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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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已經是傍晚了，晚風吹著有些涼意了，我就坐在這石橋上想了一天，想著是誰害死了沈莊程，是誰陷微生阡於如此境況，想著如果是百裏浮瓊，我又該怎麽辦？他本就是這樣心狠手辣之人，而外公的死因更可能與他千絲萬縷，可我早晨才跟他告白，現在倒是捉摸不定了。
身上突然蓋上一件外袍，我轉頭看見百裏浮瓊正擺著那慣常的笑看著我，“怎麽現在還不回去？”
我攏了攏衣服，轉而問他，“你知道謝瀟鋮自殺了嗎？”
他神色仿佛一頓，但瞬間恢覆過來，一絲不漏，“聽說了。你就是因為她在這坐了一天？何必為不相幹的人受苦？”
我感到有些委屈，“之前有人尋求刺客闖入我房間，她曾也助過我。”
“我倒不知竟還有此事？”
我心裏鄙夷，那天晚上你不知道跟哪個姓楊名桃的姑娘巫山雲雨呢，不過到底沒說出來，只把那天的事給他說了一遍，倒是沒說那喬鈺占我便宜的事。
他只嗯了一下便不再多問，攏著我的肩回到客棧。
吃飯時，我問道，“我們要不先回去？我怕微生阡孤身奮戰應付不來。”
百裏浮瓊一個冷眼掃過來，“你倒是重情義得很。”
我憨憨笑著，“是啊是啊。那我們去不去？”
百裏浮瓊直接放下碗筷起身，“要去你自己去，去了就別回來。”然後很傲嬌地回訪歇息了。
我也沒敢再提這事，便仍舊心神不寧地跟著他趕路。
“怎麽不走水路，那條路更快一些。”我疑惑道。
百裏浮瓊專心泡著茶，只聲音淡淡的傳來，“回西璃之前還有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拜訪青山日月閣‘妖月’。”
青山為東西兩國的分界，隸屬於西璃，那裏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綠竹猗猗，風景甚美，卻鮮少有人曾踏足，只因這山中隱居著日月閣主，一不小心就會被毒死。這日月閣曾響徹江湖數十年，以其藥物神妙□□狠辣以及閣主的傾世美貌而聞名，其閣主閨名納蘭明，原也是西璃貴族納蘭家的掌上明珠，後逃婚出走，拜師青山藥師，出師後憑借過人的天賦一手創建了日月閣，立足江湖，此人性格難定卻生的一副好皮囊，常喜在月圓之時出手殺人，江湖人稱“妖月”。後與東璃大家蘇家大公子蘇亦結上梁子，兩人恩怨持續數十年，江湖人都笑稱歡喜冤家，本是一對佳緣，卻因二十年前蘇亦悄然失蹤而告終，據說那時納蘭明一夜白頭，帶著日月閣悄然隱匿，從此江湖再沒有人提起妖月與公子蘇。
我慢悠悠地走在後面，折了根樹枝把玩，無聊道，“不是說這裏很恐怖的嗎？不就是一般的山？”
百裏浮瓊回過頭等我，不懷好意的說，“可能你手裏的樹枝就是有毒的。”
我大叫一聲連忙扔掉，聽見他哈哈大笑起來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當下抓著他袖子甩賴，“我走不動了，你背我。”
百裏浮瓊似是思考了一下，緩緩蹲下身子，我心滿意足地趴上去，旁邊的沈竹一臉驚奇，像是看到了什麽世界奇觀一樣，我挑釁的一笑，把臉埋在他的脖子上輕輕親了一口，百裏浮瓊美麗的眼睛裏漸漸浮現了笑意。
走了不遠，百裏浮瓊停了下來，我擡起頭來，看到前面有一座竹屋，外面寫著竟是一個小茶館，我從他背上下來，“想不到這麽偏僻的地方還有茶館。”
百裏浮瓊徑直走過去，似乎帶了絲了然的笑意。
說是茶館裏面也就是一張桌子，一個老頭，那老頭顯然已經很老了，頭發花白，還長了一束胡子，似乎很久沒有打理了，都能看出打了結，雖須發都蒼白，但臉上皺紋卻並不是很多，還能依稀瞧出年輕時的俊美摸樣，只是眼角處有一道很深的疤，老頭步履蹣跚但看起來精氣神卻很足，他拿出泡好的茶，一一給我們斟上，用的卻是上好的碧螺春，而茶杯更是尋常人家難得一見的紅玉杯。我拿起茶杯觀摩了許久，“老人家，您這杯子在哪買的？”
百裏浮瓊淡淡說，“這是東璃蘇州特產，瑯紅玉，千金難求。”
老人家慢慢坐下，說道，“這位公子有眼光，這是老朽舊時故友相送，要不是前些日子砸壞了我的白玉杯，我也不會拿它出來款待各位。”
我正要喝一口，卻被百裏浮瓊攔下，他淡淡道，“這酒裏有毒。”
我嗤之以鼻，“又想騙我。”說完便要一飲而盡，卻被百裏浮瓊一把奪過，“沒騙你。”
我疑惑，忽見對面的老人慢慢浮現了殺意，迅速向百裏浮瓊出招，百裏浮瓊輕松躲過，並不反擊。老頭站在一方，冷冷問道，“你是誰？”
“在下西璃太子百裏浮瓊，見過蘇老先生。”百裏浮瓊微微鞠躬，客氣有禮。
老頭子收掌坐下，另拿了一壺茶，自己斟道，“原是西璃太子，你來青山作甚？又為何會識得我？”
百裏浮瓊也坐了下來，“幾年前我從青山路過，有幸得見妖月，許她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尋人。”
“那如今可尋到了？”
“尋到了，說來也是巧合。”百裏浮瓊喝了一口老頭倒的茶，“如今，還煩請您跟我走一趟。”
老頭起身收拾杯具，趕人，“你們走吧，我不會跟你們走。”
“您若不是還愛著她，又為何在這裏開個茶館，奪取那些上青山人的性命。”百裏浮瓊妖艷的笑道，“您難道不是在保護她？如今卻是連見她的勇氣都沒有嗎？”
老頭似陷入了沈思，摸了摸額角的長疤，嘆氣，“這麽多年，該錯過的都錯過了，一切都已經遲了，我活不了幾天，何必給她徒增煩惱？”
“您又怎麽知道這於她來說是個煩惱？”
“心頭之命將死，如何不惱？”
“這難道會比心頭之命十年不見要差嗎？”
老頭最終還是被說服了，我拽著百裏浮瓊的衣角輕輕問道，“他就是傳說中的蘇亦？”
“嗯。”
“他年輕時肯定很漂亮。”我誇獎道。
“有我漂亮？”百裏浮瓊不滿。
“嗯...你應該跟妖月比。”
百裏浮瓊冷笑了幾聲，“妖月都七十高齡了，我必然比她漂亮許多。”
旁邊的蘇亦咳了咳，說了句真真肉麻的話，“在我心中，誰也沒有納蘭漂亮。”
——*——*——
青山深處，有一座破敗的閣樓，檐角下垂，築成的紅木也有些許脫皮，看起來主人很久沒有修理他們了，而正值晚秋時分，那裏卻開了棵異常茂盛的桃花樹，朵朵粉雕艷琢，可愛美麗，門前落了一地的花瓣，而一個老嫗正拿著掃帚看著我們，看得出她身形纖弱卻很有勁，她瞇著蒼老的眼睛瞅著老頭看，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可是蘇公子？”
老頭摸了把胡子，笑笑道，“妙兒休要取笑我了，一把年紀了還叫什麽公子？”
那老嫗咻的丟下掃帚，沖進閣樓裏，有些沙啞的聲音大喊著，“小姐啊，小姐啊，公子回來了，二十年了，可回來了啊。”
蘇亦帶我們走進日月閣，熟門熟路地領我們到廳上，給我們倒了杯茶，像是自家一樣招待我們，我好奇道，“這外面的可是桃花樹？為何深秋還開得如此烈艷？”
蘇亦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以前的趣事，“是桃花樹不假，是納蘭素來喜愛桃花樹，便以長生草為主藥研制了使桃花四季常開的藥。這長生草還是她以一個香吻讓我幫她摘得呢。”
“你倒還記得這些事情，我還以為你已經死在哪個臭水坑裏把什麽都忘記了呢？”裏面走出一個白衣白發的女子，頭發沒做任何裝飾披散在身上，而雖白發及腰，那傾世容顏還是讓人一看再看，流連忘返，而她此時，正嘲諷地對著蘇亦咄咄逼人。
“納蘭...”
“你回來做什麽？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打算出來見我了呢？”美麗的容顏一點不見見到昔日愛人時興奮激動的神色，只恨恨地看著蘇亦，似要把他挖出一個洞來。
“我病了。”
一個白影飛快地飛到蘇亦身邊，拿起他的手細細把脈，美麗的容顏出現了一絲憂愁，蘇亦抽回手，笑笑道，“看，你還是在乎我的呀。”
納蘭明見不得他的笑容，嗚咽著開始哭，蘇亦連忙抱住她，慢慢安慰著，她卻還是一直哭。
“沒事的，我沒事的。”
“怎麽可能沒事，你中了鬼陀螺的毒，本就無藥可解了，而你常年以毒攻毒，毒素早已深入骨髓，你如今最多只有兩日性命。”
“可我也總算是活了七十歲啊。”
“可你七十歲的一生裏只有其中的三十年和將來的兩天是和我在一起的。”
蘇亦越發抱緊了納蘭明，輕輕說道，“我經常在夢裏，夢到那麽一天，你瓜瓞綿綿，我孑然一身。我們在青山偶遇，你溫柔呼喚，我停下寒暄，你說你豐衣足食，生活美滿，而我孤獨一生，卻告訴你，我也一直一直，都過得很好很好。可是，你最終並沒有幸福美滿，而我也並沒有勇氣和你偶遇。我們這樣相配，而我終究不忍心。”不忍心用我的疾病蹉跎了你一生的年華，即使知道以你的性子仍然會孤獨一生，我還是不忍心。
“你哪裏不忍心？你明明是這般殘忍的人。你從沒有為我想過，從沒有想過我要怎麽樣一個人度過那些沒有你的難熬的歲月。我想死，可我害怕你有一天回來找不到我，我不敢死，是我對你的不忍心叫我活到了現在，而你卻這般殘忍。蘇亦，你真的很殘忍。”
“對不起，納蘭...”
納蘭明漸漸平覆了情緒，蘇亦轉過頭看了看我們，“讓兩位見笑了，妙兒，你先帶他們去客房歇息。”
老嫗將我們引領到兩間客房，我看偌大的日月閣卻只一個老嫗在此，便忍不住問道，“這日月閣裏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小姐都遣散走了，要不是老身極力要求留下，小姐現在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好在，蘇公子回來了。”
我看著她蒼老的臉，說道，“你倒是個忠心的。”
“老身自小便跟著小姐，是與小姐一起逃婚出來的，老身與小姐經歷這麽多事情，早已溶於血水，打死不願分開了。”
進屋倒茶，我招呼老嫗坐下，問道，“蘇公子當初又為何與你家小姐分開？”
“這說來話長，二十年前的事，老身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記得那時小姐要找覃潭之水作為新藥的藥引，而這覃潭只在古老的典籍裏出現過，天下還從未有人尋得過這方池水。小姐心性也是個倔強的，誓不找到覃潭不罷休，於是，拉著蘇公子便往佘霖山上找。”
“那會兒剛下過雨，樹林還很綠，老身跟在後面，看到已然五十歲的蘇公子與小姐依然如往昔般在前方打鬧嬉戲，甚是愉快，未嘗想到，變數來的竟這樣快。
小姐闖蕩江湖多年，為立足武林，也做了不少殺人的事情，再加上小姐不服輸的性格，結下的仇人也頗多，因日月閣的威勢和公子蘇的扶持，大家都是有怨在心而不敢為。而那時，小姐正以身試了一味草藥，渾身無力，公子蘇背著她，卻與日月閣的死對頭唐門狹路相逢，唐家家主帶領眾人途經此地，看著這麽好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小姐散出一味煙藥，公子蘇便帶我們往山下跑，可小姐那是渾身無力，公子蘇背著她也體力不支，於是便帶我們進了一個隱秘的山洞，把小姐交給了我，然後放出信號讓日月閣的人來救我們，而他自己卻毅然決然地出去引敵爭取時間。”
老嫗說到這裏已是老淚縱橫，她繼續道，“之後多年小姐午夜夢回都會喊著蘇亦回來，回來。她總是滿眼淚光與老身講起，那時她喊他回來，可他的背影卻是那麽堅決，像是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回頭看她一眼。”
“後來呢？”
“後來公子蘇真的沒有再回來，日月閣的人趕到時，小姐已昏迷過去，而尋遍佘霖山只有滿地的唐門人的屍首，不見公子蘇。唐家家主被殺害在懸崖邊上，自此唐門一再衰敗，後來隱匿，人稱公子蘇以一人滅了整個唐門。小姐親自去找，在懸崖邊上發現了公子蘇的衣角，那懸崖極深極深，小姐幾次想跳下去，都被老身攔住了，我苦口婆心，告訴她蘇公子可能還沒死，可能還會回來尋她，她不聽，後來有孩童送來一瓶覃潭水，她握著那瓶子思量許久，哭出來聲來，這才抹去了死意。我家小姐就是那時一夜白了頭發，也再沒心思涉足江湖，便帶著日月閣隱居青山。”
“那覃潭水難道是公子蘇托人送來的？”
“老身是這樣想的，小姐亦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等待了這許多年。”
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很安靜，公子蘇與納蘭明也一言不發，我咳了咳，決定打破這凝重的氣氛，便問道，“蘇先生，您當年殺敵之後去了哪裏？”
突然，納蘭明尖銳的眼神瞥向了我，我渾身一顫，那蘇老頭倒是大方，願意滿足我的好奇心，其實也是想說與納蘭明聽，“那時，我與唐家家主交戰，他被我一劍穿喉而過，而我自身他差點被他戳瞎，我為躲過那一劍掉落山崖，好在幸運掛在了一棵樹上，下來之後，發現那谷底正是覃潭所在，我欣喜之餘，便用那水清洗了傷口，誰想到那唐老鬼的劍上有毒，遇著這覃潭水，竟成了世上無藥可解的鬼陀螺，我用內力壓制著毒性，去尋些許草藥，可那谷底長滿了奇花異草竟都是劇毒之物，我沒辦法，只好以毒攻毒，一路走出了山谷，可這副死樣子再也無法見人，便托一個小孩送去了覃潭水，望愛人莫要傷懷。”
蘇亦說“愛人”的時候看向了納蘭明，我看到納蘭明抽動了下鼻子，便甩袖而去，老嫗隨之，蘇亦也站起身，說道，“我吃飽了，各位請慢用。”
於是，這大圓桌上便只剩下我和百裏浮瓊，我艱難的吞咽著食物，無聊問道，“你怎麽知道那老頭就是蘇亦的？”
百裏浮瓊大口地吃了塊肉，說道，“這世上想來離日月閣最近的地方便是那個茶館了。”
我豁然開朗，蘇亦其實從來都離她很近，只是從來不敢離她那麽近。他放不下她，所以靜默守候，而又怕她放不下他，所以從不示人。而蘇亦還是低估了納蘭的情，他一天天等著她死心，而她卻一天天等著他回來。他們之間拉開了長久的抗爭，最終又是誰贏了誰？還不都是輸給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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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突然蓋上一件外袍，我轉頭看見百裏浮瓊正擺著那慣常的笑看著我，“怎麽現在還不回去？”
我攏了攏衣服，轉而問他，“你知道謝瀟鋮自殺了嗎？”
他神色仿佛一頓，但瞬間恢覆過來，一絲不漏，“聽說了。你就是因為她在這坐了一天？何必為不相幹的人受苦？”
我感到有些委屈，“之前有人尋求刺客闖入我房間，她曾也助過我。”
“我倒不知竟還有此事？”
我心裏鄙夷，那天晚上你不知道跟哪個姓楊名桃的姑娘巫山雲雨呢，不過到底沒說出來，只把那天的事給他說了一遍，倒是沒說那喬鈺占我便宜的事。
他只嗯了一下便不再多問，攏著我的肩回到客棧。
吃飯時，我問道，“我們要不先回去？我怕微生阡孤身奮戰應付不來。”
百裏浮瓊一個冷眼掃過來，“你倒是重情義得很。”
我憨憨笑著，“是啊是啊。那我們去不去？”
百裏浮瓊直接放下碗筷起身，“要去你自己去，去了就別回來。”然後很傲嬌地回訪歇息了。
我也沒敢再提這事，便仍舊心神不寧地跟著他趕路。
“怎麽不走水路，那條路更快一些。”我疑惑道。
百裏浮瓊專心泡著茶，只聲音淡淡的傳來，“回西璃之前還有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拜訪青山日月閣‘妖月’。”
青山為東西兩國的分界，隸屬於西璃，那裏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綠竹猗猗，風景甚美，卻鮮少有人曾踏足，只因這山中隱居著日月閣主，一不小心就會被毒死。這日月閣曾響徹江湖數十年，以其藥物神妙□□狠辣以及閣主的傾世美貌而聞名，其閣主閨名納蘭明，原也是西璃貴族納蘭家的掌上明珠，後逃婚出走，拜師青山藥師，出師後憑借過人的天賦一手創建了日月閣，立足江湖，此人性格難定卻生的一副好皮囊，常喜在月圓之時出手殺人，江湖人稱“妖月”。後與東璃大家蘇家大公子蘇亦結上梁子，兩人恩怨持續數十年，江湖人都笑稱歡喜冤家，本是一對佳緣，卻因二十年前蘇亦悄然失蹤而告終，據說那時納蘭明一夜白頭，帶著日月閣悄然隱匿，從此江湖再沒有人提起妖月與公子蘇。
我慢悠悠地走在後面，折了根樹枝把玩，無聊道，“不是說這裏很恐怖的嗎？不就是一般的山？”
百裏浮瓊回過頭等我，不懷好意的說，“可能你手裏的樹枝就是有毒的。”
我大叫一聲連忙扔掉，聽見他哈哈大笑起來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當下抓著他袖子甩賴，“我走不動了，你背我。”
百裏浮瓊似是思考了一下，緩緩蹲下身子，我心滿意足地趴上去，旁邊的沈竹一臉驚奇，像是看到了什麽世界奇觀一樣，我挑釁的一笑，把臉埋在他的脖子上輕輕親了一口，百裏浮瓊美麗的眼睛裏漸漸浮現了笑意。
走了不遠，百裏浮瓊停了下來，我擡起頭來，看到前面有一座竹屋，外面寫著竟是一個小茶館，我從他背上下來，“想不到這麽偏僻的地方還有茶館。”
百裏浮瓊徑直走過去，似乎帶了絲了然的笑意。
說是茶館裏面也就是一張桌子，一個老頭，那老頭顯然已經很老了，頭發花白，還長了一束胡子，似乎很久沒有打理了，都能看出打了結，雖須發都蒼白，但臉上皺紋卻並不是很多，還能依稀瞧出年輕時的俊美摸樣，只是眼角處有一道很深的疤，老頭步履蹣跚但看起來精氣神卻很足，他拿出泡好的茶，一一給我們斟上，用的卻是上好的碧螺春，而茶杯更是尋常人家難得一見的紅玉杯。我拿起茶杯觀摩了許久，“老人家，您這杯子在哪買的？”
百裏浮瓊淡淡說，“這是東璃蘇州特產，瑯紅玉，千金難求。”
老人家慢慢坐下，說道，“這位公子有眼光，這是老朽舊時故友相送，要不是前些日子砸壞了我的白玉杯，我也不會拿它出來款待各位。”
我正要喝一口，卻被百裏浮瓊攔下，他淡淡道，“這酒裏有毒。”
我嗤之以鼻，“又想騙我。”說完便要一飲而盡，卻被百裏浮瓊一把奪過，“沒騙你。”
我疑惑，忽見對面的老人慢慢浮現了殺意，迅速向百裏浮瓊出招，百裏浮瓊輕松躲過，並不反擊。老頭站在一方，冷冷問道，“你是誰？”
“在下西璃太子百裏浮瓊，見過蘇老先生。”百裏浮瓊微微鞠躬，客氣有禮。
老頭子收掌坐下，另拿了一壺茶，自己斟道，“原是西璃太子，你來青山作甚？又為何會識得我？”
百裏浮瓊也坐了下來，“幾年前我從青山路過，有幸得見妖月，許她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尋人。”
“那如今可尋到了？”
“尋到了，說來也是巧合。”百裏浮瓊喝了一口老頭倒的茶，“如今，還煩請您跟我走一趟。”
老頭起身收拾杯具，趕人，“你們走吧，我不會跟你們走。”
“您若不是還愛著她，又為何在這裏開個茶館，奪取那些上青山人的性命。”百裏浮瓊妖艷的笑道，“您難道不是在保護她？如今卻是連見她的勇氣都沒有嗎？”
老頭似陷入了沈思，摸了摸額角的長疤，嘆氣，“這麽多年，該錯過的都錯過了，一切都已經遲了，我活不了幾天，何必給她徒增煩惱？”
“您又怎麽知道這於她來說是個煩惱？”
“心頭之命將死，如何不惱？”
“這難道會比心頭之命十年不見要差嗎？”
老頭最終還是被說服了，我拽著百裏浮瓊的衣角輕輕問道，“他就是傳說中的蘇亦？”
“嗯。”
“他年輕時肯定很漂亮。”我誇獎道。
“有我漂亮？”百裏浮瓊不滿。
“嗯...你應該跟妖月比。”
百裏浮瓊冷笑了幾聲，“妖月都七十高齡了，我必然比她漂亮許多。”
旁邊的蘇亦咳了咳，說了句真真肉麻的話，“在我心中，誰也沒有納蘭漂亮。”
——*——*——
青山深處，有一座破敗的閣樓，檐角下垂，築成的紅木也有些許脫皮，看起來主人很久沒有修理他們了，而正值晚秋時分，那裏卻開了棵異常茂盛的桃花樹，朵朵粉雕艷琢，可愛美麗，門前落了一地的花瓣，而一個老嫗正拿著掃帚看著我們，看得出她身形纖弱卻很有勁，她瞇著蒼老的眼睛瞅著老頭看，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可是蘇公子？”
老頭摸了把胡子，笑笑道，“妙兒休要取笑我了，一把年紀了還叫什麽公子？”
那老嫗咻的丟下掃帚，沖進閣樓裏，有些沙啞的聲音大喊著，“小姐啊，小姐啊，公子回來了，二十年了，可回來了啊。”
蘇亦帶我們走進日月閣，熟門熟路地領我們到廳上，給我們倒了杯茶，像是自家一樣招待我們，我好奇道，“這外面的可是桃花樹？為何深秋還開得如此烈艷？”
蘇亦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以前的趣事，“是桃花樹不假，是納蘭素來喜愛桃花樹，便以長生草為主藥研制了使桃花四季常開的藥。這長生草還是她以一個香吻讓我幫她摘得呢。”
“你倒還記得這些事情，我還以為你已經死在哪個臭水坑裏把什麽都忘記了呢？”裏面走出一個白衣白發的女子，頭發沒做任何裝飾披散在身上，而雖白發及腰，那傾世容顏還是讓人一看再看，流連忘返，而她此時，正嘲諷地對著蘇亦咄咄逼人。
“納蘭...”
“你回來做什麽？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打算出來見我了呢？”美麗的容顏一點不見見到昔日愛人時興奮激動的神色，只恨恨地看著蘇亦，似要把他挖出一個洞來。
“我病了。”
一個白影飛快地飛到蘇亦身邊，拿起他的手細細把脈，美麗的容顏出現了一絲憂愁，蘇亦抽回手，笑笑道，“看，你還是在乎我的呀。”
納蘭明見不得他的笑容，嗚咽著開始哭，蘇亦連忙抱住她，慢慢安慰著，她卻還是一直哭。
“沒事的，我沒事的。”
“怎麽可能沒事，你中了鬼陀螺的毒，本就無藥可解了，而你常年以毒攻毒，毒素早已深入骨髓，你如今最多只有兩日性命。”
“可我也總算是活了七十歲啊。”
“可你七十歲的一生裏只有其中的三十年和將來的兩天是和我在一起的。”
蘇亦越發抱緊了納蘭明，輕輕說道，“我經常在夢裏，夢到那麽一天，你瓜瓞綿綿，我孑然一身。我們在青山偶遇，你溫柔呼喚，我停下寒暄，你說你豐衣足食，生活美滿，而我孤獨一生，卻告訴你，我也一直一直，都過得很好很好。可是，你最終並沒有幸福美滿，而我也並沒有勇氣和你偶遇。我們這樣相配，而我終究不忍心。”不忍心用我的疾病蹉跎了你一生的年華，即使知道以你的性子仍然會孤獨一生，我還是不忍心。
“你哪裏不忍心？你明明是這般殘忍的人。你從沒有為我想過，從沒有想過我要怎麽樣一個人度過那些沒有你的難熬的歲月。我想死，可我害怕你有一天回來找不到我，我不敢死，是我對你的不忍心叫我活到了現在，而你卻這般殘忍。蘇亦，你真的很殘忍。”
“對不起，納蘭...”
納蘭明漸漸平覆了情緒，蘇亦轉過頭看了看我們，“讓兩位見笑了，妙兒，你先帶他們去客房歇息。”
老嫗將我們引領到兩間客房，我看偌大的日月閣卻只一個老嫗在此，便忍不住問道，“這日月閣裏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小姐都遣散走了，要不是老身極力要求留下，小姐現在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好在，蘇公子回來了。”
我看著她蒼老的臉，說道，“你倒是個忠心的。”
“老身自小便跟著小姐，是與小姐一起逃婚出來的，老身與小姐經歷這麽多事情，早已溶於血水，打死不願分開了。”
進屋倒茶，我招呼老嫗坐下，問道，“蘇公子當初又為何與你家小姐分開？”
“這說來話長，二十年前的事，老身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記得那時小姐要找覃潭之水作為新藥的藥引，而這覃潭只在古老的典籍裏出現過，天下還從未有人尋得過這方池水。小姐心性也是個倔強的，誓不找到覃潭不罷休，於是，拉著蘇公子便往佘霖山上找。”
“那會兒剛下過雨，樹林還很綠，老身跟在後面，看到已然五十歲的蘇公子與小姐依然如往昔般在前方打鬧嬉戲，甚是愉快，未嘗想到，變數來的竟這樣快。
小姐闖蕩江湖多年，為立足武林，也做了不少殺人的事情，再加上小姐不服輸的性格，結下的仇人也頗多，因日月閣的威勢和公子蘇的扶持，大家都是有怨在心而不敢為。而那時，小姐正以身試了一味草藥，渾身無力，公子蘇背著她，卻與日月閣的死對頭唐門狹路相逢，唐家家主帶領眾人途經此地，看著這麽好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小姐散出一味煙藥，公子蘇便帶我們往山下跑，可小姐那是渾身無力，公子蘇背著她也體力不支，於是便帶我們進了一個隱秘的山洞，把小姐交給了我，然後放出信號讓日月閣的人來救我們，而他自己卻毅然決然地出去引敵爭取時間。”
老嫗說到這裏已是老淚縱橫，她繼續道，“之後多年小姐午夜夢回都會喊著蘇亦回來，回來。她總是滿眼淚光與老身講起，那時她喊他回來，可他的背影卻是那麽堅決，像是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回頭看她一眼。”
“後來呢？”
“後來公子蘇真的沒有再回來，日月閣的人趕到時，小姐已昏迷過去，而尋遍佘霖山只有滿地的唐門人的屍首，不見公子蘇。唐家家主被殺害在懸崖邊上，自此唐門一再衰敗，後來隱匿，人稱公子蘇以一人滅了整個唐門。小姐親自去找，在懸崖邊上發現了公子蘇的衣角，那懸崖極深極深，小姐幾次想跳下去，都被老身攔住了，我苦口婆心，告訴她蘇公子可能還沒死，可能還會回來尋她，她不聽，後來有孩童送來一瓶覃潭水，她握著那瓶子思量許久，哭出來聲來，這才抹去了死意。我家小姐就是那時一夜白了頭發，也再沒心思涉足江湖，便帶著日月閣隱居青山。”
“那覃潭水難道是公子蘇托人送來的？”
“老身是這樣想的，小姐亦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等待了這許多年。”
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很安靜，公子蘇與納蘭明也一言不發，我咳了咳，決定打破這凝重的氣氛，便問道，“蘇先生，您當年殺敵之後去了哪裏？”
突然，納蘭明尖銳的眼神瞥向了我，我渾身一顫，那蘇老頭倒是大方，願意滿足我的好奇心，其實也是想說與納蘭明聽，“那時，我與唐家家主交戰，他被我一劍穿喉而過，而我自身他差點被他戳瞎，我為躲過那一劍掉落山崖，好在幸運掛在了一棵樹上，下來之後，發現那谷底正是覃潭所在，我欣喜之餘，便用那水清洗了傷口，誰想到那唐老鬼的劍上有毒，遇著這覃潭水，竟成了世上無藥可解的鬼陀螺，我用內力壓制著毒性，去尋些許草藥，可那谷底長滿了奇花異草竟都是劇毒之物，我沒辦法，只好以毒攻毒，一路走出了山谷，可這副死樣子再也無法見人，便托一個小孩送去了覃潭水，望愛人莫要傷懷。”
蘇亦說“愛人”的時候看向了納蘭明，我看到納蘭明抽動了下鼻子，便甩袖而去，老嫗隨之，蘇亦也站起身，說道，“我吃飽了，各位請慢用。”
於是，這大圓桌上便只剩下我和百裏浮瓊，我艱難的吞咽著食物，無聊問道，“你怎麽知道那老頭就是蘇亦的？”
百裏浮瓊大口地吃了塊肉，說道，“這世上想來離日月閣最近的地方便是那個茶館了。”
我豁然開朗，蘇亦其實從來都離她很近，只是從來不敢離她那麽近。他放不下她，所以靜默守候，而又怕她放不下他，所以從不示人。而蘇亦還是低估了納蘭的情，他一天天等著她死心，而她卻一天天等著他回來。他們之間拉開了長久的抗爭，最終又是誰贏了誰？還不都是輸給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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