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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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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黃嘉南到療養院的時候,天氣很差。

烏雲壓頂,天地間一片昏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匆匆進套房,哥哥的助理Bran在門口等了他很久,見他終於到來,便和他說了這幾天岑嘉兆的情況。

他說,岑嘉兆這段日子像是自虐一樣,不怎麽吃飯,直到胃出血進了醫院。

他還說,總覺得岑嘉兆心事重重,黃嘉南是他感情最好、最說得上話的親兄弟,他實在沒辦法了才聯系了他,請他一定要多勸勸。

黃嘉南微微蹙眉:“我哥他,最近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或者事嗎?”

Bran想了許久,忽而一拍腦門:“Leo雖然一向不愛說話,但是工作一向認真嚴肅。前幾天他臨時訂去墨西哥的機票、去聽新錄的demo,可是臨出發、人都上車了,忽然收到了一張感謝卡,就不去趕飛機了。”

黃嘉南訝然:“我哥沒去墨西哥?!”

他謔地轉向病房,房門半掩,隱約能看見窗簾在晃動。病床上只有極輕微的起伏,幾乎看不出上面還躺了個人。

心一點點下沈:“然後呢?他去哪兒了?”

“他去了一家餐廳,叫什麽名字我忘了。”Bran撓撓頭,“那張感謝卡我見過,是伊朗那家制片公司老板的夫人寄給他的,說是感謝他送的小提琴。還說、還說——哦對,那位夫人還說,很期待中午的聚餐。他臨時不上飛機,應該就是去赴約了。”

感謝卡……赴約……

黃嘉南咬咬牙,問:“他去吃飯,然後呢?”

Bran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跟過去。”

黃嘉南惶惶然點頭,滿腹的心事,腳步虛浮地進了病房。

他定了定神,看向床上的人——

岑嘉兆,真是瘦了很多。

不對,從兩年前黃啟山的婚禮之後,他就一蹶不振。

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快樂般,他一天又一天地枯萎敗壞下去。

他啞著嗓子,遠遠地叫了一聲:“哥。”

他們從小相伴長大,在黃家這樣覆雜的大家庭裏,只有他們彼此依靠。

血濃於水、骨肉至親。

床上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如老舊的鐘表艱難地轉動發條,慢慢坐起身,招呼他坐過去。

他連忙過去扶他起來,岑嘉兆眼眶凹陷,明顯狀態很不好。

像是有把銼刀在心口重重地割了一道:“哥,你怎麽了……怎麽幾天就病成這樣?”

岑嘉兆垂著長長的眼睫毛,開口卻是不相幹的事:“阿南,你去過墨西哥嗎?依山而建、綿延不絕的建築,長長的海灘,到了夜晚遠處會有燈塔,碼頭還有燈光閃爍。鹹鹹的海風,腳趾間還有細密的沙子。”

黃嘉南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個,Bran明明說他沒有去。

他只好順著他說:“聽起來很美。”

岑嘉兆卻扯著嘴角幹笑一聲、打斷了他:“不,剛才是我胡說八道的,我前兩天是訂了機票去墨西哥,但是沒上飛機。”

黃嘉南沈默著,他知道,他沒去。

那天黃嘉南訂了餐廳的位置、設了個局,請制片人夫妻倆和許聞兮吃飯。

他就是想看看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她聽到岑嘉兆會出現是什麽反應。

她會不會驚慌失措、甚至落荒而逃。

可她沒有驚慌,她只是去了個洗手間補妝,回來時鎮定自若,臉上妝容都無懈可擊。

他像是得了什麽保障,欣喜若狂。

她那樣坦然,他就和自己說,沒關系,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許聞兮和岑嘉兆?誰也不會把他們聯系到一起。

他莫名口幹舌燥:“為什麽、忽然不去了?”

“臨出發前,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收到小提琴的制片人夫人給我寄了一張感謝信,還說期待第二天的午餐,我就沒去墨西哥了。”

黃嘉南呼吸有些急促:“你去了那家餐廳?”

岑嘉兆的呼吸微弱,整個人形銷骨立。如果之前還能在岑嘉兆身上偶爾看到些許生命力,現在再見,宛若被抽走了所有生機,愈發頹廢消沈。

他說:“我順著長街走了很久,看見鴿子雕像的噴泉,有鼓手圍著一對情侶唱歌,他們一起手拉手去中古店買東西,還看著他們擁吻——”

黃嘉南如遭雷擊,岑嘉兆的話像是突如其來的風暴,剎那間奪走他所有理智和思考。

他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無法動彈。

那天,岑嘉兆就跟著他們,一直跟著他們,他居然毫無察覺。

他為什麽會一直跟著,走在後面一路又是什麽樣的心情……

窗外雷電交加,暴雨如註,枝椏不間斷地敲打著窗戶,一聲,又一聲。

“你都看見了……”

岑嘉兆擡起眼皮,從他進門後第一次正眼看他。

黃嘉南莫名打了個寒顫。

“阿南。”他叫他的名字,就像小時候那樣,“之前你和我說,我也應該談戀愛。你知道嗎?你當時的表情那樣甜蜜,也感染到了我,我就下定決心,我要去找之前那個被迫分開的女朋友。她一直不肯見我,我就死纏爛打,我一定要把她追回來的。現在想想,還是算了吧。”

腦中轟隆作響,黃嘉南繼續聽。

岑嘉兆:“阿南,那天你還問過我,如果遇到麻煩,我能不能成全你。你是我親弟弟、親眼看著長大的親弟弟,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可能地幫你。”

話音剛落,黃嘉南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驀地攥緊,額頭青筋突起。

岑嘉兆嘆息:“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至於你建議我也去談戀愛,我想,就算了吧。”

算了吧,都算了。

說完,他重新躺下,蓋好被子,背對黃嘉南,聲音疲倦:“我當年和姐妹倆糾纏不清,今天都是我的報應,報應……”

和姐妹倆糾纏不清……

他這是,全都承認了。

黃嘉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病房、怎麽回的家。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到家了。

他喜歡的女孩兒在家裏正在等他,好像和他說了什麽話就走開了。

他茫然地坐在原地,耳邊似有音樂在響。

過去和她相處的甜蜜點滴,此刻都變成了紮進他心口的利刃。

耳機線、演唱會、西北沙漠的告白、她那些關於她前任的推脫……

不能想。

越想,越是心如刀割。

越想,越襯得他是個傻瓜。

他就是個傻瓜!瞎子!自作多情的人!

熟悉的歌聲唱著哀怨的曲調,他如夢初醒——

這是岑嘉兆最近出的新歌《Return》。

以前還在想,他哥為什麽要寫這樣卑微哀怨的歌。

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歌詞在耳邊回蕩,一字一句,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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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步緊逼:“告訴我,我向你告白的那次,你脫口而出我不如你前任,我說我不信有人能比得過我,在你眼裏,我是不是挺可笑、挺自不量力的?”

她還是搖頭,她現在似乎只剩蒼白的否認。

她要失去他了,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忽然不甘心。

就在前一刻,她還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

好不容易,才從長達兩年的不斷下墜中抓住向上生活的希望。

她不甘心。

“我以前有男朋友的事,這件事情,我從來都沒有瞞過你。”

“我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男人!你有著什麽樣的過去我根本不在乎!”黃嘉南紅了眼,“你以為我是為了那種無聊的事情生氣嗎!”

“那是為什麽?”

“因為那是我哥!你真的不懂嗎!你可以和全天下任何一個男人談過戀愛,可為什麽偏偏是我哥!”

“是不是你哥又有什麽關系?”

“是嗎?你覺得沒有關系?好,那你來說,你覺得沒有關系,那為什麽不向我坦白?”

她神情一滯,沒想到他依然記得這個問題。

“因為、因為我和他都同意要把這件事情埋進心裏,我總不至於見個人就說、我是岑嘉兆前女朋友吧?”

他死死盯著她,盯著她的臉,目光灼灼,像是要在她身上燒出個洞來。

“那在西北,我借著排戲的名字說我喜歡你,其實你信了對不對?你當時是怎麽說的?還有我五哥去世,我又向你告白,其實你還是猶豫的對不對?為什麽那個時候,你也不說?你有多少機會可以和我說實話,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麽要騙我!你當時想的什麽你敢說嗎!”

原來這些細節他全都記得。

為什麽當時不說?

她深吸一口氣:“我不想,不想傷害你……”

黃嘉南冷笑:“傷害我?你根本不知道什麽事情最傷害我。”

屋子裏靜得不像話,似乎只剩冷氣鼓吹的聲音。

聞兮感覺這冷氣直沖她脖頸,凍得她一個激靈,渾身冒冷汗。

分明還是盛夏,她卻覺得曾經的熱情驟然化作冰冷的灰燼,所有的熱情與希望都被吞噬。

她以為她已經逃離的黑洞又出現在她腳下,她其實根本逃不開。

他喟然長嘆,向後退了一步,看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失望和疏離。

許久,他張了張唇:“你走吧,我們都冷靜下。”

一切都結束了。

她有些茫然,她之前還滿心期待地和他一起過生日……

她擡手抹掉眼淚,匆忙抓起自己的包就往電梯裏沖,胡亂地摁按鈕,只想快點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

下一秒,屋內驟然傳來腳步聲——

是黃嘉南,他來追她了!

她更加用力地按關門鍵,在電梯門徹底合上的前一剎那,驟然有一雙手出現、攔住那門,硬生生地把門扒開!

她流著眼淚,哽咽地看著他出現在她面前。

他眼眶猩紅:“我再問你一次,這是我第三次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實話?”

她不說話,憤怒、委屈、恐懼……所有情緒一股腦沖向腦門,她已經回答了兩次,他到底想聽什麽?

他站在那兒,與她對視。

像是讀懂了她的沈默和憤怒,他忽然肩頭一軟,宛若在這對峙中敗下陣來,有兩行眼淚從他漆黑的眼眸中滾落。

這是今天,他第一次流眼淚。

聞兮身形一滯,腦海中一片空白。

剛才還覺得憤然又委屈,可現在看到他因為她而流眼淚,他的眼眸中似乎有無數重要的情緒,隨著這瞬間的落敗洶湧而出。

來不及多想,來不及多問,她心下一陣慌亂,似乎此刻再不說點什麽,就再也沒有機會挽回了。

她想開口叫他的名字,電梯門卻在此時徹底合上,將他們二人,硬生生地隔斷在了看不見彼此的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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