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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 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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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第 132 章

◎隔世經年◎

仙侍已經放開了對她的壓制, 薛宴驚卻仍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好奇心。

直到那只養尊處優的手把她扶了起來,一張俊朗而熟悉的面孔方才映入她的眼簾。

他一身錦衣華袍, 著金冠,佩玉帶,金尊玉貴, 不染塵埃, 站在連空氣都顯得灰撲撲的礦井周圍, 與一切都格格不入。

“小師兄,”薛宴驚很難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真的是你?”

“是我, 宴驚,我來接你了, ”他不顧她身上沾染的塵埃,擁她入懷,雙手顫抖著,仿佛抱住了某種失而覆得的珍寶,“以後再無人可以傷害你。”

薛宴驚在他的懷抱裏,垂著眸, 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他把她打橫抱了起來,這個舉動當然毫無必要,因為薛宴驚剛剛爬上來看熱鬧之前, 在礦井下偷了挺久的懶, 此時的體力勉強還足以活蹦亂跳。

被抱起來後,她方才註意到, 剛剛還疾言厲色、盛氣淩人的仙官仙侍們已經跪了一地, 瑟瑟發抖, 兩股戰戰,在仙界這種等級森嚴的地方,一位高高在上的仙君對他們的性命有著絕對的處置權。

仙君對身後的部下厲聲道:“把他們通通拉下去,杖責一百!”

眾人連求情都不敢,噤若寒蟬地被拖了下去,不多時,薛宴驚就聽到那邊傳來木頭擊打在皮肉上的脆響,幹凈利落,幾下之後,大概是打出了血,聲音又轉為悶響。

仙君恍若未聞,抱著她走得很快很穩。

他就像天神降臨般,救她於水火,憑借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不過三言兩語就將她從晦暗的前路和看不到盡頭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多麽完美的一場英雄救美。

若是寫在話本裏,薛宴驚怕是都要給他鼓一鼓掌。

她被他抱到了玉輦上,由三十名仙侍擡的玉輦,門垂珠簾,以玉為體,四周朱欄,金彩塗飾,比她之前所見那引雷劈婢子的小仙君所乘還要華麗得多。她曾在浩渺文書堆中看到過關於仙界輦車制式的討論,知道最高級的是仙界統治者樂峰帝君的三十六擡玉輅,而眼前這玉輦是僅此於此的豪奢了。

“我該如何稱呼你?”她問。

“我是仙界的鶴銘上仙,旁人尊稱我一聲仙君,”他心疼地註視著她泛著黑斑的手背,“但於你而言,我永遠是你的九師兄。”

“秦銘是你的轉世?”

“是,我下界歷劫,他是我的其中一世,”鶴銘仙君解釋道,“他沒有我的記憶,也不知自己的來處。”

“他死在了魔界。”

“我知道,宴驚,我有他瀕死的記憶,我知道他是多麽痛苦於和你分離,”他柔聲安慰著她,“但如今我回來了,感謝蒼天垂憐,過去的傷痛,我們終於有機會一起一一撫平。”

“……”

他把她一路帶到了自己的居所,仙界每天都準時入夜,薛宴驚正是在夜色下見到了這座“鳴鶴宮”,琉璃重檐,脊梁高聳,琺瑯彩畫,碧玉為墻,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灑下朦朧的光。周遭是一座花園,蒼松翠柏,流水潺潺,有仙娥在其中奏樂,鳴鐘擊磬,樂聲悠揚。

“喜歡嗎?”他問。

薛宴驚實話實說:“其華麗巍峨乃我生平僅見。”

仙君便笑了起來:“喜歡就好,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我的家?”

“是,”他牽起她的手,“有我在,你再也不需要去挖礦做苦工了。”

他把她帶進殿裏,連聲吩咐人去請大夫,又拉著她坐了下來,面上難掩欣喜:“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能見到你,我一直盼著咱們師門的人能早日飛升,聚上一聚。”

他親手給她斟了一杯瓊漿玉露,薛宴驚淺嘗一口,忽然笑了起來:“我不知有多久未嘗到這般美味了,在礦井底下,仙侍有時候會忘了送水,那些有經驗的老礦工就教我把一小塊鐵含在嘴裏,催生唾液,好熬過最渴的時候。”

仙君的眼神裏立刻染上了心疼:“你受苦了,對不住,我該早些找到你的。”

“沒什麽,”薛宴驚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道,“大師兄過世了。”

“什麽?怎麽會?”鶴銘一驚,“何時的事?!”

“瑯嬛、唔,不,馬解下界時的事。”

“是他殺的?”

“嗯。”

“這個畜生!”鶴銘怒道,“早知如此,我在仙界就該了結他的性命!”

“……”

他握住了她的手:“你一定很難過,可惜在最難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的身邊。”

薛宴驚抽回了手,去拿酒杯:“我記得咱們師門中,和大師兄最親近的人其實是你。”

“沒錯,”鶴銘回憶道,“我那轉世是個孤兒,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根骨絕佳被師父帶回了四明峰,是大師兄一直把我帶在身邊,撫養我長大。若說我對凡界還有什麽留戀,那就是你們了。對了,師父和其他師兄師姐可還好?”

“都好。”薛宴驚飲盡杯中瓊漿玉露。

“沒想到最先飛升的竟是咱們最小的師妹,”鶴銘見她一杯接一杯喝得很快,便執著壺耐心一次又一次給她斟滿,“師父他們一定很為你驕傲。”

“你怎知我回了師門?”薛宴驚不經意地問道,“你這些年也有在關註下界動向?”

鶴銘輕笑,他生了一副好皮相,這一笑如朗月清風:“歸一魔尊偌大名聲,力斬仙人之事被近年飛升者不斷傳唱,上界諸位上仙都有所耳聞,我如何不知?”

“仙人下界,個中因由,你可知情?”

“不知,馬解下界後我才聽說此事,方知他險些引起了人間浩劫,我若早早知情,又豈能容他禍害凡界?”鶴銘搖了搖頭,“不過仙界的事,都是帝君做主,想來馬解之事也是他的旨意。”

“樂峰帝君?”

“是,他是仙界唯一的統治者,”鶴銘嘆息,“想來帝君也是一時糊塗,忘了抹去馬解的仙法,唉……他那一身仙術在仙界雖算不了什麽,但到了下界,豈不是毀滅性的打擊?”

“樂峰帝君,”薛宴驚又念了一遍這個名號,轉而問道,“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說來慚愧,”鶴銘看起來有些羞赧,“隨我來。”

薛宴驚跟在他身後,進了一間水榭,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亭臺,視野寬廣,寬敞漂亮,此時四面都懸掛著書畫,她擡眼望去時,見面前的那幅畫的是一女子舞劍,其眉目間與自己十分相似,上題了半句詞“從別後,憶相逢”。再看四周,所有畫作的主角都是同一人,一顰一笑,一怒一喜,如斯生動。

水上有微風拂過,吹得畫作微顫,仿佛畫中人下一刻便要走出來似的。

“這些……都是我?”

“是你,”鶴銘仙君註視著她,在燈火之下,目光裏映著無邊的深情,“這些年,我在天界常常想起你,每次想你,就做一幅畫。”

薛宴驚沒有回應,只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解釋。

“前日有一灑掃的仙娥偶見了這些畫,忽然說她似乎見過畫中人,我連忙追問她是在哪裏見過,”鶴銘溫聲道,“她回想了半日,說似乎是在雲淵街上見了幾次,數月以前的事了,因你實在美貌,才有些印象。”

雲淵街,就是仙寵敕造司所在的那條街,也是薛宴驚當時唯一被允許活動的範圍。

“我一開始不信,以為她是看錯了,”鶴銘又道,“但即便是如此微薄的希望,我到底也不願放過,便派了人去追查。底下人知道重要,不敢怠惰,很快就找到了你的行蹤。”

“那還真是巧了。”薛宴驚的語氣十分平淡,悲喜難辨。

“是啊,”鶴銘垂首道,“這事其實也怪我,我沒想到你天才如斯,堪堪一百餘歲便能飛升,不然早該註意著升仙池那邊的。平白叫你受了這麽久的苦楚。”

“沒什麽,都過去了。”

“怎麽能過去?”鶴銘語氣裏含著怒意,“若不是我恰巧到得及時,你的一身功法豈不是要被廢去?到時候,沒有哪個司肯要你,你在仙界如何活下去呢?一想到你會流落街頭,甚至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我就無比揪心,還好、還好……我一定要好好教訓那群仙官,再給那宮娥重重的打賞!”

薛宴驚低著頭,沒有開口,從鶴銘的角度看過去,見她螓首微垂,只以為她被他的描述弄得有些後怕,便即住了口,換了話題。

“宴驚,我幻想過很多次和你重逢的場景,”鶴銘仙君站在畫下看她,“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我知道,隔著這麽多年,你必然覺得我有些陌生,但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熟悉起來好嗎?”

“好。”

兩人離開水榭,薛宴驚回首望了一眼這滿亭無聲的筆墨。

恍如隔世,當真是隔世了。

待再回轉內殿時,大夫已經恭候在此,探了她的脈,給她開了解毒的丹藥。

鶴銘關切地追問:“這手臂上的黑斑幾時能散?”

“毒性入體已深,靈藥外敷加內服,興許要一兩個月。”

“毒性可會對身體遺留下什麽影響?”

“那倒不會,姑娘身體底子康健,只要好生服藥,外加靜養,定然可以褪盡毒性。”

看完礦毒,大夫又給她看了肩傷,她在礦井裏待了幾個月,在靈田裏勞作時那些被木枷磨出來的傷口早已愈合,只不過愈合得不甚平整,留下不少凸起的疤痕,仿佛一條條扭曲而醜陋的蟲子趴在她的雙肩之上。

鶴銘眼眶一紅,連忙掩面移開視線,命人到處去搜尋上好的仙藥去平覆這些傷疤。

待大夫離開,他十分貼心對薛宴驚道:“你今日經歷了許多事,想必是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們明日再聊。”

“謝謝你。”

“傻瓜,我是你九師兄啊,咱們之間可是過命的交情,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

鶴銘仙君喚了人,便有仙娥應聲而來,對薛宴驚行了禮,引她到了一處白玉池邊,幫她沐浴更衣,隨即又帶她到了一間極寬廣的寢殿,鋪好高床軟枕,點燃了金爐裏的安神香,扶她上床。隨即安靜地退下,細心地給她留了一盞不明不暗的宮燈。

不過半日之內,她就仿佛是從地獄到了仙境,從一個連食水都不能保障的礦工搖身一變,成了仙君的座上賓,苦盡甘來。

這是到仙界以來,她過得最舒適的一夜,薛宴驚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睜眼看著宮殿高懸的穹頂,久久未能入眠。

她在心裏與故人道了聲再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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