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見蜜顏回來，竟沒有責問她關於寒霜洞的事情，反而寬慰道：“蜜顏看起來瘦了啊，這幾年在外頭日子過得艱難吧？過來，讓天君看看。”

戎戈大為詫異，立刻清咳兩聲提醒天君，天君才恍然大悟，開始擺出正經架勢：“一碼事還一碼事，你之前擅闖寒霜洞，連累神女舒雅羽化，這件事朕是不能坐視不理的。那就罰你……在皓庭宮閉門百年，以示懲戒吧。”

戎戈瞬間瞪大眼睛：“君上，這麽大的過錯，難道你就罰她閉門百年？”

天君輕輕嘆息了一聲：“戎戈，舒雅已經羽化，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就算我們殺了她又能怎樣呢？舒雅也不會活過來。再說了，蜜顏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絕不是心狠手辣為非作歹的人，她頂多就是調皮了一些。衛宵是你的摯友，她又是衛宵的徒弟，朕實在不願意看著你們因為她而反目成仇，此事就給朕一個面子，到此結束好嗎？至於舒雅，這也許就是她命中應有此一劫吧。九重天雖然有規矩，殺仙需受九九雷霆之刑，但問題是，舒雅已經死過一次，雖說朕保住了她一絲靈魄，但你很清楚，那絲靈魄不代表舒雅就是存在的。所以，朕也不能根據九重天的刑罰，將蜜顏送去受雷霆之刑。”

戎戈聽到此處，冷冷一笑：“所以君上的意思是，就只能放過她了？”

天君嘆息：“朕不是已經罰她百年不得出了嗎？對她來說，這已經是生不如死的處罰了。何況，她在下界流音谷也受了你的懲罰，不是麽？”

戎戈萬萬沒想到，天君竟然對下界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還一心維護這個丫頭，頓時大失所望。但他既然身為臣子，就不可能違逆君上的意思，君上既然金口開了，他除了執行，別無他法。

他朝天君深深鞠了一躬：“即是如此，戎戈告退。”

說完，轉身離開，大步流星。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天君仿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樣地癱軟在寶座上，對衛宵連連疾呼：“衛宵，快過來替我捏捏肩膀，朕都快虛脫了。”

衛宵趕緊跑上去，將他扶正：“君上，你這也太沒氣勢了。”

天君瞪他一眼：“我沒氣勢？你沒看到他剛剛朝我鞠的躬有多認真嗎？上萬年了，他從來沒對我這麽恭敬過，我能不虛嗎？”

衛宵一想也是，眉頭一堆：“他對您都失望了，對我只怕就更加失望了。這份怨氣，怕是I一時半刻都不可能消弭了。”

天君：“算了，時間一長自然就過去了。就是要委屈蜜顏這孩子了。”

蜜顏在下方聽得糊裏糊塗的，她明明是來找天君請求調查清楚舒雅在寒霜洞中遇害一事的，怎麽天君二話不說就讓她回家禁閉，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這不還是等於昭告整個九重天，這是她做出來的事情嗎？

她立刻抗議：“君上，師尊，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們為什麽也不給我個機會？我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啊，雖然我知道，你們是愛護我，不希望最後查出來的結果是對我不利的結果，想讓我安然度過這次的事情，可是，我明明都沒有害舒雅，為什麽你們不能給我一次機會查清楚呢？”

此時，戎戈不在，衛宵才終於能告訴蜜顏：“這件事不是師尊不想讓你查，而是，這件事不能查。”

蜜顏皺起眉頭，詫異不已：“為什麽？”

***********

回到皓庭宮，蜜顏在房間裏發呆了許久。她怎麽也沒想到，舒雅羽化這件事背後竟然有這麽大的內幕，而這個內幕關系到天君和師尊背地裏為戎戈所做的一切。

怪不得她離開三年，關於舒雅羽化的事情卻一直沒調查清楚，這不該是師尊的水平。現在想來才明白，他是刻意阻止了調查，不想讓事態發展下去。

原來，師尊並沒有不相信她，可他卻將她流放到下界，將殺死舒雅那麽大的黑鍋丟給她，讓她承受戎戈的怒火。

呵呵。果然不論是下界還是九重天，根本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所有人都是只顧自己，只顧利益的。

“蜜顏，你在嗎？”衛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如往常溫柔，“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開開門好嗎？”

事到如今，他還來關心她做什麽？

蜜顏冷冷道：“我不吃。你走吧。”

衛宵早知道將實情告訴她，她會心灰意冷，可如果不說，又怕她會追查到底，最後導致戎戈知道真相。他是天界的戰神，若是對天界起了什麽嫌隙，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他知道，一時半會是不可能讓蜜顏體諒自己和天君的決定，他只能將東西放在門口，道：“那你若餓了，就開門把東西拿進去。我先走了。”

他沒想到，隔天他去看蜜顏的時候，那些吃的依然在門口。養著她的兩百年，她也和他賭過數次的氣，可是每次一到飯點她就會繳械投降，自動出現在他的面前。這個小丫頭向來沒心沒肺，哪怕有心事，也不會一直想著，很快便忘得一幹二凈，可這次，她似乎是真的動了怒，也鐵了心要和他生氣了。

衛宵再次敲了敲她的門，哄道：“蜜顏，我知道你還在生氣，這件事，的確是師父不對。師父不該讓你背鍋，也不該在出事的時候將你送到下界，讓你平白受了三年的苦。”

“我以為，當初師尊你把我送到下界，是擔心我會被戎戈神上問罪；我以為師尊你覺得我貪玩，覺得舒雅是被我連累的。所以，當我得回記憶，我並沒有怪您，我反而覺得您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可原來，你早知道一切的內情，你只是要推我出去扛下這個責任，讓戎戈不至於記恨天君和九重天。”說到最後，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嗓音嘶啞中帶著哭腔，“我現在才明白，你當初為何要我去赤明宮。原來，你是怕戎戈神上知道神女覆活無望會傷心，所以你才讓我接近他，讓我轉移他的情感。你到底有沒有將我當成你的徒弟？？？對你們來說，我就是一枚棋子！！！”

衛宵沈痛地閉上眼睛：“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我其實也無話可說，我總歸是欠了你，若將來有朝一日，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哪怕豁出我的性命，我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蜜顏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擦幹：“不用。你養了我兩百年，就當我還了你這份恩情，從此你我互不相關。”

說完這句話，蜜顏封閉了自己的五感，再也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衛宵站在門外，慢慢閉上眼睛，靠在門框旁邊，除了嘆息和懊悔，也不知道能做什麽 。他親手帶大的徒弟，終是被他一手推開了。他選擇了保全戎戈，保全九重天，也選擇犧牲了他和她的師徒之情。

他再無顏面對她，這樣也好，也好。

***********

蜜顏被關進皓庭宮的密室中思過，衛宵也在同一時間離開了皓庭宮，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衛宵本是司掌天界文職分配和管理的上仙，他一走，九重天各個文官找不到人匯報，只能去找天君請示，天君一下子被煩得腦袋都大了，堆在天君殿裏的奏折比山還高。

“這個衛宵，說走就走，也不跟朕稟報一聲，簡直是任性妄為。”此時的天君在大殿中批閱奏折，一邊批一邊開罵。

伺候了他幾萬年的仙侍小聲道：“君上，我聽皓庭宮的小仙們說，蜜顏被關進密境後，便封了自己的五感，對衛宵仙上不理不睬。想來，這大概就是衛宵仙上離開的原因吧。他們師徒一向感情甚好，現在走到這個地步，衛宵仙上心裏一定不好受。”

天君一聽，將手裏的奏折扔下，又氣又無奈道：“他當朕心裏好受呢？朕不也是想息事寧人才關了蜜顏嘛。不過區區百年時間，到時候她一出來，朕便將她錄入仙籍，以後他們可以做永久的師徒，這難道不比現在強多了？”

頓了頓，“蜜顏這丫頭也是的，我們都把實情告訴了她，她怎麽就那麽不識大體不懂事呢？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這種道理她都不懂嗎？”

仙侍沈默了下，才開口：“君上，此事的關鍵還在戎戈神上那。若是蜜顏能得到戎戈神上的理解，咱們也無需關她百年禁閉；她不被關著，說不定就會原諒衛宵仙上，衛宵仙上說不定就會回來了。”

“對啊，朕怎麽沒想到呢？”天君豁然開朗的表情，但隨即又想到個問題，“戎戈都氣成那樣子了，怎麽可能輕易原諒蜜顏？你這不是說廢話嘛。”

仙侍又道：“那可未必啊，君上。您想想，神女羽化這件事雖然對戎戈神上打擊甚大，但是九重天上也就下了七天的雪。可是蜜顏回來以後，你數過沒有，最近天氣已經多久沒見晴朗了？”

天君一聽，楞了下：“哎？你這麽一說……好像已經半個多月暴雨了。”

仙侍：“豈止暴雨啊，前幾天還下冰雹了。皓庭宮方向那還打雷了。”

天君轉了轉眼珠子：“所以你的意思是，戎戈之所以那麽生氣，不完全是因為對舒雅的思念，反而是因為……”

仙侍神秘一笑：“ 世間萬物，唯有感情是捉摸不透的。也許連戎戈神上自己都沒意料到，他對蜜顏有多在意。”

天君笑了起來，伸手指了指他：“付諸啊付諸，你可真是朕的好幫手啊。那你幫朕想想，怎樣才能讓戎戈原諒蜜顏？”

付諸想了想：“君上，三十六計，苦肉計為上啊。”

********

在沒有得到付諸的建議前，天君本來是沒想過要狠狠處罰蜜顏的。他是知根知底的人，舒雅的事情怪不到蜜顏頭上，人家背鍋本來就夠可憐的了，還刑罰她，那跟嫁禍他人的壞人有什麽兩樣？

關她禁閉百年就已經夠過分了，哪裏能讓她再受什麽苦？

但現在被付諸這麽一提醒，天君才知道自己走錯了路。他不應該在戎戈面前護住蜜顏的，不僅不應該，他其實反而應該在戎戈面前狠狠地將蜜顏往死裏收拾才對。這樣雖然蜜顏會受一時的苦，但說不定戎戈消了氣，就會原諒蜜顏，也不會和衛宵置氣了。

哎，他怎麽這麽糊塗呢？凡世裏若是熊孩子犯了錯，家長包庇維護往往反而導致受害者更加憤怒，事態也會升級，現在蜜顏的事情不是完全一樣的嗎？他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天君懊悔不已，不過好在付諸提醒了他，現在為時還未晚。

他立刻下了一道詔書，讓人將蜜顏發配到蝕骨崖去。蝕骨崖這名字和九重天浩瀚縹緲、仙風道骨的名字截然不同，就知道這是一處專門用來下放罪仙的地方。犯了錯的罪仙不配享有九重天靈力的滋養，天君和刑罰神官一般會將他們流放到下界，剝除他們的仙籍，讓他們永世不得再回九重天。而對於一些罪行格外嚴重，流放到下界可能會為禍一方的罪仙，他們建了蝕骨崖。這裏終年積雪，寒冷入骨，哪怕是神仙都難以抵擋。再加上結界的作用，進來的罪仙首先會行動遲緩，肢體漸漸僵化；一段時間後，罪仙會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也開始麻木，哪怕是再憤世嫉俗、恨意難平的罪仙，經過蝕骨崖的摧殘，也會變得麻木不堪，腦子裏和心裏都只剩下冰冷和蒼白。

蝕骨崖的作用卻還不僅僅是懲罰，以往九重天曾經設置過其他刑罰的秘境，或是刀山火海，或是天雷萬丈，可經過這些懲罰的罪仙，在懲罰結束後都並沒有悔悟，大部分只會更加恨九重天。但這蝕骨崖不同，它泯滅了人內心最後一點希望，讓人在絕望和消沈中捱過大部分時間，最後的結果便是：哪怕罪仙扛過了蝕骨崖的歲月，一出了蝕骨崖，反而無法接受外面的世界，繼而變成畏懼陽光和聲音的個性，也再無對生活的鬥志。

一言以蔽之，這蝕骨崖可算的上是九重天對罪仙的最高懲罰，哪怕天雷九十九道都比不上。

這詔書一下，整個九重天為之嘩然。誰也沒想到，天君會突然改變主意，而且是將蜜顏發配到蝕骨崖這種地方。這刑罰未免也太重了吧？

太陰星君人緣素來好，消息一傳來，所有人立刻上他府邸討論去了。

翊聖真君：“雖然蜜顏這丫頭平時古靈精怪，時常對我不敬，但這丫頭從前也曾經給我送過好吃的。哎，她被發配到蝕骨崖，真是叫人有些於心不忍啊。”

玄武真君：“誰不是呢？你說蜜顏不在這三年，九重天死氣沈沈的，一點兒生機也沒有。往常若是有她在，哪怕是惡作劇，倒也有些滋味。九重天這麽多年，也就出過這麽個混世魔王，不知等她從蝕骨崖裏出來，還能否像從前一樣惡作劇了。”

另一位元君道：“想什麽呢？蝕骨崖那種地方，哪怕是有萬年仙基的罪仙進去了，都逃不過行屍走肉的命運，蜜顏這區區兩百年道行，這一進去，只怕抗不過三年五載，就要死在裏頭了。”

所有人齊刷刷嘆了口氣，都有些惋惜那個從前討厭卻令人懷念的小丫頭。

風靈本是奉了戎戈的命令，前來給太陰星君送瓊漿的，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勁爆的消息，酒也顧不得送，立刻便趕回赤明宮，將消息告訴了戎戈。

戎戈本在看心經，這些日子他一直心情不好，這九重天上的天氣也跟著烏雲蓋日。太陰星君昨日委婉地送來了兩本心經，說是請他沒事讀一下，意思非常清楚了。

雖然他從來都不在意別人的意見，更不在意自己的情緒會不會連累到別人的生活，但他還是收下了心經。不為別的，只因為他自己心裏也堵得慌，不想再這麽堵下去。

於是今天起來後，他便死馬當活馬醫地看起了心經，卻沒想到，這還沒看兩眼，風靈就闖進來，將外頭瘋傳的消息告訴了他。

“這是真的？天君當真將她打入蝕骨崖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天君不是早前才宣布罰她禁閉百年嗎？怎麽這會兒又改變主意了？

風靈搖頭：“屬下 也額不知道。但是太陰星君和翊聖真君言之鑿鑿，應當是真的。這天君下的懲罰未免也太重了，這蝕骨崖是何等地方，她一個兩百年道行的小妖，怎麽可能扛得過去呢？”

風靈一邊說一邊皺眉頭，擔憂之情溢於言表。雖然舒雅出事後，他也曾記恨蜜顏，氣她斷了神上的希望，可那丫頭卻有種莫名其妙的魔力，讓人又恨又牽掛的。

戎戈看著自己的仙侍，竟不知他居然對蜜顏有好感。他問風靈：“你很擔心那個丫頭嗎？”

風靈一楞，急忙跪地請罪：“神上恕罪。風靈不是那個意思。”

戎戈淡淡道：“起來吧，我又沒有怪你。”

風靈遲疑了下，才忐忑不安地站起來，立在他身邊。

戎戈沈默了片刻，才道：“既然這是天君的意思，那我們就不必管了。外頭的人說什麽也不必理會，這要做好自己便可。”

風靈聞言，沈默許久既不退下，也不說話。

戎戈擡頭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風靈猶豫半天，才冒著大不諱開口：“神上，您真的……不管她了嗎？”

戎戈淡淡地翻開心經：“如果不是她先犯了錯，也不會遭到這種責罰。這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風靈：“……可是這報應也太過嚴重了吧？”

戎戈充耳不聞，將心經第一頁反反覆覆翻了幾遍，再不和他搭話。

*********

第一次聽到蝕骨崖這個名字，蜜顏還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在九重天的兩百年間，仙界一直安生著，沒出過什麽大事，也沒有人曾被放到這個地方去。

現在乍聽這個地方，她還沒往心裏深處想，沒想過這是個多麽可怕的地方。直到那些天兵來皓庭宮押送她，看見她的時候一個個目光同情、臉色遺憾的，她便有種預感了。

等到她被扔進蝕骨崖，迎面而來的冰霜撲到臉上，刺骨的寒冷從腳一直蔓延到手再蔓延到身體裏，她才知道那些天兵為什麽對她表露同情了。

這是一個煉獄一樣的地方，能讓人在一瞬間懺悔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哪怕再硬的骨頭，也會一瞬間軟化。

可她內心沒有什麽要懺悔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受到這樣的處罰，如果說在九重天生活的這一千年，從一棵果子變成小妖，得了九重天的靈氣滋養，最後就是要還債，成為師尊的一顆棋子，成為舒雅羽化的替罪羊，那她寧願自己是一顆什麽也不知道的果子，就在凡間自由生長，等到成熟的時候，被誰摘下，一口吞進肚子裏，這一生的雖然短暫，也算是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她閉上眼睛，抱緊了自己的雙膝，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盡量不去想時間，也盡量不去想那些令自己糟心的事情，她希望能假裝這是一場夢，狠狠地睡一場，哪怕是睡上三千年，最好醒來以後什麽都忘幹凈就最好了。

但這到底是她的奢望。不過半天時間，她就被刺骨的冰冷凍醒，渾身上下像有一千一百只蟲子在抓撓一樣，又是疼又是癢的，連帶著身上的皮膚也開始變成一寸寸的紫色。

她想哭，可是哭不出來，眼淚就像被凍住了一樣，流不出來。她無法壓制住身體裏的痛楚，也無法哭，她便只能叫喊，甚至在原地打滾。

“救我啊，救我啊。”她喊著，可腦子裏卻一片空白，因為她根本想不到有誰會來救她。她只是想喊一喊而已，這樣好像還能有個寄托。

戎戈站在蝕骨崖上的結界外，看著她在下方痛哭，打滾，拼命叫喊，雙手漸漸在身邊緊握成拳頭。這本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可為什麽現在看到了，他卻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

“我沒有害人，我沒有……”蜜顏再次叫喊起來，很奇怪的，當她想著自己快死的時候，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可當她想到自己沒有害人，卻被關在這個鬼地方，她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一樣，止都止不住。

她翻滾了十幾圈，然後躺在雪地裏，對著漫天迷蒙的風雪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沒求著你們養我，也沒有求著要成仙，為什麽要讓我頂罪？舒雅明明不是我殺的，為什麽要將這樣的罪名栽到我頭上？？老天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聽到這，戎戈再也無法停留。他不能被她的話所迷惑，否則，也太對不起舒雅了。

他轉身離開，將剛剛的聲音和畫面拋諸腦後。

可直到回到赤明宮，那些畫面和聲音還在縈繞在他腦子裏，他只能對風靈道：“給我取瓊漿過來。”

風靈楞了楞：“神上，您怎麽突然要喝酒？”

戎戈不想對他解釋，只是又命令了一聲：“給我拿酒來！”

風靈見他滿臉怒氣，也不敢多問，只好將赤明宮所有的瓊漿都拿了過來，擺在他面前。

戎戈也不倒到酒壺裏，直接扒開封口便往口中灌，酒汁撒得渾身都是，眨眼間便將十幾壇瓊漿都灌進了肚子裏。然後他終於意識開始模糊，腦子也想不起那些畫面了。他回到自己房間裏，往床上一躺，就此睡了過去。

隔天早晨，風靈打開他的房門，見他還沒醒，只能去熬醒酒湯，等他醒過來再喝。就在途徑太陰星君的府邸時，他又再次聽到那些人在討論。

翊聖真君：“蜜顏這丫頭真是可憐，早晨我聽蝕骨崖換班下來的看守衛兵說，昨天她在崖底又哭又喊的，一直說自己沒做過害神女的事情。我看啊，那件事未必是她做的。”

太陰真君：“這蝕骨崖能讓罪仙在頃刻之間懺悔自己犯下的罪行，以她的道行，應該一個時辰便招認了，她竟在下面喊了一天，的確蹊蹺。”

玄武真君也開口：“咱們在這說又有什麽用，關鍵是天君不信她啊。天君既然將她打入蝕骨崖，可見是動了真怒。即便不是天君動怒，天君是為了平息誰的怒氣，咱們大家心裏都有數。天君是絕不會輕易將她從蝕骨崖放出來的。我看啊，咱們也別再討論了，若是傳進天君或者赤明宮那位神上的耳朵裏，恐怕蜜顏這丫頭就永生也別想從蝕骨崖裏放出來了。”

眾人連連點頭，太陰府邸裏又恢覆了安靜。

風靈收回目光，沈默了一下，才帶著醒酒湯的材料回到赤明宮。他直接去了廚房熬湯，一邊看火一邊想著那些人說的事情，想來想去，終究是無法坐視不理。他搜羅了一圈額廚房，將驅寒的食材都翻了出來，一股腦丟進鍋裏去煮，又弄來幾塊長生炭，將其燒紅了放在瓷做的暖爐裏，然後將煮好的湯倒在與火炭相隔的上層，趁著戎戈還沒醒，去了趟蝕骨崖。

看守的衛兵並不允許他進去，他只能捏了個訣在火爐上，然後將火爐往下方扔。好在，火爐裏放的是長生炭，哪怕是這蝕骨崖，應該也能維持一會兒。剩下的，就只有希望蜜顏能看到他扔下去的這個東西了。

*********

蜜顏是在天亮的時候才終於睡過去的，只是一天的時間她已經筋疲力盡，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即將煙消雲散。她很開心，覺得這一切的痛苦終於要結束，欣慰地閉上了眼睛。可是還不到兩個時辰，她便再次被刺骨的寒冷逼醒，渾身的骨頭襲過一陣又一陣的劇痛。

她抱著自己的身體，在雪地裏翻滾，眼看著自己的的皮膚又加深了一層顏色，現在倒不想哭了，反而有些想笑。

這是什麽世道，她又是走的什麽運道，為什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啊？

她哈哈大笑起來，內心祈禱：求求了，讓我早點死吧。這日子我真的過夠了。

可就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東西。她看見天空中一個黑點離自己越來越近，黑點也越來越大，眼看著就要砸到她的臉的時候，她下意識把臉往另一邊別開。

那東西也在即將砸到她的時候停住，就懸在她的臉上方幾尺處。

蜜顏楞了楞，抿了抿嘴唇，剛才那一瞬間她差點心臟都嚇停了。這是什麽東西啊？

好像一張瓷做的凳子，下邊是鏤空的一個隔層，裏面放著幾塊燒紅的火炭。

等等，什麽東西？

她從雪地裏突然爬起來，抱住那個東西放在眼前端詳，果然是長生炭，上面的火焰是三昧真火，至熱之火。一碰到這個東西，她便感覺自己渾身都暖了起來，那種刺骨的寒冷也一寸一寸消退。

盡管她很清楚，這長生炭雖然是好東西，但是在這蝕骨崖下的萬丈冰冷，長生炭的溫度也持續不了多久，可她卻無法放下手中的這個東西。

她苦笑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原來不想死。本能讓她抓緊了這點熱度，她渴望溫度，渴望有人能給自己一點溫暖。

她不知道這是誰丟下來的，可此時此刻，她心裏卻無比感激這個人。他讓她在絕望中看見了希望，也讓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她看見這個盒子還有上層，便將它打開，便看見裏面放著一碗熱騰騰的湯。她笑了笑，幾乎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這種時候居然還會有人替她做這樣的一碗湯嗎？

她由衷得感謝那個人，不管他是誰。

她將湯捧在手裏，一口一口地喝著，不願意輕易喝完，那樣幸福就結束了。

她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來是誰做的。這兩百年，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每個星君府邸的點心吃食她都偷過，也不記得是誰的味道了。

可這個味道，讓她覺得很安心。

喝完湯之後，她將碗又放回盒子裏面。盒子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又重新飛回蝕骨崖上方。

山崖很高，她看不見上面有沒有人，只能在心裏默默道了一句謝。

*******

風靈帶著東西偷偷回到赤明宮，沒想到才剛進門就被戎戈當場抓了個正著。他看著他手中的盒子，再看見下層長生炭的痕跡，便猜到他剛剛去了哪裏。

他頓時憤怒不已：“誰讓你給她送東西吃的？風靈，你好大的膽子。”

風靈撲通一聲跪下，對他求饒：“神上，那蝕骨崖實在不是她可以承受額地方，也不是她該去的地方啊。我，我實在是不忍心……”

戎戈現在才知道，這丫頭遠遠比他想的還要有人緣。她竟不知不覺牽動了這麽多人的思緒，哪怕是她害了舒雅，所有人竟然都不忍心讓她受苦。

哪怕是他，昨天在蝕骨崖上聽到她的哭喊，竟然都差一點動了惻隱之心。

他尚且如此，又怎麽能怪風靈呢？

想到這的，戎戈讓風靈起身，然後才道：“罷了，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只是有一點，不要讓天君知道。這畢竟是天君的命令，不可做的太出位。”

風靈楞了楞：“神上的意思是……我……我可以去看她了？”

戎戈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轉身鉆進房間。風靈琢磨了一陣，突然喜上眉梢：他家神上還真是傲嬌，明明就是關心蜜顏的，為什麽不承認啊？

*****

隨後的日子，風靈每天都會如法炮制，將長生炭以及暖身湯丟入蝕骨崖中給蜜顏。每次看著飛上來的食盒中空空如也的碗，他內心都多了一份踏實，總算那丫頭麽有喪失生存的鬥志，還是在努力地活下去。

這樣他就放心了。

風靈這邊每天往蝕骨崖送東西，那邊天君和付諸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天君對付諸豎起大拇指：“還是你的手段高啊。”

付諸笑了笑：“也多虧戎戈神上手底下有個風靈，若是沒有風靈先開了個頭，我想，戎戈神上也不會發現，他原來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不在乎蜜顏。看樣子，蜜顏出蝕骨崖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天君連連點頭，但想想又有些不放心：“不過現在蜜顏我倒是不擔心了，反正有風靈天天往裏送東西，她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我擔心的是，戎戈這邊，他若是借風靈的手對蜜顏好，那他要是一直不出面該怎麽辦？既然是要用苦肉計，這樣下去不是個法子吧？”

付諸一聽，也頓時犯了難：“您說的也有道理。戎戈神上的性子速來清冷的，他知道蜜顏有風靈照顧，也知道蜜顏不會有生命危險，倒真的有可能任由她在蝕骨崖待下去，那樣起不違背了咱們的初衷？”

“就是就是。”天君立刻道，“你趕緊想想辦法啊。蜜顏那丫頭身子骨弱，要是再待下去，怕小命都沒有了。”

付諸在天君面前來回走了幾趟，突然靈機一動：“有了。”

********

眨眼間，蜜顏在蝕骨崖下已經度過了半個月。天知道她最近是怎麽撐過來的，也許就是那個好心人每天給自己送的那些炭火和湯水延續了她的生命，她才沒死在這裏。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天天地縮減，這個蝕骨崖名不虛傳，當真是會吃人的骨頭。

她力氣越來越少，每天醒來的時間也越來越 短。

今天她一醒來，才發現已經過了那個好心人送飯的時間。她爬起來找了一圈，發現麽有食盒。

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能扛過困倦，她拿不到長生炭不要緊，怕就怕，那個好心人將食盒收回去看見她一口也沒動湯水，會以為她死了。

那他以後可能就再也不會來看她了。那樣的話，她也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蜜顏沒想到，自己這烏鴉嘴還真是說什麽應什麽。接下來的幾天，那個好心人竟然真的一次也沒來給她送過東西。

他是以為她死了，還是以為她吃膩了他的東西，所以不願意再一廂情願過來送東西，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個人不來，她的命就算走到頭了。

她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打從進來這個鬼地方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可她還是很難過，為什麽那個好心人不能再來看她一次呢。哪怕就一次也好啊，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在關心著她。

她在雪地裏蜷縮身體，漸漸昏迷了過去。

*******

風靈提著食盒匆匆回到赤明宮，這已經是第七天了。難道說，蜜顏真的已經死在蝕骨崖下邊了？

她要是沒死，怎麽會不吃他丟下去的東西呢。那丫頭向來膽小怕事，又貪生怕死，她要是稍微能動彈，肯定是會有求生意志的才對啊。

偏生他現在又沒辦法下蝕骨崖去看一眼，真是急死人了。

戎戈見他失魂落魄地回來，手中的食盒裏長生炭還燃燒著，有些詫異地問：“怎麽了？”

風靈突然往他面前一跪：“神上，您去看看她吧。這已經七天了，我送下去的東西每次都原封不動地飛上來，我真的擔心，蜜顏是不是已經出事了。”

戎戈拍案而起：“七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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