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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大雪壓到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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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雪壓到人心寒

德康九年冬。

臘月未到,就下起了大雪。一片片就跟倒下來的花絮一般,厚厚皚皚,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大趙紅磚綠瓦皚皚白雪下面,暗的透不出一點血色來,來不及清掃的甬道在大雪壓積下,蓋了厚厚一層,白的晃著人的眼睛。

宮人們形色匆匆,除了不必要的活計,都躲在自己的小房子裏,三三兩兩抱作一團,不停搓著手指,哈著熱氣。感嘆著近幾年來並不多見的大雪。

陸離直挺挺的跪在雪地上。

冰冷的觸感像一把利劍透過衣被,直直戳進膝蓋裏,蔓延到全身。淺青色的宮裝上厚厚的一層雪。遠遠看著就像是一個雪人。宮裏份例的棉衣,上好的棉花制成的棉衣在這樣的天氣薄的像一張紙。她只覺得自己僵硬的像一塊石雕,連雪落在臉上的冰冷都不曾有。

黃怏怏的發髻上已經堆滿雪了吧。以前還嫌棄自己的頭發不夠黑,這下好了,直接就變成白發依依的老婆婆了。

她開始胡思亂想,努力讓自己不要睡過去。

剛下跪的時候,她還能打個顫,聞聞小廚房飄出的香味。現在,她只是覺得眼前有點模糊,看什麽都白茫茫的,身子不斷的往前傾,她很努力的想把自己的身子跪的直直的,但是怎麽也控制不了身體,幾乎連嘴角的抽搐都不行。只能由著她向前栽去。

這麽大的雪,不當差的宮人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取暖,當差的人在急急忙忙的趕路,就怕耽誤了上頭貴人的差事,誰又有空搭理一個犯錯的宮女呢。

她想哭,她又不敢哭。

眼淚掛在臉上能瞬間凍成冰柱。她不要凍成冰柱。

陸離想,她大概是要死在這裏了吧。

可是她不甘心啊,娘交代的事情還沒有做,她想找到他,問問他為什麽。

“陸離,陸離。晴姐姐,陸離醒了,你快來。”陸離迷迷糊糊睜眼,一個淺青色宮裝少女,梳著雙丫髻,臉蛋圓圓的,正一臉喜色的喊著。

她看不真切,只覺得她們在眼前,又在夢裏。“你們來了啊。”

陸離依稀仿佛看見一雙粉色的宮鞋立於她身前,那人撐著把油紙傘,親切的喚她阿離。

她努力睜開眼,對上素素那雙明亮的眼睛。

“晴姐姐,陸離她醒了。”小丫頭帶著哭腔道。

“你個死丫頭,大呼小叫的幹什麽,小心又被責罰。”晴嵇端著熱水從門外進來。熱騰騰的霧氣圍繞在晴嵇身邊,就像是仙女下凡似的。

“那人家高興嘛,陸離醒了。”梳雙丫髻的姑娘又哭又笑。

“晴姐姐、素素。”陸離掙紮著想起來,手一軟,人又往前栽去,晴嵇趕緊把臉盆放一邊,扶住陸離道。“你個不省心的小丫頭,惹的素素心疼,還想惹的我心疼是不?”

晴嵇緊緊的捧著陸離的雙手,小心將她扶起來,將那雙因凍了許久帶著僵硬的手揣進自己的懷裏。

她的手很纖細,很暖,跟陸離雞爪一般還被凍得紅腫的手比,這雙手太美了。一絲絲的暖從指間慢慢散開,散到全身,酥麻麻的。一舒服,人就容易想起過去。

兒時的冬天太難熬,透風的窗戶,不擋風的衣服,母親就是這樣把她捂進懷裏,一遍遍的告訴她,阿離別怕,過幾天阿離的爹爹就來接阿離了。

幼小的阿離總是仰著頭問,爹爹不能今天來嗎,阿離冷。

回答她的,只要母親無盡的淚水。

後來,阿離知道,爹爹怕是不會回來了。

“晴姐姐,偏心,我上次罰跪的時候你都沒有這樣給我取暖。”梳雙丫髻的假裝生氣的說。

“素素,那你再去跪一次,說不定你的晴姐姐也會,這樣對你的。”陸離扯著僵硬的臉笑道。

“陸離,你最壞,我不跟你好了。”素素一跺腳,生氣的說,“我現在就要。”硬跑過來,緊緊的抱住陸離和晴嵇。

“好了好了,別鬧了,陸離還虛著呢。就你最皮。”晴嵇寵溺的笑,騰出一只手,抱著素素。

陸離是無辜的。大家都知道。

上頭的衣服洗壞了,必須有人出來頂罪。

洗衣服的是徐琉璃,送衣服的也是徐琉璃。可偏偏因為她是徐琉璃。

浣衣局的管事徐姑姑是她表姐的婆婆的妹妹,在這個宮墻圍起來的世界裏,沾親帶故多個自己人,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徐琉璃本姓陳,家裏是一小地主,芝麻大的地方,錢一多就容易起點心思。被人誇了幾句閉月羞花,皇妃的命,家裏當了真。花了大價錢把她弄進宮,指望著攀龍附鳳。

皇宮,多大一個染坊,怎麽是你這個小地主說來就來的。

琉璃自喻樣貌出眾,一進來就傻眼了,在這個隨便拉個低等的粗使宮女都眉清目秀的宮裏,琉璃頂多算過得去。自命不凡的丫頭最不受待見,進宮沒幾天,就被整到了浣衣局。

托人帶了消息回老家,一心攀龍附鳳的老爹是愁白了頭發,咬咬牙,一跺腳,用家裏最後那點子家當,七彎八拐的找了個這麽親戚。

徐姑姑無子無女,為了跟她認親,給自己改了姓,叫徐琉璃。嘴裏喊著姨母,實際上是認了母女。徐姑姑待她也是真的好,就差沒當菩薩供起來。

衣服沒怎麽壞,就是毛了一點點針腳,不認真計較也過得去。壞就壞在,衣服是柳良媛的。

柳良媛正值盛寵,生生壓下了個整個後宮的妃嬪。皇後娘娘都避讓三分,難免囂張跋扈,就是想立立威。

下面多的是七巧玲瓏心順著竿往上爬的人。

柳良媛一個皺眉,承恩宮翻了半邊天。

一追究下來,浣衣局出了差錯。

徐姑姑背著手愁的一宿沒睡,第二天一錘定音,陸離,就是最後一個見過衣服的陸離弄壞的衣服。

徐姑姑不管你冤枉不冤枉,只要琉璃沒事,是誰被責罰,她不痛不癢。

“這個琉璃真討厭,分衣服的時候,爭著搶著要柳良媛的,出事了就出都推給你,不就是有徐姑姑撐腰嘛。”素素忿忿不平,陸離多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被她們欺負。

陸離苦笑,上天從來不會因為你人好就對你格外照顧。“素素,我沒事的。你看我,我還能下床呢。”

陸離做勢就要下床。沒等人站穩,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前倒去。在雪地裏跪了一宿的腿基本上已經麻木,哪來的力氣下床。

“陸離,我不說了,我不說了。”素素見狀,心疼的哭了起來。

晴嵇扶陸離重新躺下,責備的說“你以為你只是院子裏站一盞茶時間吶,你是雪地裏跪了五個時辰。”

陸離尷尬的笑笑,擦了素素的眼淚,“哭什麽,小傻瓜!我有你,有晴姐姐,你們會保護我的,對吧。”

陸離的眼裏閃過什麽,快的讓人看不見。

“會的,我會保護你們的,遲早有一天,我會讓欺負過得我們付出代價。”晴嵇望著陸離,肯定的說。

晴嵇叫虞晴嵇,是德康六年選進來擴充後宮的良家子。

趙帝好細腰,尤其是江南水鄉出來的瘦馬,豐乳肥臀,小蠻腰,皮膚吹彈可破,說話吳儂軟語,酥到骨子裏。

晴嵇的美,是軟到骨子裏的美,酥到骨子裏的美,看一眼魂就會被勾走的美。

也是晴嵇運氣不好。參選那年,皇後一直未育皇子,從娘家弄了兩個侄女過來,想打擊柳貴妃,鞏固自己的地位。

好巧不巧的是,從不去禦花園的皇後那天就在禦花園賞花,管那屆秀女的司儀想邀功,拜見皇後娘娘的時候帶了晴嵇。

晴嵇一擡頭就驚住了皇後,莫名其妙的就被斥責禦前失儀,貶到了浣衣局,一待就是兩年。那年晴嵇十四歲。

素素就是那個臉圓圓還沒長開的小姑娘,今年十四歲,跟陸離同年進宮,整天就是掰著手指頭數,等著二十五歲那年,年滿出宮。

陸離是個例外。

康德八年,全國大選宮女,要求身家清白的小姑娘送進宮,大家都舍不得女兒。

宮裏選的是宮女,不是良家子。良家子進宮就是半個主子,宮女就是宮女,誰都能踩你幾腳,等到二十五歲年滿出宮,大把青春都浪費了。

十四歲的陸離把自己賣給了人販子,請他把自己賣進皇宮。

報名的女官問她叫什麽,十四歲的陸離還沒有正式的名字。

母親喚她阿離,離離春草明年發的離。母親提起他,總是一臉深情的喚著阿郎。那就叫郎陸離吧。

陸離進宮那年人數眾多,家裏人但凡過得去的都使了銀子,去了好的地方,像浣衣局這種犯錯宮女才來的地方就是管事女官沒得到孝敬的結果。

剛到浣衣局的素素和陸離不懂規矩,是重點照顧對象,全靠著晴嵇在後面周旋。

浣衣局這種地方,管事宮女就是這裏的天。

徐姑姑特別討厭江南來的女子,聽說當年徐姑姑有個未婚夫,成親前兩天,跟著揚州瘦馬跑了,家裏人丟不起這個臉,把她送進了宮。

陸離剛好來自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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