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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公子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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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公子懷玉

韓偃率眾人抵達大同,作為總指揮的定西侯蔣琬熱情地接待了他。蔣琬世襲祖父定西侯之位,督十二團營兼神機營,隨是武官,但能歌善詠,時人稱之為“儒將”。

“韓大人年輕有為,又是名門之後,此來番增援大同,定能使大明北方固若金湯。”

“多謝侯爺。只是行軍途中,我軍士旅途勞累,又兼遇到野獸襲擊,須得好好休整。”

“那就請慰勞將士,我為韓大人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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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琬換了便衣,攜韓偃,隨從諸人下得馬來。卻是一處華麗異常的繡樓,名曰八扇頭。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八扇頭是不夜之地,看得戈舒夜眼花繚亂。

一個華衣絕色女子迎上前來,盈盈下拜。蔣琬捋須微笑,顏色中有炫耀之意:“勞動蘇姑娘親自下迎。”

蘇青湄眼波流轉,絕色動人,嬌媚如水:“侯爺為國盡忠,蓋世英雄,小女子仰慕之至。”

“這……?軍官、官員狎妓,不犯法嗎?”韓偃被這番軍鎮之內鶯歌燕舞的溫柔鄉驚呆了,在他所受的教育中,酒色財氣最損軍人意志。卻不料這蔣琬從小聰慧,頗是個風流、好附庸風雅之人,即使軍中陣前也是美人不斷,詩酒狎妓。

“哎,韓大人,此地天高皇帝遠,加之軍士陣前死生參半,自應當名士風流,今宵有酒今宵醉,不必在意世俗禮法。——只是面子上還要做做的,韓大人,可不能穿官服來呀!哈哈哈。”

戈舒夜卻有些吃驚地看著那頭牌花魁——是西廠暗衛蛾眉!

“給侯爺留了好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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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偃與蔣琬告辭後,帶領韓春李福查看軍士紮營、糧餉發放和傷兵慰勞。

韓春忽上前稟報:“大少爺,蕭家人也在這裏。”

韓偃微微變色。

帥帳之中,蔣琬端坐正位,謀士上前議計:“沈公公叮囑侯爺:韓偃來勢洶洶,又出身名門,深受今上器重,聽說是破格提拔,連升三級。為免他分奪取侯爺軍中控制之權,應當早作提防。拿住他把柄,日後也好轄制。”

蔣琬眼睛發亮,捋須稱謝:“督主偏愛,下官感懷於心。”

暗衛上前道:“沈公公正給定西侯爺帶來一份大禮。是韓偃在未入公門前,江湖上積的一場仇。”

出現的是個牙婆,(暗衛漸虧)笑道:“這仇家來歷大著呢,祖上是蘭陵蕭氏,現居武進縣。八年前蕭氏回沂州訪古,在xx村為爭一個婢女,得罪了當地大戶氏,正是韓偃父家。韓偃父親不明,聽說早年和母親和離了,故而一直養在外祖家。兩家結了仇,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好直接撕破臉,就約定子弟文試武取。去年殿試,蕭家出了一個進士及第、韓家出了一個進士出身、一個同進士,算是平手,本來應結了的。今春不知道為什麽,蕭氏被截了道,硬咬著是韓家幹的,龍擡頭就要弟子對陣與燕子樓。這蕭氏弟子,是個大名鼎鼎的紈絝——蕭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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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大夫帶領醫官們曬藥配藥曬洗繃帶:“戈姑娘,你不幫我?”

戈舒夜卻對蛾眉的驟然出現感到疑心:她一定是奉了沈自丹的命來的。蛾眉先來,那代表沈也會北上大同。沈自丹行事極其周密謹慎,此舉定有深意。

思來想去,打定主意,於是改換行裝,深夜潛入繡樓。

當夜花市如晝,正值旬日休息,大紅燈籠不要錢似的掛滿教坊。官僚軍士、商販、草莽英雄,蜂擁入這不多見的販賣美的場所,有人恃權享樂,有人想趁機顯擺賣弄才學,有人想從中買賣人口大賺一筆,有人想借此高等場所回去炫耀一番,在教坊這美的生產線經過幾年訓練的新妓生妝飾整齊,各自掂價,接受競價者的挑選。

“劍舞!”教坊司長官舉行完開場祭祀,宣布道。

“十三夜!你沒死?!”蛾眉見到她吃了一大驚,“可是……”她眼中流出不可置信之色,隨即不住搖頭。

“沈……督主也會來大同?他是想害韓偃?”

蛾眉不言語,伸手捏住她的脈,裏面中氣搏動如海浪。蛾眉嘆了一口氣,道:“不,只是為了掌握局勢——追查更深之事。我們所有人都勸說督公不要救你,他還是……督主既然此番放你走,就是想了結這段孽緣。你還是不要見他了。”

“《胡無人》!”教坊司的童妓生先上前,用雕鏤華飾、嵌著朱玉銅環的銅劍,緩緩劃著:“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無人,漢道昌,陛下之壽三千霜……”

“《雁門太守行》!”:百花窟的妓生,手中珊瑚枝:“提攜玉龍為君死……”

“《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燕子樓的妓生,手中劍竟是玉柱雕刻:“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一位二十七八歲的華衣公子,手中以白玉佛像紅寶攢金鈿打著拍子,閉著一雙桃花眼無盡陶醉,曲到精妙處竟然潸然落淚。

江畔依雲樓的童妓生抱著桐木鑲寶、銀絲纏弦的箜篌唱道:“《飲馬長城窟行》: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生祠(諷刺李孜省攛掇萬貴妃不治黃河而建生祠)。”蘇青湄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樂官諸人也陡然變色。

“哪個不要命的寫的?”

那華衣公子歪頭一笑:“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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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面露震驚之色,不禁盯著他使勁看。

“小姑娘,你看什麽,難道大爺長得這麽好看,真是慚愧,又要誤人青春了。”

蘇青湄仍然媚眼如絲地笑著:“懷玉公子風流倜儻,這位姑娘初來乍到、目睹公子風采,自然不能不驚異。十三夜,出去,春寒料峭,為公子溫壺酒來。”

戈舒夜低頭出去,按照蛾眉的暗示來到後廚間。使女端來一個溫酒壺,將熱水添入壺中,戈舒夜一邊念叨著:“男子漢大丈夫,穿得花枝招展,說話矯揉做作,惡心……”啪,她肩膀上被小石子輕輕一擊,她猛轉身接住石子,往發處猛一擲,卻被那人二指接住。

“喲,小妹妹,就知道你沒好話。幹嘛憋在心裏啊,有話說出來啊。男子漢大丈夫怎麽了?南有南腔、北有北梆,屈子高冠峨佩、百越斷發紋身,北方有佳人、江南多美女,環肥燕瘦,有何不可啊?”

“好啰嗦。”十三夜白眼低頭要走。

“哎你別走啊!”對方居然笑著攔她,騰挪轉移,步踩八卦,叫她無計可施。

對方武功甚是精妙,但絕非純正的中原路數。

戈舒夜擡頭正視他一張桃花眼,考慮到這是在蛾眉的場子上,應當最好不要削他鼻子。

不料對方也認真打量她的臉,竟湊了過來:“看你年紀不大骨相清正,嗯,面如桃花、手如柔荑、渾如璞玉,只可惜媚態不足,好好調教應當前途無限啊,要不要買了你家去呢?小姑娘,你識字麽?會什麽樂器啊?願不願意跟你蕭哥哥呀?你若跟了我,自然教你如登極樂、妙不可言。”

“你幹什麽!淫賊色坯!”一聲厲喝,一個酒碗甩過來。是韓偃!只見他面色已冷:“原來是蘭陵蕭氏,公子懷玉蕭懷遇。”

“大少爺不可沖動!”韓春來不及阻攔——蕭韓二人武功高出軍官們許多,無法跟上二人的步調。

蕭懷遇展開輕功輕巧一旋,那酒碗已端在手中,殘酒一滴不漏,笑道:“非也,我蕭懷遇乃古今第一孽胎情種,卻不是什麽淫賊,更不求聞達於諸侯——原來是秘藏的杏花白,韓大人雅興,還你!”闊背長腿、深目懸鼻,正是韓偃,他一掌濺開酒碗,整衫長立:“我韓偃竟要與你這樣的紈絝同名於江湖,簡直令人不齒!”蕭懷遇大笑:“韓大人這話就錯了,風流狎妓從來不算德節大虧,只有站錯了隊、沒有史官吹捧才叫後世君子不齒。韓大人春闈及第本來也可清白入仕,竟不料自甘墮落,居於閹人之下。”“哼,韓某投筆從戎,若是經不起幾句燕雀之語,還談什麽報效國家!說吧,今天怎麽分個高下?”

蕭懷遇手中折扇一開,上面胭脂畫梅金粉點蕊美不勝收:“點絳唇。不如就比誰先為這位姑娘胭脂點唇。”

“你開什麽玩笑!”“怎麽?難道你怕了?哦,原來韓大人還是個沒經過女人的黃花後生哈哈哈!”他屈腰大笑,左手手指輪轉如拈花,已捏起一盒胭脂膏子,韓偃瞧得仔細,是南伽藍寺內家功夫,天魔降伏掌!只見他雙臂伸展開來,真氣流轉如輪,竟留下許多殘影,如千手觀音象。韓偃冷笑:“南蘭陵、南伽藍寺,都是分店,蕭氏真好拾人牙慧。”雙臂張開如鷹隼,淩空而起避開他第一式,千手觀自在,回刀一抱、以刀為盾抵住後面接連而來的掌波,一個鷂子翻身從二樓落入中堂桌上。蘇青湄推開房門,默默觀戰。

蕭懷遇落在二樓跑馬廊圍欄上,姿如立佛、指如拈花,桃眼流波唇角帶鉤,第二波攻來,步步生蓮!他從二樓飛身而下如踏空中之梯,借飛落之勢踢來。韓偃不能再退,刀不出鞘,真氣灌註,逐浪八式之“擊波”!刀勢幹脆,白光飛片,蕭懷遇見勢不好,淩空變招避開,飛身回到二樓。劍氣落在跑馬廊欄和闌額上,劈碎好多木雕。

“哎,暴殄天物、唐突佳人。”回手一合上下交輪,阿難問佛!掌力蓋頂接連飛來。只見韓偃將刀一棄,竟生生正面接住了這一串掌擊:“內家一口氣,蕭公子眠花宿柳,怕是中氣不濟了吧!”他雙掌和拳回收,逐浪八式之“攪海”,正面剛蕭懷遇的第四掌,無量壽金地!

逐浪內力浩正而葩,天魔降伏滯靜空明,不正面抗衡,眼見蕭懷遇被內力反彈而出,若是常人受了這開山裂石的一掌至少也是臟腑震裂,但他在空中隨勢變招,旋轉騰挪消去擊勢,竟毫發無損地立於桌上,一邊還道:“韓大人好手段,嚇死我了!——不過我們要比的,是為美人點絳唇。”他在騰挪之時竟順便把戈舒夜擼了下來,右手拈過狼毫,在胭脂上一蘸。

韓偃掌中帶風,逐浪八式之“回風”,一掌要擊飛蕭懷遇手中畫筆。蕭懷遇展開第五掌菩提薩婆訶,撥開韓偃直正掌風,兩股內息摩擦起紊流,風卷筆回,狼毫筆飛在空中;韓偃又是一招“禽橫”將蕭懷遇橫掃出去。叫聲“唐突了”走上前去。

韓偃素來覺得正人君子不應在風月鶯燕上用心,竟不知道該如何給姑娘畫唇,面對戈舒夜的面龐,竟然頓住了。

蕭懷遇見此情狀,雙手扳過戈舒夜雙肩,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手中朱筆就要點將上去。

戈舒夜電光火石間似有所悟,驟然眨眨眼,雙手交叉抵住蕭懷遇手臂,趁勢向他肩膀上一按,反身將他制住。

蕭懷遇雖吃了一驚,但應對自如,原地一旋卸去了她這一擒,鳥一般飛出,後退兩步落在桌上,目光疑惑地打量著她。戈舒夜見他如此,竟縱身上前,也如他一般身輕如燕、如鳥滑翔般追上,與蕭懷遇對拆!蕭懷遇此時不敢怠慢,比剛對陣韓偃時更要專註,他雙掌一交,運起天魔降服掌,掌殘影如同千手觀音,掌風大作,真氣之中隱隱有朔風之聲。

“風!”他口中喝到!只見天地間驟然起了黃沙暴般的風沙,圍繞、保護著蕭懷遇,猛地沖進八扇頭,眾人都被強風吹得睜不開眼睛,紛紛退避、躲閃。

蕭懷遇借助風沙之勢掌握局勢,拖著戈舒夜沿跑馬廊直跳上屋頂。只有韓偃不肯認輸地追著他,但被風沙迷住了眼睛。

二人立於夯土繡樓的平屋頂之上,此時天地變色,飛沙走石。

“韓大人要輸了。”蕭懷遇笑道。

戈舒夜感受著這股被蕭懷遇召喚來的氣流,仿佛是學說話的孩子第一次理解了“風”這個詞的意思,她眼中露出晶瑩透亮的理解之光,雙臂畫圈,合十然後平平推出,仿佛那四個字是凝結在舌尖上的咒語,此刻沖口而出:“天摩降服!”

蕭懷遇的風盾被她遒勁的靈力從正中劈開,向兩側倒伏!

蕭懷遇一個鷂子翻身避過了她靈力的正鋒面,卻見這少女腰間的流紈素綾已經無風而起,流動環繞著她,如同具有生命。

二人在風沙之中對視。

他努力站定,上下打量著她,然後施了一禮:“姑娘,為什麽你有天魔靈力,使得出天魔降服掌?——你是我天摩宗的同門?你是誰的弟子?師從何人?”

戈舒夜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雙掌之間風聲呼嘯:“不,是你剛剛教給我的。”

“這不可能。”蕭懷遇雙目晶瑩,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仿佛在地上孤獨多年的落單的大雁終於看到了雁群。

“你剛剛說,風。我聽懂了,你在呼喚風。”

匆匆趕上屋頂平臺來的韓偃,突然發現身邊出現一個一身靛藍長袍的男子,正是藍大夫。只是他此刻變得更加清晰、耀眼,仿佛比世間的一切人都更加美好明晰許多似的。他身高目炯,只是那瞳孔中像是被光焰灼了一樣顯出塊塊藍色,正面註視著他們兩人。韓偃雖震驚,卻見這靛衫男子,指掌微動、風流卷曲,竟將蕭懷遇呼喚出的風流聚齊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想要做甚!”韓偃一聲斷喝,那男子回頭看見他,笑笑,原地不動,一掌仍舉著兩人,一掌結二指禪印,朝著他的方向平平推來,一陣風勢,排山倒海、寒如清霜!“寒玉經!”韓偃一聲驚咤,抽刀出鞘,豳風卷過,那百煉鋼的雁翎刀、砍百人不卷刃的雁翎刀、代表了當時最高武器生產水平的大馬士革紋多層鍛雁翎刀,像灰渣一樣,碎了!韓偃惶惑至極。

天空恢覆了明凈。

“大祭司!教引正藍迦樓,藍先生!”蕭懷遇口中呼道。

“懷遇,就由你來教授這位新翔士天摩入門之法吧。”藍先生目中如海深沈,似有笑意,似有深意。

*****

百裏之外,沈蕓枯坐一夜,瞪著眼前春水之劍,上面銘文浮現《天摩錄》:

“寒玉之法,在抑。抑心、抑欲、乃至抑萬物之動;溫者,萬物動能之標度也,所以寒極。人常以水為溫標,水凝則寒、水融則暖、水沸則大熱難耐,此之謂水神法。

“天摩之法,在縱。馳懷騁望、破人之藩籬,冥冥入境,至潛意識、前意識之深淵,萬化入思,見始見終至於始之前,至於從無到有,所以見時空之線而縱懷撥舞,如巫神憑附迷狂、如弄琴弦。人常以光度空間曲率,亦可謂太陽神法。”

“為什麽,為什麽我參不破?!聞人憫人他們到底對我隱藏了什麽信息?”沈自丹自從黃河邊上遇見藥師二女,得見藥師之大能,心中確信聞人憫人與李孜省勾結的危險。

而他自身內力有損,此刻從春水中獲得秘密的心情更加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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