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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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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無情

事成之後有賞賜,若事不成呢?

溫憬儀面上笑意盈然,看著壁青殷勤地送走了前來送賞報信的太監,這才淡了笑容。

太後可真是會給她出難題。

今日才在翰林院給宣晟甩了臉子,緊接著就要舔著臉湊上去求他。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饒是溫憬儀這幾年將忍功修煉到了極致,此刻也忍不住緊咬銀牙。

自從父王母妃和皇祖父接連離世後,她才愈發懂何謂“人走茶涼”。

可從沒有哪一刻,讓她比此時更難受的。

太後擺明了是利用她,要她去親近趙明甫,借以拉攏趙家這樣的朝中清流;又要她像諂媚小人一樣,舍棄自己的尊嚴去哀求宣晟,哪怕她與宣晟已經數年不曾聯絡,連見面三分情都無從談起。

別看此時賞下什麽芙蓉玉,若是宣晟拒絕了她,太後只怕轉眼就會翻臉不認人。

可是她沒有選擇。

父王曾經再三叮囑過她,她的身份有些特殊,今後難免有人借此生事。可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反擊,便寧可忍一時之辱,也不作意氣之爭。

就算宣晟絲毫不念舊情,她也要試一試才肯罷休。

思及此,憬儀閉了閉眼,緩緩吩咐道:“將我的名帖送去少師府,就說我有事求見宣大人一面。”

既然遞了名帖,那就是將此事過了明路,眾人皆知。

無論如何,她也是晏國的郡主,宣晟貴為一國少師,明面上自然不會為難她一個女子。

何況溫憬儀憑借著對宣晟的記憶,知道他表裏如一,是個真正的君子。

寧欺君子不欺小人,憬儀心安理得。

所以接到少師府邀她明日過府一敘的回帖,她並不意外。

真正難的,是見到宣晟之後的處境。

當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憬儀輕輕嘆了一口氣,只覺今日嘆的氣比從前加起來都要多。

“郡主,這芙蓉玉壓襟,奴婢還是將它登冊入庫吧。”

入庫的東西,輕易不會拿出來用。壁青說的委婉,其實就是在問憬儀,這物件是不是就不戴了。

畢竟,這樣粗劣的品相,連郡主妝臺的邊角都登不上。

憬儀並未回答,反而從錦盒裏取出那枚壓襟,托在手心打量。

“藍田盛產美玉,這芙蓉玉便是藍田所特有的一種。因其色若芙蓉,淡粉流光,才因此命名,昔日楊貴妃最鐘愛此玉。看這枚壓襟,玉質溫潤,又精心雕制成芙蓉花樣,也算得上是件好東西。”

袖丹嘴快:“可是郡主庫房裏,比這枚壓襟品相好的美玉比比皆是,皆為當年先帝所賜,件件價值傾城。何況藍田最出名的乃是翠玉,芙蓉玉到底只能算次品。太後娘娘這賞賜,真是……”

真是上不得臺面。

往深了想,便是隨意打發郡主,還要郡主感恩戴德。

壁青狠狠瞪了她一眼,逼得袖丹咽下去後頭的話。

誰看不出來這壓襟十分普通,就她有嘴,偏偏要說出來刺郡主的心。

憬儀若無其事,將壓襟擲回錦盒裏,道:“放在妝臺上吧,改日進宮再替我搭配了佩起來。”

人情冷暖,這幾年她已經漸漸習慣。

徐太後出身寒門,眼界不高,自然看什麽都是珍品。若說她有意折辱自己,肯定不可能。她還用得著自己替她籠絡人心,不會這麽愚蠢。

只不過敷衍潦草是真,以為這麽粗淺的好處就能把她拉攏過去,讓她替他們沖鋒陷陣。

實在太看低她溫憬儀了。

蕙妃和景德擺明了看她不順眼,她為情勢所逼,有時不得不奉承徐太後與皇後,求得立足之地。可這不代表她會心甘情願為人棋子,徹底失去自我。

憬儀想到白日裏吩咐孫謙去查的事,心裏漸漸有了一個想法。

***

雖然明知道會在少師府受到冷遇,但是心中知道是一回事,親身體驗又是另一回事了。

坐在慎獨堂裏,喝下第三杯茶水,憬儀蹙眉朝壁青使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叫住院內侍奉的人:“少師大人既然邀了我們郡主來,卻叫郡主枯等,這怎麽回事?”

可那人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壁青好生無奈。

“郡主,看來宣大人今日有事,沒空見客,要不先回去吧?”她試探著問道。

憬儀實在沒想到她頭次登少師府的門,就會受如此冷遇。

一鼓作氣,再而衰。若是放棄,之後她恐怕再也不會來第二次。

思及此處,她霍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卻並不是走出院門,而是沿著抄手游廊,繞進了第二進院子。

來都來了,焉有放棄的道理。

少師府的第二進院子較之僅用來待客的前院,更顯得闊大縱深。

草木蔥蘢卻並不會旁逸斜出,山石奇絕嶙峋有致,偶爾有鳥鳴婉轉卻不見飛鳥身影,十步九曲、移步換景,處處透露出主人造景的心思之獨特。

說來也奇,這一路走來竟沒有人攔她,憬儀便自顧自朝前走去。

繞過綿延太湖石和成片修竹,眼前豁然開朗。

竟然是好大一片淺碧色湖水蕩漾開,看樣子,足有幾頃。

隔著一池春水,憬儀遙遙看見宣晟和另一人站在橫跨水面、彎如弦月的廊橋之上,正在談論著什麽。

她的出現很突然,宣晟五感敏銳,才一察覺湖對面有人出現,即刻打斷談話,朝她看來。

憬儀著一身明紅與月白色相映的衣裙,在碧枝翠石映襯下,嬌艷得如同一朵芍藥花似的,十分奪人眼球。

顧焰見宣晟眉頭微皺盯著那忽然出現的紅衣白裙女子,心中有些驚訝。

隔著浩渺煙波,他已經不太能清晰分辨對岸那人的面目,但看少師大人的表情,像是瞬間便認出了來人是誰。

更有甚者,少師府規矩森嚴,比之皇宮都不差分毫。這女子究竟是何人,能夠忽然出現在此處,更奇怪的是少師大人雖眉頭緊皺,但卻沒有驅趕她的意思。

顧焰於是很有眼色地說道:“忙著議事卻忘記了時辰,受業(1)還有客人等待,學生這就先告退了。”

宣晟面不改色,吩咐他:“將今日所說擬個條陳出來,軍馬采購一事幹系重大,待我看過再議。”

顧焰沈穩應是,而後轉身離去。

只剩憬儀與宣晟二人,隔著波光粼粼的湖面,遙相對望。

她知道他看見她了。

若是如此,還避而不見,也未免太過分了。

正這樣想著,憬儀就見宣晟似乎擡手捏了捏眉心,而後轉身朝廊橋下走去,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橋下林間。

這是什麽意思?不打算見她?

憬儀咬了咬唇,憤憤跺腳。

也罷!行百裏者半九十,她卻不是這樣的人。

何況,太後對此事十分關切,而她,也還有自己的打算,務必要將此事辦成。

就算眼前的是閻羅殿,也只好闖到底試試了。

憬儀左右顧盼,欲尋新路往前,卻見一個衣飾上得檔次的仆從快步而來,口齒清晰對她道:“我家大人請郡主移步峻德堂相見。”

峻德堂掩映在層層修竹間,清幽靜謐,懸山頂上落了淺淺一層青竹葉,隨風而起,颯颯飛揚。

堂內大約是宣晟日常看書辦公的地方,書案長桌、花樽榻床等陳設器具透出幾分古樸和陳舊,桌上筆洗、硯臺、鎮紙等物歸置得極為整齊。

廳內不乏松柏蘭草的盆景,窗下養了幾尾金鯽魚,壁上掛了一張古琴,幾幅畫卷以作裝飾,但也僅此而已。

初一入眼,會感到過於清淡,甚至寒酸。

唯有憬儀這樣見識過許多好東西的利眼,才能一眼看出這裏頭的清貴與莊重。

一物一件,皆有來歷。

她持著茶盞,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屋內陳設,總覺得似曾相識。

正出神間,有腳步聲漸漸近了。

憬儀下意識轉過頭去,與宣晟一坐一站,四目相對。

那日她口出不遜,又拂袖而去,眼下不知怎的會忽然想起來當時的情形……早知道,就不該只顧著發一時脾氣,憬儀有些後悔。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難免有些尷尬。

宣晟淡淡看了她安坐的身形一眼,也不開口,轉身朝書桌後走去。

見他好整以暇地提筆蘸墨,顯然是不打算主動詢問她,憬儀心裏的後悔又多了一分。

只是這後悔裏,多少摻了些委屈。

“嗯……”她橫下心來,先開了口:“少師大人?”

本是試探性一問,誰知宣晟驟然擡眼,眼中情緒沈沈襲來,倒嚇了憬儀一跳。

可待她疑心看錯,想仔細看去,宣晟已收回了目光。

“郡主今日貴足臨賤地,不知想與臣商議何事?”他的語氣比起那日在翰林院裏,生疏了不止一點半點。

憬儀聽他冷淡語氣,心知他不悅,無法,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少師大人聽說了皇上打算帶蕙妃往奉天壇祭天一事麽?”

她邊說邊看宣晟,後者垂眸凝神,手上筆走游龍,也不知聽她說話沒有。

她只好繼續:“可是皇後娘娘畢竟才是正統,自古以來並無妾妃祭天之理。皇上如此做,難免引起非議。少師大人簡在帝心,若是肯出言撥亂反正,亦是為了皇上聲名著想,皇上一定會考慮你的提議的。”

語氣越發溫順。

憬儀刻意避開了蕙妃和皇後之間的矛盾,將此事往他素來最看重的禮法規矩上引。

宣晟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可她控制不住地開始緊張起來。

“郡主昨日告誡臣不應多管閑事,怎麽今日又來要求臣管這種閑事了?臣倒真是不明白郡主的心思。”

半晌,他閑閑開口,眼睛看也未看憬儀,筆下揮毫依舊,一心二用毫不耽誤事。

果然記仇。

聽他這樣說,溫憬儀心裏反而一塊大石頭落地。不怕他提,就怕他不開口,晾著她。

橫豎她有備而來,無懼。

“師兄……”她不再坐著,而是站起身,期期艾艾地走到書桌前,竭力以柔婉可憐的姿態對他:“昨日是我情緒不佳,一時生氣才會口不擇言。憬儀已經知錯了,師兄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這一次吧,好不好。”

溫憬儀的一管嗓音從來清麗如鶯啼,無需刻意矯作,就已經十足悅耳。

此時她運足了十成功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嬌軟中藏了幾分無辜,無辜裏還有不經意流露的委屈,任他是鐵石心腸,只怕也要動容。

好做作。

憬儀內心暗暗評價自己。

果然,只見宣晟聞聲後,手上就是一頓,幸而他提筆提得快,不然墨團都要在宣紙上洇開一片。

溫憬儀見狀,心中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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