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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琴溪山莊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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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琴溪山莊十九

阿禮。

她是這麽喊的。

皇後的眉眼醞釀著笑意, 褪去了之前的麻木與絕望,整個人都明媚起來。

很漂亮,很溫柔。

這才應該是皇後的模樣。

雲念下意識隨著她的目光看向身後, 少年就站在她身後,她半蹲著的姿勢需要仰頭才能瞧見他的臉。

他垂眼看著她們,長睫半斂, 臉色隱匿在昏暗中看不太清, 但能察覺出他的視線落在她們身上。

應該是落在皇後身上。

“阿禮, 你長這麽高了啊。”

聲音繾綣柔和。

雲念終於知曉謝卿禮這些天為何會這般奇怪了。

他從進到琴溪山莊開始就很奇怪,毫無根據便咬定皇後被皇帝逼死,聽到皇後的事情後控制不住的情緒,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意、憤慨、殺意。

這些都只是因為一點。

他認識皇後。

雲念站起了身, 謝卿禮一直沒說話。

她微微仰頭看他, 借著手中的照明珠與謝卿禮對望。

雲念問:“師弟,皇後在喊你, 你為什麽不說話”

聲線很平淡,沒有生氣, 沒有驚訝。

謝卿禮微抿唇瓣。

皇後撐著墻站了起來:“阿禮, 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眉眼彎彎走了上來。

來到謝卿禮身邊,冰涼的手撫上謝卿禮的臉頰。

少年身量很高, 皇後費力才能碰觸到他的側臉。

謝卿禮沒有動。

沒有抗拒, 沒有後退, 安靜地任由皇後的手流連在眉眼,鼻梁,臉頰, 一寸寸描摹著他的五官,似要透過他去看到什麽人。

“阿禮, 你與阿姐長的不太像,許是像了你的阿爹吧可惜我沒見過他,他與阿姐成婚之時,我已經死了。”

雲念看了過去。

阿姐

對啊,她在夢境中聽到皇後說自己姓謝,謝卿禮也姓謝,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謝家,機關術第一,只有南域謝家。

謝卿禮是南域謝家的人。

皇後是他的小姨。

“小姨。”

一直沈默的少年開了口。

雲念瞧見他彎了彎身,興許是怕皇後費力,他主動俯身方便皇後觸碰他。

皇後彎了彎眼,淚花湧現,擡起手揉了揉他的烏發:“你的名字還是我留的,當時我與阿姐說,若是男孩便叫卿禮,女孩便叫慕禮,阿姐竟真的記在心上,為你取了這個名字。”

“我出生未覺醒靈根,五歲時被拐,是程家救了我,我在那次事故中高燒,醒來後記憶有損,想不起來本家是誰,程家便養著我,直到十五歲那年被謝家找到。生恩固然重要,養恩也不能拋下,左右我只是個普通人,遲早會天人五衰,索性留在了程家,謝家時常來看看我。”

皇後揩去眼角的淚花:“你進入琴溪山莊之時我便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你的身上有墨翡玉,墨翡玉是當年我贈予阿姐的,她做成了龍鳳扣……”

皇後說著這裏停頓了瞬,看了眼他腰間的龍扣,又看向了雲念腰間的鳳扣。

兩塊玉扣可以合成一對,做工精致,雕刻的人花了不少功夫。

雲念敏銳覺察到皇後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有點……戲謔

雲念:“”

什麽意思

皇後笑著搖了搖頭,少年也看了過來,眼底的情緒有些覆雜。

雲念:“……是我臉上長了花嗎”

皇後笑道:“雲姑娘本身便是朵花。”

謝卿禮:“嗯。”

嗯。

又嗯什麽

雲念只覺得這兩人都奇怪的很。

她現在也沒時間在這裏聽他們說這些,外面流花宴早已經開始,江昭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雲念不覺得靠他們留下的那兩個假人能瞞過傀儡師,撐死也只能拖延一段時間。

她開門見山問:“皇後,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皇後垂了垂眼,輕嘆一聲:“我知道一切。”

雲念:“我們現在沒有那麽多時間浪費在這裏,外面亂成一團,皇帝和傀儡師馬上要動手了,而我們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這裏還埋著一個天罡萬古陣,陣眼我們也並未找到——皇後你怎麽了”

雲念的話還未說完,皇後猛地咳嗽起來,臉色漲的通紅。

離她最近的少年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臂,“你怎麽樣”

他作勢便要為皇後查看經脈。

皇後推開了他的手。

她別回頭捂住嘴,或許謝卿禮看不到,但雲念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吐出的鮮血,順著指縫溢出,落在地上濺開。

濃重的血腥味混著清淡的雪蓮香悠揚擴散,幽閉的石室內都是這股味道。

謝卿禮不是傻子,修士的五感敏銳,他能聞到血氣。

他不顧皇後的反對,修長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強大洶湧的靈力自她的經脈中湧入。

越深入,少年的臉色便越陰沈。

雲念小聲問:“怎麽了”

皇後將手腕從謝卿禮手中抽出:“阿禮,沒用的。”

她擦去下頜的血跡,雲念將絲娟遞過去幫皇後擦幹凈掌心的血。

“多謝雲姑娘了。”

雲念沒說話。

謝卿禮的眸底有些紅,呼吸微微淩亂。

“阿禮。”皇後道:“別難過,小姨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如今我還能見你一面,便已經滿足了。”

雲念和謝卿禮都看著她,周圍的氣壓低沈,無形的死寂漸漸侵染了每一個人。

皇後突然壓低聲音:“姑娘,阿禮,琴溪山莊不止有沈敬和席玉,那個人也在。”

雲念忽的看了過來:“什麽”

“那個人,殺了阿姐,囚禁阿禮,滅了南域謝家的人。”

是那個戴著兜帽的黑衣人。

雲念在聽霜劍境中見過他。

她驚愕到聲線不穩:“他也在這裏”

皇後看向角落裏躺著的人。

徐從霄垂著頭靠坐在角落,雙臂被用縛靈繩緊緊捆著沒有反應,也不知是不是昏了過去。

“你們這位師兄便是那人帶過來的。”

雲念喉口一陣幹澀。

皇後:“我死後身體逐漸腐爛,無論席玉和沈敬想了什麽辦法都留不住,但十年前我卻突然在玉鐲中醒來,醒來後便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被重塑,你們當真以為席玉和沈敬有這般大的本事嗎”

“極北冰蓮在這世間早已絕跡,席玉卻能在魔域尋來一株,是誰告知他的”

“這天罡萬古陣的所有記載當年已經被裴淩燒毀,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有人在背後推動這一切。

皇後道:“我不知他和沈敬以及席玉存在什麽合作,但一定與你有關。”

從一開始這就是場雙向的合作。

兜帽人幫助皇帝和傀儡師找到極北冰蓮,覆活這具身體,卻騙了皇帝和傀儡師,讓他們以為皇後的神魂被重塑了,其實這些年那些血滋養的只有這具融合了極北冰蓮的身體。

而兜帽人有什麽事情需要皇帝和傀儡師幫忙,大抵與謝卿禮有關,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布下這樁跨越了十幾年的大局。

這次的琴溪山莊設宴,從一開始就是沖著他們兩人來的。

雲念的眉心微蹙:“可這與我師兄有何幹系”

皇後邁動步子來到徐從霄身邊,她回身示意雲念和謝卿禮過來。

待兩人走上前後,皇後指著徐從霄道:“雲姑娘,你去探探他的識海。”

雲念蹲下身搭在徐從霄眉間。

系統感慨出聲:【這可是你大師兄啊,你師父念叨了十五年的人。】

十五年了。

在外人眼中,徐從霄“死”了十五年。

竟然沒死。

雲念扣上他的手腕,靈力沿著他的經脈游走。

越深入,她的臉色越冷。

她收回了手。

【怎麽了?】

系統很少見到雲念有這般生氣的模樣。

柳眉緊擰,一雙眼裏滿是怒意。

“你看出來了嗎?”

皇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嗯。”

而謝卿禮不知何時也已經單膝蹲下,與她並肩看向靠坐著的徐從霄:“我方才在外邊也探過大師兄的識海,大師兄的識海混亂,嚴重受損,像是被人生生攪碎。”

識海更像是修士的另一個心,是精神的匯聚之地。

正常人的識海中仿佛有千萬根絲線,雖然錯綜覆雜,但交疊有序,各不打擾。

徐從霄的識海紊亂,宛如一團亂麻。

識海崩成這樣,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受罪。

精神嚴重崩潰,說不定哪一天便走火入魔了。

誰的手段這般殘忍,這比之萬箭穿心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卿禮:“他並不想殺大師兄,只是想控制他成為自己的殺戮工具。”

雲念只覺得荒謬:“若是控制修士,有千萬個法子,下蠱豈不是更好,何必要用這種法子,識海破碎的修士是有很大幾率入魔的,若大師兄真入了魔,那人要如何控制他?”

“師姐。”謝卿禮擡眸,“你有沒有想過,是他不得不這般做?”

雲念一楞。

被他的話一撞,突然便反應過來了。

識海不僅是精神力的匯聚之處。

還是存儲記憶的地方。

就算是下蠱控制他失去神智,雲念和謝卿禮依舊可以搜魂看到徐從霄的記憶。

但若是識海被攪碎,記憶會被盡數銷毀,就算是搜魂也什麽都看不出來。

“大師兄發現了不能被發現的東西。”

兇手不想這些被公之於眾,也不舍得殺一個化神後期修士。

於是只能攪碎他的識海,將他的記憶銷毀,控制他的神智為自己所用。

空氣沈悶,雲念再看向徐從霄時,心底說不出什麽滋味。

她對這位大師兄其實沒什麽感情,畢竟沒有見過面,原書中關於他的劇情也很少,多是從扶潭真人的口中說出。

但她拜入踏雪峰五年,扶潭真人便念叨了五年,就連清冷高傲的四師姐提起大師兄,也會軟了姿態。

徐從霄身兼玄渺劍宗刑律司執事一職,長相粗獷,不笑的時候有些駭人,看似古板嚴厲。

實際上只要私底下撒個嬌認個錯,他一準放水,對待弟子們頗為照顧。

大道堅定,七十五歲便悟了劍心,一百歲入化神,只差一步便能步入大乘。

扶潭真人找了他十五年,時間長到,雁平川這個地方已經成了踏雪峰提起來便會沈默的存在。

刑律司執事一職一直為他空著,即使魂燈已經熄滅,只要沒找到屍身,所有人都不認他死了。

這麽一個心向大道前途坦蕩的劍修,本來應該在修行路上順遂,成為拯救黎民百姓的人。

卻被人生生碾碎識海,像個傀儡玩具一般毫無意識地活著,成為他人的殺戮工具,雙手或許沾滿鮮血。

雲念呢喃道:“……大師兄這般純善的人,若清醒過來後會瘋吧……”

誅心比殺人更具毀滅性。

讓一個濟世救民的劍修成為與妖魔等同的孽障,滿手無辜鮮血,摧毀他的道心,比殺了他還令人難以接受。

少年覺察出她低沈的情緒,輕聲安撫道:“師姐,既然找到了大師兄,一切便還有挽救的機會。”

畢竟徐從霄沒死。

沒死,便能救。

雲念深呼吸,緩了緩有些郁結的心情。

她問皇後:“您說師兄變成這樣是因為那兜帽人,師兄究竟是發現了什麽,才會落得個這般結局——不,不對。”

雲念忽然想起系統之前與她說的。

徐從霄本來是要去南泗城除妖的,卻不知為何來到了雁平川。

系統補充:【難道……是追著那兜帽人來的】

興許還真是。

那兜帽人是個組織,當初在南泗城外的不舟渡抓了僅剩的三只金尾鶴。

近一百五十年間頻繁有劍修失蹤,最早的失蹤案就發生在南泗城,有目擊者稱抓人的兇手身上戴著刻有金尾鶴的令牌。

一切都與南泗城聯系起來。

徐從霄當時身肩重擔奉命前往南泗城捉妖,不可能毫無理由擅離職守,跑來雁平川除妖,說明他是發現了什麽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比躲在南泗城的那只妖威脅更大。

【會不會與劍修失蹤案有關這件事與那兜帽人有關系,而你師兄除妖之時意外發現了真相,便追著來到了雁平川……】

然後……

就成了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而且……

雲念看向謝卿禮和皇後。

兩人都沒言聲,兩雙烏黑的眼眸安靜望著雲念。

雲念問:“南域謝家到底在哪裏”

她直勾勾盯著謝卿禮的眼睛。

謝卿禮垂了垂眼,道:“南泗城。”

果然,果然在南泗城。

南域謝家。

當世機關術第一的大家族,建派已經五千年,比裴淩的裴家還早,是當之無愧的元老世家。

但門生並不興盛,南域謝家之所以能存在這麽久,實際上與他們隱居的生活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這幾千年他們很少出世,也無人知道他們藏在哪裏,只知道南域謝家在南方,想請他們幫忙做機關需要提前到指定的暗樁留信,而且謝家接單全看心情,他們不缺錢,興許百年才接一單。

這麽一個隱居的世家,上一次在江湖上露臉還是三百年前,原來……已經滅門了嗎

雲念胸口堵的慌,這一樁樁事情壓的她喘不過氣,有一只手在背後布局,而他們竟不知不覺早已入局。

“師姐,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你難道不該保護你自己嗎”

雲念聲線陡然升高打斷了他的話。

少年一言不發。

“我面對的敵人只有皇帝和傀儡師,可你不一樣,你知道那兜帽人的身份嗎,你知道他的修為多高嗎,你知道那組織有多少人嗎,你知道他還布了什麽樣的局嗎,你知道他在琴溪山莊的哪裏嗎”

雲念一句接著一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何要害你,你躲了這麽多年,在你弱小時候他都沒出手,偏偏等你進入翠竹渡得了裴淩前輩的指點,取了天下第一名劍碎荊,修為更上一層之時才出手。”

“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說明他也是剛發現你的身份,就在你從翠竹渡出來後!你進入翠竹渡……是不是知道自己若是取了碎荊一戰成名,此事必定沸沸揚揚,他定是能聽到。”

雲念也是才想明白的。

謝卿禮在以自己為引誘蛇出洞。

所以這麽多年他不改名字,頂著謝卿禮這個名字拜入玄渺劍宗參加故陵劍墟。

他明明知道得了裴淩的指點,取得碎荊後他會在仙門揚名。

他明明知道有人一直在找他,卻不改名字不做遮掩。

雲念別過頭努力平穩自己的呼吸。

那股郁結之意堵的她呼吸不上來。

她不敢想,若是她不在謝卿禮身邊,他只有自己一個人,一個人面對一個龐大的組織,面對一個劍道大能,面對一個滅了他滿門殺了他阿娘的人。

以身為引,誘敵主動現身。

他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頂著一身隨時有可能逆行的經脈,或許哪天死在哪裏都沒人知道。

一雙手臂自身後環上,清冽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她被自後攬入透著寒涼的懷抱。

他的懷抱很寬廣,將她完全包攏,自身後看不出來一點她的身影。

高大的人總是自帶壓迫感,可他每次抱她,只有數不清的珍視與柔意,會刻意收起來自己渾身的利刺。

“師姐。”

他單膝跪在她的身後,毛絨絨的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唇瓣貼著她的耳根。

“我現在有你了,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所以我會努力活下去。”

雲念沒回頭看他。

她只是問:“沒有兩全的法子,可以讓你不要面對這麽多危險嗎”

謝卿禮抱緊了她。

“沒有。”他的聲音很輕,“沒有法子,我只有這一個辦法了,我必須要找到他。”

“死的不僅是謝家,這背後牽扯的是上萬條命,這些亡魂壓的我喘不過氣,我便是死也要拉著他同歸於盡,可我什麽都查不到,我只能等他主動來找我。”

“裴淩前輩與我說,他在飛升之時看到了足以毀滅我們所有人的天命,我是破局的關鍵,而你是我的轉機,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番話,但他說的天命……或許與那人有關。”

他只能想到那個人。

他還要找到裴淩問清一些事情。

可他不知道裴淩被困在哪裏。

他雖然強大,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但他會活下去。

“師姐,我們都不會有事,你信我。”

他越抱越緊,懷裏的少女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皇後也沒說話,唇角掛著笑看著相擁的兩人。

她很欣慰,在這世上謝卿禮還有在乎的人。

如此,她見到阿姐之時也能跟她說一句,她的孩子如今過的很好。

修為數一數二,聰明又果敢,長的俊秀如謫仙,還有了能保護他的師門,有了並肩作戰的夥伴,有了喜歡的女子。

有了活下去的盼頭。

雲念掙了掙,少年的懷抱松了些許。

她從他的懷中鉆出來。

雲念站起身,謝卿禮仰頭看她,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眼尾微紅。

他這師姐共情能力太好,會心疼身邊所有親近的人。

她朝他伸出手,眉頭皺起有些微兇:“我現在沒功夫搭理你,回去再找你算賬。”

其實一點也不兇,像個小貓。

很可愛。

謝卿禮心上那些惶恐心疼忽然散去,難言的滋味裹滿整顆心,肩上一直托著的重擔輕了許多。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嗯,師姐回去找我算賬。”

少女將他拉起來。

謝卿禮垂首看只到他肩膀處的人,笑盈盈道:“想怎麽算賬都行。”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放輕的音量,拉長的尾音,清冽又綿意的少年音,為這句話疊了些說不清的韻味。

頗有當男狐貍精的潛質。

雲念思緒有些跑偏。

少年笑了兩聲:“師姐,你在想什麽”

他們還握著手,雲念沒松開,謝卿禮也沒松開。

雲念有些不敢看他,耳根有些酥麻,他的話像是貼著倒灌進來,趁自己露出異樣前她連忙甩開了他的手,看也不看從他的身邊走過。

又聽見身後的人笑了聲。

雲念咬牙,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沒有一點威脅力。

謝卿禮頗為給面子地收起了笑意。

“阿禮可不能這般逗雲姑娘了,會把人逗跑的。”

溫溫婉婉的女聲,是皇後。

皇後一臉笑意,雖然面色蒼白如雪,但因為在笑便多了許多生氣。

謝卿禮頗為聽話:“知曉了。”

雲念:“……”

你又知道什麽了!

等這裏事情結束後她非得跟他掰扯掰扯。

雲念看也不看他,來到皇後身邊托著她的胳膊:“皇後,你還能堅持嗎”

她能看出來皇後的臉色很不好,比剛才更白了些,身上扭曲的縫合線也加深了許多,她就像是快碎了一般。

她在強撐著。

謝卿禮也沈了臉色,幾步上前握著皇後的手腕就要送靈力。

皇後掙紮:“阿禮,沒用的。”

謝卿禮也不松手,強硬將靈力灌給她壓制住那些越來越明顯的裂紋。

皇後見掙紮不開也不動了。

她瞧著謝卿禮垂眸斂目的模樣笑道:“阿禮,阿姐與你說過我嗎”

“嗯。”謝卿禮一邊為她輸送靈力一邊回:“他們都走了,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擡起頭看過去。

深沈似寒淵的眼眸帶了些旁的情緒。

似是祈求。

求她活下來。

方才還緩和些的氣氛又降回冰點。

三人沒一個人笑,臉色都陰郁幽深。

皇後抽出了手,眉目夾了些愧疚。

“阿禮,即使沒有小姨,你以後也會有親人的,你會成親生子,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小姨和你阿娘無論在哪裏都會為你歡喜,我們會一直盼著你好。”

她撫上謝卿禮的臉:“人終有一死,我並未覺醒靈根,本就活不長,肉身的腐朽不是真正的消亡,只要你念著我們,我們會一直在,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

“不要將自己困在過去,你要向前走,別回頭。”

少年抿緊了唇。

皇後捂住嘴咳嗽幾聲。

“皇後!”

少年和少女的聲音齊齊響起。

皇後背過身用衣袖擦去唇角的鮮血,殷紅的血染在大紅的芙蓉衣裳上,竟什麽都看不到。

但他們都知道,皇後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過去還有玉鐲養著她的生魂,可如今她從玉鐲中脫離出來,只會加速自己消亡的速度。

皇後回身望著兩人笑:“時間要來不及了,跟我來,我們去個地方。”

她走了幾步並未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身看去才發現兩人站在原地用一種覆雜的眼神望著她。

皇後無奈道:“走吧,我們只有最多兩個時辰了,琴溪山莊的一切,你們待會兒會明白的。”

謝卿禮回身背起了被捆起來的徐從霄,雲念上前幾步攙扶著步伐不穩的皇後。

皇後道:“多謝。”

雲念看了眼她越來越白的臉色沒說話。

***

雨後的青葉上墜了水珠,風吹搖曳落下,小院的門被推開,庭閣如雲,正中間的長亭周圍清水潺潺,一泓池水如明鏡一般。

緊閉的房撞開,屋內縈繞著濃郁的梨香。

經過一晚的發酵,這股梨香儼然已經變了味,後調帶了些詭異的味道,微苦,又有些說不上來的刺鼻。

榻上只著中衣的少女閉目沈睡,兩只手交疊在薄被上,臉頰滾燙緋紅。

一旁的少年趴伏在榻,一只手還緊緊攥著少女的手。

“嘶嘶——”

兩條蛇並行從打開的門縫中游走。

蛇身粗壯,花紋斑駁,蛇信細長。

一條蛇爬上了床鉆進了薄被,一條蛇自少年的腰身鉆入將他托了起來頂在蛇身上。

薄被被掀開,那只鉆進了被中的蛇纏著少女,將她穩穩安放在蛇身上。

兩條巨蛇從屋中爬出來,彎彎曲曲在地面爬行,不知是要去往哪裏。

大殿房門和窗戶緊閉,遮擋住了一切光亮,只餘點著的幾盞燭火,蠟油滴落凝固成小丘,青磚上倒映出瘦削狹長的身形,黑袍曳地,面具下的薄唇和下頜在搖曳的燭火下看不太清。

他閉眼懶散靠在長椅中,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扶手,直到聽到隱約的嘶嘶聲後才睜開了眼,薄唇勾起笑的肆意。

他坐起身,漆黑的眼底泛起些許血絲有些詭異,一貫冷靜的人在此刻激動的連呼吸聲都急促起來。

他緊緊盯著轉角處,那裏一團黑,什麽都看不見,但蛇信震蕩發出的嘶嘶聲卻越發明顯。

很近了。

找了那麽多年的人,他不知花了多少功夫,那逃了十年的小崽子終究還是讓他找到了。

他笑了起來,笑的喘不過氣,瑩白的下頜都漲紅了起來,脊背顫抖扶著扶手才能穩住身形。

直到兩條並行的巨蛇從黑暗中爬了出來,蜿蜒扭曲在青磚上爬行。

他站起身快步走了下去,寬大的衣袍拖曳在地,動作太過迅速而帶起獵獵聲。

兩條巨蛇在他面前停下,蛇頭伏地極為恭敬,蛇身上馱著的少年少女皆閉目安睡不知生死。

他看都沒看那少女。

目光自一開始便落在了白衣少年身上。

他比小時候長開了不少,身量抽條很快,以往只到他腰間的個頭如今已經與他並行,而他不過才十七歲,還是在長個頭的年紀。

他聽說了這小子的事情。

十七歲,拜入玄渺劍宗一年就結了丹,以金丹之軀入翠竹渡卻毫發無損地出來了,並且在裴淩的指導下悟了劍心,取得了天下第一名劍碎荊。

他不是想引他出來嗎

所以他便來了。

輕飄飄的喟嘆悠揚:“小崽子,這場局還是你輸了啊……”

他笑的眼都瞇了起來。

少年無知無覺。

他附身想要去拽白衣少年,隨著距離的拉近——

不,不對勁。

眼神在一剎那變得凜冽。

蒼白的指尖伸出探在少年的腕間。

大殿內,男人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

“廢物! 都是廢物!”

怒吼聲回蕩在大殿,樹立的石柱被震碎。

兩條巨蛇嚇得想要縮起來,卻在瞬間被男人遏制住七寸,在瞬間炸為漫天碎肉,血水迸濺在他的臉上,有些沾在銀制的面具上,有些順著下頜滑落。

而蛇身上的少年少女,也化為了兩張符紙,旋轉著飄向地面。

他陰沈著道:“謝卿禮,你敢耍我。”

他大步打開門走出去。

***

江昭睜開了眼,鼻息間是交雜的奇怪氣息,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嘶嘶聲。

他屏息凝氣,不動聲色地轉過頭。

周圍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人,皆都閉目無聲無息,脖頸上是兩個並排的血洞。

而他們的身邊穿梭著無數花紋各異的蛇。

遠處還不斷有蛇馱著人進來。

這些蛇與假扮蘇楹的那條蛇不一樣,它們沒有神識尚未成精,只是被馴服後聽從命令。

江昭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張黃紙,默不作聲用靈力點燃,金光閃閃的符篆隱入掌心,他的身形逐漸透明虛化。

他翻身坐起,身邊的蛇從他腳邊爬過卻對他無動於衷。

它們看不見他。

這是謝卿禮走之前給他的隱身符。

江昭沈了瞳色,想不到謝卿禮的修為竟高到這種地步,連隱身符都能做。

他沒空在這裏想這些,時間快來不及了,江昭翻身躍上房頂快速奔走跳躍在一個個屋檐上。

雜草叢生直到腰間,林間只餘一條小路。

江昭不敢禦劍怕被人察覺到靈力的波動,只能步行奔走上山。

他來到謝卿禮告知的地方,這裏是一片空地,沒有深可及腰的灌木,只有薄薄一層的青苔。

江昭取出一塊圓盤,外形古樸,指針左右轉著。

圓盤飛向虛空,強大的光亮迸發,整個地面隱隱顫抖,深埋其下的陣法逐漸被喚醒、削弱。

江昭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脊背上的汗毛舒而倒立,修士敏銳的危機感讓他在瞬間快速閃開。

可已經晚了。

強大的劍光自遠處劈斬而來,一劍震碎了虛空中的圓盤,碎屑橫飛濺落在地,餘波卷起滿地塵土朝江昭襲來。

他橫劍要擋——

哢嚓。

跟隨了他十年的凜尋劍在眼前碎裂。

穿著青衣的人被狠狠擊飛,一連撞折數十個樹幹,飛出甚遠後重重摔在地上。

江昭的肺腑好似被震碎了,仰頭突出大口鮮血,粘稠的血液中夾雜著些許血肉碎屑,渾身的骨頭仿佛移位,本命劍碎裂帶來的沖擊,加上一個劍道大能毫不留情的殺招讓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

他咳著血,費力仰頭去看來者。

一人翩然落地,兜帽籠罩了全身。

他俯身撿起地上已經看不出原樣的圓盤,輕嗤了聲:“謝卿禮想讓你用這東西把天罡萬古陣吸了他消耗自己三分之一的靈力在這一個無用的容器上,真是蠢。”

他緩步朝江昭走來:“你們計劃好了是嗎你找機會來阻止天罡萬古陣開啟,他和雲念前去地道尋程念清”

“嘖,計劃很好,但小子,你們還太年輕,席玉可已經去地道了,你猜他會不會遇上你那師妹和師弟”

江昭滿臉是血,血水從耳洞、眼窩、鼻孔、唇中溢出。

他喘著氣道:“你是……你是殺害我師弟阿娘的人”

緩步走來的人停下了腳步。

他居高臨下看著江昭:“怎麽了你想殺我替他報仇嗎”

“你爬都爬不起來,連打我一掌的力氣都沒,不過一個元嬰期,還想跟我打”

他擡手,無形的劍意虛化,逐漸凝實,最終化為一柄赤紅的劍。

“小子,我先送你下去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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