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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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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前往濟城的機票是早上八點半的,沈葭葭和楊謝幾乎是踩點匆匆趕到機場。

上了飛機找到座位坐下,楊謝疲憊不堪地合上眼。

沈葭葭回想起昨夜,她和楊謝會面,對方坐在店內,身形憔悴不堪,聽到動靜時緩緩擡頭,呆呆地看著她,雙目布滿了血絲。

“葭葭……”他似乎想說很多,卻停頓了許久才緩緩道:“抱歉,你最近你有時間嗎?”

楊謝的師父是在一個月前離世的。

起先他並不知道此事,是有人聯系楊謝,他的師父有留給他的遺物,希望他能到濟城親自認領。

沈葭葭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要我跟你一起去是嗎?”

“嗯……抱歉,明明你剛高考完,不該讓你接觸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楊謝垂著頭。

沈葭葭搖搖頭,“既然是你師父,那也是我師祖,我理應去看看的。”

他們便定了最早的機票。

高考後,沈葭葭的一切出行得到了家人極大的支持,她平時沒有需要大手大腳花錢的時候,加上親朋大大小小的紅包,已經有不菲的積蓄,可以自費自己的大多出行。

約莫兩個小時的路程,飛機上冷氣開得很足,經過的空姐看到楊謝昏昏沈沈地睡著,好心地抱來一件毯子。

沈葭葭給他蓋上毯子,忽然發現楊謝鬢邊生了從白發。

她躺回椅子上,忽然想起楊謝已經是奔四的人了。

她和他初次見面,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在沈葭葭人生中,楊謝比絕大多數人占據的記憶都多。

剛出現時,他像是個背景空白、來歷不明的流浪漢,穿著件破夾克,明明是有手有腳的年輕人,卻天天在村口亂晃。

鄉土社會的人對外來者很敏感,尤其是楊謝這種看著便不屬於南方小城的長相,沒有人知道他住那裏,但大家都提防著他。

“年輕人,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彼時的楊謝聽不懂南城抽象的方言,揣著兜尷尬地搖頭,磕磕絆絆說著自己“來找人”,又不說找誰,看起來更可疑了。

沈葭葭知道的這些過去,都是聽奶奶口述的,直到楊謝表現出自己特別之處——他辦法事物美價廉,吃席的時候還可以去後廚幫忙,一人分飾多角色,村裏大大小小的雜事他也毫不推辭。

他逐漸有了名望,被不少人敬稱為一句“楊天師”。

然後他在田埂間找到了曬太陽的沈葭葭。

“唉,那個什麽破管理局……要我找人,也不給好點的道具,鬼知道對象是個這麽小的女娃娃啊。”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故事。

楊謝很少提起自己的來歷,他只模糊一嘴說過自己是道士,與師門鬧僵,就被發配到了南城。

他是來到南城之後才知道管理局的存在,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到沈葭葭,然後莫名其妙就當了近二十年的黑奴。

他師父是怎樣的人?

如果真的是和師門鬧掰,那為什麽師祖還有留給楊謝的遺物?為什麽時隔這麽多年,楊謝還會這麽難過?

不能使用電子設備,沈葭葭望著窗邊回憶有關“師父”這個字眼,看著雲層逐漸靠近,又逐漸遠離,一望無際的藍色在視野中近乎變得刺目。

不知道要在濟城待多久,但在出行的這段時間裏她大概要做好填報志願的決定。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她忽然感受到一邊楊謝的動靜。

“不再睡會兒嗎?”

楊謝看著身上的毯子嘆了口氣,“不睡了,抱歉,我這麽大個人了,還要你一個孩子操心……”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還沒問你,高考怎麽樣?”

“還行,比想象中的好很多。”

“那就好。”

二人又陷入一陣漫長的沈默,楊謝揉了把臉,“抱歉葭葭,我現在沒法想這麽多。”

“沒事。”

楊謝跟著看向窗邊,飛機已經在下降,播報語音和氣浪的沖擊在耳畔響起,透過窗戶可以隱約窺見城市的輪廓,他忽然道:“你知道為什麽我的名字叫做楊謝嗎?”

姓名是人為數不多能終生攜帶的事物,如烙印一般,每個字都有近乎咒靈的力量。

沈葭葭不解地看向他。

“我家那一片,以前的小孩五歲以前都沒什麽正經名字,不是叫狗蛋就是旺財富貴,賤名好養活嘛。”楊謝笑了下,“改名字是因為,我小時候特別皮,剛學會走路就到處亂竄……我們那兒山特別多,我又不熟悉路,走丟了。”

“當時餓昏了沒註意,被困在打獵的在山裏抓兔子的捕獸夾裏了,年紀小。身子也不結實,那一下腿都斷了……是我師父救了我,他給我看大夫包紮療傷,還背著我走了好幾裏的山路送我回家。”

“後我爸媽為了讓我記住這份恩情,就給我取名叫‘楊謝’。知道他是附近道觀裏的道士,還把我送他觀裏了,按著頭讓我拜他為師。”

“我很小就跟在他身邊,大概有……二十多年吧。”

“沒想到這老頭就這麽走了。”

沈葭葭安靜地聆聽,楊謝說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劃動手機屏幕,反覆解鎖、息屏。

飛機落地,現代建築大多無差,北方的城市在夏季也同樣炎熱,唯一區別的就是大塊的平原與南城連綿山海的不同。

沈葭葭看向地平線盡頭的熱浪,“那現在我們要去哪裏?”

“食宿方面你不用擔心,我師兄已經在山上安排好了。”楊謝無奈道,“本來是想在附近定酒店的,但他們說在自己的地方也更安全……”

過了這麽多年依然被視為自己人,他們的感情原來應該很好才是。

沈葭葭點點頭,跟他上了出租車。

楊謝所修行的雲清觀是濟城出名的景點,建在山上,這個時節參拜的人也絡繹不絕。

沈葭葭抱著行李順著石階一層層往上爬,到了拐角處才發現楊謝停了下來,望著遠方的指示路牌似乎在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跟了上來,“不好意思,太久沒回來了,有點忘記路了……”

“你這幾年,從來沒回來看過嗎?”

“走了就是走了,沒想過回來。”

沈葭葭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山不高,很快就到達牌樓處,有身著道袍的小道士昏昏欲睡地守著,看到二人時眼前一亮,激動地迎了上來,“是凈緣師叔嗎?”

楊謝局促不安地後退一步,“你怎麽認出我的?”

“師父說最不修邊幅的那個就是您!”

楊謝嘴角抽搐:“……你師父是誰?”

沈葭葭不由腹誹,她還以為楊謝不修邊幅是因為經歷了什麽心理創傷,沒想到是從一開始就這樣嗎。”

“你是…你是……”小道士對著沈葭葭,絞盡腦汁憋出一個稱呼,“師姐?”

沈葭葭扯了扯嘴角,本想反駁,又覺得沒必要。

算了,隨他吧。

小道士主動上來給二人提包,一邊嘰嘰喳喳介紹道,“師父說您好久沒回來了,估計不知道這裏多了條小路,師叔我帶您過去,房間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

到這種程度上,楊謝也多少猜出了對方的身份,他一時更為拘謹,“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兩人從後門入觀,正值十五,雲清觀香火連綿,前任監院的離世似乎沒有帶來太大的影響。

也是,畢竟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他們這麽遲才聯系上楊謝,是因為當年他離開的時候孑然一身,那個年代通訊設備也尚未普及,聽說律師和警方費了好大勁才要到了楊謝的聯系方式。

沈葭葭安頓好行李,她被安排留宿在道觀義工的住處,原來是一室兩人,但作為走後門的“師姐”,她獨占了一個房間。

這裏環境清幽淡雅,鮮少有人打擾,除卻蚊蟲太多這個煩惱,對她來說要比酒店的條件好太多。

楊謝隨著小道士去見他闊別十八年的師兄,走的時候還惴惴不安地想拉著她一起,說是拜拜師祖的靈牌,生前沒見過一面,死後有機會相認也不錯。

沈葭葭幽幽道:“師祖說不定早就看到我了。”

一邊小道士露出有點驚恐的表情。

“你別瞎說話了!”

沈葭葭覺得自己來到濟城,主要原因還是為給楊謝壯膽。

人都會近鄉情怯,何況是曾經不顧一切斬斷關系的過去。

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楊謝就在害怕。

沈葭葭隨著他踏入偏房,小道士絮絮叨叨地介紹,“師姐應該還不清楚吧,我師父,就是如今的監院,道號若緣,他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屋內立著一名身穿半舊褪色道袍的男人,他身形頎長,更像是久處於山野自然的精瘦,如松的站姿不失力量感。他蓄著胡,樣貌看起來比楊謝年長不少,但胡須和半頭發絲已經蒼白,但仍呈現出精神矍鑠之相。

若緣扶著胡須,似乎笑了,“師弟,好久不見啊。”

楊謝欲言又止,他毫無防備地回到故鄉,面見故人,此刻無比痛恨自己一路上沈湎於回憶,沒有提前想好要說什麽。

半晌,他撇過頭,“好久不見。”

“看來你這幾年過得不錯。”若緣上下掃了他幾眼,沒再為難他,而是把目光投向沈葭葭,好像一早猜到她的身份,語氣放緩了一點,“小師侄,沒想到你也會跟來,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閑話沒有多說,幾人去祠堂給楊謝的師父上了柱香,他本人的骨灰葬於距此幾十公裏的小鄉鎮,那也是楊謝的家。

在整個過程中,楊謝未置一詞,低著眼靜靜地點香,跪拜,插香。

雲清觀原先只是個上個世紀曾被砸得稀爛的小破觀,這二十年有國家文物保護支持,修整數次,大興土木,早就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對楊謝來說,還不如外面的樹熟悉。

對著沒有實質意義的牌位和陌生的環境,人心也難生出太多波瀾。

流程結束,若緣先一步帶楊謝去派出所認領遺物,而沈葭葭則由小道士帶著在雲清觀散心。

“這裏是前殿,很多人都會在這裏祈願,聽說師姐剛高考完,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心願呢?”

沈葭葭瞥了他一眼,“你年紀多大了?”

“十七歲。”小道士摸了摸頭,“因為疾病,我上完初中之後就沒有繼續讀書了,我父母和師父的關系好,便送我來這裏靜養,已經待三年了。”

“病?”

“嗯,心臟病。其實這座道觀成立的初衷,也是當年戰亂饑荒……為了給一些無家可歸的人一個安身之所,不是什麽正經道觀。”

“也就是說,像你這樣的人很多嗎?”

“現在這個時代物資充裕,正經人家的小孩怎麽會送來這裏呢。”小道士嘿嘿一笑,“像我師父,他就是師祖撿來的棄嬰……還有楊師叔,他父母去世以後,他就一直跟在師祖身邊了。”

“去世?”

“嗯,我聽說師叔的父母死於非命,這也是二十年前他和師祖起爭執的原因。”

沈葭葭道:“你是怎麽知道的?為什麽要告訴我?”

她總覺得這個小道士不太對勁,在楊謝面前,和在她面前態度迥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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