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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誰為她披上白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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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誰為她披上白紗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愛情轉移》

顧歲春忙完研究生第一年的暑假,她申請了校外居住,選擇了和喬年同居。喬年的房子是親戚暫時不住的,就在北城大學旁邊,因此不需要叫什麽房租費,只要時不時交點水電費就行了。

兩人都是考研到北城的,也都不想再重新和室友磨合,這樣一來更加方便。水電費平攤,算下來很劃算,家居的環境能很好切換心情,顧歲春辦公效率還算快。

江緣蕊打算結婚了,卻不是和那個學長,從她高中畢業,兩人也談了快四年戀愛,可就當她覺得時機差不多的時候,因為一些小事莫名總會吵起來,分分合合到最後,兩人都累了,也就這麽算了。江緣蕊好不容易又能再喜歡上別人,能相守著走向未來,顧歲春不好說到底怎麽想,但多年好友的婚禮,她還是會參加的。

九月上旬那會,同系那位陳學長很忙。他真名叫陳言栩,在和他聊天時,了解到也對方快要結婚了,同樣邀請顧歲春去參加。

“說起來真是巧,你和我朋友都打算月底結婚,我可真怕同一天跑不開,”顧歲春扶額,“你們連酒店都訂同一個,不過這個同心緣確實挺不錯,我之前也有朋友在這裏辦過。”

朋友。

胡致晚兩年前,也是在那家酒店辦了婚禮。

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麽樣了。

“歲春,你也要加把勁了哦。”

“等到真正釋懷那天吧。”

顧歲春自從和喬年確定戀愛關系後,沒怎麽想起來過胡致晚。好像這個人確實已經淡出了她的生活,被埋藏在了時間之下,不會往後,也不會往前。他永遠都是那個站在陽光裏的少年人,即使他從沒答應過她的一次表白,他也是她很仰慕,很敬佩的人。

“給你看看她,”陳言栩平時做事很有分寸,大大方方,沈穩冷靜,可他提起未婚妻時的那種害羞,手足無措,是獨屬於曾經少年的那份赤誠。

“正好,也給你看看我朋友,到時候要真是同一天,趕巧了路上能碰到別忘了互換捧花。”顧歲春翻翻找找。

兩人幾乎同時展示照片,卻都在看到對方手裏照片的那一刻,露出不置信的表情。

很喜歡北城大學考古系學生的一句話。

“啊?”

她將要結婚的朋友是江緣蕊,而江緣蕊,是他的前女友。兩人一下子就想找到了話題,顧歲春連忙問這幾年江緣蕊過得順不順利。

即使兩人有空就會出來玩,但顧歲春總是覺得江緣蕊看起來每天都很累,顧歲春最忙的那段時間裏每天都想她,恨不得一天八百個電話。

“你是她學長?”顧歲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其實她跟我提過你很多次,可我就是記不住你的名字。”

“沒事,當年是我太幼稚了,那時候太忙,沒註意到她的情緒,現在想想,假如我能再忍忍再堅持堅持,可能就有以後了。”

“其實你們就是不合適。顧歲春垂眸,“努力再久,也不一定會有好結果,她或許愛過你,你也愛過她,但都不夠愛,所以沒法走向未來。”

隨後兩人的閑聊裏,陳言栩提出想看看顧歲春喜歡過的那個男孩顧歲春就把畢業照找出來給他看了一眼。

“我怎麽好像見過他?”陳言栩抿抿嘴,“可能是大學打過照面吧。”

顧歲春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江緣蕊的婚禮辦的很盛大,是她丈夫用這些年的獎學金拼拼湊湊送她的禮物。其實很多過程都儉省了,兩人決定辦中式婚禮,婚禮當天江緣蕊身著紅色婚服坐在床上時,顧歲春不禁感嘆,果然,幸福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幸福的。

大紅綢緞裝點了整棟樓,足足從小區門口鋪到樓下。雖然沒有十裏紅妝,但新娘確實是鳳冠霞帔。

兩人並肩走著,手裏扯著一條紅花綢帶,江緣蕊的臉上帶著笑,扇子小心翼翼遮住了自己的臉。

這是媒妁之言,兩姓之好。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顧歲春又當了一次伴娘。

當話筒破格的遞給新郎而非司儀時,江緣蕊已經眼含熱淚。

“親愛的江緣蕊,”新郎做到了完全脫稿,他看著江緣蕊,緩緩開口,“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正處於過去的陰影裏走不出來,你經常問我是哪一刻愛上你的,現在我終於能給出你答案了...我是你因為萬事不順,在街角擦幹凈掉落的冰淇淋急得跺腳那一刻愛上你的,從那一刻,我就下定主意,要和你在一起。”

江緣蕊擦了一下眼淚:“三年了,當初那個迷茫的小姑娘不會想到,烏雲過後還會有新的晴天,上帝賜福於你我,讓我們有機會攜手共度。”

“江緣蕊,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願意娶我嗎?”

“我願意。”

他們在來賓的掌聲中交換戒指,擁吻,扔捧花環節裏,江緣蕊背過身隨手一扔,砸到了坐在觀眾席改語序的顧歲春。

“啊哈哈哈哈,歲春,這是你收到的第二捧了!”

“一定要幸福啊,一定要快點幸福啊。”

她點點頭輕笑,卻沒有回話。

回去路上,喬年開著車接上她,她看著窗外的落葉,心裏盤算著這次假期怎麽過。

“十一國慶假,我這邊的工程也結尾了,咱們出去旅游吧?”喬年看著顧歲春,認真的提議,“俗話說結婚前一定要和男方出去旅行一次,這樣的大事上才能看清人品。”

“那好啊,去哪?”顧歲春也沒磨磨唧唧,她確實想出去玩了,“去個遠點的地方,方便好好考察你。”

“十月六號你生日,這樣吧,咱們去西城那邊,感受感受缺氧啥感覺。”喬年的鬼點子說來就來,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的,“你初中不是就說想去日光城嗎?”

“...”顧歲春沈默片刻,“過了這個生日,我就二十五了,時間過得真快。”

“是哦,所以,趁著你還年輕有空,還沒那麽忙,趕緊出一趟遠門。”

她和喬年的旅行幾乎是說走就走,九月三十號開始打算的,十月一號就走,玩到十月五號回來,喬年陪她回家過生日,也相當於見家長。

兩人在這一年裏磨合的沒什麽大問題,談戀愛,對於顧歲春而言也就是那麽回事,兩個人在一起看看電影,一起聊聊未來,朋友關系也可以。

可是唯獨,每次喬年等著她下了課,在路燈下站著的身影,都讓她心裏生騰起一股暖意,於是次次,她都飛奔向他。

過生日當天,喬年握著顧歲春的手,向蘇禾和顧哲承諾,他不敢打包票顧歲春以後一定嫁他,但如果顧歲春能和他走到最後,他一定把每天都過成初遇。

顧歲春聽完搖搖頭笑著:“那還是算了吧,初遇那天我給你買了瓶茉莉清茶,難不成以後每天都買嗎?”

“你要是也想喝,那咱們可以考慮這樣過。”

2021年秋天,顧歲春開始暢享未來。

過年的時候,顧歲春跟著喬年也去見了一次他的家長。哥哥喬餘正好也在家,看著顧歲春的長相,他已經把她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

“是你給人家寫了五百字小作文刪減成幾行的那個女孩吧?”喬餘問他。

“額...”喬年的表情變得有些窘迫,“對,是她,歲春。”

這個年過得很自在。

顧歲春的工作不算忙,她和喬年一起去了海城。冬天的海城不適合看海,可是顧歲春就是莫名想去。

她再次站到當年的那塊礁石上,張開手臂擁抱清風和陽光。一眨眼已經過去了十年,她已經初中畢業了十年。

她和胡致晚分別,至今已經十年。

前幾天晚上做夢,夢裏胡致晚來過。他們一起等地鐵,等的卻是相反方向的兩班地鐵。

最後是胡致晚先離開。

他沒有說任何話,沒有解釋,只是指指另一列車,示意顧歲春也該離開了。可是顧歲春楞在原地,錯過了一班車,才想起來確實該走了。

2022年3月,柳珩鈺和宴遇然在江城辦了婚禮。

顧歲春不禁感嘆,這群人結婚真是一茬接一茬。這會,是她和喬年一起去了婚禮現場。

胡致晚有事,沒能到現場,柳珩鈺也沒計較。顧歲春問起來原因,柳珩鈺才把實話說給她聽。

“溫清風身體不好,常年小病小痛,這次胃出了問題,要動手術。”柳珩鈺咬咬牙,還是把實情說了,“當年他倆結婚,除了胡致晚確實挺喜歡溫清風,兩人之間也是從小到大的朋友,關系好。還有個原因是溫家破產,胡家經濟周轉出了問題,兩人的婚期才提上日程。”

“那他,他就甘心這麽早結婚,頂著這麽多不確定因素結婚嗎。”顧歲春聽著,手不自覺握緊了袖子。

“他也算是思考過,他在學校裏躲了三四個月,又逃到西城,還是耐不住他爸爸一直說教。那會溫清風也是病著,溫家父母求了好幾次,兩家涉及股份面臨分割,為了雙方利益考慮,兩個人幾乎是馬不停蹄結婚。”柳珩鈺小心翼翼觀察著顧歲春的表情,“其實胡致晚這些年,過得也不好。”

顧歲春某一刻突然有沖動,她想去找胡致晚,問清楚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沒有溫清風,沒有那些事,會不會最後走到一起的就是他們。

曾有人聽過她的故事,知道胡致晚已經娶妻,和她說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這個謬論,已經被她一口否決了。

“簡直是危言聳聽!”

她從那時就明白,她無論如何,都已經不可能再和胡致晚同路而行了。他們之間可悲的隔閡,強制他們一次次分離,各奔東西。

柳珩鈺穿上婚紗那一刻,顧歲春覺得恍如隔世。這麽多年了,她見證了身邊三個朋友得到幸福,可自己的幸福在哪,她根本給不出回答。

“歲春,你送我到他身邊吧。”

這一次,她依舊收到了捧花。

俗話裏說,一個人最多可以當三次伴娘,收三次捧花,因為第四次,她就要當新娘,輪到她扔捧花。

顧歲春小時候對此深信不疑。

可現在她想,或許不是真的。

她暫時還沒往結婚去想自己的未來。

2021年,她研究生畢業後,又開始準備考碩的事情。她的名氣已經在行業內傳開了,人人都知道有這麽個拼命三郎,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因此很多人知道她有男朋友,還都會很震驚,不敢置信。

“怎麽了,不允許三郎談戀愛的啊?”

她已經可以從容接一杯酒了,偶爾應酬比喬年都多,可是無論忙到多晚,喬年永遠都在酒店門口接她,一推開家門永遠能看到亮著的燈和等著的人。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跟著考古隊出去實踐,一幹幹到夜裏七點。幾個年輕小夥又吵著要聚,顧歲春也沒反對,跟著他們喝到淩晨兩點。她走出門,喬年就在酒店門口,是她發了快結束的消息後趕過來的。

“下次別這麽晚了。”

“我知道,抱歉,打擾你休息了吧。”

“不,我都無所謂,你身體會吃不消的。”

2022年,這一整年顧歲春都忙著社會實踐,喬年手裏的工程也多,兩人卻還是擠出了時間去陪伴對方。

他們一去了沙漠,看敦煌莫高窟,看雪山,聽著天山之春談論感受。他們走遍了半個國內,終於在2023年,他們決定一起面向未來。

2023年5月,顧歲春憑借優異的成績和業內造詣,得到了碩士學位提前畢業的資格。

某天出去玩的時候,喬年問她喜不喜歡白玫瑰,她說不喜歡,跟悼念一樣時,喬年的臉明顯沈了一下。

顧歲春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有好事將近的預感。就在喬年打算送她回家的時候,從後備箱裏抱出了一捧提前準備好的白玫瑰,和一個戒指盒。

“親愛的顧歲春,你願意嫁給我嗎?”

“......”

顧歲春的表情變得嚴肅,喬年有些無措,然而下一秒,顧歲春把手遞給了喬年,帶上了戒指。

“我願意。”她輕輕開口,“但是,白玫瑰真的好出戲啊哈哈哈...”好好的求婚,最後變成了兩人笑話白玫瑰。

2023年5月20日,喬年和顧歲春頂著520的日子,拿到了結婚證。雙方父母見過面後打算把婚宴定在六月,兩人都滿意這個安排。

領證當天,喬年還買了一束花。這次是桔梗和黃玫瑰,顧歲春很滿意,拿著結婚證,發了個朋友圈。

她想了很久,文案該怎麽安排,最後卻發出一句:“朝暮與年歲並往,和你一起共至光年。”

喬年那邊比她還積極,拍了她抱著花的側臉,和那兩本紅本本,配文:“我娶到了我十三歲時就喜歡的女孩。”

“你怎麽比我還潮!”這會都流行說娶到了最愛的女孩,顧歲春以為喬年是在跟風。

“我說的是實話,”喬年放下手機,“歲春,我從十三歲就喜歡你了,星星瓶裏的沒顆星星上,都寫了字,那是我的情書拆開寫的。”

她伸手抱住了喬年。

“喬年,”顧歲春才知道,原來夠幸福,也是會流眼淚的,“我愛你,我們一起走,無論現在還是未來。”

喬年下午還有事,她自己回了家。

她說出那句朝暮與年歲並往時,腦子裏想起的其實還是很多年前的事。

很多年前那句“明明如月何時可掇”,以及對出來的“地夜沈沈”。

她刷新朋友圈後,發現胡致晚點讚了剛才那條朋友圈。他沒有評論,熱情的同學同事都送了祝福,可胡致晚只是點了個讚。

顧歲春之前問過喬年的看法,如果她希望結婚前放下執念出去吃個飯,喬年會不會反對。

喬年搖搖頭,他說,年輕時的遺憾是需要人為化解的。

“胡致晚,晚上有空嗎,出來見一面吧。”

“好,你說在哪。”

“看你朋友圈你是回江城了,就去咱們初中門口咖啡館吧。”

“嗯,不見不散。”

王旭峰的茶人三部曲出了終章之作《望江南》。顧歲春買了兩本,一本自己看,一本在今天終於找到了用途。

她帶著書和一顆多年前怦怦跳動的心,等在了學校門口。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記憶中你青澀的臉,我們終於來到了這一天。”

“桌墊下的老照片,無數回憶連接,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最後的約。”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七年。

胡致晚的長相沒什麽變化,可顧歲春知道,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少年。

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眼下烏青很明顯,他解釋,這是最近溫清風發燒,他連夜照顧留下來的。

“清風還好嗎?你們當年結婚那麽倉促,不全是因為喜歡嗎?”顧歲春想著,以後大概也沒機會再聚了,還是把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我想聽真話,胡致晚,這些年你對我說的話大多都是含糊其辭。”

“...嗯。”胡致晚承認了,“當年的事很覆雜,涉及我們兩家的利益問題。加上雙方家長都滿意,我和她也認識這麽多年了,本身也很喜歡她。這些年我們都在努力,大概是有親情,有愛的吧。”

顧歲春沒有說話,兩人慢慢走著。

顧歲春提議先去學校裏看看,胡致晚同意了。五月的天還沒徹底熱起來,校園裏的學生們都在安安靜靜上課。

“歲春,其實當年,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胡致晚垂眸,“但是當時我想,我們年齡都好小,有些話留著以後說比較好。”

“高中畢業那次呢,為什麽還是沒說?”顧歲春抿抿嘴。

“那時候我還是覺得我沒能力,所以沒給過許諾。”胡致晚依舊是找到長椅坐下,“我想著大學畢業再說以後的事,卻沒想到大學畢業後等著我的是結婚,投身到一堆瑣事裏面。”

顧歲春坐的離他有些遠,兩人都沒有再靠近。

“胡致晚,”顧歲春清清嗓子,“當年上高中的時候,你是不是給我打過電話?”

胡致晚點點頭。

“我也是人啊,我也會覺得壓力大,壓力大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來你。”胡致晚看著腳下的塑膠跑道,“我給你打過兩個電話,最後那個電話接通的時候,我想,第二天休息,我一定要去見你一次。”

“你來了嗎...”顧歲春回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回想起第二天的煙花。

“那天我發燒了,我在你校門口,等你下課,等了好久。”胡致晚的笑的有些牽強,“等你下課一起走好嗎。”

可是,那天太晚了,他沒再等下去。

“我在人群裏看到你的背影了。”顧歲春一瞬間泣不成聲,無論過了多久,那些年都像是定時炸彈,在她內心深處埋著,“可我甚至不敢上前,不敢確認那是你。”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其實當年,我不是沒想過我們能有未來。”胡致晚似乎也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顧歲春,我實話實說,我當年希望我的未來是有你的。”

兩個人的對話建立不起來一個話題,似乎都是想到什麽說什麽。

“顧歲春,當年我走從初中出來直走那條路,只是為了能和你每天告別。我知道那時候你一直不敢和我說話,還在生我的氣,那首月光是我彈來道歉的。”

“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啊。”顧歲春捂住雙眼,低著頭不讓胡致晚看她的表情,“你不說,我全把他們當成你對溫清風的好了。”

“那時候我真的,沒喜歡溫清風。學生時代,我從沒喜歡過她。”胡致晚知道現在的解釋都太蒼白,太無力,“顧歲春,那時候我猜不到,我不知道很多話想著留到以後,可是以後是不會到來的。”

顧歲春不知該說什麽,兩人就這麽靜靜的坐著。

“當年送給你的奶酪,是我選了好久留下來的A,可是你那時候也遇到了很多事。”胡致晚的眼裏只剩下疲憊。

“我收到奶酪一點也不開心,因為你也給了溫清風,而且是最後一個給的我。”

“我沒給她,那是我拿出來挑的時候先放她桌上的。”

“你還天天跟她一起走。”

“她哥哥拜托我的。”

“你天天給她講題。”

“這也不好拒絕啊。”

第一回,兩人卸下所有隱藏,像小孩子一樣開始細數計較起很多年前的小事,樁樁件件,即使當時不在意,或者在意的要死,現在一切都隱入生活的平淡裏,對他們來說不重要了。

“可是就是我不開心,還是把你送的那些東西,通通收在一個小盒子裏了。哪怕是奶酪不能久放,吃了它,包裝皮我也留著。”

“我也有個這樣的盒子。”

“胡致晚,其實今天喊你出來,我不是為了告訴你那些年裏我多愛你,不是為了道德綁架。”偏頭看去,天邊的晚霞撒在地面,一如十四年前,“我還是感謝你的,喜歡你這件事,陪伴我成長,陪伴我經歷了人生中無數重要的時刻,我犯過錯,也得到了應有的因和果,現在,輪到我幸福了。”

胡致晚終於在這一刻泣不成聲,然而哭的原因不是無法與少年時的愛人相守,而是這些年來一直無法釋懷的情感,過早成為大人的負擔,已經把當初那個陽光下的少年吞噬。

“胡致晚,你當年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顧歲春賭氣一樣問道。

“嗯,”胡致晚幾乎沒有停頓,重重點了一下頭,“當年喜歡,當年特別喜歡。”

“那你為什麽喜歡我?”顧歲春的眼淚一直沒停過,馬上就要幸福了,快和過去告別吧。

“愛上了你,沒什麽道理。”胡致晚想起當年流行的歌,“只是剛好情竇初開遇到你,不希望我的未來不是你。”

少年人總愛幻想未來,幻想未來什麽時候會來。

未來早就來了,只是這樣的未來裏沒有彼此而已。

“其實我們都一樣,這份喜歡甚至是愛,我們都一樣,”顧歲春抿了抿唇,“我們都相信,這份感情可以彌補我們生活裏的虧空,彌補你不自由十五年的遺憾,彌補我當時不完滿原生家庭的遺憾,可是可我們都不知道,為人生帶來遺憾的,恰巧是喜歡和愛。”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上天連你和喬年的名字都安排好了,歲歲年年,那麽天日昭昭地夜沈沈就不值得被記住。”

“可是這些年,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忘記了地夜沈沈。”

“你一直都有才,我知道你一定會心想事成。”

“那你還說我用詞不當,雖然確實有問題,但你就沒誇過我幾次。”

“是嗎...我當時這麽混蛋這麽不上道啊,真的很抱歉。”

“我給你寫的鼓勵,你一句都記不住,就記住個粉墨登場。”兩人並肩走著,一步一步,把過去的路走完,該往前走了。

倏的,胡致晚定在原地,沒有往前走。顧歲春偏頭去看,這一次是她站在光裏。而在她記憶中的,晚她一步的胡致晚,留在了陰影裏。

顧歲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小男孩走在前,替小女孩遮陽,替她擦眼淚,嘴裏還念念有詞:“評委算什麽,在我心裏你唱歌最好聽!”

胡致晚開口:“很多年前,我也是這麽安慰你的,我們也一起走在路上,我替你遮陽。”

顧歲春忍著淚意:“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咖啡館裏沒幾個人,顧歲春點了杯抹茶拿鐵,胡致晚點了杯冰美式,隨便點了幾個甜品,就充當晚飯。

“你還是那麽喜歡抹茶。”

“你當年還天天要我的抹茶餅幹吃呢。”

“我不喜歡苦甜口,”胡致晚閉目,頭向下垂著,“只是因為那是你的餅幹,我才想要的。”

“是嗎...”顧歲春攪動著杯中的勺子,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轉移她想哭的情緒,“我本來還想約你去學校門口那家餐館吃帶魚。”

胡致晚搖搖頭:“我也不喜歡吃帶魚,帶魚多刺,還腥,吃起來很麻煩。”

顧歲春擡頭,腦海裏不斷浮現出十四年前那些畫面,一切難過都被那個只存在於曾經猜測中的觀點覆蓋,就像是某個固定理論被推翻,顧歲春連聲音都在顫:“那你當年,怎麽會這麽欣然接過我給的帶魚?還吃的那麽香?”

“還是一個道理啊,因為那是你給的帶魚啊。我知道我吃了你給的帶魚,你心裏會很開心,會笑,下次會再給我。”胡致晚睜開眼睛,可是那些表情,預想中的難過再也沒有出現,“後來到了初三,我也不吃帶魚了,不是不喜歡你了,不是不需要你了,是時間太緊了,實在是沒法吃。”

顧歲春低著頭,不讓眼淚在胡致晚面前再次溢出眼眶。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個能扯開的話題。

“你和清風,這些年也沒要個孩子嗎。”顧歲春吃著甜品,慢悠悠問道。

“她身體不好,”胡致晚做了解釋,“20年疫情,她就是不幸感染的,我成了密接,沒法出門。那時候我也想做點貢獻,收養了一個女孩。她父母都是醫生,都殉職了,當時她只有六個月大。”

“那,她現在還好嗎。”顧歲春親身支援過漢城,當然知道那些父母雙亡的孩子會成什麽樣子,她親眼看過一棟樓裏拉出三個人,病死的父母,被父母強行隔離痛哭流涕的孩子。

“嗯,給她改了名字,叫胡慕月,現在三歲半了,會唱歌了。”胡致晚的表情始終晦澀不明,“當然,唱的沒有你好。”

胡致晚想了很久:“我希望你能放下,然後幸福。”

十四年了。

顧歲春,他成家立業,你好事將近。

放下吧,無論是那段難以釋懷的過往,還是那個不夠勇敢的自己。

釋懷吧。

“......”顧歲春沈思很久,認真的擡頭開口,“我們都為生活所奔波,但我們一定都要幸福。”

我們後來都很幸福,但我們的未來沒有彼此。我們後來都過得很好,只是後來沒有我們。

“我是挺喜歡你的,可這事已經過去了。”

臨別前,咖啡店的音樂切換到了熟悉的前奏。

胡致晚有些遲疑,他因為生活的磋磨,五年多沒有再碰過鋼琴,他的音樂天賦,早已被生活磨滅。他試探著發問:“是《富士山下》嗎?”

顧歲春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是《愛情轉移》。”

果然,開口第一句不是“攔路雨偏似雪花”,而是“徘徊過多少櫥窗”。

“前奏都沒聽完,你怎麽知道是富士山下還是愛情轉移?”胡致晚苦笑著,明明很多年前,他那麽喜歡聽富士山下,可現在連這兩首歌的前奏都分不出來。

顧歲春解釋到:“他們前奏不一樣,愛情轉移的伴奏聲能蓋過鋼琴聲,聽起來有釋懷的感覺。富士山下的鋼琴聲高於伴奏,聽起來更沈重,就像走不出來一樣。”

“你長大了很多。”胡致晚笑了。

“你也一樣,”顧歲春走出咖啡館,“我已經學會喜歡富士山下了。”

“真可惜,”胡致晚嘆了口氣,“現在的我只敢聽愛情轉移。”

“胡致晚,你還欠我個杯子。”顧歲春擦幹臉頰上悄然落下的淚,“你欠我一輩子沒還。”

“......”胡致晚笑著閉上眼,搖搖頭,“我想欠的不是杯子,可是現在再彌補上那個杯子,也不會有用了。《望江南》,我會認真看的。”

“我的婚禮你一定要來。”

“答應過你,我不會失約。”

我是喜歡過你的。

但這事已經過去了。

——————————

2023年6月28日,顧歲春和喬年在江城舉辦了婚禮。規模不大,只請了曾經的同學和知心好友。

胡致晚穿的很正式,坐在觀眾席。

江緣蕊和她丈夫帶著他們一歲的女兒到了現場,小姑娘生的水靈靈的,眼睛像葡萄一樣又大又圓,很討人喜歡。大名叫陳夕若,小名取自他們高一時教學樓的“映雪”。柳珩鈺也懷孕了,剛剛三個月,知道她要結婚,立馬從北城飛回江城和她見面。林芷寧就在江城安的家,兩人見面也容易。

宋逸顏也來了,他收去了多年前的幼稚和輕狂,看著穩重很多,他說,他也打算結婚了,大概下半年吧,新娘就是當初顧歲春勸他珍惜的那個給他送水的女孩。

緣分本來就是很神奇的事,有些人努力再努力,都沒有結果。而一些人,一拍即合。

婚禮當天,她和喬年也沒選擇傳統式,而是選擇新郎新娘唱歌入場。

她選的歌,是《富士山下》。

而後半段,喬年切了《愛情轉移》。

“我絕不罕有,往街裏繞過一周,我便化烏有。”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她提起裙子,跑上前抱住喬年,兩人交換戒指,喝交杯酒,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擁吻。

那時候胡致晚就坐在臺下,在一片人聲鼎沸當中,靜靜地看著一對新人,他鼓掌祝賀,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自己愛的,愛自己的,合適的,喜歡的。

她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晚上回家,喬年洗完澡,兩人翻出初中畢業照,顧歲春吐槽那時候喬年發型太誇張,就是非主流。

她說著,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表情不怎麽開心的少女。

少女一定想不到,她最終會和初一時喜歡的人在一起。

十四年前她怎麽會想到終有一天畢業會哭那麽狠,怎麽會想到期盼的幸福十四年後才會來。

她見到那束光第一面時,她怎麽會知道最後抱一下是告別。

“九班在三樓,這次自己走。”

“好笑,我明明到二樓接你了好不好。”

顧歲春彈了一下喬年的額頭。

不少人送了新婚禮物,有鮮花,也有香薰等很多精致的小玩意,她都一一回以精心準備的伴手禮。而只有胡致晚的禮物,讓她回想之餘不知道怎麽回禮。

他送了一對陶瓷杯子,看樣式是定制的,價格不菲是其一,精致好看是其二。

是一對杯子啊。

顧歲春輕輕合上盒子。

當年那個穿著紅白校服,踩著白色馬丁靴坐在主席臺上的姑娘會不會想到三年後的那一天她會那麽肝腸寸斷?會不會想到那個她愛了很久很久的人,最終也隨時間被遺忘,被放下呢?

她不會。

那時候她只顧著回頭看那個少年練四百米。

“喬年,明天買點抹茶蛋糕回來唄。”

“好啊,順便批發點清茶回來,我確實一直喜歡喝那個哈哈哈哈哈。”

時空交錯的某一瞬間,顧歲春清清楚楚看到,就在那一瞬間,她和胡致晚的人生的航線如迎面的地鐵,錯過便永不會再有交集。

但是至少我們曾相遇,相知。

他為誰披上白紗,誰為她披上白紗。

我不摘月亮,我要月亮永遠高懸天上,可最起碼在月亮奔向他人的過程中,分了一束光給我。

新婚快樂,胡致晚,你要一直都好,我也會一直都好。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們都為生活所奔波,但我們一定都要幸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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