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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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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第 102 章

◎爭天穹◎

“你……”劍仙徒孫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個疑惑的單字。

“對不住, ”薛四明語氣急迫,言辭懇切,“我不是有意的!”

對方顯然沒想到她會吐出這樣一句致歉, 原本的狐疑一路滑向大惑不解、滿腹疑雲,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說話的時候,站在比試臺上, 就要全力以赴。

他勉強按捺下心緒紛擾, 足下踏前一步, 踩出個步法,虛虛實實,假假真真, 手中長劍背身斜刺而出——他既精通這招“流星趕月”,與師父餵招時, 自然也熟悉過破解之法。

薛四明有些騎虎難下,本想待對方用出流星趕月,自己再來破招,以觀對手後續應對。但現在用招的變成了自己,破招的變成了對方,她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打了下去。

她當日思索出這招克敵之法後, 也無數次揣摩過劍仙後招當如何,此時便順勢使了出來。

流星趕月,追逐的不過是映在水面上的鏡花水月。對手虛實一變, 破了原本的水月鏡花。而薛四明劍光驟起, 長劍輪轉,光影變幻間, 強行又把對手拉回虛幻, 人生如夢, 假假真真,最終不過虛幻一場。

劍仙徒孫面上訝異之色更濃,側身一避,不去看那白茫茫一片,此時青天白日,他明亮劍身映著天光,要借驕陽去壓月光。

薛四明眉心一挑,似是在讚嘆這一式應對。電光火石間,她手中長劍如月輪轉動,擬圓月,化月缺,時光如梭,歲月滄桑,月圓月缺,空留悵惘。

劍仙徒孫則使出一招“問天公”,舉劍向上,劍勢如火,以金劍耀日光,奪目光華兜頭向薛四明罩去。

現場看客們還沈浸在剛剛那一招流星趕月裏,尚未搞清楚薛四明如何用得出對手絕技,轉瞬間兔起鶻落,二人已然過了數招。臺上一人耀目如陽,一人虛幻如月,仿佛日與月在爭奪同一片天穹,要以此決定這九州天下接下來是白晝還是黑夜,勝者駐留,敗者退避。

這場打鬥實在精彩,眾人望著臺上日月當空,又見薛四明二人使出了他們平生僅見的精妙招式,心緒被緊緊牽扯,目不轉睛地盯著,哪裏還顧得上去討論那招流星趕月?只能把疑惑暫時壓在了心底,一邊急著要等比試結束拉上熟人好生議論一番,一邊又希望眼前這精妙絕倫的對招永不停歇。

臺上二人戰意正濃,劍修徒孫用出一招“白日放歌須縱酒”,薛四明便對以一式“月夜流光萬裏同”,晝夜相互拉扯,只是男修借了青天白日之利,似乎暫且更勝一籌。

押了她的看客們不由為她捏了把汗,卻見薛四明忽然招式一變,不再以劍光擬月色,反其道而行之,一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把對方如午時烈陽般的劍氣轉化為落日,看客們正隨著她的劍勢體悟出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之美,她又扯著夕陽沈墜入深淵。

對手卻也不慌,薛四明借夕陽,他便開拂曉,一招“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令銀河消失於拂曉天色之中。

“好!”臺下歡呼叫好聲不斷,無論是薛四明那招另辟蹊徑,還是對手的應對,都堪稱絕妙。

明明是激烈的賽場,看客們卻被二人帶入了一個足夠詩意、足夠夢幻的奇妙心境。

而薛四明也實在令人驚喜,前幾場看她正面力抗威壓,見其驍勇,見其不屈,如今又見她心思奇巧,以柔克剛。

千般招式,萬種道法,並無高下之分,不過都只是為了贏罷了。

臺上日月爭輝,一時映旭日,一時耀星河。

眼見薛四明劍光輪轉,恰似一輪明月如玉盤,男修便用出“月滿則虧”,圓月逐漸殘缺,乃是世間規律,無人可擋。

薛四明還以“日中則昃”,過了午時,再焰烈的太陽也要向西而斜,同樣無可轉圜。

兩人你來我往,其中種種巧思,令臺下眾人咂舌,感嘆男修不愧是劍仙傳人,又去感嘆薛四明不愧……等等,她是什麽出身來著?

最開始,薛四明這個人物在修真界靠著斬殺鬼族嶄露頭角之際,許多人都猜測她應當是哪個名門大派出來歷練的弟子。但名門子弟俱是從年紀尚輕時便在門派裏跟著師長一點一滴學習基礎劍法,以夯實根基,幾十幾百年下來,從此一舉一動、一招一式裏都會帶上門派的影子與烙印,著實不難辨識。大家這麽多場比試看下來,看客中不乏識人慧眼,卻也沒見她身上帶著什麽熟悉的印記,覆又有些困惑起來。

她總不會是散修吧?眾人搖搖頭,若是散修靠著自己一路摸爬滾打至此,那其天賦和韌性就顯得更加可怕了。大家還是寧願相信名門子弟這個答案。

薛四明自然並不知臺下種種猜測,今日的對手並不以內力見長,並未使出巔峰期的靈氣給她威壓。除了偶爾被劍氣劃中,她倒也沒怎麽受傷,遠無此前一場血淚橫流的狼狽,此時仍是白衣颯然,一動一靜間皆如臨風玉樹。

臺下裁縫鋪子派來的畫師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心下不停埋怨老板就是老板,懂得挑選場次,若是換成血肉模糊的那一場,自己直接畫一團血糊糊,應當能省下不少力氣。

他擡頭一張望,正見薛四明白衣勝雪、踏月而來,不由眼前一亮,同時心下一嘆,得了,這幅也得畫。

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畫師帶著被打擾的惱怒回頭看去:“做什麽?”

“畫賣嗎?”有人指著他剛剛畫好的那一幅,紙上留存驚鴻影,雖看不清面目,那種飛揚的意氣卻似要破開白紙,撲面而來。

畫師不甚耐煩地搖搖頭:“不賣不賣,我也是受人所雇。”

“一千上品一張。”對方開出高價。

畫師衡量了一下裁縫鋪老板付給自己的工錢,毫不猶豫地倒戈:“客官,您要幾張?”

“有幾張要幾張,”對方幹脆地扔過一袋子靈石,“別跟我說話了,快畫她踏月!”

“……”

臺上,薛四明踏月而來,她足下月光實乃劍光所化,此時正禦劍向對手俯沖而去。

那一瞬間,觀眾們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天下最綺麗的月光,九州最倜儻的劍客。

雖然心知那只是虛幻的月亮,看客們卻仍有一刻迷失在了流淌的月色裏。

月光大盛,一時遮了驕陽光芒。

劍仙徒孫硬接了這一招,喘息越發急促,心下有些後悔,更多的則是茫然,不知這場交手如何走到了眼下這一步。流星趕月是他的絕招,在無數次與師門中人對練後,破招之法他當然也熟悉得很,但也僅限於熟悉而已,他最用心、最精通、練得最多的始終是“流星趕月”,他習慣了當布招的月亮,而非破招的驕陽。

但臺上形勢已被對手所控,他扭轉不得,只能將錯就錯,去抵禦,去破招。

她到底是如何學會這幾招的?她與祖師或本門中人有舊?

男修一直強自按捺下的疑惑於此時擾亂了他的思緒,又見眼前灑下萬點明月清輝,那是對手的劍光。

再如何綺麗漂亮,也是能傷人的劍招,他連忙一個翻滾躲避。

薛四明連攻幾招,面露疑惑,似乎在奇怪他為何不反擊了。

男修心下苦笑,他的破招之法已經幾乎用盡了。本以為一招“流星趕月”足以驚艷看客,後續的套招還沒學全呢。

他已是強弩之末,薛四明卻濤濤劍意不絕,見他接不住,也並未按照這個路數繼續下去,轉而用出了自己的“皓月醒長空”。

看客們等了半場的“皓月”對“趕月”,最後這兩招卻都是從她手中用出來的。

男修被打出比試臺,落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她,若有所悟,怪不得她之前一直不用“皓月醒長空”,原來這一招是終結的劍式。

邀明月,看試手,平殺伐。

看客們送上掌聲,為薛四明,也為她的對手。劍仙徒孫雖敗,但他的劍招已經足夠令人驚喜、令人眼前一亮,值得大家的掌聲。他敗了,並非因為他不夠厲害,只是很遺憾,他的對手更強而已。

而對於薛四明,大家已經無話可說。

這位化神初期的修士一路走來,似乎沒有短板,沒有極限。哪怕她此時突然渡劫,立地飛升,大家可能也不會覺得驚訝了。

薛四明告別了熱情的看客們,發現剛剛的對手還在臺下沒有離開,似乎在等待什麽人,她快步上前:“在等我?”

“是,”劍仙徒孫頷首,“我必須問問你,我們的獨門絕技你是如何學來的?”

薛四明如實相告:“之前見你在臺上用過,我揣測了幾、很久,才勉強覆刻出了這一招流星趕月。”

“不對,此前我在臺上只用過流星趕月,就算你天賦異稟至此,多看幾場比試就能偷師,但你是如何連後招都學會了的?”

“什麽後招?”薛四明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你破我鏡花水月,我又把你拉回虛幻,我那一招就是劍仙傳下來的後招?”

“……”對方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神色,一時失語,目光盯住她的眉眼,似乎在判斷著她所言的真實性。

“我蒙對了幾招?”薛四明好奇追問。

對方沈默良久,不答反問:“你願意入我劍派,與我同門為徒嗎?”

“抱歉,我已有師門。”

對方搖了搖頭:“那恕我不能答你。”

“我明白。”

畢竟偷師了人家的劍招,薛四明還是認認真真地道了歉,保證自己絕不會將招式傳授給旁人。

她離開時,感覺到劍仙傳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良久未曾收回。

作者有話說:

白日放歌須縱酒——杜甫;流光萬裏同——張九齡;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陳子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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