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8章 偏執

關燈
第38章 偏執

◎成為他心間的朱砂痣。◎

皇宮, 夜。

夜風翦翦,漏永沈沈,一身淺綠色挑絲雙窠雲雁宮裝的妙齡女子緩緩行至殿內, 行禮道:“臣妹見過陛下。”

“回來了。”年輕帝王在案牘中擡起頭, 看到她微紅的眼眶卻是放下了朱批, 起身行至跟前,遞了明黃的帕子給她。

“舍不得了?”天子李赟微微嘆氣道:“當初你瞞著朕偷偷去靈州時便該知曉, 你與他之間萬無可能。”

蘇枳拭了拭眼角的淚痕, 語音落寞, “我知曉姑姑是萬不可能將我嫁給魏樅,但不試試我怎能甘心。”

當年先帝駕崩, 後繼無人。大長公主臨朝攝政, 她從眾多皇室宗親中挑選了晉王嫡子李赟為新帝。

新帝登基那日晉王便在金仙觀做了居士, 並將自己的女兒李枳也一並交給了大長公主,自那之後晉王再未離開終南山。

“縱使離開, 也犯不著用這樣的手段,於他卻是殘忍了些。”同樣身為男子,李赟對魏樅的遭遇屬實有些同情。

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為了救自己死於突厥人之手, 竟還是那般殘忍而決絕的死亡方式。

蘇枳縱使眼中有淚, 依然狠心道:“負疚比情愛更長久。只要他一日虧欠於我, 便會一日忠心於兄長。縱使我無法嫁給他,也要他一輩子記得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負疚的力量, 她自己也正是因為對母親的愧疚,夜夜難眠, 這麽多年這份負疚不僅沒有減少, 反而因為年齡愈長, 愧疚愈深。

每每有人提及母親這樣的字眼, 她都會痛徹心扉。

所以,她也要在魏樅的心裏種下這麽一顆愧疚的種子。

李赟為她言語所驚,詫異於妹妹竟有如此偏執的一面,心底著實對魏樅有些同情,偏偏招惹了如此狠心又有手段的女人。

蘇枳擡起紅腫的雙眼,眸中的偏執瘋狂令人心驚膽寒。

窗外大雨劈裏啪啦地砸下來,漸漸連成一幕幕水線。

那日她為了掩護魏樅的行蹤她故意出現在突厥人面前,明明心裏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從突厥人手中脫身,卻偏偏要做出視死如歸的模樣,叫魏樅背負一生的愧疚。

又故意讓陳閑出現在魏樅面前,將天子搬出來,好讓魏樅知曉,一直暗中助他的是天子。

她的死讓魏樅不得不選擇陛下。

即便不能嫁給他,她也不會讓自己付出的感情付諸東流,她會將這份愧疚化作長久的忠誠,讓他成為皇兄手中的一柄劍。

替他披荊斬棘,完成一統天下的皇圖霸業。

此後餘生,他都只能是天子手中最鋒利的劍。

如此心機,如此狠心,便是男子亦難以企及。

李赟對妹妹心生欽佩,卻又倍感無奈,若非為了保全他的帝位,妹妹何至於如此犧牲。

他心中酸楚,只得轉移話題道t z:“魏樅來京途中屢遭刺殺怕是與黑水村之事有關,倘不是你將實情告知於朕,朕如今還蒙在鼓裏。”

蘇枳不解:“皇兄既然知曉了黑水村之事,為何又下令停止和談。”

李赟冷笑:“國庫並非掌握在朕的手中,以大長公主的脾性,豈會甘願掏自家腰包以肥程氏,且讓他們狗咬狗,朕只需坐山觀虎鬥。”

武安侯府。

溟濛的細雨斜風,打濕了窗椽。屋外春雨敲打窗柩,卻敲不醒榻上之人沈屙的舊夢。

有人掀開了簾子,濃郁的藥香輾轉至塌下。

“阿弟,起來吃藥吧。”一只蒼白卻骨節分明的手指端過青花瓷碗,拿起湯匙輕輕攪動。

床上的雙目緊閉,卻是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醒了。”頓了頓,他又道:“你若是不喝我就一直在這兒等著……咳咳……”

聞聽咳嗽聲起,榻上的魏樅睜開雙目,望向他的眸中一片死寂。

魏騫心中心疼不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依舊是溫聲勸道:“再不吃藥就涼了。”

他攪動湯匙,作勢便要親自餵他。

“我自己來。”他坐起身從自家兄長手中接過藥碗,仰頭一口灌下,將藥碗往床榻旁的小幾上一放,拉起被子便覆在身上,轉過身背對著魏騫。

他拒絕的姿態讓魏騫微微蹙眉,他在床榻邊坐了一會兒,又細心地他掖好被角,無聲嘆了口氣,在侍從攙扶下慢慢出了屋子,出去後立即就讓人叫來了衛延。

魏騫道:“將你知道的都說與我聽,事無巨細。”

主子與蘇娘子的事兒衛延雖然看在眼裏,但知道的也並不詳細,他甚至都不知道蘇娘子去了何處,只能將自己知曉的說予侯爺聽。

聽完衛延的所有敘述,魏騫默然片刻,讓人給中書令府送了帖子,翌日便上門拜會了陳家六郎陳閑。

書房內明窗凈幾,竹榻茶壚,兩人閑坐於窗前對弈。

魏騫落下一子,道:“聽說令妹明日下葬,你……似乎看起來不太悲傷。”

這話問得十分冒昧,陳閑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擡眸看向魏騫,顯然是沒料到別人口中溫和無爭的武安侯世子這般敏銳,又咄咄逼人。

他眉眼微動,不鹹不淡道:“八妹自幼在莊子長大,我與她不甚親厚,況且人死不能覆生,整日沈湎也並非益事。”

魏騫淡淡一笑,落下一子,“說起來令妹幼年時我曾見過一面。”

陳閑眸光微閃,放下手中的棋子,冷冷看著魏騫,“你想說什麽?”

魏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表情有些古怪,淡然道:“我記得她這裏有疾。”

“你究竟想說什麽?”陳閑已經維持不了冷靜,他費盡了心思哄騙魏樅,倘若被人拆穿,那人定是繞不過自己的。

魏騫依舊神情淡淡,望向窗外,院中一株柳樹柳絲低垂不時有燕子剪風,倏忽來去。

“我不管那女人是誰,但我要我阿弟康健喜樂。她既然死了就請永遠不要出現在阿弟的面前。”魏寨垂眸再次落下一字,淡淡道:“你輸了。”

陳閑察覺到了他的威脅之意,心中不由冷笑,平日裏倒是小看了這病秧子。

確實如他所言,陳家八娘天生癡傻,家人恐惹人非議,便借口身子骨弱送到莊子裏休養,這一去便是十三載。

不久前因看護之人疏漏,八娘攀上樹看鳥窩,不慎墜下來摔死了。

陳閑雖然心中哀傷,但這感情也並不深厚。也正如魏騫所言陳家八娘子並非阿貓阿狗,有心之人若想查,定是能查出一二的。

他與蘇枳之所以這般大膽的李代桃僵無非是仗著魏樅心如死灰,無心細究,只要將人打發去西北邊境,這事兒也便了了。

而她與魏樅興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魏騫回到武安侯府,得知弟弟依舊不吃不喝心中不由一嘆。

妻子林氏見他悶悶不樂,不由開解道:“阿弟年少,又久居軍營,頭次對女子動情傷心難過亦是常事,待他想開了也便好了。”

道理魏騫自己懂,但魏樅這人重情重義,他生怕他鉆了牛角尖。

“早先我讓你留意京中適齡的女子為阿弟選一門親事,你可有相中的?”

林氏從侍女手中拿過氈毯蓋在魏騫的膝上,柔聲道:“我心中倒是有幾個人選,眼下也不好說予阿弟聽,你不妨替他看看。”

夫妻二人說著體己話,不知不覺已至掌燈時分。

魏騫命下人喚自家弟弟前來用飯,等了半晌果不見人來。

夫妻二人沈默地用過晚膳,魏騫到底是不放心自家弟弟,讓人重新準備了飯菜,由自己親自送去。

人尚未至宜照閣,門房匆匆來報說是宮裏來人了。

魏騫微微蹙眉,眼下已是戌時一刻,何事這般緊要。

“人從大門來的?”

門房答道:“回侯爺,人是從西角門進來的。”

魏騫讓侍從將人引至花廳,自己簡單整理了儀容便往花廳走去。

甫入花廳便見到了一身黑色鬥篷背對著自己的挺拔身影,魏騫心中正猜測來人身份,那人緩緩轉過頭來。

魏騫只瞧了一眼,便立即撩起袍擺,跪地行禮。

面前之人不過弱冠之年,面容清峻,縱使一襲無花無飾的玄色袍子也穿得清貴濃華,周身渾然天成的貴氣讓人望而生畏。

李赟淡淡道:“朕是為他而來。”

縱使李赟沒有說是誰,魏騫心中亦是有數。

房門關上的剎那,魏騫的心亦被高高懸起。

夜幕下,院中的玉蘭花郁郁蔥蔥,散發著淡淡幽香。室內燈火搖曳,映在門扉上的兩個影子看起來竟有幾分扭曲。

翌日清晨,魏騫見到在院中耍槍的魏樅嚇了一跳,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心中嘀咕著不知陛下與自家弟弟說了什麽,竟能讓他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他在廊下看了一會兒,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正要走卻被魏樅從身後叫住。

“兄長!”

魏騫頓住腳步,回頭看向自家弟弟。

“這幾日讓兄長憂心了,我……沒事。”魏樅立在階下,臉色依舊蒼白,但是神情卻不似昨日頹然。

魏騫不由失笑,正要再快慰他幾句,卻聽魏樅又道:“兄長對大長公主可了解?”

與魏樅不同,魏騫因身子骨弱,從未上過戰場,他甚至從未離開過京城。

盡管如此,對於大長公主的脾性他依舊無法做出準確判定,只給魏樅留了八個字——任事率性,好惡無定。

魏樅吃了一盞手邊的清茶,淡淡的苦澀之意彌漫在口腔。

他已在大長公主府的水榭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卻遲遲不見大長公主的蹤影,無聊之際拿起欄桿上放著的魚食,有一下沒一下地餵食池中的錦鯉。

倏忽,身後隱約有跫音次第近來。

魏樅轉過身,果然就見到了在侍從簇擁下姍姍來遲的大長公主。

一襲銀線繡梅花桃紅宮裝襯得她黛眉遠岫,綠鬢春煙,宛似浮波菡萏。

大長公主的腳步在他身邊頓住,將人一陣打量過後,淡淡笑道:“起來吧。”

魏樅站起身時,大長公主已由侍女攙扶著依靠在軟榻之上,侍女在身旁打扇,長寧大長公主擡手輕輕打了個哈欠,笑道:“多年不見,你倒是愈發像你父親,方才初見你時,本宮一時竟有種今夕何夕的恍惚之感。”

“父親威武馳聲,佩豭申勇,非我能比。”提起自己的父親,魏樅心中升起一股悲涼之意。

他的父親並非死於戰場,而是敗於黨爭,大長公主與大將軍程戈爭奪軍權,卻害得他父親死於非命。

“那倒未必。”長公主微微一笑,“有一點你父親不及你。”

魏樅擡眸望向大長公主,眸中寫滿了疑問。

大長公主掩唇輕笑:“你父親可不及你這般俊俏。”

魏樅垂眸,眼底掠過一絲冷意,淡淡道:“謝殿下謬讚。”

“你求見本宮,所謂何事?”見他如此不謙虛,大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

魏樅叉手行禮,恭敬道:“臣下不才,願為殿下手中劍,替殿下驅除敵寇,靖烽綏邊,掃六合,平天下。”

聞言,大長公主忍不住笑出聲:“呵呵,原是來送投名狀的。”

她站起身,緩緩行至魏樅跟前,貼在他耳畔輕笑道:“怕是你昨夜對本宮那皇帝侄兒也是這般說的,可對?”

魏樅心頭微微一驚,沒料到大長公主耳目之多,竟對陛下的行蹤了如指掌,僅僅一瞬,他便笑道:“陛下昨日來臣府中確有招攬之意,只是以陛下的權勢怕是對抗不了大將軍。”

他撩起袍擺跪地,擲地有聲:“當今執天下牛耳者,非殿下莫屬。在臣的心中,唯殿下才是主子。”

大長公主冷笑:“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魏樅道:“臣敢以列祖列宗的名義起誓,若有二心,叫我魏氏子孫不得善終。”

大長公主黑沈的眸子緊盯他半晌,忽而曼聲笑道:“比起你的忠心,我倒更喜歡你……”t z

她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佻地拂過魏樅的鬢角,幾番流連之後停在他的下頜處,貼著他耳畔吐氣如蘭道:“本宮的門客裏正缺了你這樣英武的美男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