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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淩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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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淩汛

臘月,鳳藻宮裏為迎接年節,一片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無處不鮮亮照人。

“奴才沈自丹叩見皇貴妃娘娘、千歲千千歲,恭賀娘娘福壽無雙。”沈自丹以頭搶地,雙手呈上一柄膩如羊脂的和田玉如意,後面隨從一排捧著鋥亮的漆盒,滿滿當當的天山雪蓮、羊胎膏、奶酪、羊毛織錦,“輪臺天山派孝敬娘娘”;

又是一排,魚油、鹿胎膏、貂皮、鹿茸、幾指粗的人參,“長白山雪蹤派孝敬娘娘”;

又一排侍女,手中捧著一個個紫金小爐,打開香氣繚繞,“此丹活血養顏,此丹延年益壽,此丹能助娘娘與皇上合歡得愉、陰陽諧和,武當派孝敬娘娘”;

又一排,藥香氤氳,“合歡散、白藥、新制五石散、牛黃解毒丸、玉屏風散,另有靈芝、龍涎香、蟲草、首烏、麝香、海馬、牛黃、藏紅花,神農藥王派孝敬娘娘”;

等身大仿貴妃面觀自在菩薩鎏金像,“少林寺孝敬娘娘”;

又一盒盒黑、白、紫、綠龍眼大珍珠,蛤蜊油、螺子黛、椰油皂、熏香油,“海沙派孝敬娘娘”,

又道:“今四方武林,均臣服於娘娘鳳輿之下,為娘娘馬首是瞻、願效肝腦。”

華衣的貴婦頭戴鳳冠,讓丫鬟接過羊脂如意,手中把玩著,頭也不擡。

沈自丹使個眼色,一內侍手中捧著一支古劍,低眉順眼地上前。“托娘娘洪福,降得靈物為祥瑞,春水在此。”  萬貴妃擡頭,目光精射:“再生造化,可是真的?”沈自丹左右看看,萬貴妃屏退左右,只留貼身姑姑。“沈自丹再拜叩賀娘娘得天獨厚,春水再生造化之力,確有其事!”

“快說!”

“此劍乃上古遺民藥師族之遺物,劍遇熱顯字,有藥師二經,《寒玉》《天摩》,可證此事為真。奴才鬥膽冒犯皇貴妃娘娘鳳眼,請看!”

靳孝海應聲上前,隨從拎著兩個籠子。拎出一只,當心一刀,小白狗哀嚎一聲,喘息待死。餵上一粒真紅櫻桃,傷口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不一會兒,爬起來擺擺尾巴!萬貴妃高興得竟叫貼身女官將小狗抱入自己懷中。

再拎出一只小黑狗,“此狗患犬瘟多日,”餵上一粒珍珠櫻桃,不一會兒竟目光機敏,口水鼻涕也不流了,開始吃東西。萬貴妃更是把自己盤中的果子賜給小狗。

“為娘娘鳳體,藥方還要進一步精研,以密請了太醫院所有老臣、民間高手與神農藥王派數十位長老弟子,請娘娘稍待月餘,便可大功告成。”

“啊……哈哈哈,天不負我,天不負我!皇上,皇上,貞兒可以為你綿延子嗣了,我們的孩子……”(萬貴妃很可憐的,第一反應都不是讓自己長生不老,居然是生娃)萬貴妃撫摸著懷中白狗,欣喜若狂,如同看著嬰兒,“好,好,自丹你這差事辦得好!來人,賜金,綬印!”

“多謝娘娘疼愛!娘娘過獎了,忠心效主是奴才的本分。自丹所為都是托娘娘洪福,為娘娘萬死不辭!”

“好!自丹,還有一件事,做成了,我必向皇上許你批紅之權,讓你代了懷恩這老東西,去司禮監秉筆!——你到仁壽宮替我通傳,臘月初八,請太子到我鳳藻宮用午膳;對了,先把這碗羹湯給他送去。”萬貴妃拈起一小撮五石散,撒進甜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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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搖光:

昆侖臺青翼鐵喙鴿已月餘沒有來了,破軍星驟然點亮,夢卻夜夜不來。宮裏消息紛紛,空懸的西廠似要死灰覆燃,聽說春水的信兒一來,沒等人回來,皇貴妃娘娘就快馬加鞭送去了嘉賞書,只等回來綬印。

皇貴妃娘娘再次秘宣我進宮,看見那個少年宦官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他面色慘白、一身白麻曳撒,心不在焉地斜倚坐在鑲滿寶石的華座之上,閉目養神,懷中撫著一個美人的烏發,那美人唇如山茶,膚如凝脂。

他突然張開眼,將美人推出,美人在空中翻個身,落地變成一只白老虎!體長過丈,足有四五百斤!吼聲如雷,震得一院的追兵站立不穩,那大蟲趁飛勢開掌一拍,人如紙燈籠般飛出去,它落地,吊睛盯住了我,鼻子皺起、呲牙、一吼、朝我撲來!

鴿哨猛地響起來,我一擡頭,老虎不見了;那太監跪地獻寶,背後只剩一叢叢低著頭的侍女。“怎麽樣?他會忠心於我麽?”貴妃娘娘問。“忠字不會寫在臉上,但是……王字,他懷中有個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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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宮。

周太後:“乖孫,聽好了,若到那女人宮裏,什麽也不準吃!她害了你母親,也要害你的!”“是,皇祖母。若是母妃硬要我吃呢?”“就說你在祖母這裏吃飽了,不餓!”“是。”

“哼!還有你們這幫奴才,這樣忘本,真真都是狗眼看人低,也敢跟著那姓萬的丫頭欺負人了?!不睜開狗眼看看,這紫禁城裏到底誰是主子!是我們朱家的兒孫,還是她一個不下蛋的兩姓旁人!你有膽子給她送來,那就自己喝下去吧!算哀家賜你的!現在就喝,喝光!”

“是,謝太後恩賞。”沈自丹的頭低伏下去。看了看托盤裏的羹湯,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喝完。

晚上他就燒了起來。五石散並沒有毒,但叫人神思恍惚、頭重腳輕、渾身發熱。躺在上斜胡同簡陋的小院裏,門突然響了,一個十一二歲穿宮人外袍的少年進來,頭頂一圈少塊頭發,兩個內官跟在門外,興高采烈地道:“蕓哥兒!”

沈蕓支撐著爬起來,下床跪下:“太子殿下!”少年擺擺手說:“罷了。懷恩公公說你沿黃河走了一路,叫你說與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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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蕓:(在榻前幾上展開一張黃河流域圖,指點道)船行十日,至黃泛區。千裏無煙、白骨於野,顆粒無收、餓殍遍地。雖有朝廷賑災之濟,杯水車薪,又兼養出無數碩鼠庸蠹,囤積居奇。寒冬落雪,婦孺瑟瑟,饑啼之聲哀哀切切。黃水經年泛濫,一利而成百害。

太子:蕓哥兒,圖上黃河只是一條細細的線,怎麽能造成這麽大的災難呢?

沈蕓:太子殿下長居宮中,不見大河奔湧之勢。壺口處,河寬數十丈,萬鈞之勢墜十丈之崖,吼聲如雷。若是落入水中,就是幾丈高的樓船、數圍粗的圓木,顛簸碰撞,也會被撕成碎片,更遑論血肉之軀。

水流能推動萬噸大船一日三百裏,船翻頃刻見底,落入河中的屍首連衣服都掛不住,被那流水沖得精光,更不用說憑借人力能夠抱木浮游了。又兼黃水多沙,千百年淤積,一到中下游,河床擡高,在城市人頭之上,全靠堤壩圍堵。一旦決口,那就是天河懸水而下,兩岸沃野千裏瞬間成為水國。

浩浩大地,平民草屋多是稻草編網爛泥糊墻,不說經得住水流沖擊,就是泡上一天,也塌了。更兼千裏秧苗,都被水沖走、浸死,來年的口糧也是問題。大水之後必有大疫,民饑寒交迫,更易感染,民間人相食、白骨露野,慘狀如同地獄。

太子:蕓哥兒,只聽過夏季大雨黃河有伏汛,怎麽,冬天也會有洪災嗎?(墻槍必響flag)

沈蕓:地氣殊異,南暖北寒是常理。太子請看,黃河恰有段,是自南向北——就在寧夏一段。冬日,冷氣自北而下,北側河段先封凍,卻是下游,就會導致上游的來水還在源源不絕而下。來水將下游的冰面撕裂,冰塊順著水流而下,遇到那河道狹窄之處,就會越積越多,乃至潰壩成災。

太子點頭,問道:寧夏?就是蕓哥兒你得到神劍的地方?那為什麽不治理黃河呢?——是父皇使不得錢?如若是我,一定規束洪水,不讓百姓受害!

沈蕓才待要開口訴說治水之難,突聽外面急促的腳步聲與傳報聲。沈蕓只得道:“太子快走吧。到鳳藻宮赴宴前一定要處處小心,別叫皇貴妃挑出錯處來,太子千萬記住了。”

少年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蕓哥兒,聽宮人說,你找到了能讓人死而覆生的神劍?”沈蕓拉著他的手:“太子殿下,只不過是有一群醫術特別高明的人罷了。人死不能覆生,紀妃娘娘不會回來了。”少年點點頭,戀戀不舍地走了。

待無他人,一個密探出現:“督主。”這是從西廠時就豢養的探子,以月相為名,他們像個影子內閣,還保留著西廠時的架構。

“說。”沈蕓脫力地倒回床上。

“黃河,漫堤了!”

沈蕓從床上跳起來:“更衣,去花川迎風別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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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這,這還得了?我問他吃不吃東西,他說吃飽了;我勸他喝口羹湯,他竟說害怕有毒!十幾歲的孩子就這樣,等他長大,還有本宮的立足之地麽!”

眾仆從都跪在地上如篩糠似的,勸著“娘娘得皇上恩寵,定會長盛不衰的”,此時方士李孜省撚須道:“皇貴妃娘娘息怒,天地有象,娘娘大喜!”

“什麽!”“黃河奪淮,正是以娘娘高貴盛寵,沖破外族雜道之象。黃河賜娘娘春水,是大利之象啊。漢丞相田蚡曰:江河之決乃天事未易,人力強塞未必應天。不料如今聖上想籌措國庫、統籌戶、工二部,此兩部均屬土象克水,此舉激怒了黃河之神,龍行於河,阻塞了龍脈,故娘娘才不能得龍子。臣有一言,此時怎麽能再興土木、勞民傷財、又觸怒河神呢?應當在黃河兩岸廣修寺廟、展開祭司,多建娘娘生祠,不惜珍寶重金,以期上天祥瑞啊!”

萬貴妃道:“好,好!”回頭詢問占星女官,女官俯首,於是道,“李先生所言極是,此時就交給李先生。束河之言,再有誰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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