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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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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在聽到呂不韋的話後, 嬴政便知道呂不韋從沒有放棄過殺掉江寧。

將一郡重任壓在一個宮人身上,治好了是萬眾矚目,治不好便是殺身之禍。無論哪一種都不會是江寧想要的。

他看向江寧, 而對方也看向了自己。在視線交匯的瞬間, 他便感受到了對方的無助緊張甚至還有恐懼。即使江寧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就是感受到了。

“仲父, ”嬴政聽到自己說道, “寧只是一介宮人, 恐難擔此大任。不若還是另尋他人吧。”

“怎麽會?女官奇思妙想甚多,剛剛還為兩位醫師指點迷津,尋出了治療之法。王上蜀郡的黔首們正需要女子的另辟蹊徑啊。”

四目相對之間, 嬴政竟生出了被人逼到絕路的感覺。進一步是不顧黔首安危,王德有失;退一步則是眼看友人入火坑, 良心難安。

也許這就是呂不韋的狡猾之處, 將敵人置於明眼處, 自己卻能全身而退。麃公如此, 他也如此, 他們是被狐貍盯上的兔子,只待破綻暴露,狐貍便會藏身之處縱身一躍咬住他們的喉嚨。

“能為大王相邦分憂乃仆之本分。仆願為我大秦盡綿薄之力。”

江寧打破了壓抑的氣氛,讓停滯的時間又一次流動了起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江寧, 時隔多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屈辱二字。憤懣與無力壓在自己的心頭, 沈甸甸的, 讓人不痛快。

秋日的夜晚總是蕭瑟冷清, 在郊外尤為突出。橘紅色的葉子隨著風落進了帳內。

嬴政披著狐裘坐在案前, 火光柔和,卻總不能驅散心中的不甘。

為什麽他總是沒辦法替在意的人做些什麽呢?沒辦法讓老師施展抱負, 也沒有辦法履行對丹的承諾,甚至沒辦法滿足寧遠離紛爭的願望。

一個王竟然要受制於人到這種地步,這是恥辱!嬴政不由地握緊了書本。

“王上?”

嬴政松開了書本,擡頭看去,便瞧見江寧拉著簾子探出頭。一張臉上浮現了困惑,淺褐色的眸子中映著燭光,襯得那雙眼睛更加靈動有神。

他收回視線,低著頭詢問:“大半夜不休息,跑到我這做甚?”

“見到王上帳中還有光亮,想著王上也許忘記吹滅蠟燭了,所以來看看。”江寧放下簾子,走進大帳,“沒想到王上如此用功。”

“為王者,自當勤勉。”

江寧上前抽走了他手中的書:“勤勉固然重要,身體更加重要。小小年紀就熬夜不睡覺,當心身體熬壞了躺在床榻上不得動彈。”

聽著江寧的嘮叨,嬴政倍感親切。自邯鄲歸來,也只有寧會在意他會不會累,會不會生病了。許是煩憂被拋在一邊,他竟感受到了燭火的溫度。

“嘴上說著我,那你自己呢?不也是熬夜閑逛。是在因為今天的事情發愁?”他靠在憑幾上半瞇著眼睛。

江寧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他留意到江寧的動作,頗為自豪地想,果然,因為呂不韋發難的憂思的人不止他一個。

然而自豪感稍轉即逝,他轉而又變得愧疚起來。也許寧早就調節好了心情,結果卻被自己提了起來。他想尋個話題打斷江寧的思索,卻不想是對方先打斷了她的思索。

“那件事情啊,我早就不在意了。”江寧故作輕松道,“反正呂相是不能放過我了。我只能盡力做了。”

嬴政知道寧從來都是心思剔透的,想必早就在白日裏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進與退都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卻偏偏要從中選一個。

“早知道我就不帶你來了。”他聽到自己這樣說道。這樣你就可以一直留在私田裏,不用面對困局了。

江寧頓了頓,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上,樹欲靜而風不止。自從他懷疑我的那天起,我便只有入局的一個選擇了。其實我應該謝謝王上,幫我躲了這麽久。作為朋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王上。”

看吧,我就知道她什麽都知道。嬴政如此想到。

“人生不如意十之有□□,何必追著無法改變的事情煩惱呢。”江寧又說起了她的那套理論,“凡事有利有弊。若是能研制出抑制怪病的藥物,豈不是大功一件。一來能替王上博得美名,二來傷亡減少人力充足。這麽一看反倒是好事不是嗎?”

嬴政看著侃侃而談的江寧,思緒飄回到了莊襄王三年的那個春天。在那個春天中,他撞見了呂不韋與母親的私情。

他想去戳破母親的私情,但又想到了母親這些年的痛苦。為人子他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想,自己若是不能分擔,至少不要破壞的母親的來之不易的歡樂。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行宮,只記得那天的春寒特別冷,讓他整個常年習武的人都感到了刺骨。

他試著去接受母親的改變,可是當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母親最重要的人時,那種感覺是無法表述的。就像辛辛苦苦剝開了蓮蓬去掉了蓮心,滿心歡喜地將蓮子放到嘴裏,咀嚼後發現蓮子依舊是苦的。

那苦澀滑到了心間,讓眼眶都變得酸澀。臉頰上火辣辣的感覺,提醒著他母親還是母親,只是她不再疼愛自己的事實罷了。

怨恨的父親即將步入幽冥,母親也在悄然遠去。一切好像是突然之間發生的,卻又好像是有跡可循。可無論怎樣,自己確實只有自己了。

他時常坐在窗邊,望著那細密的春雨,總是尋不到苦難加之於自己的原因。苦痛麻痹了他對現實的感知。他渾渾噩噩地想,自己千辛萬苦回到秦國就是為了這樣一個分崩離析的結局嗎?

“太子你怎麽了?”江寧錯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喚回了他的思緒。

他將視線落到江寧的身上,才發現江寧沒了往日的從容,連忙抽出自己的手帕,沾了水貼在自己的臉上,試探地詢問:“疼嗎?”

那一刻他混沌的思緒仿佛找到了出口,飄忽不定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他想,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在意自己的人了。

回首那段陰郁的時光,江寧是唯一的,能讓他想起時不會難過的人。

嬴政望向江寧,生動的表情沖散了江寧眉宇間的疏離感,火光搖曳在大帳內,讓人感到溫馨平和。

“不過——”他聽到江寧委托,“雖然有兩位醫師在,應該不會出問題,但是我要是真的出事的話,王上你可得救我啊。”

嬴政垂下眼眸,看著被整理好的書卷,平靜道:“我當然會救你。”

能與我回望往昔的人只有你了。如果沒有相談甚歡的摯友,那往後的日子又該是多麽孤獨寂寞呢?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江寧眼中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猶如雪中晴光,“那我的小命可就全都拜托王上了。拉鉤鉤?”

心頭沈甸甸的情緒被這個小小的舉動沖散了。他忍不住笑道:“你還當我是那個邯鄲稚童?”

外面群星璀璨,預示著明天是個好天氣。

第二天一早,嬴政剛剛用完餐,李斯便來求見。他註意到江寧頓了一下,旁人也許看不出來,但像他這種與江寧交往多年的老友,一看便知寧不喜與李斯多處。

他琢磨著大抵是寧素來總愛隱藏自己,而李斯有總愛戳破別人的偽裝,讓寧感到了威脅。於是嬴政對江寧說道:“你去找陳醫師吧。”

看著江寧松了一口氣的背影,嬴政不禁想起了老師的話。

“寧天資聰慧,性情良善。但機警過甚,易驚懼憂思。若想讓她主動親近,便不要逼迫她。”

如今想想,老師果然慧眼如炬。嬴政感嘆自己跟兔子真是有緣,弟弟是一只純良無害的天真兔子,友人則是一只膽小易驚的良善兔子。

“王上以為如何?”李斯忽然問道。

嬴政微微一怔,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嘴角一直上揚。這倒是他第一次在議事時走神,他借著喝茶的動作,掩蓋住了臉上的情緒。擡起頭時他又是神色從容的王上。

“太後相邦監國,若無法說服他們,一切都是無用的。”嬴政將茶盞放在書案上。

李斯:“王上顧念舊情。可相邦未必如此。”

“自比周公?”嬴政看向李斯,淡淡道,“人人都想如此,你難道不想嗎?”

一般人早就嚇得跪下了,而李斯卻冷靜回答:“位極人臣是天下臣子的目標。但於李斯所言,還是比不得身家性命與早晚餐飲。”

“你倒是坦誠。”嬴政看向帳外,江寧正在跟陳吉和夏無且討論蜀地的疫病。瞧著她神色憂慮,看樣子此病頗為棘手了。也不知道江寧能不能順利過關,過關了他又該如何在事成之後轉移眾人的註意力呢?

“臣覺得讓女子退避未必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李斯忽然說道。

嬴政示意他繼續說。

李斯:“相邦看不慣女子,必會想法設法處置。王上總有疏忽之時,到時候女子毫無防身之物,危矣。況且王上如今正需用劍之時,何用藏而不用之理?”

聞言,嬴政並沒有給出回答,沈默地看向帳外的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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