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4章 三十四

關燈
第二天清早, 世界開門走出臥室, 一偏頭,看到行軍床上空蕩蕩的。

世界上前翻起枕頭,果然在枕下看到了一把鋥亮的小槍,她聳聳肩,拿起來裝進包裏。

然後她在一排排樂器間穿梭, 目光搜尋,最後找到了F的人影。他蹲在一臺架子鼓面前,用軟布細細擦拭鼓架。

世界在一旁站定看他。

被看了一會兒後,F終於不擦了, 抽手不自然地扶了一下面具。

“看什麽看?想吃早飯自己去泡盒面去, 熱水燒好了在暖壺裏。”

他又帶上了那副機械音的變聲器, 無論說什麽話,都聽不出情緒, 反而透出一股挺拽的腔調。

世界看著這套架子鼓,主體是深深的墨藍色, 碎音鑔光亮的像面鏡子,清晰的照出她的影子。於是世界順便照著整理了一下頭發:“這個鼓都這麽亮了,還擦啊。”

F看也不看她, 哼了一聲:“擦過了才亮的。”他伸手大咧咧往後一揮, “後面那片樂器都是擦過的,前邊那些還沒擦呢,都是灰。”

世界前後轉頭看看,看不出有什麽差別。但各人有各人的奇怪習慣, 世界不打算評價,打了個呵欠,說:“我不吃早飯了,我要出門。”

F無所謂地“哦”了一聲。

世界繼續借著碎音鑔照鏡子,左右看看,覺得自己臉色尚可,世界滿意的點頭,然後掏出一只口紅點塗到嘴巴上,用手指抹抹勻。

F側頭看了她一眼,抹布一扔站起來:“有個東西你幫我帶一下。”

世界對鏡整理衣領的時候,F快速取了一個紙包過來。

世界伸手接過來,捏了捏,一疊紙,看大小,又像是一疊錢。

“這是?”

F說:“幫我帶給馮長河。”

世界楞了一下。

F說:“怎麽,你不是要去找他?之前不小心弄壞了他的東西,我後來才知道。這是賠給他的。”

世界疑惑地偏頭思考一下,但沒問什麽,很快把錢往包裏一裝:“好,幫你帶給他。那我走了哦。”

世界最後照了一眼鏡子,然後往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F在後面輕飄飄對她說:“槍用完了記得還給我。”

世界簡單地說了聲“知道了”,打開大鐵門走了出去。

F站了一會兒,伸手正了一下面具,蹲下開始擦大提琴。

——————

世界悄悄回到人濟華府26號搬上那一大盆狼尾蕨,然後來到馮長河家住的小區。

小區裏沒什麽變化,地面還是坑窪不平,道路還是又舊又窄,只是兩旁老樹開始泛黃,路側積了一層落葉。天氣開始冷了,以前樹底下支桌打牌下棋的老大爺們,也都不出來了。

世界走到熟悉地單元樓下,擡頭向上望。

這一溜窗戶,其他樓層都安了防盜網,有銹銀色的,有舊黑色的,層疊繁瑣,只有四樓就簡單一個泛黃的窗框。

窗戶本身不大,又從中間一分為二,小小兩塊玻璃,莫名透出些溫馨。這是廚房的窗戶。馮長河在案前切菜的時候,他的身影貼在窗邊,就能從外面看到了吧。可現在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世界收回目光,抱著大花盆上樓。

快到二樓時,正好看到一個老奶奶拎著兩個大袋子下樓。世界把花盆往地上一放,熱情地上前搶過她手裏的袋子:“來來來,我幫您拎。”

老奶奶嚇了一跳,忙道:“不用不用,輕得很。”

世界已經拎著袋子走到前邊去了,邊下樓邊問:“您有車子麽?袋子給您放哪裏?”

老奶奶“哎呦”一聲,忙小碎步往樓下走:“姑娘謝謝你啊,不過這兩袋都是垃圾,我是要扔垃圾的。”

世界聞言點頭,走出單元門幾步,把兩袋垃圾丟進垃圾桶裏。

轉身拍拍手,老奶奶剛走下樓來,笑著道:“謝謝你啦,姑娘真是心好。”

又問:“姑娘你住幾樓的啊?我住三樓,沒怎麽見過你......”

世界沒回答,面無表情地走進樓道,單元門在老奶奶面前“砰”一聲關上了。

老奶奶又被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原地站了一會兒,搖搖頭走了。

世界爬到四樓,把花盆放在門口,從包底摸出鑰匙,在手裏輕輕掂了兩下,然後擰開門鎖。

先探進頭看了看,客廳還是之前的模樣,窗簾放著,窗戶緊閉。又輕輕嗅了嗅,一股幾天沒通風的味道。

跨進屋轉了一圈,家裏沒人。

世界回到門口,把狼尾蕨搬了進去。

然後她端起水壺,去廚房接了一壺水,放到客廳燒上。

又從茶幾櫃裏拿出一只印著奶牛的白瓷杯,一只帶濾網的大玻璃杯,往兩個杯底各扔了一撮茶葉。

世界捧著臉坐在沙發上,看熱水壺冒起一縷一縷白氣,然後水壺肚子裏開始咕嘟咕嘟沸騰,最後發出尖叫,水開了。

世界往兩個杯子裏一一倒上熱水泡茶,很快熟悉的茶香飄出來。

這一套流程,都像馮長河之前做過的那樣。

世界蹲在茶幾面前,雙手捧著瓷杯子,低頭把水面上的茶葉吹散了。她沒有喝水,一邊吹著茶葉,一邊努力思考。

她在想,怎樣才能讓馮長河回家來呢。

想了一會兒,世界起身去廁所扯了一大截衛生紙,來到廚房打著了竈火。她用筷子挑著衛生紙在火上引燃了,然後快速來到客廳,點著了窗簾一角。

衛生紙落在瓷磚上,化成一團黑色灰燼。

窗簾有塗層,著火後也沒有火苗,只是很慢地向上擴散。世界聞著刺鼻的焦灼氣味,看著那窗簾一點點燒融,突然覺得這個方法不太可行,等馮長河聽到消息回家來,這個房子早就燒沒了。

於是世界伸手拿起水壺,把火潑滅了。水滴答滴答滾落,窗簾被燒出了一道圓弧,下擺鍍了黃黑的焦邊。

放火不行,那就放水吧,這個方法柔和一些。

世界轉而來到廁所,用毛巾塞上了地漏,又緊緊堵上了水池,然後把淋浴噴頭和水龍頭同時開到最大。

嘩啦啦的水聲留在身後,世界把門一關,來到臥室,踢掉鞋子,縮在床角靜靜地等。

——————

馮長河換到了隔壁辦公室,參與二組的工作,聯合國際追查聖地殺手組織。

整體工作形勢比他想象的進展更快,各國紛紛匯集信息,聯合除惡,聖地組織最大的頭目已經落網。但這個殺手組織網絡黑暗覆雜,各國分布的殺手名單還是沒有取得。

二組工作相對輕松一些,手頭的信息處理完了,一時也只能等消息。晚上下班時間到了,馮長河靠在椅背上,閉目揉著太陽穴。已經數不清多少天沒有睡著,工作時他努力全身心撲進去,什麽都不想,稍一休息,暈眩的疲憊立刻襲上來,腦袋簡直像是團漿糊。

馮長河呼了口氣,眼睛一睜,看到幾個警員湊了過來。

馮長河問:“怎麽?”

一個警員拍拍他的桌子,小聲問:“馮哥去唱會兒歌不?”

另一個說:“餘輝今天過生日,他這人別看挺內斂,其實麥霸一個。我們拉他唱上兩個小時去。”

馮長河掐了掐眉心:“不怕突然來活?”

“也忙了幾天了,目前也沒啥事兒,這不過生日麽,簡單娛樂一下。”

“KTV就在不遠,十來分鐘路程,有事了立刻回來也來得及。”

馮長河點點頭,起身抓起外套:“好,走。”

他覺得這樣耗下去自己工作效率也低,換下環境,喝幾口酒,沒準晚上能稍微能睡個好覺。

來唱歌的人不是很多,開了個中包。

餘輝被抓來了包間,一進門桌子上擺了個小生日蛋糕,他心裏還挺感動的,又叫了果盤零食啤酒請大家。

餘輝連唱幾首後,把話筒塞給了旁人,給大家遞啤酒喝。

黑暗的包廂音樂環繞,光影閃動,在這樣的環境裏可以靜靜發呆,也可以什麽都不想。歌曲間隙,有人拿著話筒大聲攛掇:“來來,一人一首,誰要唱什麽快想快點。”

馮長河不大會唱歌,連聽歌都少,他就是來喝啤酒的。一圈人都唱完了,有人來推他唱,馮長河有些頭疼,笑著說:“我真不會唱,一開口怕把你們嚇著。”

“別呀,就想聽馮哥吼兩句。”

馮長河說:“我都不知道自己會什麽歌。”

這時屏幕上自動滾到了下一曲,是首老歌,願得一人心。

“這個肯定會,來,就唱這個吧。”

一只話筒傳過來塞進馮長河手裏。

餘輝拿起另一只話筒陪唱。

歌曲前半段馮長河確實不熟,話筒裏主要是餘輝的聲音。

“——曾以為愛情能讓未來只為一個人......

......忘不了愛過的人才會對過往認真——”

到了副歌部分,是膾炙人口的幾句歌詞,馮長河的聲音透過話筒放了起來。

“——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這簡單的話語,嘲笑孤單的自己

盼望能見到你,卻一直騙自己

遺憾你聽不到我唱的這首歌

多想唱給你。

......”

餘輝放下了話筒。

馮長河喉結輕輕滑動,認真地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歌詞,一行一行白色的大字,映進眼睛裏有點刺痛。怎麽會輪上唱這首歌呢,或許是因為心境原因吧,無論哪首情歌,都能碰上幾句合適的。

馮長河的聲音低沈平淡,也沒有假聲技巧,比起原唱更像是一種訴述。他在角落裏舉著話筒,坐得端正,一句一句唱完了整曲。

馮長河唱得確實不算好的,曲畢,還是有人捧場地鼓掌:“好!”

馮長河把話筒遞給下一個人,莫名地淡淡笑了一下,飲下一杯啤酒。旁邊有人在倒水喝,順帶給他的空杯倒了一杯。

馮長河拿起來,又一口喝了。水是熱水,兌了啤酒的底子,從喉嚨滑下,竟鮮明地又苦又澀起來。

這時口袋裏手機震動,馮長河看了眼號碼,是自家小區的物業電話。

他心裏奇怪,一邊接起,一邊從座位上站起來。

“餵?”

“餵!是住八號樓三單元四層南的吧!你家房子漏水了......”

樂聲很吵,馮長河跨過幾條腿挪出座位,往衛生間走去。他一手拿著手機湊在耳邊,一手扭開衛生間的門。

“什麽?剛才有點吵。”

一個大媽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出來。

“快回家來吧,你家房子漏水了,三樓都被淹了。”

馮長河皺起眉,趕緊說了聲:“好,我這就回去。”。

電話掛了,馮長河一側頭,看到衛生間鏡子裏的自己。鏡子一圈有昏黃的燈帶,照得人像是籠著一圈朦朧的夢境,很不真切。

馮長河擰開水龍頭,朝自己臉上潑了把冷水,然後晃晃腦袋,走出衛生間,跟大家說了聲情況,轉身出了包廂。

走進電梯,馮長河按下一層按鍵,突然感覺腳下沙沙作響。他低頭,不知誰的爆米花撒了一地,一個個圓胖酥脆,腳踩過就成了碎末。

馮長河本來躲到了幹凈的電梯廂一角,過了幾秒鐘,他卻鬼使神差的伸出腳,在爆米花上碾了一下。

孩子氣的舉動。

輕輕酥響,腳下碎了一片。

這時電梯到達一層,門“叮”地開了,外面站滿了人。馮長河一低頭,繞過爆米花,快步走了出去。

馮長河趕回小區,上到三樓時看到一戶門開著,一個老奶奶焦慮地坐在門口。

看到馮長河,她臉立刻糾結成一團,從屋裏迎出來:“哎呀,你可回來了,我就下樓扔了個垃圾,然後溜達了半天,一進屋,那墻皮都被水給泡了。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裏不定淹成什麽樣子了。”

馮長河低聲說了句“抱歉”,幾步跨到四樓,打開房門。

剛要進去,就看到地面漫著一層水。馮長河懸著腳楞了一下,然後把腳收了回來,鞋甩在門口,襪子也脫了,光腳踩了進去。

水面沒過了腳掌,還在不斷湧流,馮長河朝源流處走去。衛生間門關了一半,馮長河伸手把門拉開,積水一股腦湧了出來,嘩啦啦的水聲響亮。

所有的水管都大開著。

馮長河皺緊眉頭,淌水進去,把水龍頭關上了,又迎著水把淋浴噴頭關上。

這時門口傳來老奶奶的喊聲:“小夥子,怎麽著,是漏水了麽?我幫你打電話叫維修啊?”

馮長河抹了把臉上的水,說:“不用,是水龍頭忘關了。”

見水面遲遲不減,馮長河蹲下在水裏摸索,果然在地漏處摸到了一條毛巾。馮長河吸了口氣,把毛巾給拽了出來,頓時下水處形成了一團漩渦,水面開始慢慢下降。

屋裏都是水,老奶奶不便進來,一直扒著門口張望。馮長河回頭對她說:“我先收拾,您家裏有什麽損失清點一下,回頭我給您賠償,不好意思了。”

老奶奶趕緊說:“不用不用,沒啥大損失,就是墻壁都洇濕了。還好不是水管漏了。”

她又問:“小夥子,你要拖布不?我給你拿上來個?”

馮長河站在廁所裏,看著水流繞過他的腳掌匯集而去,他說:“不用了,我家裏有,謝謝您。”

老奶奶說:“那行,你快收拾收拾吧,需要拖布下樓來找我要就行。”老奶奶帶上點門,下樓走了。

馮長河站了一會兒,目光一轉,看到洗臉池也積滿了水。他伸手進去摸索,又拽出了一大塊毛巾。

他轉頭看去,衛生間架子上原本有三條毛巾,兩條灰綠色的,是他的;一條淡粉色的,嶄新,是給她準備的。

而現在,那條粉色的毛巾掛得好好的,他的兩條毛巾都用來堵了下水道。

馮長河盯著那條粉色毛巾,仿佛試圖參悟些什麽一樣,盯著盯著,那抹柔和的顏色映進眼睛裏,把他的眼神慢慢化開了。馮長河長嘆了口氣,所有的惱怒都仿佛被水沖淡了,他發出低低一聲苦笑。

她是故意來報覆他的麽。

這樣淹了他的房子,很解氣麽。

馮長河使勁揉了把臉後,拿起拖布開始擦水。

他先從門廳開始,把水一點點趕到衛生間裏去。

臥室地勢相對高些,沒什麽積水,馮長河重新擠幹拖布,打算把臥室簡單擦一遍。

他拎著拖布走到臥室門口,擡頭往床上一瞥,呼吸瞬間停滯,眼睛都直了。

她居然在這裏。

滿城警察都在找她,她居然在這裏。

她在這裏多久了?

自己淌水走來走去的時候,自己在客廳埋頭拖地的時候,她一直在這裏看著麽?

她是在偷偷的笑,還是只是靜靜等待著被發現啊。

馮長河握著拖布,定在了臥室門口。

他沒有任何話能夠說,也無法上前一步。

空曠的臥室,突然擁擠得連視線都無處安放。

世界縮在床的一角,下巴擱在膝蓋上,擡著眼睛望著他,像是某種安靜的動物。黑暗的環境裏,她的眼神有種格外的明亮。

月光在窗外碎了。照進屋裏,又亂又涼。

世界小聲開口了,她說: “馮長河,我把這盆草給你送回來了。”

“我只搬走了幾天,可它的葉子都開始發黃了……”

“我以為你會來朝我要的,可你也沒有來……還是還給你吧。”

馮長河眼神動了一下,這才發現,床上除了她,還放著他的那盆狼尾蕨。

很大的一盆,低矮細密,像是從山坡上直接挖下了一塊。

他上次回家都沒留意到,這盆花不見了。

馮長河心裏溢出酸癢,他仰頭呼吸口氣,沈澱了一下情緒,目光重新鎮定起來。

世界往床頭縮了縮,微微歪頭:“馮長河,你會叫人抓我麽?”

馮長河回應說:“我現在就是警察。”

“那你會抓我麽?”

馮長河沒有回答。

屋裏的水已經下去了,只剩下一點潮。馮長河赤腳站著,站在客廳瓷磚和臥室木地板的交界處。在水裏浸泡久了,他的腳掌微微發皺,他的大腳趾很醜,其餘四指也不漂亮。

他的腳邊是一根濕噠噠的拖布,世界望著那處,提醒說:“馮長河,你又沒穿鞋子。”

馮長河毫無反應,一聲不吭地看著她,似乎想等她把全部的話說完,似乎想看她還有什麽話要說。

於是世界繼續說:“馮長河,你還欠著我一個要求呢,什麽要求都可以,你還記得吧。”

她眼底突然透出光亮,甚至期冀地笑了一下:“你如果不抓我,就來抱抱我。”

“就抱一下,就一小會兒,可以麽?”

她的聲音那麽熟悉,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在心底。馮長河強撐著堅定的外殼,耳朵卻貪婪地把每一道聲音都捕捉進去。

理智情緒相糾纏,身體裏憑空升起一股惱怒來,馮長河反而笑了一下:“你是來報覆我的,對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