急救手冊要說了,還要兼顧今年的農事,未免有些太累了些。”李斯提出問題。

成蟜想了想:“這點李大人說得對。我在私田裏常聽農人說自己的任務有些多,不得不請求鄉老等人協助。”

江寧想了一下,問題確實在這。黔首不識字,很多東西都需要農人去講解。這樣一來,農人就多了許多不該他幹的活。長此以往難免會有怨言,影響政策執行。

“那,我們重新明確一下鄉中各級負責的事務?”

“鄉是由鄉老們負責的,還怎麽明確?”成蟜疑惑。

“目前鄉的管理都是以宗族為核心的自治管理。鄉民以鄉長馬首是瞻,有些時候還能跟縣令一較高下。”江寧看向眾人,“我這麽說沒錯吧。”

成蟜:“不能吧。好歹也是一縣之長,怎麽能被下級壓著。”

“未嘗不可能。在往年的各郡縣的稅收匯報中,有過類似情況。”治粟內使夏騰說道,“說到底鄉老是當地德高望重的人,與當地的黔首聯系最緊密。比起不常見面的縣令,想必鄉長說的話更有用些。”

是了,歷朝歷代都會面對的一個問題“天高皇帝遠”。由於通信不發達,以及各種原因,有時候中央會對地方失控。她瞄了一眼嬴政,他果然已經沈思起來,想著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鄉老如果不能接受政策,政策就很難推行。”李斯做過楚國的小官,對地方的彎彎繞繞也很清楚。

“諸位打算怎麽解決?”嬴政開口。

江寧:“先一個一個問題解決吧。我們先回到第一個問題,關於農人任務過重的問題。”

“解決這個問題很簡單,那就是只讓農人負責農事。將急救手冊宣傳交給各地醫坊來做。防詐應該交給鄉老解決,畢竟他們負責教化一類的事情,教黔首防詐也是他們職責的一部分。另外各郡縣也要張貼騙子的畫像,防止有人再被騙。”

“說起來農人和醫坊的負責人也一直沒有官職,不如趁此機會給他們封個一官半職。”李斯不愧是替嬴政出謀劃策的人,很快就將江寧的計策進行延伸,“且農人和醫師也與黔首們長期接觸,他們應該對鄉老的品性進行考察。”

“為了防止農人和醫師跟鄉老們勾結,他們的官職要時常流動。至於調動間隔我們可以做商量。”李斯思索後繼續說道,“但對於新占的城池,恐怕不能讓當地人擔任鄉中職位。東郡的事情是個教訓。”

夏騰:“是這樣。但也可以從東郡那裏汲取經驗,安撫民心一定要做好。對於地方官員不能全部罷免,否則會人心惶惶。最好的辦法還是新舊參半。我們這邊的官員一定要跟上。”

“但我覺得這也依舊不能安穩,總覺得差了點什麽。”成蟜捏著下頜思索。

江寧琢磨了一下,官員有了,吃喝有了,大概還差——兵力。

“兵力。”嬴政點明安穩最關鍵的一點,“城池的守衛必須是秦兵。”

江寧點頭心道,沒錯,維持一個地區的穩定除了政策經濟以外,還有兵力。只要秦兵控制了城中要塞,政策和官員調動總能推行下去。她托著腮心道,沒想到只是提一個基層改革,還牽扯到了未來攻占城池的改革。

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情,還是別亂開口了。

這邊熱火朝天的討論著該如何把地方握在自己的手裏,那邊的蒲鶮因為連續幾個晚上沒睡好,眼下已經有了烏青。

他只要一閉眼睛就會想到樊於期的話,沒錯,這對他們來說只是新的開始。新王無子,倘若出了意外,王弟一定會繼位。到時候他們韓外戚便不會再受窩囊氣了!再也不會畏首畏尾地茍活在這朝堂上受盡白眼!

蒲鶮搖咬了咬牙光心道,沒錯,既然王上這麽不待見王弟,隨便塞了個農家搪塞王弟,他作為王弟的擁護者憑什麽要看著王弟受這份委屈!

樊於期說的沒錯,現在太後走了。唯一能關心王弟的人也就只有被圈禁的韓夫人了。她雖然愚笨,但好歹是王弟的母親,若是能說服她聽從自己的計劃,王弟到時候也不得不聽他得。

等到王弟功成名就的時候,他肯定會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而自己到時候封侯拜相,呂不韋那個賤商能做到的位置,他也可以!

這麽想著,蒲鶮便去請樊於期帶他去見韓夫人。他認為現在勢單力薄,所以暫時借住呂不韋那邊的力量。等到他們壯大了,想要踹掉他們還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這麽想著,蒲鶮更加理所當然了。

一進屋,他便跟樊於期說了許多好話,仿佛要在下一刻跟樊於期結八拜之交。

樊於期:“我還以為我出身低微,加上之前的那些誤會,蒲兄會對我的話置之不理呢”

“是我的錯。”蒲鶮態度誠懇,“只求樊兄能不計前嫌,請相邦大人幫上一幫。來日飛黃騰達之時,必然少不了諸位的好處。”

“蒲兄說得那裏的話。你我現在同仇敵愾,我當然要幫忙了。”樊於期爽朗笑道,“你放心,我這就去安排。絕對不耽誤蒲兄的事。”

“有勞有勞。那我便靜候佳音了。”蒲鶮滿心都是歡喜,絲毫沒有註意到樊於期譏諷的目光。

看著蒲鶮美滋滋的背影,樊於期對著身邊的人說道;“通知身邊的人,準備行動。”

那人抱拳後便離開了。

樹影斑駁,在光的映照下,竟然透露出幾分可怖。遠處忽然傳出響動,嚇得蒲鶮打了個激靈。他擡眼看去,原來是不知名的鳥兒在樹梢撲騰,幾根羽毛順著月光落在了雪中。

蒲鶮在心裏罵了一句死鳥。

“怎麽了?”樊於期壓低聲音詢問。

蒲鶮擺擺手示意沒事,催促著樊於期快帶路。他們兩個擅自接近圈禁嬪妃的地方,實在算不得什麽體面的事情,被人發現更是要殺頭。他可不想栽在這件小事上。

一路磕磕絆絆避開了諸多巡邏,兩個人終於潛入了關押韓姬的行宮。守在外面的內侍是自己人,見到他和樊於期後立刻迎了上來。

“兩位可算來了,仆都急死了。”那寺人很是緊張。

樊於期沒有接話,問清了換值時間後,就讓蒲鶮趕緊進去,他在外面守著,萬一出了事情他好隨機應變。

蒲鶮一聽有替死鬼心中一喜,但他又有所顧忌。樊於期是這麽寬宏大量的人嗎?

見他遲疑,樊於期詢問:“蒲兄怎麽了?”

算了,管他有什麽危險,先去見了韓夫人再說。若真是設計他,他開口叫冤,王弟不會不管他的。現在王上還需要王弟,不會做得下不來臺面。設計我,倒不知道是誰倒黴呢。

有了底氣後,蒲鶮說了兩句客套話便進去了。

行宮中冷冷清清,蕭索的模樣,完全不像一個嬪妃公主該住的地方。蒲鶮不免為韓姬鳴不平,好歹也是王弟的生母,竟然如此苛待。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怎麽能讓人放心把王弟托付給他。

王弟,太後真是糊塗了!蒲鶮捶胸頓足。

“誰在外面?”

女人聲音幽幽,回蕩在院落中,讓這夜色變得格外滲人。蒲鶮拍了拍胸口,又壯了壯膽子對著裏面的人回覆:“夫人是我,蒲鶮。”

“蒲郎中!”韓夫人連忙推開了門激動道,“你來了,是成蟜說服王上放我出去了?”

韓姬頭發披散,素衣薄紗,言語卑微的樣子讓人完全想不到那個囂張跋扈的韓國公主。

想到這裏蒲鶮才是信了樊於期的話,時間真的會打磨一個人。既然是這樣,那他控制韓夫人就方便得多了。

只聽他言語悲切道:“夫人,臣是私自前來求你救救王弟的!”

韓夫人緊張至極;“是要害我兒,蒲郎中你說清楚!”

他觀韓夫人的緊張不作假,便確定韓夫人在意王弟,如此一來他說服韓夫人變能事半功倍。於是他把這些年王弟是如何遭到王上苛待的事情一一講來,說到激動處還紅了眼睛。

“王弟年幼無知,被那賤婦之子蒙蔽。在小恩小惠之下,漸漸忘記了是誰將他害到了如此地步。如今的王上刻薄寡恩,臣敢肯定,王上親政之後,必將對我們趕盡殺絕!”蒲鶮再拜,“夫人危急存亡之際,還請你主持大局!”

“可是——”

“沒有時間猶豫了。”蒲鶮勸道,“他明明才是最能接替王位之人,先王卻被那賤商和賤婦所迷惑,選了如今的王上。你難道不想奪回屬於自己的位置嗎?”

韓姬沈默。

蒲鶮見韓姬被說動了,繼續勸道:“你就真的甘心被趙姬那個賤商之女踩在腳下嗎?”

韓姬像是被戳到了逆鱗一樣怒道:“夠了!”

“夫人——”

韓姬喘著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覺得怎麽辦?”

“聯系不滿王上的人,我們細細商量如何——”蒲鶮伸出手做出抹脖子的動作。

韓姬:“我被圈禁恐怕有心無力。你就替我聯系吧。”

蒲鶮接了命令喜氣洋洋的離開了。

看著蒲鶮離開的方向,韓姬對著躲在簾子後的宮人說道:“你這次辦的不錯,我很滿意。”

宮人:“還是夫人做得好,不然我們怎麽能這麽快準備呢?”

韓姬很是滿意宮人的恭維,撇撇嘴:“你的嘴倒是甜。比蒲鶮那個蠢貨強多了。”

“他以為他能控制我?笑話!我將來可是要做太後的,整個秦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誰敢命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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