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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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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張旭拿著手中的酒碗,目光直楞楞地看著前方,思考得太過認真,甚至就連碗裏已經空空如也都未能發覺。

自從那日淩九霄斬殺了上官傾後,他便感覺眼前這人開始變得越發不對勁。就比如剛開始叫他小九,他都會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地說著自己叫淩九霄,就比如現在他已經喝了第四碗酒了,可先前他明明是個滴酒不沾的人。

像這樣的不對勁還有很多,且不提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為何會突然變得殺伐狠厲,就這幾天的觀察下來,淩九霄的性子好像也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他變得性情冷漠,待人也不再唯唯諾諾,和殺人無關的事情他好像都沒有什麽興趣,可一旦聽聞有仗要打,他整個人都會變得興奮起來,好像他活在這世上唯一的意義就是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你已經看了我很久了,怎麽,有話要講?”

不知不覺盯著他發起了楞,直到對面將話挑明,張旭這才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

“啊……不,沒什麽,就是在想,要是你剛來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個性子,說不定山寨裏的人也不會同你鬧矛盾了。”想起之前自己一時生氣說下的重話,張旭幹咳了一聲低下頭去,本想用喝酒來化解尷尬,結果碗裏沒酒,反倒使得他遮掩的動作更為明顯。

“呵,無所謂,那種事情,也就只有白癡才會在意。”淩九霄瞥了眼尷尬的張旭,不知怎的,他突然意味深長地對其說道,“不過,以後不會了。”

“嗯?什麽?”

“沒什麽,我吃完了,出去消消食,沒仗要打就別來煩我。”淩九霄起身剛準備走出門,卻不想正好撞上了前來吃飯的楊智賢,自從楊智賢受傷昏迷後,這還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

先前因為淩小九對他的非分之想,楊智賢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可後來他被上官傾暗算,依張旭所說,是眼前這人不顧自身性命硬是追著上官傾替他報了仇。

到底是承了他的情,本想著等下次見到時勉為其難地當面道個謝,可誰想直到他傷勢痊愈都能下床走動了,那人也一次都沒有去看望過他。

如今好不容易撞上了,可他心中盡是說不出的別扭,到了嘴邊的話此刻又是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不小心撞到了人,淩九霄本打算徑直走過,可眼前這人站在這裏一動不動,將狹窄的門口都占去了大半。淩九霄見狀沒好氣地“嘖”了一聲,挑起眉毛像是在質問他有何貴幹。

“二哥,哎呀二哥你能下床走動了呀,小弟我原本還打算給你送飯去呢。”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開始變得緊張,張旭連忙插到兩人中間,“身子如何,能否上陣殺敵了?”

被張旭這麽一打岔,楊智賢原本準備要說的話也只能重新咽回了肚子裏,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無大礙,隨後又看了淩九霄一眼,這才走進門內。

可自始至終,除了一開始那如同質問的一瞥,直到楊智賢經過他去到桌邊,淩小九都沒有再看他哪怕一眼。

張旭以為他是被楊智賢的冷漠傷了心,拍著他的肩膀著實惋惜地對他說道:“唉,二哥他雖然看著性子冷,可平日裏待人還是挺友善的,要是你不喜歡他就好了,你們倆都念過書,身手又都那麽了得,講起話來也一定很能聊得來。”

“喜歡他?”可這時淩九霄極為奇怪地看了張旭一眼,隨後像是意識到什麽一般滿臉厭惡地皺起了眉。

“我不喜歡男人,以後也不會喜歡。”說著他一把拍掉了張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張旭的手有多臟一樣。

“還有,我也不喜歡別人碰我。”他撣了撣自己的肩膀,面露兇光地對張旭說道,“再有下次,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原以為淩九霄的不對勁只是經歷了傷痛後性情發生了變化,對此張旭本也打算睜只眼閉只眼不再過問,可沒想到事態愈演愈烈,直到那天,他剛剛睡醒就聽手下來報,說寨門上方吊死了一個渾身□□的嘍啰。

當他急匆匆地趕到山寨門口,底下已經圍了一群觀望的人,好不容易擠開人群,看到死去的嘍啰已經被楊智賢命人放了下來。

“二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楊智賢也只是搖了搖頭,對此毫無頭緒。

死去的人他認識,正是劉家三兄弟的其中一員,那天晚上,他便是看到這人就要對著地上的淩小九□□,所以才不得不現身制止他的惡行,雖然此人品行惡劣,可沒想到,這才過去了多長時間,再見到時居然已經陰陽兩隔。

劉家的另外兩個兄弟抱著劉老二的屍體痛哭不已,嘴裏不停地喊著是哪個該天殺的畜生殺了他們的兄弟,楊智賢被吵得頭疼,遏令他們閉嘴老實回答他的問題。

“你們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他可有說要做什麽?”

劉老三抽著氣,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回答道:“最後一次見他是在昨晚,我們吃完飯回來,二哥他突然說有事要去辦,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寨門方向走去了,我們還以為他是又找到了什麽新鮮樂子,等玩盡興了就會回來的,可是……可是直到夜深也不曾見到他,等今早起來看到他的床鋪依舊沒有動過,我們便意識到他出了事,匆忙出來找他,卻不想……”

講到這裏,劉老三又忍不住開始低聲抽泣起來。

楊智賢聽完,料想應當是劉老二回屋途中看到了什麽,所以才會臨時變了方向來到這裏,可是,又有什麽事是不能和親兄弟分享的呢?

“你們……最近可有得罪什麽……”話沒問完,楊智賢便突然意識到與這三人結仇的不就是淩九霄嗎,可是,就算是為了報仇,明明前幾日還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之間就動了手。

“來人,去把淩九霄叫來,不,先不要跟他提這件事,就說我有事找他,先把人帶去前廳。”

得了命令的嘍啰小跑著前去叫人了,張旭在和楊智賢前往前廳的路上,見身旁人沈默不語,他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二哥,你懷疑九霄兄弟?”

“只是猜測,還不能妄下定論。”

“可是……九霄兄弟雖然好戰,可也不是那種會濫殺無辜的人啊。”

“無辜……”若說劉家兄弟對他所做之事,哪樣又稱得上是無辜,劉老三說他昨晚像是又得了新鮮樂子,難說這樂子不是淩九霄本人。

“我倒是也希望不是……”可心中的聲音卻又在冥冥之中告訴他,正是因為他曾經的冷眼旁觀才會造就如今這樣的局面,而作為漠視者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又該如何處理這其中積累的恩怨呢?

“二位頭領,淩將領到了。”

話音剛落,淩九霄已經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怎麽,又有仗要打了?”那人似乎是才被人從床上叫醒,眉眼間盡是滿滿的不耐煩。

“那倒不是,二哥找你是有件事要問你。”張旭說完就見楊智賢沖他擡了擡手,示意接下來的話由他來說。

“九霄兄弟,昨晚你在哪裏?”

“問的什麽話,昨晚?昨晚當然是在屋內睡覺。”淩九霄說完,就見廳上坐著的兩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氣,還不等楊智賢再開口問些什麽,卻見那人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

“啊,你們是說掛在門口的那個雜碎是吧,不用拐彎抹角問了,沒錯,是我殺的。”他語氣平淡地說著,就好像在說昨天吃了什麽一樣的隨意,見他如此毫不在乎,張旭和楊智賢的心中無不一驚。

“你……你殺了他?為什麽?就算他做了什麽錯事可也罪不致死啊?”

“罪不致死?”聽著張旭的話語,淩九霄不禁笑了出來,“三頭領,你這話說得可真輕巧,怎麽,難道我還得脫了褲子乖乖讓他上不成?既然他有膽子敢來招惹我,就該做好去死的準備,他不是喜歡把□□二兩肉露出來嗎,我索性就把他掛在山寨門口,讓整個山寨的人都看個夠。”

他惡劣地笑著,可這陰森的笑意只讓張旭感到陣陣心驚。事到如今,他終於意識到淩九霄身上的不對勁究竟來自哪裏。

他變得更加冷漠,更加嗜血,人命在他眼中猶如螻蟻一般不值一提,他不再是曾經那個心懷慈悲卻又軟弱無能的淩小九,就如同他所說的,從那天斬殺上官傾開始,他便只是淩九霄,一個只為殺人而活的淩九霄。

上官傾死後,攔截兩地的兵力少了一半,楊智賢和張旭幾次帶人出征,終於將韓勇的封鎖撕開了一個口子,被圍困許久的萬二郎和蘇木這才得以脫困。

“這次帶兵的那位將領善使計策,又好生勇猛,雖然我有預料他會聲東擊西,卻沒想到他是想將我們分割開來再逐個擊破。”回山寨的路上萬二郎情不自禁地感嘆道,“若非身份對立,我還真想結識一下這位良將。”

“大哥,你又來了,可別忘了人家差點就使計攻破了我們山寨,差點我們兄弟幾人就只能在陰曹地府相聚了。”張旭不高興地說著,若非那個什麽韓勇,楊智賢又怎會在鬼門關走過一遭,至今為止,他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樣子都還歷歷在目,每次想起都會讓張旭感到後怕,若是當初他再晚去一刻,恐怕……

“好好好,不說了,待我們回到山寨,我這就命人大擺宴席,好好犒勞一下兄弟們。”

自從上次劉老二的事情過後,楊智賢就有意無意地不再讓淩九霄出征,張旭雖然抱怨過幾次,說沒有淩九霄在戰力大大削弱了不少,可盡管如此,楊智賢依舊沒有動搖。

他隱隱感覺到淩九霄的身上似乎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本打算回去後再找機會好好問一下蘇木,可沒想到等他們回到山寨,剛進前廳就看到淩九霄獨自一人坐在裏面喝酒,張旭本想上前與他打招呼,可有一個人比他更快,蘇木直接沖上前一把就將淩九霄提了起來。

“你怎麽會在這?小九呢?你把他怎麽了?”

蘇木瞪著眼睛看上去怒不可遏,可淩九霄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伸手抓住蘇木揪著他衣領的手,一點一點地將其用力掰開。

“哎呀,真是可惜,你來晚了,淩小九已經不在了。”他看著蘇木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一臉戲謔地對他說道,“從今往後,不再有什麽淩小九,有的,只有我淩九霄而已。”

“你……你!”蘇木氣急,對著面前的人就要動手,其餘幾人急忙上前阻攔,可他們的手還沒碰到,就見蘇木被人一腳正中腹部直接踹飛了出去。

淩九霄的一腳沒有留有餘地,蘇木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他幹咳著忍著陣陣的惡心和疼痛,看那人若無其事地就要從他身邊走過,拼盡全力死死地抓住了對方的腳腕。

“咳……是你逼迫他的對不對,是你殺了他!”

“我殺了他?哈哈哈。”淩九霄聞言笑了起來,他笑得極為用力,笑得眼角都流出了眼淚,他笑蘇木的自以為是,也笑淩小九的軟弱無能。

“你又有什麽資格來過問這一切,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他遭受排擠和欺辱的時候你不在,最後他走投無路沒有辦法,才會用這副身體為代價與我做了交易,用他的人生來換上官傾的一顆項上人頭,就為了替他的心上人報仇,哈。”

笑夠了,他這才兩眼發紅地瞪向楊智賢。

“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將他從那地方救出來,結果到頭來他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男人,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救他,就該讓他死在那象姑館裏!”

氣氛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一時間變故太多,眾人反應不及,等回過神來,淩九霄已經踢開蘇木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小九兄弟說的那是什麽意思?”這其中要屬最摸不著頭腦的便是對此一無所知的萬二郎,張旭簡要地和他講了這幾天發生的事,說了淩九霄是如何殺的上官傾,又是因何殺了劉老二。

“蘇木兄弟,你不是說小九他不會武嗎?還有他方才與之前判若兩人的樣子,這又是怎麽回事?”

幾人的視線紛紛落在他的身上,事到如今,蘇木也知道此事已經瞞不下去了。

“實在對不住,先前不是有意要瞞著大夥兒,只是……小九他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是極為罕見的一體兩魂。”

蘇木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時他才十七歲,那年冬日極為寒冷,乞討為生的他裹著僅有的一身破布哆哆嗦嗦地蹲在墻角,哪怕不住地朝著手心哈氣,可凍僵的手已經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若非那一件從天而降的厚棉衣,蘇木流浪的一生可能就永遠地終結在那個冬季了。

溫暖的棉衣兜頭蓋了他一臉,好不容易掙紮出來,擡頭便看到了那個讓他永生難忘的畫面。

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美麗少年靠坐在窗邊,單薄的身子上只穿了薄薄一層紗衣,此刻因為窗外的寒風凍得皮膚發紅,他見蘇木擡頭呆呆地仰望著他,楞了一下,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麽,轉身回屋,隨後又扔了一個用手絹包著的東西下來。

手絹帶著宛如女子身上的芳香,觸手很是溫暖,蘇木打開才發現裏面裹著的竟是兩個饅頭,他已經好幾日不曾進食,此刻便立馬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來。

等終於有東西下肚,餓得絞痛的腸胃這才得以緩解,本想好好感謝一下樓上的少年,卻見那窗子已經關上了,他披上那人給的棉衣,想著下次定要找到機會好好謝謝這位好心人。

可直到冬天過去,他都沒再見那窗子打開過,他不識字,不知道掛在正門上的三個字究竟是何意思,只知道每日進出這處院落的人不少,大多人興匆匆地來,又是滿臉饜足地離開,有時候裏面人聲鼎沸,他冒著挨打的風險沖到門口張望,只看到高高的臺子上幾個衣不蔽體的人正在跳舞,還沒等他看清,就被門口管事的給踢出去了。

再次見到那個少年已是春末,窗外皆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色,只是那個少年依舊毫無生氣地靠坐在窗邊,明明他們兩人什麽也沒說,可不知為何,蘇木就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透露出的脆弱與難以掩飾的悲傷。

為什麽要難過呢?住在那樣好的地方,整日錦衣玉食,又有何不滿的呢?

可皎潔的月光下,他看到了那人身上斑駁的痕跡,少年的淚從他的眼角墜落,這一刻,他便知道了困住少年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院落。

那之後,他常常會來看望少年,日覆一日,年覆一年,有時候那人會扔給他幾個客人吃剩的點心,有時候他們就只是這樣默默地互相陪伴著彼此,他看著那人身上的痕跡越來越多,看著他眼中的神情越發的麻木和脆弱,他對此無能為力,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拯救眼前這個看起來極為孤獨的靈魂。

“你叫什麽名字?”

原以為這樣無聲的陪伴會持續下去,可那天那個美得如畫的少年竟然第一次對他開口說了話,他的聲音聽上去也同他的樣貌一般,溫婉如玉。

“蘇木,我叫蘇木,你呢?”

少年唇齒微動,輕輕地道出了一個名字。

“淩九霄。”

“你明天還會再來的,對吧?”那天臨別前少年這般問他,“我在這裏沒有人可以說話,要是你不嫌棄,可以來陪我說說話嗎?”

那之後,蘇木便不再沿街乞討,他像是在這處墻角紮了根。從少年的口中,他得知了這個地方叫做象姑館,是和青樓一般供人取樂的地方,但當他問起少年為何會被困於此,那人臉上的神情就變得很是悲涼。

“蘇木哥哥,你可願聽我講個故事?”

故事中的少年自幼學武,懷有一腔壯志渴望長大成為一個讓人敬仰的大將軍,可母親病故,家道中落,僅剩的家產已不足以支撐少年繼續學武的費用。

父親後娶的妻子也厭惡這個前妻留下的孩子,所以時不時地就給父親吹耳旁風,最終在她懷上孩子的那一刻,少年的父親終於被說動了,將年僅十二歲的少年扭綁著賣進了象姑館。

這一路有無數雙眼睛看著,可卻無一人伸手援助,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拖入象姑館,看著那個桀驁不馴的靈魂被硬生生地拖入無底的深淵。

這一待便是六年,這六年裏,他逃跑過,反抗過,可一個孩子又如何抗衡得過一群大人,每次被抓回來後又是無盡的折磨。到後來,他竟然也慢慢地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學琴棋書畫,仿女子體態,日覆一日地伺候著各式各樣的男人,這副身子和破碎的心一般,全都變得骯臟不堪。

故事講完,少年便不再言語,或許是連他自己也知道,如今的他,已經連反抗的力氣和念想都沒有了。

蘇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看上去尤為可憐的少年,於是他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可剛說完他便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乞丐,對方雖然被困,可過得好歹也是錦衣玉食的生活,要什麽不得。

正在他暗自懊惱的時候,卻忽聽樓上的那個少年輕輕開口道:“聽說城外的桃花開了,很是好看,你明日去替我折一枝來吧。”

沒想到對方真的會向他索要東西,不過是出城一趟,蘇木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你放心,我明日一定會盡早把花送過來的。”

“不用著急。”可不知為何,少年看上去好像並不是很期待的樣子,他淡淡地開口道,“你幫我挑一枝開得最好的花吧。”

那時的蘇木並沒有意識到少年話語背後的意思,第二日他早早地出了城,在城外認真地挑了大半天的桃花,等他拿著最為艷麗的那枝興匆匆地趕回象姑館時,卻只見到滿屋的血跡和遍地的屍體。

手中的桃花落了地,嬌嫩的花瓣染上了抹不掉的血色汙漬,蘇木沖進這三年裏從未真正踏入過的院落,他大聲地呼喊著少年的名字,可是無人回應他。

血腥的氣息和各種慘死的景象讓他忍不住幹嘔,可他還是忍著惡心用顫抖的手一具一具地翻看著屍體,不是,都不是,心中稍稍松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害怕起來,若是所有人都死了,唯獨那人不知所蹤,又想到昨夜少年意味深長的話語,這是否意味著……

他不願去想那樣的結果,出了後門繼續找尋,可走了沒多久才發現,不僅僅是象姑館遭到血洗,後巷的這一整條街全都無一幸免,走得越遠他便越是心驚,他害怕最後發現的真相,卻又控制不住自己腳下的步伐,朝著巷子那頭少年曾提過的那處房屋一路奔去。

天開始下雨,越下越大,似乎也在為這樣的結局感到悲戚,蘇木跑到淩家宅院,果不其然,這裏也遭到了屠殺,只不過,滿是屍體的院落中卻孤身站立著一個人,聽到他進來,那人緩緩轉過了頭,濺了鮮血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蘇木哥哥。”

雖然有所預料,可在真的看到的那一刻,蘇木還是忍不住呆楞在了那。

那是他看了三年的少年啊,那是他陪伴了整整三年的少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才會把那樣美好的一個靈魂逼成現在這樣渾身浴血的地獄修羅。

“蘇木哥哥,你去報官吧,然後帶著告發我的錢,離開這個地方,去好好地過日子吧。”沒有害怕,也沒有慌亂,就如同昨晚想要一枝桃花那般平淡地對蘇木說著。

他好像已經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只要蘇木一走,他整個人都會消散在空中一樣。

這時,呆楞許久的蘇木終於動了步子,可不是走向衙門,他一步一步地走進宅院,踩過這一片血色來到站立的少年面前,他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眼前這個破碎不堪的身軀。

“你跟我走吧,我們走得遠遠的,遠走高飛,去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蘇木哥哥,你忘了嗎,犯下滔天命案的我,又還能逃到哪裏去呢?”

“那咱們改投換臉,改名換姓,總會有辦法的。”蘇木捧著少年的臉,一點一點地將他臉上的血跡擦拭幹凈,“我們離開這裏,忘記這裏發生過的事情,我們重新開始生活,我會保護你,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少年看著他,看著他認真的神情,終於還是打開了自己封閉已久的內心。

“好,我跟你走。”

蘇木如釋重負,他牽著少年的手,帶他走出了那座困住他整整六年的人間地獄。

“那從今往後,我便叫你……淩小九。”

“小九他沒有惡意,也從沒想過害人,只是多年的壓迫讓他內心深處生出了一抹與他完全相反的靈魂,他殘忍,又嗜血,如同三年前血洗象姑館和整條街那般,對這世間抱有極大的恨意。我曾訪問過許多郎中,可眾人皆說魔由心化,終無法完全醫治,最後只討到能夠暫時壓制的藥方,可每當小九的意志不堅定時,那自稱‘淩九霄’的惡念便還是會篡奪他的身體。”

講到這裏,蘇木忽地對著幾人跪了下來。

“哎,蘇木兄弟……”

“懇請幾位能夠幫幫我,這次的惡念太完整了,我害怕,我怕小九真的已經……”

蘇木的聲音顫抖得不像樣,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又一次為了自己的兄弟將頭磕在地上,苦苦地哀求著眼前人的幫助。

“是我將他帶出了煉獄,是我親口答應要保護他一輩子,我不會放棄他,也不能放棄他。”

十七歲那年的驚鴻一瞥,便成了他為此護其一生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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