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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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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剛才那個屋子已經突破了聞兮的想象極限,新到的這個屋子昭示著她的想象極限其實還能再突破一點。

畢竟剛才那間屋子裏是有炕的,而這間戈壁灘裏的屋子裏炕都塌了一半。

陪同的公務員有些擔心:“你們真要住這裏嗎?這裏不太安全啊。”

聞兮如臨大敵:“有狼?有蛇?有野獸?”

公務員:“……倒也不是,這裏沒電沒水,信號也時有時無,怕你們住在這裏、遇到危險,沒法求援。”

說得對!

這安全也保障不了啊。

聞兮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黃嘉南,豈料後者兩眼放光:“這裏挺好,我就要住這裏,我覺得這才能更好地體驗生活。”

……體驗派是吧?一條道兒跑到黑是吧?

梁培我重重地拍他的肩膀,很滿意地點頭:“不錯!很有覺悟!來,讓我幫你把生活必需品搬過來。”

幫?

聞兮震驚:“你不一起住在這裏嗎?”

梁培我露出坦然的笑容:“我小時候就在這種高原上長大的!”

公務員早已為他們定好招待所,萱萱催促她:“兮兮,我們走吧,天快黑了。”

聞兮:……合著她們要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

她環顧四周,這——

黃嘉南催促他:“我沒事的,我就住幾個晚上,有信號就和你們聯系。”

他們把物資和生活用品留下,在弄完一切後萱萱在電動小三輪上叫她的名字。她一步三回頭,臨門一腳時回頭看——

巨大的火燒雲下盡是些斷壁殘垣,有個少年瘦骨嶙峋地蹲在搖搖欲墜的大門口,狂風卷起沙礫謔謔地砸向他的臉,鼓起他寬大的衣服。他微微皺著眉頭,擡頭看著天,神色冷峻嚴酷,不知在想什麽,和這大西北的荒蕪和蒼涼完美地融為一體。

聞兮心中狠狠悸動,她覺得這一幕自己一定會記很多年。

她下定了決心,不走了!

她毅然決然地拿自己的包返回,想了想又拿了兩瓶礦泉水帶上。

黃嘉南原本一個人仰頭望天,忽而看見她向他走過去,起先是瞇著眼有些不可置信,然後瞳孔慢慢放大,狂風卷了一口沙子被他吃進嘴裏,他隨便啐了一口,視線也沒有從她臉上移開過哪怕一瞬。

像是有最美的煙花、最璀璨的流星,在他眼眸裏綻放。

他緩緩站起身,起先是微笑,後來越笑越大聲,到最後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簡直笑開了花。

聞兮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與他隔空對視,心想這人瘋了不成,到底在笑什麽。

他遠遠地高聲吼著她的名字,在這荒原裏似乎一下子能飄得老遠:“你回來幹什麽?”

她聳聳肩:“可能我傻吧。”

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是,真挺傻的。”

他們兩個人,都挺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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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兮初中就開始住校,那老校區的樓房是七十年代建的,她也算吃過苦頭。

真正住在這老房子裏,她才發現,有比起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更讓她難以忍受的。

幹燥。

這大西北,實在是太幹燥了。

她懷疑濕度頂多20%。

腿上、胳膊上大片大片起皮,嘴唇幹到上火,皮膚就不用說了。

她倉促之間帶的護膚品根本不足以應對這種天氣。

黃嘉南的情況比她還要糟糕,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少爺,怎麽受得了這種苦日子?就住了一個晚上,他就像是蔫了的花,徹底失去了光澤。

呼嘯的風聲拍打著脆弱的窗棱,她一晚上幾乎沒合眼。

可恨的是,隔天一大早梁培我來接他們,看到他們倆的慘狀居然很滿意。

“感觸如何?趕緊都記下來,這都是很難得的寶貴經驗。”

聞兮腹誹,草之,你怎麽不住下來?你一個新銳導演、不需要積累經驗?

他們一行人去吃飯,顛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鎮上,找了個幹凈點的店面吃午飯。

聞兮一點胃口都沒有,隨便吃了一點就四處找美妝店。

這種十八線小縣城都不如的山溝溝,哪裏有美妝店?

輾轉許久,在藥店買到補水保濕、治皮膚皴裂的乳膏。

考慮到人數眾多,她買了好幾瓶。

買好回去,他們已經不在店裏了。

又找了好久,她才在兩條街外找到他們——

梁培我、黃嘉南、萱萱三人,正蹲在十字路口的馬路牙子上,不知在看什麽。

順著他們的視線看——

對面是當地唯一的中學,正是中午放學的時候,人來人往,塵土飛揚。

他們一行人與當地人格格不入,路過的學生和家長都會多看他們幾眼。

她狐疑地靠過去,黃嘉南最高的個子,抱膝蹲在地上,仰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當是打招呼,然後繼續轉頭盯著門口的人流。

聞兮:……

她實在沒忍住,偷偷問萱萱:“這到底是在看什麽?”

萱萱回答她:“梁導說了,讓Michael好好觀察生活。”

盡管她聲音很小,還是傳到了梁培我耳中。

他很不耐煩地說:“什麽觀察生活?我說了很多遍!生活是體驗出來的,現在是讓他觀察人物!觀察小人物的衣著外貌、言行舉止,細節決定成敗,你們懂不懂!”

兩個女孩子連忙安撫炸毛的梁導:“懂懂懂!”

於是四個人蹲成一排,繼續目光灼灼地盯著每個路過的小鎮居民看,簡直BT一樣。

橫豎無事,她這個生活助理要工作了!

她從包裏找出剛買的乳膏,捉住黃嘉南的手給他擦藥。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錯愕,等她把乳膏揉在掌心給他上藥時,他猛地收回雙手,垂眸說:“我自己來……”

聞兮心想真是奇怪了,這小少爺難道是怕疼?她力氣又不大,總不可能把他搓疼吧?

她很堅持,生拉硬拽著他的手給他塗藥膏:“我是你生活助理,這是我的工作。”

先擦手背,再打開雙手擦掌心,連指縫都要擦。她與他十指相扣、終於全都擦了一遍。

含油量超高的乳膏在掌心滾燙的溫度下瞬間乳化,滑膩的質感從指縫中溜過,每一寸皮膚都沒放過。

她看到他原本有些粗糙的手漸漸恢覆了原樣,終於欣慰了些。

他的掌心好燙,她甚至有點擔心,不會是發燒了吧?

再探探他的手腕溫度——沒有,沒發燒。

她還買了潤唇膏,用指縫沾了些真要給他擦,還沒碰到他,他瞬間瞳孔放大、整個人微微往後仰。

“你幹什麽?”

聞兮很無辜:“你怕我做什麽?你嘴唇都裂了,我幫你擦點潤唇的。”

他耳後可疑地紅了紅:“不用!我用不著。”

聞兮正要發作,梁培我斜眼乜她一眼:“本來就用不著!你看看這來來往往的中年人,誰擦這種東西?”

電影是九十年代背景,所以他們觀察的對象並不是學生,反而是接送的家長和老師。

他轉向黃嘉南:“觀察了這麽久,看出什麽不同了嗎?”

後者眉頭緊鎖:“……你是說和我相比嗎?我就沒看到什麽相同的。”

聞兮腹誹,那當然,你的人生、你的全部,是用無數金錢浸潤了每個細節打造出來的,當然不同。

梁培我這PUA高手很滿意:“一時半會兒呢,想從思想上根本轉變成小鎮青年,是很難的。但是這外貌上的差距,我們可以彌補。比如你這個頭發,你這個牙齒,你這個皮膚,你這個手——”

“我剛才那個潤膚的是不是不應該塗?”黃嘉南疑惑地看著自己纖細修長、骨節分明的雙手,“我現在去搬磚來得及嗎?”

“不是手啦!”聞兮實在忍不住插嘴,“是指甲。”

“指甲?!”黃嘉南錯愕地轉向路人看。

九十年代初,指甲剪可是好東西,只有家裏條件還算可以的、重視孩子的人,才會給孩子勤剪指甲;那些不被重視的孩子,指甲長長了、直接用嘴開啃。久而久之,人到中年,指甲都很醜,有些人甚至露出大面積的甲床。

還有他的牙齒。

他從小就做了窩溝封閉和美容貼片,每年定期洗牙護理,牙齒又白又整齊,完美得像是建模一樣。

普通甚至貧困家庭的孩子,怎麽可能像他一樣從小護理牙齒?

階級的差距何止是思想?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是鴻溝般的差距。

梁培我很讚賞地看她:“小姑娘觀察能力很強啊。”

黃嘉南微詫:“你怎麽一下子就能註意到指甲這種細節?”

聞兮輕拍他的肩膀:“少年,我小時候可是名副其實的窮人,窮人的周圍,也都是窮人。”

談起幼年時的事,她很坦然。

倒是他,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情緒,快到她甚至來不及捕捉。

他轉過頭,盯著自己圓潤漂亮的指甲,忽然低頭開啃。

原本晶瑩紅潤的指甲被啃得稀爛,聞兮看得真是心疼,本來這麽好看的手,她剛剛才給他擦了一遍護手霜啊……

她氣得沖著梁培我發作:“梁導!你的劇組呢!你的團隊呢!到底什麽時候開機啊!我們主角天天在這裏吃沙子,配角人呢?他們就不用嗎?”

梁培我聞言,登時站起來拍拍屁股,指著對面的小超市說:“走,去看看那裏有什麽。”

聞兮連忙追過去,不依不饒地要問清楚,還要和他繼續對合同。

梁培我邊躲閃著她的追問邊往路邊走,黃嘉南跟在最後。

他們去的都不算是個超市,就是那種私人個體戶開在路邊的小百貨,鍋碗瓢盆和拖把掃帚擺在外面占著馬路,積了厚厚一層灰;裏面都是學生買的文具和零食。

他們一行人進店的時候,老板娘原本在教孩子寫作業,還有很多學生在挑零食。

黃嘉南一進屋,那仿佛突破次元壁的外貌和氣質立刻引起所有人的矚目,原本嘈雜的小百貨登時鴉雀無聲。

天花板太矮,他微微彎著腰,精致的面孔、挺拔的身姿、矜貴的談吐……一看就和周圍人完全不一樣。

聞兮從物理意義上明白了“蓬蓽生輝”這個詞的含義。

黃嘉南看了一圈,忽然問老板娘:“有洗發水嗎?”

老板娘兩眼直勾勾地看他,像中了邪一樣:“……什、什麽?”

她的話口音很重,一時竟然沒聽懂。她女兒倒是不怯場,用標準普通話高聲回答:“有!你要哪種!”

黃嘉南低頭很溫柔地看著這小姑娘:“小妹妹,你用哪種?”

誰能抵擋他的笑啊?

小姑娘登時臉羞得通紅,領他去貨架上:“我用這種。”

他看了一眼,沒伸手:“最便宜的是哪種?”

小姑娘指著最上面一排貨架:“上面那個黃瓶子的。”

他還是沒伸手,看了看四周,又問:“小妹妹,那你爸爸用哪種?”

小姑娘回答:“我爸爸不用洗發水,我媽說他用不著,就用肥皂洗洗就行了。”

“哪種肥皂?”

於是他們一行人逛了半天,在所有路人和老板娘的熱烈註視下,黃嘉南心滿意足地買了一塊肥皂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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