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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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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皎皎

◎我沒錯!我只是想娶她而已……◎

畫中人的穿著打扮分明就是數日前她在中宮, 與皇後品茶閑談時所著衣裳,而且那杯子的紋樣也出自中宮。

原來那日程玉珠刻意將她晾在偏殿,是為了讓畫師為她作畫。

而作畫的目的, 再聯想到前日朝堂上慕容晞光拿出的畫卷, 她驟然明白了一切。

程玉珠算計她, 想讓她就此和親吐谷渾,遠離權力中樞。

是長寧大長公主洞察了皇後的算計, 並讓人偷龍轉鳳, 將畫中之人調換成了皎皎。

如此說來, 皎皎的的確確是替她受難。

心口仿佛被人驟然攫住,手中的畫卷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離開公主府的一路都很平靜, 雪衣一度以為無事, 直到車廂內傳來壓抑的哭聲。

“郡主……”雪衣掀了車簾便要入內, 卻聽裏面傳來永嘉喑啞的聲音,“停車。”

馬車在酒樓前停下, 永嘉將自己關在雅間不許人進來伺候,獨自坐在桌前,一杯一杯地喝。

她沒有哭也沒有發洩, 只是很平靜地在喝酒, 單純地在喝酒。

一杯一杯地灌下去, 蒼白的小臉漸漸染上紅暈,那雙眸子卻依舊清明。

雪衣守在門外聽得裏面動靜, 心中焦慮不安,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際, 忽然瞧見二樓的樓梯處走來一人, 她眸子驟然一亮。

魏樅推開門時, 背後忽有驚雷炸響, 疾風驟雨裹挾著地面的熱氣撲入她懷中。

她擡起眸子望他,烏黑的眼珠子空茫茫一片,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著別的什麽。

“喝酒嗎?”她偏過頭,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懵懂的樣子像是個天真的孩童。

魏樅蹙了蹙眉,尚未走近便聞到了濃烈的酒氣,他擡手握住她的手腕,纖細瑩白的腕子,仿佛一折便會斷掉。

“我送你回宮。”

明明是再尋常的一句話,偏她聽後生了無盡的委屈,仰著臉笑得淒楚,“你憑什麽送我回宮,我又不是你的誰?”

她說著便踉蹌著起身,手指壓在他胸前不停地推搡,試圖將他趕出門外。

魏樅不說話,一雙眸子定定望著她。

看著她一時哭一時笑,看她語無倫次,看她淚濕兩腮,卻依舊不肯松開咬緊的牙關。

可她推著推著卻是再也撐不住,淚落在唇角,她氤氳著眸子,揚起臉笑著問他:“你為什麽不肯娶我啊?”

他t z若是早早將她娶了,她也不會因此牽累了皎皎,也就不必這般內疚,這般害怕面對皎皎。

魏樅心底一痛,眼中有化不開的情緒,牙關死死咬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仿佛倦極,驟然推開他,從房門內沖了出去,踉踉蹌蹌奔出樓外,雨滴落在臉上,她只覺暢快。

低低的飲泣聲消弭在風雨裏,再不教旁人看到她的怯弱。

魏樅追出去想要拉她,卻被她推開,獨自一人淋著雨上了馬車。

四面八方都是響亮的雨水,他的雙目在一瞬間模糊,趕來的衛延急忙撐開傘罩在他頭頂,卻被魏樅一個眼神嚇得呆立原地。

魏樅扯過馬匹,利落地翻身上馬,如一道兒閃電般消失在雨幕之中。

回到侯府,他甚至不曾換衣裳,徑自去了祠堂。

外面雷雨如註,室內香煙裊裊,一派肅穆。

魏樅跪在蒲團前,目光定格在一排排的牌位上,許久之後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在牌位前一陣擺弄,忽聽“哢噠”一聲響,前面忽然出現了一道兒暗門。

他未曾猶豫,快步入內,不多時便捧了一朱漆木匣出來,腳步剛行至門前,門卻從外面被人推開了。

一身著下人服飾的耄耋老者站在門前。

魏樅看了一眼,便快速將手中的木匣藏在身後。

“你拿著遺詔預備去哪兒?”老者說話中氣十足,盯著魏樅時嚴厲的模樣完全不似侯府的下人。

魏樅別過臉,嘴唇動了動卻未曾開口。

老者的目光落在他腥紅的眼眸上,心中閃過一絲不忍,然而下一刻卻又冷冰冰開口道:“拿來。”

魏樅紋絲不動,眼簾低垂,手指死死抓著木匣,執拗地不肯松開。

老者厲聲斥責道:“遺詔出世必會引得朝堂大亂,你是要將我魏家置於死地嗎?”

他知道這封遺詔的分量,可他不想再讓她受丁點委屈,他擡眼看向老者,滿眼的絕望哀求道:“我只不過是想娶自己心愛之人,這有什麽錯?所有的後果我願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你承擔得起嗎?”下一刻,老者手中的拐杖擊在他肩側,魏樅右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地磚登時裂出一條縫兒,木匣脫手而出,被老者穩穩抓在手上,他珍而重之地捧著木匣再次放入密室之中,確保一切萬無一失之後方才看向跪在祖宗牌位前的魏樅。

“縱兒,你糊塗啊!靡曼皓齒,伐性之斧!我從前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嗎?”老人說著又是一棍子落下,這一杖打得極重,魏樅猝不及防身子踉蹌了一下,嘴角有鮮血溢出,他擡手狠狠擦去血跡,覆又挺起身子。

老者卻是恨鐵不成鋼,揚起手中的拐杖再次狠狠抽在他背上,厲聲道:“你知錯了嗎?”

魏樅已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他知道在世人眼中家族利益高於一切,可以犧牲的不僅僅是婚姻,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看著她受委屈。

這麽多年來,他總是瞻前顧後,一次次因為家族的利益而妥協,一次次將她推到萬裏之外。

可他的心不是石頭做的,他也是會痛的。

他不想再教她為難,想要將她救出火海,想要她餘生平安喜樂。

“我沒錯!我只是想娶她而已……”他一遍遍重覆,他有什麽錯,他只是想娶自己心愛的女子罷了。

“啪——”又是一杖打下來,斥責聲越大:“知錯了嗎?”

他身子一個踉蹌,卻又咬著牙關挺直了身板,冷聲道:“我沒錯!”

屋外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一道道閃電劃破長空,神龕前的燭火不住搖曳,將牌位上的名字一個個刻入他的骨血。

“你知錯了嗎?”老者亦是氣狠了,這一杖幾乎用了五分內力。

燭花突然“砰”的一聲爆響,伴隨著拐杖擊落在□□的聲音,魏樅跌倒在地,鮮血從口齒間溢出。

他強撐著身子坐起,咬緊了牙關,眼中堅毅之色更濃,一字一字道:“我沒錯……”

說罷便整個人栽入蒲團中,再也爬不起來。

鮮血染紅了蒲團,他掙紮著想要再次站起,老者見狀忍不住嘆了口氣,他走回到身後的一排神龕前重又拿回了那份遺詔,緩緩行至魏樅跟前停下,嘆息道:“你難道就不好奇遺詔裏究竟寫了什麽嗎?”

說著他竟將遺詔緩緩打開送到了魏樅眼前。

他一直知道這封外界傳聞中的遺詔是真實存在的,也一直知道遺詔供奉在祠堂,並派人專門看守它,這麽多年他從未覬覦過遺詔,也從未懷疑過遺詔的內容。

可此時此刻,當他親眼看到遺詔上的內容時,瞳孔驟然睜大,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口中不停呢喃道:“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是這樣?”

魏樅抓著老者的手,滿臉的不可置信,他嘴唇顫抖地開口問道:“這封遺詔是假的,對不對?”

老者拂開他的手,再次合上詔書重放回到機關匣中。

回過身看著地上滿身狼狽的魏樅,幽幽嘆了口氣:“你就死了這份心吧,大長公主是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為什麽……會這樣?噗……”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魏樅頹然倒地昏死過去。

許是淋了雨的關系,當夜永嘉便發了高熱,折騰了一整夜,天明時方才退去,昏昏沈沈地睡了一日一夜,後半夜忽然被噩夢驚醒。

窗外雨滴答滴答地落,敲在琉璃圓瓦,在檐角匯成一道兒雨簾。

永嘉靠坐在臨窗的軟榻上,榻上小炕桌放著一碗尚冒著熱氣的湯藥。

“你下去吧,我想獨自待會兒。”

雪衣看了看炕桌上的湯藥,低聲囑托道:“郡主,藥定要趁熱吃。”

永嘉沒有說話,雪衣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悄無聲息地退到外間。

人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為人莫做虧心事,可一旦有了愧疚,這心裏也便不亮堂了,夜裏總也睡不安穩。

她有時候自暴自棄地想既然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那嫁給誰不都一樣,既如此和親又何妨?

可當真要她鼓起勇氣請婚,她又不甘心,萬一還有機會呢?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永嘉勾唇嗤笑一聲,她虛弱地撐起身子,端起桌上的藥碗走到一旁的花架前,將湯汁盡數倒入花盆中。

和親的聖旨翌日頒下,皎月郡主晉升為升平公主,和親吐谷渾。

婚期定在了來年的二月,公主嫁妝的籌備長達半年,吐谷渾王子也在即日帶著聖旨返回吐谷渾,準備迎親之事。

慕容晞光在臨行之前特意去了趟朝華公主府,不少人心都提著,生怕升平公主拒婚自盡之事洩露,亦怕升平公主當眾打了使者的臉面,惹梁帝臉上無光。

永嘉迫不得已成了說客,只是她大病初愈,臉色瞧著竟是比皎皎還要蒼白。

皎皎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陣打量,隨後撇過臉不鹹不淡地說了一聲:“表姐,我如今品階比你還高呢,你不對我行禮嗎?”

這是皎皎第一次稱呼她表姐,亦是第一次對她這麽冷漠。

在她目光註視下永嘉竟有種奪路而逃的沖動,她穩了穩心神,屈了屈身朝她行了萬福禮。

皎皎隨手從食盒裏抓了把魚食撒入荷塘中,池中鱗光閃爍,錦鯉們爭先恐後聚攏而來,張大嘴巴,兩腮一張一翕,看著傻氣又可愛。

她本是來勸說皎皎的,可話到嘴邊如何也張不了口。她緩步走到皎皎身旁,如她一般席地而坐,她餵魚,她便默默抱膝看著她。

不知名的鳥雀掠過池面,擦過飛翹的檐,朝著遠方飛去。夕陽暖暖地縈繞在兩人身上,頎長的影子在身後交疊相依。

皎皎灑下最後一把魚食,拍了拍手,瀟灑地起身離開。

永嘉坐在石階上,回頭看著夕陽下皎皎漸行漸遠的身影,視線越來越模糊。

她不想失去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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