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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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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懲罰

第一百二十三章懲罰

戈舒夜踏入五星陣燃起的火圈之中,卻沒有感到燙。

“他們看不到你,”玉藻前用手指抵住猩紅的嘴唇,

“沒有人能認出你,沒有一個人能認出你。

你的求救聲也無人聽到,仿佛一塊石頭被沈入了大海。

強大和你的靈力屬於我,美麗和你的青春屬於我,

屬於你的只有冷漠、卑賤和寂靜無聲。因為冥冥無情。

噓——”

戈舒夜感覺一種巨大的無聊空虛填滿了內心,仿佛某個童年孤獨的下午,盯著雲頭堡正堂無人的老屋子的梁,她的腦海中能夠描摹出那根裝飾著幾十年陳舊木雕和磚雕的梁的每根裂隙,在昏黃西斜的日光中,時間白白地溜走,她仿佛被一個人忘在了那已經成為廢墟的、雲頭堡的過去的時間中。時間仿佛就這樣流走了幾十年。

終於,有人出現在這空蕩蕩的大屋之中,戈舒夜擡起頭看見他藍色袍子、模糊的背影,開口問:“大祭司,我究竟哪裏做得不對?”

藍迦樓的聲音平靜而遙遠地傳來,沒有責備的意思:“你被嫌惡的情緒蒙蔽了雙眼,致使你始終不能發現燕三娘就是藥師。”

“難道我連討厭的權力都沒有嗎?我連想都是錯的、都要遭受懲罰嗎?”

“除了蘇惹月,冥冥將冷昭陽和燕照雪同時放在你眼前,你本可以大膽地去探問。”

戈舒夜道:“我不想去問,我又一次被尷尬地卷在一段多角關系中,我不想再身陷其中,重覆落入困窘的境地。”

藍迦樓上起來,溫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心臟:“祭司應當先愛,祭司應當先原諒。”

戈舒夜渾身顫抖地站起來道:“人類如此之惡,我做不到。”藍迦樓沒有說話,只是用溫和的眼神註視著她,為她指向那扇老屋通向天井的門。

當她推開那腐朽的木頭的門扉,終於走出去時,她的手指已經變得蒼老。

外面的人呼啦啦地跑來跑去,頭上頂著貨物瓦罐,叫喊著有神奈川口音的日語:“水寨海邊魚市有大客戶,直接用大明銅錢和金銀買東西,快去呀!”

她感覺自己的腿腳僵硬,仿佛不聽使喚似的,撲跌在地上,嗓子裏也冒出煙。她連滾帶爬地跑到河水旁邊,鞠了一捧流水,卻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是個又老又醜、幹枯萎縮如同骷髏的佝僂老婆子!

“啊!”她自己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口中卻咿咿呀呀說不出話,此時一個女孩上前扶住了了她:“啞婆婆,你怎麽了?”女孩用布巾包著頭,光腳穿著一雙細草繩編的人字木底拖鞋,身上是一件灰底色藍條的舊浴衣,頭上原先頂著一個大筐,裏面像是裝滿了仙貝。那女孩看了看四周,趁人不註意從筐中取出一大塊仙貝,塞進婆子手中:“快拿去吃吧。我去施家水寨的海邊魚市去啦!”

婆子爬起來,口中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麽,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女孩以為不夠,又拿了一塊給她:“啞婆婆,真的只能給你這麽多了,再多會被我家老爹發現的!”和她同行的女孩道:“阿巖,快走吧,慢了生意要被搶了!”“哎!”阿巖於是和同行穿著花色衣裳的女伴們一同去了。

戈舒夜此時身在一個老人的軀體中,感覺四肢關節僵硬、麻木無力、軀體沈重,耳聾眼花,只能一瘸一拐地跟著那好心的女孩。她原是想把那仙貝還給她,但聞到仙貝的香味,她突然覺得腹中十分饑餓。也是,從被關在小田原城的鐵籠中的那三個飯團之後,她就再沒吃過東西了。被玉藻前褫奪靈力,義軀已經失效,她看看天色,又一個夜晚馬上要降臨了。她咬了咬牙,沒吃那兩個煎餅,緊緊跟著那姑娘。

女孩們翻過一座小山頭,只見在高坡之上,從一個簡陋的神社鳥居往後,一直一路延伸到海灘,是熱鬧非凡的海邊夜市!兩邊的攤位沿路兩側擺開,一直延伸到海邊,又分開向兩側沿著海岸展開:當地的菜果、稻米,一些草藥、零碎的小東西、鐵匠鋪、扇子,和特產的海產、被冰塊包圍的魚沿著兩側展開。也有很多是附近居民,背後背著背簍,裏面裝著雞蛋和農婦們手織的布匹在吆喝售賣。

海灘上很多舢板,裝載著滿滿的貨物等待返航。很多小商販聚集在海灘前,用蹩腳的官話說著“一個錢”“一個錢”,試圖把自己的筐子遞上船被買家收買。

而在遠遠的海面上,停泊著樓船高聳——是神威號!

戈舒夜突然意識到,他們是在補充物資,他們要啟航了!失去靈力的她,必須趕緊回到船上!

她於是跟著阿巖,將自己手中僅有帶兩個仙貝塞入船上的暗衛手中,指了指神威號,意思她想上那條船。

******

沈自丹在六暗衛的簇擁下,駕駛小船前來督查采買。朔侍立在他身後,沈自丹道:“讓船工們註意時辰,天一亮,起了往南的風,咱們就要下帆了。”朔道:“請督主放心,早已經交代下去了。”突然前面發生一陣吵嚷,似乎鬧了起來。沈自丹瞇著眼睛望去,有個幹瘦的身影跪在地上,緊緊抓著暗衛的衣角不肯松開,正在不住地磕頭。

“望,怎麽了?”朔喊道。“一個瘋老婆子!又聾又啞,神志不清,死活要上咱們的船!”“那怎麽行?萬一是倭人的探子,為了督主的安全!”朔囑咐道。望似乎是為了炫耀他對於沈自丹的忠誠,將那老婆子一腳踢開,那身影在地上飛出去,滾了幾下。

(權力造成的隔絕,底層根本接觸不到上層)

戈舒夜失去了所有內力和靈力,挨了望窩心一腳,只感到胸口一陣窒息,飛了出去,滾得渾身都沙。

她從小到大,經歷過生死險境,多次被人刀劍相向,但似乎從來沒有承受過這樣的冷漠和輕蔑,活像是街邊的一坨垃圾,什麽人都能上去踩兩腳,唾兩下;也沒有人再可憐她或者為她打抱不平——一個行將就木、渾身臟臭的老乞婆,倒斃路旁都會讓人說一句“還是死了幹凈”的、真正的卑賤者,真正的弱者。(廢話,你以前是個漂亮姑娘,不是地主豪強家大小姐就是西廠暗探後面還升級成被公門侯府爭搶的貴族娘子,總還是有些“勢力”和“價值”。)

旁邊商販們看到這一幕,只是略停了一停,冷漠的眼神仿佛看到一只流浪狗被一腳踢開,然後繼續熱情地向暗衛們推銷自己的商品。

只有阿巖看不下去,跑過去將老婆子扶起來,幫她拍幹凈破衣服上的沙子。氣呼呼地道:“什麽人啊!生意不做了!”她抱起仙貝的筐,就要走。

幾個穿花衣裳的同行女孩笑道:“阿巖啊,就你家窮的,你還得給自己攢嫁妝呢,生意怎麽能不做呢?”

正值周敏靜在做平民打扮的水師兵勇的護送下、也在岸上督辦采買。破敵仍然給他燒著茶,似乎還有京都商人帶來的抹茶。周敏靜皺了皺眉,“暗衛太不像話了,破敵,去,給她一錠銀子,夠她一年吃穿不愁了。”

老乞婆認出了破敵和周敏靜,想要跑到他們面前求他們帶她上船,卻被水師的兵勇們推開了,一行人開始離去。破敵從自己荷包裏又拿出一錠小銀子,丟在老乞婆懷裏:“老婆婆,只有這麽多了,可不能再貪啦!”

(這是施舍者的僅存的善意,完全不屑於傾聽底層的需要)

阿巖上前來,被兩錠銀子的數目嚇到了,操著神奈川口音道:“啞婆婆,好多錢啊!(ba-san,okane ga i -bai ja!)快藏起來,別叫別人搶了。”阿巖好心地幫她把銀子包起來,揣到老乞婆懷裏。老婆子突然眼神一亮,她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天海豊的人也上岸了。她看了阿巖一眼,將銀子塞進阿巖的懷裏,幹枯皺巴的手拉著阿巖,往天海豊眾人那裏跑去。

天海豊眾人被突然奔到眼前的兩個人驚得呆了一下。

老婆子拉著阿巖一起跪在天海豊眾人面前,給他們磕了兩個頭,雙手合十在額頭上,以示最誠摯的乞求。阿巖不會說漢話,只能嘴裏啊諾啊諾地重覆。

那老婆子用幹瘦的手在沙地上寫了,兩個字,“漢人”,然後拍拍自己被望踢了一腳的胸口。

惹月最先明白過來,她上前一步,蹲下:“這老婆婆說自己是漢人。老婆婆,你有什麽事情?”阿巖也聽不懂惹月在說什麽,只是不住跟著點頭。

老乞婆指了指神威號,又寫下“回家”。

蘇惹月有些為難:“老婆婆,你家是哪裏的,家中可還有什麽人嗎?”惹月為難地轉頭對天海豊眾人道:“這婆婆可能是年輕的時候被倭寇拐來的,可她年紀這麽大了,家裏說不定也沒什麽親人了。再言之,沈督主怕是也不會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登上大明水師的官船。”

老婆子一聽惹月的口風,絕望之情溢於言表,眼中的乞求之意令人無法不動容。她跪著膝行幾步,抓住顧沈星的衣角,不住地磕頭,叫天海豊所有人都心下不忍。

陸劍羽道:“你看她襤褸窮困,看來她在這兒,也活不下去了。”惹月望向顧沈星道:“顧速,你來決定。”

顧沈星看了看那老婆子的乞求的眼睛,他覺得如果今天再當自己面死人,他一定會洗手再也不幹鏢局了,然後殺了自己。沈星道:“老婆婆,你能聽懂我們說話,對嗎?”

老乞婆點頭。

“我們家是開鏢局的,你有什麽東西,可以立作契約的報酬,讓我們保你嗎?”

老乞婆四處看看,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和衣不蔽體的襤褸衣衫——她連一個銅板也拿不出來。阿巖看了看,非常機靈的明白了他們的談話有關交易,她眼睛一亮,從懷中掏出包好的那錠銀子,雙手遞給顧沈星。

顧沈星掂了掂那錠至少有十幾兩的銀子,明白這不可能是老乞婆的東西。他將那包銀子還給阿巖,然後拎起了阿巖丟在腳邊的那框章魚仙貝,道:“好,這趟鏢,天海豊接了。”

陸劍羽、玄清塵和馬四爺都把手搭在他肩上,道:“好,這趟鏢,咱們天海豊接了。”

惹月微笑著蹲下,在地上回寫了“回家”二字。惹月對著阿巖笑了笑,問:“好心的姑娘,你能領我們去給老婆婆梳梳頭,換件衣裳嗎?”她指了指集市的攤位,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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