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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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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雖說盛產雅伎,但旎芳閣的本質其實還是煙花之地。

那些姑娘們或是出身貧寒,或是家道中落,被父母和人伢子賣至虞媚娘手中,沒有哪個初來乍到時不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千般萬般的不願。

而像今天這樣毛遂自薦的……虞媚娘還是頭一回見到。

“岑姑娘琴技如何?”她問。

“不如何。”對方道。

“舞技呢?”

“也不如何。”

“棋書畫歌總會一樣吧?”

對方想了想,坦誠到讓人害怕,“都不會。”

“……”

旁邊兒記錄的管事手一抖,滴了一滴墨汁在紙上。

場上浮著一層詭異的寂靜。

“你也忒理直氣壯了。”陪同漱玉前來的守一第一個聽不下去,捂臉又扶額的抨擊她。

“我實話實說,既不濫竽充數也不畫大餅,自然沒什麽可心虛的。”漱玉說:“你看,沒人反駁我,顯然已為我的誠懇折服。”

“你確定?”不愧是曾經讓聖上也心生忌憚的細作頭子,枕風閣主展現出的自信更讓守一震撼了,“我敢打賭,你對面兒那位美娘子分明是在想要怎麽才能狠狠地不留餘地的將你拒之門外。”

漱玉:“?”

“不然還是算了吧……”守一的懶勁又犯了,直打退堂鼓,“咱換一處,至少換處你熟悉的領域——”

“賭什麽?”漱玉冷笑一聲道:“我今天一定能進旎芳閣。”

“他們聊什麽呢?”管事的看他們小聲逼逼聊的是有來有往旁若無人,但莫名的火星子四起,不免心驚膽戰,“……不是,他倆當真是父女?”

“她爹不同意她來她非要來,且打賭呢。”虞媚娘面無表情的看圖說話道:“一種很新的父女關系。”

“這你都能看出來!掌櫃的厲害啊!”管事的駭然道。

虞媚娘心想廢話,不然你就是掌櫃的了,她用鑲了翠羽的宮扇輕輕敲擊著自己的肩頭,嫣然一笑道:“岑姑娘,恕我直言,你的年紀已經不適合接受技藝教導了,而無特長者也難以在我旎芳閣立足——”

“看吧,我就說……”守一在旁嘖嘖搖頭。

“沒事,我可以賣身。”漱玉微微一笑。

“?”

“?”

“?”

她一言出,場上三人的下巴都落了地。

腦瓜子“嗡”了好一陣子,那管事才的率先回過神來,顫巍巍的伸手道:“你你你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旎芳閣是什麽地方?”

漱玉平和道:“上等勾欄院。”

“你你你也知道我們旎芳閣跟其他的勾欄院相比要高貴——”

“但說到底還是生意場不是嗎?”漱玉道:“是生意場就不能自框格局,否則就是自斷財路。”

“你——”

“阿壽,讓她說。”虞媚娘喝止道,她的眼眸婉約風情,瞳光流轉卻銳利,“願聞其詳。”

“西面大山賭坊隔壁開了一家落櫻小齋,新入了一批姑娘容貌上佳,善君子八雅,裝修又處處效仿旎芳閣。”漱玉道:“近來京中花樓興起,賣身者有賣藝者也有,旎芳閣的優勢早就大不如前,虞掌櫃想必也是感受到了威脅才會去相看新的鋪面。”

虞媚娘握扇子的手指不易覺察的收緊。

“我不喜歡逼良為娼。”她冷冷道:“男女歡好講究個你情我願,旎芳閣的姑娘就算再辛苦貧窮,也不會有人逼她們做自傷自損的事。”

守一與那管事的皆心底一沈,只當虞媚娘要拂袖而去,守一已上手去拉扯漱玉,“都說了沒戲你非要吃這閉門羹走吧走吧……”

“不過——你是自願的。”虞媚娘的話鋒一轉,毫無征兆的輕笑起來:“那就另當別論了。”她以指尖點了點管事的手下的宣紙道:“去,找老童替她擬一份作傳,量體裁衣,制牌子,不日接客,價碼麽從低起,每個客人五十文錢,打賞與東家五五分,若發現私藏則悉數上交。”

管事的瞠目結舌:“啊?”

“啊什麽啊。”虞媚娘道:“沒聽到我說話?”

漱玉莞爾起身道:“多謝虞掌櫃。”

“去吧。”虞媚輕搖宮扇,悠悠道。

待漱玉和守一離開,那管事的憋了老長時間終於忍不住道:“掌櫃的,你當真收了她?她身無所長啊!”

“生了這樣一張臉,你還要她怎麽長?”虞媚娘不以為意道:“白荷夠美了吧?初來乍到時也沒見你盯著她這般目不轉睛。”

管事的結巴:“啊我……”

“你不用分辯,旎芳閣環肥燕瘦應有盡有,我們日日相看,對美色應是心生疲勞,但瞧見她時仍有驚艷之感,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虞媚娘說:“十個白荷加起來也不敵她顧盼一眼,我一個女人看了都要艷羨,更何況男人,既然有立身之本,不學那些東西又有什麽的?”

“可咱們旎芳閣向來不輕易許賣身侍人,方顯得清流一股,她如此來不將咱們的水攪渾了,跟那些尋常妓/院無甚分別了嗎?”管事的氣道。

“你當旎芳閣的水有多清?天真。”虞媚娘看他一眼,眼尾的鴉色濃情萬種,“古來以情侍人為上,以藝侍人為中,以色侍人為下,我慫恿她們成為上等,主張她們爭當中流,但真能將這些話聽進去的能有幾人呢?”

“我瞧著沒人不聽話。”管事的哼道。

“你對這位岑姑娘好像有成見?”虞媚娘道。

“是。”管事的不置可否,臉上掛著輕蔑覆雜之色,“我瞧她身著千金之衣,並不像是缺衣少食,還奇怪她何故淪落到來我們旎芳閣,現在想來應是為了繁華利祿甘願輕賤自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爹在一旁攔也攔不住,不知該有多心痛。”

“你當那些來時哭天搶地的就都自尊自愛麽?”虞媚娘神色淡淡:“人做戲給別人看也給自己看,說服不了別人說服自己也是可以的。世人所求不同,無非是有人看重這個,有人看中那個,不生事由著她就是了,左右是替旎芳閣賺錢,有誰會嫌錢少呢?”她說著說著,垂目,對上管事的一頭霧水的表情,不由得“嘖”了一聲,用扇子拍其肩,憐愛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男人,無怪乎。”

管事的:“???”

-

經過那一晚,蕭鑒昀對整個忠勇侯府淺薄的親情關系又有了一層更深的認知。

趙氏和譚氏吵的不能調和,譚氏借機要給趙氏上眼藥,說趙氏嗓門高外揚家醜,又說蕭瑞白日與秦大姑娘有約必得養精蓄銳不能被叨擾,激的趙氏擡手扇了她一巴掌,譚氏倒地哭泣又暈厥,蕭矢起身拉偏架,偌大的待客廳兵荒馬亂,以至於蕭鑒昀看膩了默默轉身回房都無人發覺。

他第二天跟淩少非有約,又去旎芳閣見那位花魁白姑娘。

憑良心說,蕭鑒昀對花魁的興致非常低,甚至可能還不如他對長風——他隨行的那匹棗騮馬,但蕭鑒昀素來不是個下頭的人,尤其淩少非還是他回京以來唯一對他真心實意的朋友,他更加不會掃淩少非的興。

淩少非是旎芳閣常客,早早定了雅間,待蕭鑒昀抵達時他人已經側臥榻上,半閉著眼,一手搭在屈起的膝頭,十分愜意。對面坐著兩個妙齡少女,一個年少些,著粉裙,斟茶拈香,叫葛瑤,另一個年長些,懷抱月琴,著白裙,玉腮嫣唇,十分秀美,正是旎芳閣的頭牌之一白荷。

月琴聲宛轉和煦,在蕭鑒昀踏足而入的瞬間稍有停頓,白荷眼前一亮,輕聲喚道:“小侯爺來啦!”她竭力壓制著激動之情,軟糯清甜的聲音仍然有些發顫,“請小侯爺安。”

蕭鑒昀隨口“嗯”了聲,席地而坐,擡手給了淩少非一巴掌。

“哎喲!”淩少非被拍的一個小跳,“刷”的起身,回他一巴掌:“怎麽才來!我還當你今天出不來呢!”

“區區侯府,關的住我?”蕭鑒昀挑眉,豎起手指:“我在床上堆了三個枕頭。”

“厲害厲害。”淩少非後仰打量他道:“你說你出門也不帶個小廝,好歹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爺,這點牌面沒有?”

“就那幾個人,成天正事不做就知道給我大哥和二娘通風報信,我都懶得戳穿他們,帶著不如不帶。”蕭鑒昀抓起桌上的茶盅一飲而盡,感慨道:“還是叢縣好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自由!”

“叢縣可沒有白姑娘哦。”淩少非笑嘻嘻用手肘拱他。

“淩公子說笑了。”白荷面露羞色,輕聲應道:“白荷蒲柳之姿,哪能入得了小侯爺的眼。”

“唉,入得了入得了。”淩少非擺手笑道:“白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我發誓,除了白姑娘這裏,再沒地方能聽到這麽好的月琴了!”

蕭鑒昀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桌上的香鬥。

“看來昨兒晚上沒少挨罵!”淩少非揶揄道。

“可不嘛,老頭子一口一個向大哥學習。”蕭鑒昀嘟囔道:“就因為大哥娶了個什麽……秦姑娘,知道秦姑娘是誰不?”

“知道啊,就是那個——”淩少非正欲開口,一旁的葛瑤忽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是秦尚書家的千金秦楚萱吧,她可是未央都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嘞,跟蕭大公子郎才女貌——”

“阿瑤!”白荷面色微變,低聲斥道。

葛瑤一楞,白荷旋即微笑搶白道:“小廚房給二位公子做了點心,我去瞧瞧進度,煩請二位公子稍事休息,我與阿瑤去去就來。”

“行,你隨意。”淩少非大氣揮手。

白荷行了一禮便拎著葛瑤一並出了雅間,行至一隅,她看前後無人,當即黑了臉色,道:“你什麽毛病?客人聊天幾時輪到你插嘴?”

“啊?”葛瑤被她斥的一哆嗦,茫然道:“我只是聽小侯爺問起恰好又知道就順嘴答了……”

“他問的是你嗎?少自作多情了!那瑞大公子與蕭小侯爺的關系是敵是友你尚且不知,有幾個膽子妄議!”白荷厲聲道:“幹我們這行的迎來送往,你今日插嘴這裏明日插嘴那裏,難保不洩露客人秘密,以後誰還敢在你面前暢所欲言,誰還敢點你作陪?”她越說越氣,險些將水蔥似的指甲掰斷,“咱家有多少人想與我供侍淩公子,我都看不上眼,怎的就帶了你這麽個蠢貨!”

葛瑤被她罵的快哭了,又被她上手掐了好幾下,連聲道歉:“對不起白荷姐姐,是我辜負了你的提攜,我保證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氣。”

白荷錯開眼神不看她,胸膛一起一伏,餘怒未消。

雖說旎芳閣內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貴,但比起侍奉一些腦滿腸肥又不解風情的老男人,誰會不願意與年輕俊秀的公子哥兒們作伴呢?尤其是淩少非和蕭鑒昀這樣未曾嫁娶的兒郎,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弄不好就是她們魚躍龍門脫離苦海的機會,多少人眼巴巴的盼著。

她運氣好,善彈月琴,而淩少非又恰好喜歡月琴,故而她早早認識了淩少非。

說來也奇怪,淩少非不聽琵琶不聽箏琴也不聽簫笛,偏偏喜歡這音色略悶外形又略顯得笨鈍的月琴,白荷本以為他對月琴頗有研究,結果發現無論她彈什麽,琴技發揮好或壞,淩少非都享受其中,不吝讚嘆。

時間一長,白荷便欣然將其歸結為“緣分”,起初淩二公子見她大抵也並非是因為什麽月琴,而是因為她是彈月琴的那個人。

而後,她又通過淩少非見到了那位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京城新貴蕭鑒昀,忠勇侯府嫡親血脈的小侯爺,周圍自是有不少人想借她的東風,她挑來挑去,卻選了葛瑤,原因無他,只因葛瑤稚嫩,容色普通,又單會些不起眼的點茶手藝,方能襯的她風情萬種,端華嫻淑,不搶她的風頭。

可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岔子。

“你若還想呆在這兒,就幫我做一件事。”白荷越想越不忿,冷冷出言。

“好,從現在開始,白荷姐姐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一並照做。”葛瑤戰戰兢兢,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去催小廚房上點心,淩公子和蕭小侯爺昨兒半夜還飲酒,腸胃受不住太甜膩的東西,讓他們做的清淡適口些。”白荷道:“回來時別著急伺候,問上蕭小侯爺一句,‘上次答應給白荷姐姐做的織金梔子羅裙帶來了嗎,’記得說的若無其事些,玩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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