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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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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兮坐在大廳裏,周圍一片嘈雜,外頭停機坪上警示燈閃個不停,她覺得有點暈。

好像靈魂飄在空中,俯視自己的頭頂,還有這裏的一片狼藉——

驚慌的人群、無數警察和醫療人員忙忙碌碌,無比喧囂。

飛機成功降落、無人傷亡,死亡的恐懼還籠罩在心頭,有醫療人員為她進行了最初步的檢查。

護士給她量血壓,她的手抖個不停。

因為語言隔閡,她們交流很困難,拿出翻譯軟件忙活了很久,對方應該是想說她沒有問題。

聞兮神游天外地聽她說話,腦子嗡嗡的,眼前的護士小姐姐晃個不停。

正眩暈,耳邊似乎有人用中文叫她的名字。她努力回了回神,這才發現這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

回頭看,有好幾個人影由遠及近,她瞬間屏住呼吸、瞇起眼,那幾個人影逐漸重疊——

是邵姐。

邵姐急匆匆趕來,快速地審視她一圈:“沒事兒吧?怎麽還出事故了呢?”

聞兮閉了閉眼再掙開,終於感覺好多了:“我沒受傷,護士也說我沒事。”

護士給她登記後,邵姐帶她離開。

她端著杯熱飲坐在車後排,窗外都是異國他鄉的風景。

邵姐坐在前排副駕駛,見她一直不說話,便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聞兮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真沒事,我們去見黃嘉南吧。”

邵姐絮絮叨叨許久,不知怎的話題一轉,與她說笑著:“你說阿曼達也太能折騰了,居然把你從國內叫過來?你以前是為Michael工作過,但也就是一起工作過,非讓你去勸他,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因為我和他睡過。”聞兮驀地搶白,她直勾勾地看向前排的邵姐,如願以償看到後者眼中的震驚後,甚至有種異樣的痛快。

對方果然瞠目結舌,她繼續說:“阿曼達覺得他還在意我,所以叫我過來勸他。”

邵姐眼睛瞪得老大:“這、你、你和他——”

說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聞兮沒再說話,轉頭看向窗外。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個先來,聞兮剛剛遭到巨變、差點死掉,現在依然心有餘悸。

人在遭遇重病或者死裏逃生後,心態常常會發生巨大轉變。

聞兮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糾結、內耗和笑話一樣,她怎麽忍心看著自己把時間和心情都蹉跎在等待中的?

說真話怎麽了?為什麽要擔心別人拿異樣的眼神看她?

忽然理解了姜媛菲的肆無忌憚。

知道就知道吧,生死之外無大事,就算邵姐一轉頭把這消息告訴了媒體,她也不在乎了。

不想再猜測、不想再揣摩他的心意,她要一次問個清楚。

她不希望再次遇到危險時,回想起自己的人生居然只剩下遺憾和困惑。

她也不要浪費更多的四年了。

想到這裏,這點車程瞬間變得特別漫長。

她忍不住看了看前方,急不可耐地問:“還有多久?”

邵姐還沒反應過來:“啊、這——哦對,還有大概十分鐘。不過Michael他不肯見人。”

沒關系,她去見她。

到了酒店,他把自己關在臥室裏,隨便她們在外面怎麽叫、怎麽拍門,門內都毫無反應。

她深吸一口氣,對邵姐說:“我一個人跟他說吧。”

邵姐看看她,再看看門:“你們、你們忙啊,你們忙啊。”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聞兮從冰箱裏找出一盤意大利千層面,熱過之後端到門口一屁股坐下,邊吃邊說:“黃嘉南,我知道你在裏面,你不開門是吧?我就在這兒坐著,坐到你開門為止。反正我是專門從國內跑過來的,我也沒其他地方要去、也沒其他事情要忙。有本事你一輩子不開門。”

確實餓了,她邊拿勺子大口舀著面吃邊等,吃得太快,根本沒吃出什麽味兒來。

吃完,門從裏面被打開。

仰起頭,與黃嘉南四目相對。

他目光森然、眼眶凹陷,黑漆漆的眼眶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聲音有些啞:“誰讓你來的?回去。”說罷扭頭就走。

她把餐盤扔一邊,二話不說緊緊跟在他身後:“誰讓你受了點挫折就不理人的?你要是想不開去尋死,你爸會放過我們這些工作人員嗎?”

他嗤笑一聲,走到沙發旁的角落、又坐了下去。

他微佝僂著背,聲音疲憊不堪:“我不會尋死的,就是一時——你回去吧,我會想開的。”

聞兮匆匆掃了他的身邊——

地上都是散亂的筆記本,拿起來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是黃嘉南的字跡,是他這些年來從不間斷的學習筆記和拉片,甚至還有日記本。

腳邊那本最後,她隨手拿起來看,上面寫著:

【……和塔哈吉討論了鏡頭和取景,雖然他表達能力很不好,但依然會被他的創意震撼。再次感慨以前師傅要我學習怎麽做導演,要不然都不知道和他交流些什麽……】

往日與他對戲時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湧來,這些年,他一個人是怎麽過的呢……

剛看了一點點,這本子就被搶走。

黃嘉南去而覆返,劈手奪走了筆記本扔向沙發。

他直接倒在沙發上,手搭著額頭捂住眼。

再看看四周。

除了筆記本,還有幾瓶喝完的礦泉水瓶。在這樣的至暗時刻都不喝酒買醉,聞兮便知道,他再失落,也沒失去理智。

松了口氣,她慢慢坐到他身邊去。

身下是松軟的地毯,窗外是異國的夜色,閃著幾道稀疏的霓虹,偶爾幾輛車燈閃過,照亮這枯燥的空間。

思索間,耳邊驟然想起他的聲音:“你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嗎?”

她微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坐起來,雙目灼灼地盯住她。

她喟然長嘆:“黃嘉南,我們的關系確實說不上有多好,可我也沒卑劣到你遇到這種事情、我還千裏迢迢來笑話你。”她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命來看他的笑話。

她還說:“其實當年,你爭取這個角色的時候就該想到了,以前也出過這種事情,大家不會笑你的。”

她的話顯然安慰不了他。

窗外五彩的繽紛燈光偶爾照在他雋秀的側臉上,影影綽綽。

他苦笑:“我也是和自己不停地說這句話,要不然還能怎麽辦?”

他隨手撿起地上的筆記本掂了掂,扔出去:“整整三年多的時間,1315天,不敢有一刻的懈怠,就是這樣一個結果。我很想勸自己看開點,但就是——”

他噤了聲,扭頭看向別處,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她懂,她都懂。

好比孤註一擲的賭桌上,明明已經輸得徹底,卻依然有兩個自己在原地流浪。

一個叫不甘,一個叫仿徨。

頓了頓,他吸了口氣,隨手拿起一本紅色的筆記本、翻開一頁。

不知上面寫的什麽,他輕笑一聲,眼裏根本沒有笑意,全是苦澀:“我記得這篇,那天拍的是男主角——拍的是我在河邊喝水,就喝水這一個動作,拍了三十多遍。那河水很不幹凈,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讓我表現喝臟水的勉強,還是想拍終於喝到水的欣喜。我問他,他也不說,執著地讓我拍了一條又一條。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是光線不好,他在找鏡頭,和我沒有關系。”

聞兮只覺得心酸,這種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犯錯、一遍又一遍的嘗試,實在太折磨人了,簡直會把人折磨瘋掉。

她只好說:“塔哈吉,他一直是這樣的風格,沒辦法的。”

“我知道,我都看過之前那些演員的采訪和抱怨,進組前我有心理準備。”

他低頭扣著自己的指甲,劉海垂在如蝶翼般的睫毛上,是聞兮從未見過的脆弱。

“我只是沒想到,那點準備毫無意義,進組後我無時無刻不在自我懷疑;這種心理建設,每天晚上都要做一遍。”

也許是不想和她抱怨,他揉著眉心:“我不怕吃苦受罪,我不怕同一場戲拍十遍百遍千遍,可是——”

可是付出這樣多,卻因為導演想法的改變被全部抹掉、抹得幹幹凈凈。

哪怕現實中有一千一萬條理由,該怎麽平息這滔天的意難平?

他漸漸紅了眼眶,下一秒雙手捂住臉、不讓她看見。

她心如刀絞,來時的驚險已經忘得一幹二凈。

她坐在他腳邊,手扶著他的膝頭。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他,只得反覆說:“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許久,他放下雙手,眼眶是紅的,聲音是啞的。

他自嘲地笑:“首映式的前一天,我還真做過拿個什麽大獎的美夢。你說,是不是我這個功利的夢想玷汙了演戲這個行業,所以老天爺和我開了這樣玩笑?”

“要開玩笑也不是老天爺,是導演。你有野心,這不是錯。”

“我是不是,真的像師傅說的那樣,沒有天賦,這次的事情就是老天爺給我的提醒,提醒我應該放棄了?六年,我入行已經六年了,一事無成,到今天,一事無成。”

“你怎麽還迷信起來?六年,六年就放棄了嗎?”

他的聲音支離破碎:“你說,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演戲這條路,今天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她心中一凜,他這是,想放棄演戲了嗎?

是,如果他沒選擇演戲、隨便選個什麽行業,又或者聽阿曼達的話走流量炒作的路線,憑借他和岑嘉兆的關系,完全可以一輩子混吃等死、榮華富貴。

可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最艱難、最孤寂的路。

她很認真地回答:“如果不想堅持了,也不要緊,真的不要緊。”

他卻拍拍臉,狠狠地拍,邊笑邊自我鼓勵:“我就開個玩笑,軟弱這麽久已經夠了,我今天的臺詞還沒練呢。”

她連忙說:“你狀態這麽差,休息一天也沒什麽。”

“不,我師傅說過,我沒有天賦,再不努力,我就真要退圈了。”

說罷,抹了抹臉,拿上臺詞本就去鏡子前繼續練臺詞。

如此決絕,和剛才近乎崩潰的完全不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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