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0章 20

關燈
你好哇李銀河。今天是六月一日,就是說,今天已經是六月初了,可是不知道你在哪兒。也許在歸途上吧。心願如此,阿門!

昨晚是第一次,他沒有送許飛回家,許飛也沒有送他回家,他們就在公園門口分開了。

真應該在今天回想一下童年。有人說當孩子的時候最幸福,其實遠非如此。如果說人在童年可以決定自己生命的前途,那麽就是當孩子的時候最幸福,其實有一種我們不能左右的力量參加進來決定我們的命運......

人生的旋轉木馬永不停息,而我們終身都將沈浸在游樂園的樂土之上,即使片刻的警醒,也將被又一輪困意輕易席卷。除非,我們有忠誠的盟友。時刻,能以友為鏡。

程宇非端坐在床前,手捧著書,廚房的顛勺聲兒傳到屋內,傳到耳邊,讓他有種時空交錯的錯覺。他又做夢了,昨天晚上。

一會兒是獅子,成群結隊,一會兒是狼,形單影只,一會兒又化成蟒蛇,吞吐著蛇芯子,一臉冰涼。最後,是他。他躺在那兒,旁邊還有許飛,在夢裏,他親吻她,嘴唇上真實的觸感,到此刻他還能感受得到。

他的手撫過她的身體,他不知道,她會有什麽感覺。而他自己,卻像通電的電板一樣,電流肆虐,從腳趾往上,狀若癲癇。

獅子是他,孤狼是他,那只蟒蛇,也是他,連熊貓也化成了他,他似乎無所不是,又哪個都不是他。

他焦急,迫切,似乎有股欲念在心裏面反覆翻滾著,他掙紮,他狂暴,他...最後,獅子不見了,狼不見了,蟒蛇也不見了,熊貓也消失了。

他變回了他,輕輕觸摸著對方的肉體,欲望沈寂,緩緩蠕動,不再肆虐。焦慮不見了,迫切也不見了。他就那麽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觸碰著對方。每一次觸碰,都仿佛帶著電流聲和震顫聲。

此時,對方的臉上沒有笑,沒有表情。可他不再覺得,她不生動,她不美麗。她就像維納斯的化身,狄更斯的筆,他甚至感覺,連他的手,都已化身為崇拜,歡喜,亦或是,愛吧。

最後,他們到底做了什麽,他竟好像不記得了。

早上醒來時,床單也沒有濕,只底褲上略微帶著一點兒濡濕。

也就是說,我們被天真欺騙了。

“你怎麽老看這本書,也不學習。”爺爺的聲音透出些嚴厲,也頗有點兒不高興。

“卷子,昨天在圖書館寫完了。”程宇非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爺爺瞥了他一眼道:“就你嗓門大啊。嚇我一跳。”說完,竟然還笑了笑。不高興沒了,又流露出一股頂高興的勁兒。

“程老太。”爺爺喊道:“你聽著沒?你孫子都敢跟他爺爺嗆聲兒了。”

“那是。”程老太的聲音從廚房裏面傳出來,被炒勺的聲兒給掩上一半,“也不看看是誰的孫子。”

“欸。還沒做好啊?”爺爺又道:“都做半天了。你這動作也忒慢了。”

這話程老爺子倒是一點沒說錯。他們家程老太每天除了買菜就是做飯,空了的時候,就看看電視,什麽體育頻道的乒乓球賽啊,或者是午間新聞之類的。早起,不管出去不出去,到點都開始做飯,雷打不動,切個菜都得花上半個小時,她那看著倒不像是下刀,跟繡花下針似的。

也甭管旁邊的人有多急,總之她是半點都不急的。尤其是周末,她大孫子既不上學,又不趕時間,她也就更不著急了。

結果就是,幾人吃完早飯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

程宇非想著,沒了他早早去折騰,這回許飛肯定能在家睡個懶覺了。

“晚上回來不,還是直接去你大姑那兒?”奶奶問。

“不回了。直接過去。”程宇非回道。

“噢。”奶奶又道:“零用錢還有沒了?”

“有。”

奶奶也沒管程宇非回了什麽,起身進了屋,回來時手上拿了錢,遞到程宇非手裏,道:“拿著,在學校好好吃飯,多吃點。你看看,最近都長個兒了。”

“真長個兒了?”爺爺趕緊瞅了兩眼程宇非問道。

“你這個粗心的爺爺。”奶奶道:“長這麽多都沒看到?都比我高了,馬上都趕上你了。”

“真的噢?”程爺爺跟著笑道:“嘿!那更得多吃了。錢不夠,跟爺爺說。程老太,你進屋再拿點兒。”

程宇非看了看爺爺兩眼,沒說話,把書包背到背上。

“等會兒。”奶奶又拿了錢出來,遞給他,“拿著。花不完就留著。萬一有個急用呢。”

程宇非點點頭,把錢放書包裏,走了出去。

“去大姑家和弟弟好好相處。”爺爺的聲音從屋裏面傳出來。

程宇非聽著時,已經在下樓梯了。

另一邊。

“老頭兒。”許飛問許爸,“這塊兒你看怎麽下刀啊?”

程宇非想象的,睡懶覺什麽的,並沒有發生。

這爺倆不僅沒有睡懶覺,還起了個大早。在樓頂上雕小件兒呢。陽光,從一開始的沒有溫度,到現在的光芒綻開,就那麽一綹綹地打在背上,背上熱乎乎的,心裏也跟著熱乎乎的。

要不怎麽說,太陽是抑郁的特效藥呢。

“咋?”老爹把腦袋轉到這邊,伸到許飛前面,緊挨著下邊的雕件兒。那是朵還沒雕完的玫瑰花,在老爹的註目下,抖了一抖。

“玫瑰啊?”老爹問道。

“啊。是啊。”許飛道:“沒上色呢不明顯,我們可不是月季,比月季香呢。”

“你還要給它上色啊。那可就沒意思了。你這木頭雕的,又和金屬制的有什麽區別呢?”老爹道。

“有啊。木頭的是木頭的,金屬的是金屬的嘛。材料不一樣啊。”許飛笑笑。

老爹應道:“你不若把玫瑰的細節雕刻出來,先不上色,先別急著用色彩和表面的東西區分它。再說玫瑰花是花,月季花也是花啊。別著急,慢雕,反正你今個兒白天也休息。”

“不啊。”許飛回道:“一會兒程程來呢。我們合計去打籃球呢。”

“去唄。”老爹道:“回來再雕唄。你又不趕工。”

“也是。”許飛往老爹那邊湊了湊,道:“你這狻猊要完工了?”

“早呢。”老爹道:“這是別人訂的。我還沒接單呢,雕好了接,雕不好就算了。”

“完美主義!”許飛在旁邊嘟囔道。

“你老爹這是精益求精,什麽完美主義,哪有什麽完美。”

“那你怎麽不直接接單雕完就完了吶?”許飛問道。在她看來,眼前的作品,已經快完成了,而且很完美。

老爹輕輕放下手上的刻刀和雕件,轉過身,面向許飛,想了下,說道:“單子裏面要的是狻猊,於是我刻狻猊。但是,我刻的時候,必須忘了什麽單子。我只是刻,它可能是草稿,可能是正稿,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雕刻的時候,只有雕刻。而且要往壞了刻,心裏想著,刻壞了,單子我就不接了,或者有時間再重刻。”

說到這兒,老爹停住,看了眼雕件兒,又說:“在你印象裏,我的成品率高嗎?”

“高啊。”許飛回道:“幾乎就沒壞過雕件兒啊。”

“是啊。”老爹接著道:“我其實說是往壞了刻,但每次其實並沒刻壞。這是為什麽呢?”

許飛想了想,剛要說話。

老爹沒等她,又繼續說道:“我刻的時候,只是刻,雖然心裏想著往壞了刻,但下手從來都是細致地,專註地。心理上,不接單算了,刻壞了算了,但行動上,我就是專註地,這個雕件兒也無疑就是獨一無二的。”

“明白嗎?”最後,老爹問她。

明白嗎?她明白嗎。好像不明白。

然而,再低下頭時,她忘了這是朵玫瑰花,還是月季花,她甚至忘了這是朵花。她忘了上色這回事,甚至沒想好,到底要不要上色。她下刀小心翼翼,又很明確,葉背上的小刺兒,莖稈上的小刺兒,一朵木頭玫瑰就這麽在她的刻刀下一點點綻放。

沒有顏色,亦沒有香味兒,但你就是一眼就能辨識出,它是朵玫瑰花,而不是什麽康乃馨,牡丹,海棠或者月季。

而且,它只是這朵玫瑰,木頭玫瑰,不是真的玫瑰,不是金屬玫瑰,不是其它的木頭玫瑰。只是這朵,唯一的一朵。

程宇非用鑰匙打開許飛家的房門時,兩父女還在天臺上。

他擰開門,喊了兩聲,並沒有回應。他從兜裏面掏出電話,撥出,鈴聲就在他旁邊響起來了,許飛竟然沒帶手機。

他又再次撥出,打給許叔叔,然後他感受到了從許叔叔房間傳出的震動聲。這兩人,去哪了,竟都沒帶手機。

他只好坐到沙發上,拿出愛你,這次,他讀出了聲兒:

告訴你,我有一種喜歡胡扯的天性。其實呢,我對什麽事都最認真了。什麽事情我都不容許它帶有半點兒戲的性質,可惜我們這裏很多事情全帶有兒戲的性質。

樓上天臺。

太陽一點點升高,再升高,直到完全跳出東方的山巒,躍出東邊的雲層,灑向地面上人們的頭頂,勞作的,走路的,微笑的,面無表情的,吵嚷的,沈默的,還有在天臺上舞動著十指,演奏交響樂的。

雕刻,就像是在演奏生命的樂章,從無到有,一點點雕琢,一點點成型。

腳底下,成堆成片的碎屑似乎都在唱著第五交響曲,有關生命的挽歌。

命運之手打開一扇門,生命由此誕生了。

“完工了。”老爹中氣十足地一聲大喝。

嚇得許飛差點把刻刀給丟出去。她穩了穩手,看都沒看一眼。接著手下的雕刻。

莖稈,上面粗一點兒,下面細一點兒。葉片,左邊兒寬一點兒,右邊兒似乎窄那麽一點兒。不拿手比一比,也絲毫察覺不出。

無論真玫瑰,還是木頭玫瑰,無論是剛才的玫瑰,還是此刻的玫瑰,都沒有一模一樣的。這就是存在的,獨一無二。

許老爹把腦袋湊過來一些,又留了點兒距離,怕驚擾到她。就那麽看著她一點點下刀,一個生命的誕生,不過如此。

這是兒戲嗎?這是游戲嗎?這是假的嗎?

噢不不。怎麽可能。

這就是一個生命的誕生啊。真實的生命。它也許叫一朵玫瑰,也許叫木頭玫瑰,也許沒有名字,也許她就叫做,許飛的玫瑰。

就像在子宮孕育數月,從產道來到這個世界的嬰孩。它終將離開那個叫做許飛的人的手,成為一個,完成品。

“哦耶!”許飛驚呼道:“我也完啦。”

父女倆,一人手裏拿著把刻刀,面對面大笑起來。

如果此時,旁邊來一人,看到他們人手一刀,搞不好會以為,他們是在上演你殺我剮。想想就好血腥啊。

許飛任由自己漫無邊際地想著。

笑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停住傻笑,拿了東西下樓了。

走到家門前,屋裏有聲音。

擰開門。聲音更清晰了。

我堅信人是從爬行動物進化來的,因為有好多好多的人身上帶有爬行動物那種低等、遲鈍的特性。他們辦起事情來簡直要把人氣瘋。真的,我不騙你!

抑揚頓挫!

是程宇非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