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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藝術家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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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過大雨吧,是的,你一定見過。

那你見過大火嗎?熊熊燃燒的火焰,吞噬著一切。

可你見過,大雨中的大火嗎?

這個夏天,許飛永遠記住了這個夏天。她既沒有看到大火,也沒有看到大雨中的大火。當她途經那裏時,連火星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地的殘骸。什麽都沒有了。

這一定是一個玩笑,是陸思瑤的惡作劇,或者根本就是,上帝的無聊之舉。這一定不是真的,她一定還在噩夢裏沒有睡醒,快醒來快起來,不要再做夢了。

她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陸思瑤的場景。她身穿一條長裙,連顏色都不記得了,究竟是綠色,還是紅色,或者幹脆是黑色。想不起來了,但她從門外走進來的那一幕,就像卡帶的膠片一樣,不停在許飛眼前重覆播放。

她的眼前劃過她的腳踝,手腕,最後定格在脖頸。那脖頸優美得仿佛是虛幻的藝術品,而不是人體真實的某個部位。

當時,她想什麽來著?噢,她在想,這女人肯定是上帝最傑出的作品,是寵兒,是天使。

為什麽定格的是脖頸,卻不是面容呢?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她就記不得她的模樣了?會不會最後,她像不曾存在過一樣,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她會不會,就這麽,忘了她?

還記得之前說過的,陳可和思瑤彼此互送的貓和狗嗎?桃桃和花花。

那其實並不是定情信物,而是分手禮物。就在陸思瑤從日本回來以後,陳可向她提出了分手。她自然很意外,但也沒有挽留。只問了一句:你決定了嗎?

自此,兩人解除了戀人關系。還彼此送對方一個新的小夥伴。

許飛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結尾了。雖然有遺憾,但人和人的緣分,通常如此奇怪,原本不是一對兒的男女,最後總逃不過分開。畢竟,與一個精神不一致,物質也不那麽一致的異性或同性相伴終生,其實要遠比單身一輩子,還需要更大的能量。

這不光是關於勇氣,如果一個人連與不愛的人相守終生的勇氣都有,那許飛想,也許他其實已經具備了無限的勇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了。

她想說的更大的能量是,內耗的。當人們選擇了看似穩定的安排,卻通常時候,都忽略了最最關鍵的部分。那就是,能量不是向外,就是向內,總在不停運動,片刻不停,每分每秒,都在一點點變化著。

倘使,它不是向外活動,那就可能在不斷向內活動,此時的破壞力,也許要比向外還要恐怖得多。

他們說,這場大火,是一場意外,是變壓器爆炸引起的,又因為是在深夜,才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

但還有人說,這可能是人為的,下雨的天氣溫度不會很高,變壓器爆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真趕上了,那也算相當的不幸了。

人們這樣說,通常是因為,這件事情和他們無關。沒有他們的至親至交在這場火災中喪命。於是,他們可以隨便說,也無需傷心。能警醒一下自己,平時最好細心一些。也能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哀嘆一番,變得好像更加珍惜生命了。

許飛只是沒想到,陳可的反應。他在人前似乎絲毫沒變,好像這只是不相幹的人發生的一件不相幹的事兒,他還是那個他,並無什麽影響。

如此,沒過多久。這個沒多久,只是在周遭人們平息了議論之後。畢竟,世人總是健忘的。否則何以裝載那麽多的不幸和憂傷,像個蹣跚老者一樣,裹足不前呢。

然後,許飛再一次見到陳可。他身後跟著一只狗,是桃桃,而懷裏還抱著一只貓,許飛仔細辨認了一番,果真是花花。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只,黑白相間的花色,幾分傲嬌,幾分活潑,還有,幾分天真。

“這貓-”許飛想問,貓怎麽沒事。但她沒有問出來。

“在-”陳可回道:“在科大發現的。”

他擡起頭,眼睛看向許飛,似帶著幾許深沈,又好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他覆又道:“在我們以前散步常經過的地方找到的。那裏,好幾只貓。”

所以,是陸思瑤把貓放在那兒的?也就是說,思瑤是,自殺的?

上面的話,許飛並沒有說出口。無論如何,事實無法改變,她原以為可以醒來的噩夢,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了那個,嬌美婀娜的身影。走起路時,總好像是在跳舞,雙腳一點一點,不像是踩在地上,倒像是踩著雲朵在前行。

她的腳很美,腳踝更美。她的手也美,手腕更美。她的臉自然是美的,但脖頸更美。她就像是,一個完美的作品。所有細節的地方,反而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而那些主要的位置,反而就沒那麽起眼了。

後來,她也成長了,成熟了。她聽過一句話,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一刻,她恍惚間又一次想起,陸思瑤。

原來她就是美在骨而不在皮囊的人,所以所有突出骨相的位置,許飛總覺得,分外的好看。

後來,陳可和徐凱合作,陳可負責管理經營,徐凱負責出資和宣傳。他們就在唐朝的位置,開了一家新店,名叫桃花。

許飛問過尤達:“你覺得陳可有責任嗎?”

尤達的回答是:“當然是,沒有了。”

她又問他:“你怎麽看?”

他的回答是:“個人的最終選擇,無論是什麽,和其他人的關系都並不大。要知道,其他人只是你生命中的助緣,即便是父母或者伴侶,也是如此。”

她沒說話,認真地聽他說下去。

“其實你也不用太傷心,畢竟這是思瑤姐的選擇。也或許,對於她而言,這是她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嗎?”許飛當時,並不能理解這個最好選擇是什麽意思。

尤達接著道:“是啊。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就是我覺得人們每時每刻的選擇,其實都是他生命的最佳選擇,或者叫完美選擇。”

“完美選擇?”如果尤達就在許飛的身邊,許飛難保不會把手裏的ipad狠狠拍在對方的頭上。但是,他不在。

“嗯。完美選擇。”尤達解釋道:“所有的發生,都是完美地呈現,其中或者說是命運,或者說是秩序的存在,在調控著一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道。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就像是電腦系統,承載著程序的同時,也控制著一切。其實你覺得,到底是不變的好,還是豐富變化得好?”

最後,尤達這樣問許飛。

許飛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她說,“我不知道。因為就像你說的,無論我覺得哪個好,最後的決定權都不在我這兒。”

“決定權真的,不在你那兒嗎?”尤達又問。

許飛埋頭想了下,回道:“難道不是嗎?是我選擇讓思瑤姐消失的?”

“當然不是。”

許飛又喊道:“是我選擇讓老爹消失的?”以往每次說到老爹的時候,尤達都會很退讓,但這次,他沒有。

“當然也不是。”只聽他說道:“但這是他們的選擇,你無權幹涉。”

“我無權幹涉?”許飛無意識地重覆道。

“對。你無權幹涉。”尤達道:“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不是你,你也不是他們。”

“你別給我繞圈子。聽得我頭暈。就是說,你是不是就想說,幹我屁事是吧?”許飛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說的。

“你說的,也對。”她記得尤達是這樣說的。

然後,她掛了視頻。提出了分手。

許飛知道尤達說的對,但情感上並不接受。她甚至覺得,他們根本不是什麽男女朋友,而是另一種關系。

尤達是她的醫生,她是患者。又或者,他是她的,心靈導師之類的。

她放下pad,去了店裏。店裏面在放著不知道名字的日語歌。

但旋律聽著很熟悉。她仔細回顧著,什麽歌什麽歌,到底是什麽歌!

噢,是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大聲地喊道:“是秋意濃,張學友的秋意濃!”

還是在老位子,陳可也修了一個吧臺,只不過並不像原來的設計,現在的吧臺整體是木藝的。陳可說,他們這不是酒吧,不光有酒,還有茶。

不知不覺間,好像大家都變了。成長了,也成熟了。只有她一個,似乎還站在原地。

陳可坐在吧臺外面,沒回頭,接道:“是秋意濃,這是日文原版,叫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走。許飛在舌尖兒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她走到陳可身邊,站定。

她聽見陳可說:“這首歌兒,一共有三個版本。玉置浩二的原版,張學友改編的粵語版,還有就是你說的中文版秋意濃。”

許飛沒說話,聽陳可接著說:“三首歌都是講離別的。主角是李香蘭,生在遼寧的日本人,一個歌藝人。日本戰敗-”

喵的一聲忽地響起,陳可中斷了敘述,手撫上貓的脖頸。只見它似乎一臉享受地用脖頸的毛,時不時蹭著陳可的手。

那一刻,許飛發現,這個名叫花花的日本短尾貓,也是美在骨相的一只貓。尤其是聯結著貓頭的脖頸,時不時伸展半分,優雅又高貴。

一時間,只剩下音樂聲,和花花舒服的呻/吟聲,仿佛世界都沈寂了一般。

然後,忽地,一邊撫著貓的陳可,又出了聲兒:“日本戰敗,李香蘭被遣返回日本,和中國說再見,和李香蘭這個名字說再見。從此,李香蘭死了。活著的,是山口淑子。思瑤的父親,也是日本人。”

什麽?這不可能,她怎麽能是日本人?

“沒說她是日本人。她母親是中國人,她也是在東北出生的。”徐凱忽然出現,說道。

“你也在啊?”許飛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這是我的店啊。我當然在了。”

“我和尤達分手了。”她聽見自己說。

“噢。好吧。”

“你怎麽一點兒不驚訝?”許飛問。

“我要驚訝嗎?”徐凱問了句後接著道:“天啊,你們怎麽能分手?不要沖動,這可是關乎一生的決定!”

也許是許飛的表情實在是一言難盡,徐凱笑笑道:“你自己也覺得這樣說很狗血吧。所謂的關乎一生的決定,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但決定了就是決定了,選擇了,就是選擇了。你選擇一種,就像推開了一扇無門之門,它只代表了一種可能,或是一條路徑。這也意味著,你在選擇的同時,放棄了其他的路徑。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好與不好吧。”

是嗎。許飛聽到徐凱這般說,居然周身全是寒冷,仿佛尤達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一個,安全的樹洞。而她只是在拒絕接受現實,拒絕改變拒絕成長。然而其他人,卻在她沒有覺察的時光裏,成長了成熟了。

以前的陳可,以前的徐凱,她的記憶好像停在了不知名的時空裏,記憶裏的他們,還是過去熟悉的模樣。

可現實中的他們,卻一點也不一樣了。

“呆子。”還在瞎想的許飛被陳可拍了下腦袋,“喝茶!”

好像又有什麽東西,是沒變的。

“這茶可是我讓Aphro從日本給我郵寄回來的。”陳可道。

“Aphro是誰?”許飛問。

“思瑤的朋友。”

“還要從日本郵茶嗎?”許飛道:“我們中國的茶還不夠你喝?”

“這是Aphro自己種的桃樹,結的桃花做的茶。”

“這難道不是給女人喝的?你們也喝?”許飛又問。

“我們拿來釀桃花酒的。”徐凱道:“茶是給你喝的。通脈潤膚,性涼。你體質偏熱,適合你。”

“你們倆,看著倒像是一對兒。”許飛嘟囔道。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陳可瞇縫著眼睛,笑著問。

“默契。你倆之間,好像連沈默都有了默契。”許飛玩笑般道:“我也是有直覺的好不好!”

“還以為直覺或者第六感什麽的,跟你一輩子都扯不上關系呢。”陳可笑著道:“畢竟,你一直都很遲鈍。”

“你們倆-”許飛的聲音有點兒飄:“來真的?”

“你說真的就是真的咯。”陳可道。

“我問你正經的吶。”許飛說。

“你到底是看我們誰不正經啊?還是全世界,就你最正經了?”陳可忍不住道:“我那時候讓你多陪陪老爹你聽什麽來著?還有程宇非,他喜歡你難道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真是再沒有比你更遲鈍的人了。”

聽了陳可說的,許飛的腦袋跟被□□轟炸了似的,彈片亂飛,腦漿四射,轟炸後的餘震還不時地嗡嗡作響。她任由眼淚跟開了閘的洪流一樣,不停地往外流。

她就這麽一邊哭著,一邊往外走。

徐凱好像追著她拉了一下,然後陳可的聲音似乎響了起來:“讓她哭,讓她走。沒的都慣著她。還以為她爹還在啊。我們又不是她爹。”

徐凱沒再攔了,然後,許飛就這麽離開了。

離開了這家陌生又熟悉的店,離開了住的地方,也離開了這座城市。

沒錯,她確實,該清醒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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