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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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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仗刑

◎未殄夔魖,又生鬼蜮◎

屋內傳出令人絕望的哭喊聲, □□在角落裏看著陳家人忙忙碌碌,自己則被摒棄在另一方天地,與這裏處處格格不入。

長寧出來時見永嘉仍舊站在外面發呆, 蹙眉道:“你乘我的馬車回宮, 不必在此等了。”

永嘉本要道謝, 又聽她道:“堂堂一國郡主留在外男府中過夜,成何體統。”

她到嘴邊的話立即噎住, 察覺出姑姑言語間壓抑得不痛快便垂下眼眸, 低低應聲:“是。”

上了馬車伴著轆轆車馬聲, 她抱著軟枕很快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有吵嚷聲, 永嘉意識尚且模糊, 只輕輕呢喃一句, “外面發生了何事?”

雪衣小聲道:“兩名吃醉了酒的漢子沖撞了馬車……啊……”

話未說完,鮮血便濺上了車壁, 雪衣連忙叫醒永嘉,將人護在身後。

外面的打鬥聲不過盞茶便平息,四周靜悄悄的, 雪衣朝外面喊了一聲卻無人應答, 她顫抖著伸手推開車門。

灰蒙蒙的長街上有一道兒頎長的影子, 他俯身拔出地上男子胸口插著的長刀,聽到車門開啟的聲音他微微偏過頭, 指尖刀光流轉,雪亮, 寒涼, 好似墜地的月光, 清冷又觸不可及。

車角懸掛的氣死風燈早已跌落, 天色未明,永嘉看不清楚來人身影,抓緊了雪衣的手臂,定了定心神,道:“誰在外面?”

那人緩緩靠近,刀尖有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隨風潛入車內,落在她纖長的羽睫之上,轉瞬便化作水汽迷蒙了她的眼睛。

黑暗中有人開口:“原來是郡主。”

一句話將永嘉凍結在原地。

那是種什麽感覺呢,像是走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一路風塵仆仆,以為就此死去之時忽然看到了一片綠洲,倏忽有了甜意,可待走近才發覺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已。

她裝作滿不在乎地開口:“那你以為是誰?”

魏樅扯了扯嘴角,拿出帕子擦拭上面的血跡,冷聲道:“在下還有要事稟告大長公主,便不送郡主殿下了。”

所以他是因為看到了姑姑的馬車以為裏面乘坐之人是長寧公主,這才出手相救的嗎?

“雪衣,我們走。”她猛然關上車廂,生怕自己再停留一刻便會洩露心底的委屈。

凜冽冬風攜著幾絲雪意吹起菖蒲色的長袍,青年眉眼已著了霜色,望著馬車漸行漸遠的馬車,魏樅握著刀柄的手漸漸收緊。

自回到京城之後大長公主已多次試探過他的忠心,此次朔州之行與其說是為了查找毛仲的罪證,倒不如說是為了考驗魏樅的忠心。

他如今剛在軍中站穩腳跟,羽翼未豐之前他只能做大長公主手中的劍,既是為了替自己的父親報仇,也是為了整個侯府的安危。

陛下縱然心有抱負,但畢竟年少,雖算不得傀儡,但在大長公主與大將軍的逼迫下夾縫求生,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能護得了永嘉,護得了武安侯府。

永嘉前腳回宮,後腳陳府便傳來了中書令離世的消息。

陳府哭聲動天,□□在廊下,漠然看著陳府眾人披麻戴孝,進進出出,庭中飛雪落入眸中,他眨了眨眼,眼角溢出一行水色。

長寧淡淡道:“走吧。”

陳/至的神情無悲無喜,垂下眸子,身子也跟著佝僂了幾分。

長寧轉過身剛走了兩步,忽聽身後一聲悶響,心底有不好的預感,回過頭就見陳至直直栽倒在雪地裏。

漫天飛雪中,一襲銀紫色細雲錦長袍在空中劃過迤邐的弧度,她飛身撲向倒地的男子,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慌張。

張行舟來時恰好就看到這樣一幕,他握著素色紙傘的手驟然收緊,漆黑的瞳仁裏是淬了雪的冰冷寒意。

原來之前所有的猜測竟都是真的。

陳至!陳至!好一個蘭臺公子!

在大梁的滿朝文武之中倘使有一人真心為陛下,那然必是中書令陳閣老。他的離世對梁帝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梁帝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詔百官前往吊唁。

許是那日夜裏受了風寒,永嘉就此病倒,纏綿病榻月餘,再次見到陳閑之時已是一月之後。

他身形消瘦,臉上也沒了往日的神采,神情木訥地跪在禦書房外。

見到她來,陳閑死灰的眼中忽然有了一絲光亮。

永嘉走到他跟前本想扶他起來,卻被陳閑拒絕了,他眸中閃爍著一團火,抓著她的衣袖,咬牙切齒道:“郡主,我已調查清楚唆使龍武軍嘩變的正是……”

他話未說完便被人打斷,大太監劉全重重咳了幾聲,“咳咳……郡主,陛下請您進去。”

永嘉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陳閑的手背,她入殿迎面便是一股逼人的暖意,發上落下的積雪轉瞬就化作了水珠,她眨了眨眼,眨掉羽睫之上的水滴。

“你的身子好些了嗎?”

永嘉點了點頭道:“已經無礙了,陳閑他怎麽了?”

李赟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中書令的死是他心中的痛,然而更為痛徹心扉的是他明明知道真兇是誰,卻沒有辦法懲戒對方。

“大理寺已查明龍武軍嘩變乃龍武軍都尉孟長崎唆使,朕下令對孟家滿門抄斬,但……你我都知道孟長崎不過是替罪羔羊,陳閑已查到龍武軍將軍程瑜就是幕後策劃殺害兩位宰相的幕後之人。”李赟與陳閑一樣絕望,可他有什麽法子,他不僅治不了程瑜的罪,甚至還要在程戈的威脅之下,對陳閑構陷朝臣而對其降罪。

程瑜是程戈的胞弟,怪不得兄長束手無策。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就傳來小黃門的聲音,“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李赟的眸中閃過厭惡之色,本想將她晾一晾,誰知程玉珠先聲奪人,“陛下不說話,臣妾可就進來了。”

她哪裏有請示的意思,說著話人就到了外殿,見到永嘉微微一楞,隨即揚唇笑道:“沒想到永嘉也在這裏。”

永嘉對程玉珠並無好感,不情不願行了萬福禮,剛要借口離去就聽她繼續道:“妹妹別急著走,本宮正有一事請教妹妹。”

她心中無端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就聽程玉珠道:“在我大梁,誣告朝中重臣是何罪?”

永嘉驀然心慌,下意識擡眸看向梁帝。

程玉珠見她不答,嗤笑道:“士子們都道永嘉郡主博學洽聞,乃寒門之師,想不到竟連我朝律法都不知,如此我便喚個知曉的人進來。”

這般難堪的場面,永嘉並不想節外生枝,咬了咬唇道:“以故構陷朝臣者杖六十,流徙千裏。”

在本朝誣告罪乃重罪,視情形分為三等罪,而永嘉口中所言乃最輕的一種。

程玉珠挑眉望向梁帝,目光與之相.交,卻是不躲不閃,張狂而又咄咄逼人,她明知道如此這般脅迫會讓梁帝對她心生厭惡,偏偏又不肯放過這樣一個讓他難堪的機會,仿佛只有讓他讓了步,服了軟她才能歡心。

“既然如此請陛下為本宮的叔叔做主,將構陷他之人繩之以法。”她說著便跪了下去,哽咽道:“陛下倘使不為程將軍做主,臣妾就長跪不起。”

永嘉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明知不可挽回仍想為陳閑爭取機會,她道:“娘娘如何就確定是誣告?說不定確有此事呢?”

程玉珠並沒有與陳閑當面對質的意思,她明目張膽地望向帝王,語氣淡然道:“是不是誣告,陛下最是清楚。”

永嘉眼中升起一絲希冀,忽然伸手抓住皇帝的衣袖,懇切地晃了晃他的手臂,低聲道:“皇兄,陳大人是無罪的,對嗎?”

李赟避開了她的視線,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線,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鴻臚寺少卿陳閑誣告朝臣,令杖六十,貶為惠州通判。”

抓著李赟衣袖的手指緩緩放開,她後退一步,眼中浮起幽幽的霧氣,轉過身奔出殿外。

早有得了旨意的內侍拖著陳閑按在了條凳上,那本就瘦削的身子險些從條凳上跌下去,行刑的侍衛看向立在門口的大太監劉全。

劉全揚聲道:“行刑。”

廷杖落下的瞬間陳閑身子劇烈顫抖,死死咬住嘴唇,手指亦扣緊條凳,他艱難擡起頭看了一眼永嘉。

永嘉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口中不斷呢喃著,“對不起。”

一下又一下,陳閑的衣衫上漸漸滲出血跡,他一張臉雪白,豆大的汗從額頭滴落。

永嘉知道廷杖是由栗木所制,一頭包著鐵皮上有倒鉤,每擊一下,行刑人順勢一扯,能連皮帶肉將受刑之人折磨得死去活來,在她的認知裏鮮少有人能熬t z得過七十廷杖。

她曾親眼見過朝臣死於廷杖之下,是以在看到鮮血染紅陳閑衣衫之後便忍不住大聲喊道:“停下來,快停下來!”

行刑的侍衛看了眼劉公公,見他面色如常便繼續行刑。

永嘉踉蹌著奔入殿內朝著李赟求救,李赟面露悲戚,只望著她不說話。

她近乎絕望,死死攥緊了拳頭,忽得拎起裙擺朝著中宮跪了下去,極力壓抑著哭腔,“求皇後娘娘饒過陳大人。”

程玉珠見狀不由發笑,她緩緩彎下身子,凝視著她的眼睛道:“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永嘉猛然擡眸,望見她心中的嘲弄與鄙夷,心下泛起巨大的屈辱感,她屈起身子,額頭重重扣在地上,一下一下……

然而外面的板子依舊沒有停,永嘉不敢停下,只能竭力去求她。

寒風穿堂而過,有積雪簌簌落下。

“夠了!”終於梁帝忍受不了這般屈辱,他粗暴的拉起永嘉的身子,朝著程玉珠道:“從前是朕冷落了你,日後朕會好好彌補。”

程玉珠執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擡起眼眸沖著李赟一笑,道:“陳大人既已知錯便停了罷,倘使真出了事兒中書令的門生該多寒心!”

廷杖之聲停了,永嘉顧不得難堪疾步奔到殿外,見內侍扶起血跡斑斑的陳閑,永嘉上前欲攙扶,卻有一雙纖細的手先一步上前攙住陳閑。

此時的陳閑已經站立不穩,奄奄一息地倚靠在皎皎的身上,將那小小的身板壓得搖搖欲墜。

永嘉想要伸手去扶,卻被陳閑避開,他甚至推開了皎皎,忽然仰天大笑道:“煌煌盛世,朗朗乾坤,佞臣當道,竊政十餘載,流毒天下,國之不國……”

他踉蹌著再次跌倒在地,皎皎與永嘉一同將他扶起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站住!”身後忽然想起程玉珠的聲音,她冷冰冰道:“你方才說了什麽?”

陳閑瞇起眼睛傻笑,看到中宮既不行禮也不作答。

程玉珠逶迤的裙擺撫過積雪,她在三人面前站定,趾高氣揚道:“有種你再說一遍。”

陳閑望了一眼旁邊的一叢翠竹,此時已被白雪壓彎了腰。

他扯了扯嘴角,咬牙道:“未殄夔魖,又生鬼蜮!”

“啪!”程玉珠高高揚起的巴掌未曾落在陳閑身上,反而落在了永嘉臉上。

她擋在二人面前,垂首恭敬道:“請娘娘看在臣妹的面子上,放他離開。”

臉頰火辣辣的疼,可哪裏及得上心間半分痛意。

皇兄失了依仗,需要韜光養晦,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做低伏小,更何況區區一個無足輕重的郡主。

程玉珠到底是給了她面子,興許是永嘉的態度令她心中大悅,她沒有再繼續追究陳閑。

她一直跟在陳閑與皎皎的身後,看著她們相互扶持著離開這座吃人的皇宮。

大雪簌簌落下,她獨自一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宮城的甬道內,絲履的鞋面早已濕透,腳趾凍得沒了知覺。

她扶著宮墻緩緩蹲下身子,她抱緊了膝蓋,將整張臉埋在膝間。

鵝毛大雪轉瞬便落了滿頭,不知過了多久,她察覺到頭頂有異,仰面瞧見一雙執傘的手,接著便對上他擔憂的眸子。

他的肩上落了一層雪,眉目中有她熟悉的山明水凈,但此刻一切都已這般陌生。

魏樅的目光落在她紅著的半邊臉頰,輕聲道:“甘心嗎?”

怎麽會甘心,永嘉死死捏緊拳頭,今日所受屈辱她會讓程戈、程玉珠千百倍的還回來,只是……眼下她還要學會忍,就如過往的十年一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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