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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走著。

腳下明明踩著平地,手中也扶著欄桿,但她就是把握不住平衡,搖搖晃晃地走上幾步,猝然跪倒在地,又扒著欄桿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足底皮膚傳來的觸感告知她,她正走在木地板上。

然後她一腳踩空,整個人跌下去,肩膀首先磕碰到臺階邊緣。不到一米的距離之外便是毛絨地毯,然而她卻順著樓梯邊緣一路跌滾下去。

她發出尖叫,仿佛被撕扯掉翅膀的鳥兒,腦袋重重撞上欄桿,她癱軟在樓梯底端,昏迷過去。

疼。

像是從靈魂深處生發的疼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又往回溯游,持續連綿。她是一座溫床,供痛感著陸生長。意識朦朧,卻又聽得見外界的聲響。有人來了又走了,溫熱的濕毛巾擦拭她的臉龐,雙唇被撐開,灌入液體。不苦,泛著清甜。有人在她旁邊說話,聲音刻意放得輕緩,因而被她聽見的僅是嗡嗡的顫鳴。

漸漸地,疼痛消退了,經歷了漫長而又短暫的沈黑昏睡,她醒轉過來。睜開眼時,首先落入眼中的是一盞吊燈,方形的金屬框上垂下或長或短的串聯水晶,切割出無數切面的光滑表面折射著燈泡的光。

遲雪楞了楞。

這不是她家裏的燈,更不是她宿舍的燈。

目光在屋內遲疑地梭巡一周,最終回到了水晶吊燈本身上。

她確認,她從沒來過這個房間。

不論是化妝桌上琳瑯滿目的化妝品,還是寬闊大氣的全景落地窗,房間裏的種種元素都與遲雪原本的生活大相徑庭,或者,不如說是,她從未接觸過這類事物。

她撐著床,慢慢地坐了起來。遲雪環顧四周,不遠處的櫃臺上,錯落有致地放置著數枚相框,她下了床,踩著地毯走過去,細細觀察著它們。

——除了一名與她長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其餘出現在相片裏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遲雪抱臂,默默地看了會兒,體味出一些門門道道來。

居中的是一張全家福性質的照片,坐在正中央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姿態端莊,雙目直視前方,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

除去站在他們身後的遲雪本人,照片中還有一名家庭成員:與遲雪的白裙形成鮮明對比,這名女孩穿著黑裙,在夫婦腳邊蹲下,雙臂趴在母親大腿上,整個人呈現出依戀姿態。母親的手正放在她細瘦的脊背上。

遲雪瞇了瞇眼,又更細地觀察起來。她把自己的臉與夫婦對比,發現她更像男方,與女方不能說不太相似,簡直可以說是毫無關系,而那個趴在母親大腿上的女孩,則綜合了父母雙方的長相。遲雪在心裏“啊……”了一聲:是重組家庭啊,遲雪本人大概是前妻留下的孩子。

她怔了怔,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手腕:這麽快就接受了穿越嗎……?

或者說,她能把這稱作是“穿越”嗎?

遲雪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她無聊地回憶著自己穿越前的人生……想不起來。遲雪皺了皺眉,猛地坐起來。她真的想不起來自己穿越前到底過著什麽樣的人生!

不去刻意回憶,尚感覺不到異樣,然而當她試圖追憶往昔時,所能捕捉到的竟然只剩下只言片語……並且這些只言片語,還伴隨著她回憶的動作、在飛速地消失。

她的記憶,正在迅速地被這具軀殼持有的記憶替代。

她意識到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叫遲雪。

但她們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即使遲雪已經記不清楚,可她也仍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們絕對不是同一個人,至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遲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又和衣躺下,過了幾分鐘,卷過一旁的被子,在床榻深處團成一枚春卷。

她需要消化一下,並捋一捋這個腦袋的內容……她可能要作為這個遲雪,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還是要安排上的。

……

十幾分鐘後,遲雪從被子裏鉆出腦袋。

她,遲雪,姓葉,是京城葉家的長女。她的父親掌管著葉家產業,做的是傳統的家電產業,近年來由於葉氏集團固步自封、缺乏創新,所占有的市場份額年年縮水,企業收益每況愈下。到了這一年,又恰逢經濟危機與科技爆炸,如雨後春筍般繁茂生長的智能家電紛紛進入市場,將葉家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產業地位推到了一個更加尷尬與險惡的境地上——意思是,如果葉氏集團再不做出改變,他們將會被淘汰。

然而,要想在葉氏集團內部實行改-革整頓、實現逆風翻盤,談何容易——葉氏集團是傳統的家族式企業,重要領導都出自葉家,旁系與直系關系錯綜,利益交織,創始人所設想的互相掣肘的組織結構,到了今日則成為了改良的最大阻力。

遲雪的父親,葉正雄,並不是一個具有強大魄力的領導者,以他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決葉氏集團的多年弊病,於是他轉而求助外部力量的幹涉。——他選中的“救世主”,便是京城的唐家。

京城唐家能被葉正雄選中,其中的一大原因是,唐家目前是國內科技創新領域的領頭羊。這個家族的發家史極具傳奇色彩,同樣是從老牌企業轉型,一躍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創新型企業,個中經驗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葉正雄有著充分的底氣相信,一旦唐家介入葉氏集團,葉氏集團將會煥發出全新的生機。

這一想法,在外人看來,無異於與虎謀皮。雖然唐家主要涉足的方面不包括家電,但送上門的葉氏集團就像一塊富得流油的肥肉,想必唐家並不介意一口吞掉葉氏的同時,從家電產業分一杯羹——畢竟,沒有誰會嫌自家的錢多,不是嗎?

眼下,無論輿論倒向如何,葉正雄都已鐵了心的要與唐家攀上關系,這於他而言,就像身處阿鼻地獄之人,看見正上方垂吊下了一根蛛絲,明知其極易繃斷,卻也只能將其視作唯一的逃生方式——

遲雪嘆了一口長氣。

從原主遺留下的記憶來看,在這段時間裏,葉正雄應當已與唐家那邊有了接觸,甚至爭取來了一個微妙的契機——唐家提出,讓葉家女兒嫁入唐家,將葉家女兒手中持有的葉氏集團股份交予唐家。

作為葉家長女,遲雪名義上持有葉氏集團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由於她未滿十八歲,這股權暫由葉正雄行使,而一旦遲雪嫁入唐家,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即由唐家持有,唐家也就有了加入葉氏集團爭鬥的通行證。

歸根結底,唐家要的並非是葉家女兒,要的是葉家女兒所代表的在葉氏集團內的發言權。

之所以不走最常規的“收購股權”渠道,乃是因為葉氏集團尚未上市,股份不對外拋售。

從這一點上來談,迎娶葉家女兒,確實是最快取得股權的方式。

然,中間有一個大問題。

即婚事當事人雙方的情況與個人意願。

葉遲雪本人作何感想,現在的遲雪已無從知曉,原主的記憶似乎恰好缺失了關於原主情緒的一部分。

而葉遲雪的婚約對象,則是唐家長子、京城裏赫赫有名的殘疾廢少:唐曉翼。

遲雪先為這“殘疾廢少”的名號,打了一個尷尬的寒戰。

傳言裏,這位廢少天生雙腿殘疾,僅能依賴輪椅行走,身體羸弱,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暴躁陰戾,從小到大都被人敬而遠之,令人談之色變,更是在小時候就被從唐家本部送出,安置在京城郊區的一處府邸中。外界傳言,不過是唐家的一枚棄子,只是頂著“唐家長子”的名號而已。

回憶起唐曉翼的資料,遲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這,不正是言情總裁文裏,“殘疾廢少”們的標準人設?

按照傳統的總裁文,被逼出嫁的女主角,應當一哭、二鬧、三上吊。

但遲雪自認為,她並不是女主角。

——真正的女主角,是遲雪同父異母的妹妹,葉半夏。

方才遲雪剛醒時,看見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中,依戀地趴在母親腿上的黑裙女孩,便是葉半夏。

難怪,在那張全家福中,前面三個人更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而站在他們之後、一襲白衣的葉遲雪,就像是一抹多餘的鬼魂。

遲雪的母親,在生下她後便撒手人寰,葉正雄在遲雪不滿一周歲時,便迎娶了第二任妻子,並在婚後一年有了半夏。

繼母手段高明,並不刻意刁難遲雪,而是極盡所能地寵溺她、將遲雪養成了一個刁蠻任性的傲慢大小姐,而受到繼母精心教養的半夏,則長成了與遲雪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半夏溫柔、優雅,富有同情心,成績優異,廣結好友。

兩姐妹在同一個學校上學,遲雪常常被拿來與半夏比較,最終結果永遠是半夏完勝遲雪。久而久之,葉遲雪對葉半夏生出了嫉妒與不滿——憑什麽讚美與榮光,全都屬於你?

從小便被百般驕縱的遲雪,從來都不會反思自己,她只是一味地將生活中的不如意,歸咎到他人、歸咎到環境上。而經常被與她比較的半夏,理所應當地成為了遲雪負面情緒輸出的活靶子。

到底是小女孩,所能想出來的把戲,無非是藏起對方最喜歡的發卡、丟掉對方好友的禮物……巧的是,每一次遲雪搞小動作,都能被父親發現。原本,葉正雄對亡妻的女兒尚存有愧疚心情,但在發現遲雪對半夏的惡意,並對比了半夏的忍讓與妻子的縱容後,葉正雄對遲雪的愧疚感也蕩然無存,父女倆的關系降至冰點,反而更加便利了繼母在葉正雄面前吹枕頭風……於是,十七歲的遲雪,是一個爹不疼、沒娘愛、一身公主病的難搞角色。

而葉正雄選擇把葉遲雪嫁給唐曉翼,也是因為舍不得葉半夏,不忍半夏的後半生葬送在一個殘疾廢物身上。

……所以說嘛。

以遲雪這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唐曉翼,標準的總裁文男主,日後必定飛黃騰達、狠狠地打吃瓜群眾的臉。殘疾嗎?我裝的。棄子嗎?我裝的。——要多爽有多爽,爽,就完事兒了。

像葉遲雪這種,沒腦子、沒三觀、沒道德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個女N號,主要作用是服務於劇情發展與男女主情感升華。總裁文的女主角,當然是溫柔善良、富有原則、堅強不屈的……葉半夏啦。

既然已經明確了自己的定位,遲雪覺得,日後的路,變得稍微好走了那麽一些。

在這個時候,原主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即將嫁給唐曉翼。

並且,絕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企圖以死相逼,拒絕出嫁。

可是,遲雪知道,原主的所作所為,並不會改變劇情的最終走向——

她才不會做無用功,嫁就嫁,索性她就是個工具人,她的行為不過是助推唐曉翼與葉半夏在不遠的未來相逢——命中註定的一切。

而在那時,遲雪將會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拋棄。

她所能做的,僅僅是讓自己,不被丟得太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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