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談藝錄》談到模仿有正反兩種。效西施之顰，學邯鄲之行，此正仿也。若東則北，若水則火，猶《酉陽雜俎》載渾子之違父語，此反仿也。文中提及的反仿一法即此處翻案。荊公詩中多見此法，如《鐘山即事》中換用鳥鳴山更幽為一鳥不鳴山更幽，反用王藉詩意，其旨趣與蘊意呈現不同的風采。王世貞在《藝苑卮言》批評荊公之作王籍‘鳥鳴山更幽’，雖遜古質，亦是雋語，第合上句‘蟬噪林逾靜’讀之，遂不成章耳。又有可笑者，‘鳥鳴山更幽’，本是反不鳴山幽之意，王介甫何緣覆取其本意而反之？且‘一鳥不鳴山更幽’，有何趣味？宋人可笑，大概如此。又有曾季貍在《艇齋詩話》中評說：卻覺無味，蓋鳥鳴即山不幽，鳥不鳴即山自幽矣！何必言更幽乎？此所以不如南朝之詩為工也。荊公翻案之法甚多，又如王詩在《寄育王大覺禪師》中反用退之夜深靜臥百蟲絕為山木悲鳴水怒流，百蟲專夜思高秋。李壁註曰退之詩‘夜深靜臥百蟲絕’，此言‘百蟲專夜’。皆佳。荊公反用退之詩意，以專夜描摹百蟲驚鳴不休的深秋蕭瑟之景，更顯新奇之態。又有《烏亭江》一詩，反用杜牧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王詩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二者雖采用同種描繪戰爭的構詩法，在主題的表達上截然相反，杜詩重在聲討戰爭連綿，民不聊生，士兵厭戰棄戰，而王詩卻強調君王氣勢恢宏，戰士拋頭顱灑熱血的誓死衷心。第五種即是引申，王詩在《北山》一詩中引王維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一句，闡發出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曾季貍曾在《艇齋詩話》中點評：前人詩言落花有思致者三：王維‘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李嘉佑‘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荊公‘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吳開《優古堂詩話》評價二王之詩：荊公晚年《閑居》詩雲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蓋本於王摩詰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而其辭意益工也。徐師川自謂：荊公暮年，金陵絕句之妙傳天下，其前兩句與渠所作雲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偶似之邪？竊取之邪？喜作詩者，不可不辨。予嘗以為王因於唐人，而徐又因於荊公，無可疑者。但荊公之詩，熟味之，可以見其閑適優游之意。至於師川，則反是矣。王維詩由興闌、坐久引出，畫面空靈靜謐，山鳥的交替啼鳴襯出空間的更換，因久坐而落花堆積交代時間的延長，時空相織，編出一幅美妙的畫面…”

荊扉微微笑著：“荊公詩變客觀的時間更替為主觀的消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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