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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國的三朝回門還是比較重要的,須得提前擬好禮單,備好禮品,次日一早便出發,吃過中飯,在酉時乘上馬車回到家中,時間點半分都不能差。

郁良昨日便將禮單擬好,交付於下人去辦,衛央起床後洗漱了挽了個婦人發髻,帶著小雪和小月出了門。郁良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他站在馬車旁,看著下人將東西放好,看到衛央出來,沖著她招了招手,衛央不疾不徐的走過去,笑道:“竟覺著有些緊張。”

上一世三朝回門時,她是獨自一人回的。郁良走後,七王府就和銅墻鐵壁一般,無人知曉他已離開京城的消息,便是連衛府也不知,於是她爹娘買了六掛鞭炮,劈裏啪啦的放著,周遭的百姓也都圍聚在她家門前,只為了看一眼這一對玉人是否般配。

說得具體些,便是看看衛央能不能配得上郁良王爺。

但從馬車上下來的只有衛央一人,她的身邊跟著福伯和張媽媽,郁良走後,七王府的這兩位便是管事的人,衛央沒一點地位,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郁良已經出征了。

可這,早不出征晚不出征,怎麽偏偏在新婚之夜出征?

眾人看向衛央的目光瞬間變了。皇上賜婚又如何?還不是逼得郁良王爺連夜出發征戰沙場,再加上郁良在百姓中向來有口皆碑,自然錯的人便成了衛央,走在路上都能聽到百姓們戳著脊梁骨罵她。

當然,衛央也出不去幾次的,但每次出去總能聽到,甚至有一次她竟然當街被扔了菜葉子,那人是個癡傻兒,不知受了誰的指使來的,衛央也沒忍心治他的罪。

想起當日事,衛央便覺得心酸,吸了吸鼻子,踩著墊腳的木梯上了馬車,郁良跟在她身後,上車後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何緊張的?今日岳丈盤問的是本王,又不是王妃?王妃回去之後不告本王的狀便好。”

衛央偏頭望著他,“若是我告呢?”

“那本王也只好受著了。”郁良道:“畢竟沒照顧好王妃,是本王之責。”

衛央眨了眨眼睛,忽然覺著沒意思。為何這些話遲了這麽久才說,原來郁良竟是個這樣的人,他性格溫和有禮不似作偽,說話時也進退有度,待她這個王妃也是愛護有加,從哪裏都挑不出一點錯來。

但她們中間錯過了太多。

衛央不知該作何回應,只好緘默不語。郁良從小幾的機巧裏拿出棋盤,沖著衛央揚了揚,“來一局麽?”

衛央看了看,思考了一會兒道:“和我對弈如同和自己對弈一般,有意思麽?”

郁良道:“那也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

衛央撐著下巴嘆了口氣,拿過他手中那一盒白子,“這次你先出。”

兩人你來我忘的下棋,開始時和上次一樣,幾乎是對對方的棋路爛熟於心,但下著下著,衛央便察覺了不同,郁良開始換了一種走法,將她壓制得死死的,看起來隨時要贏,但又會給她一個回還的餘地。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像是一只狼在你的四周伺機而動,隨時都能吃掉你,但又讓你心存僥幸。

衛央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開始與其對弈,但無奈她上一世只看過郁良的棋譜和其上面的標註,唯一的對手便是自己,缺少實戰經驗,在郁良最後一顆棋子落下之時,正好到達衛府。

衛央沒急著下馬車,反而是托著下巴細細觀摩起了棋局。她稍稍挪動了幾個棋子便一下子明白了緣由,竟是郁良反向思維去走了這盤棋,怪不得……

衛央看得差不多這才收了棋子,輕笑道:“原以為是僵局,想不到還有別樣解法。”

“這便和人生差不多。”郁良和她一同收棋子一邊道:“沒有誰的一生是只有一條路的。”

衛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甫一下馬車,衛央便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爹爹衛景和兄長衛清,站在一側的還有師兄沈翊和師父沈丹青,衛央頓時便紅了眼睛,小跑了幾步過去挨個喊道:“爹爹,大哥,師兄,師父。”

這一聲喊得千回百轉,似訴盡了千般愁緒萬般委屈,聽得衛李氏瞬間便落下淚來,衛景幫著她擦了眼淚道:“女兒和女婿回門的日子,哭什麽?”

只是衛景的聲線也帶著些顫抖。

衛央看著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過去她都做了些什麽?後來在煙縣她無數次的後悔過,為何當初執意要走?被圈在籠子裏當一只鳥不就夠了麽?好歹這個家死的人也只有她一個。

在她漫長的記憶裏,衛景還蓄著一寸長的胡子,衛清總愛掐她的臉,師兄總會將她護在身後,在做錯事時師兄會代他受罰,師父總喜歡笑著罵她“皮丫頭”,後來他們都因為自己變成了一堆白骨。

師兄甚至被鞭屍,帶著倒刺的長鞭打在他的屍體上,鮮血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城門口,其慘狀難以形容。

聽過往的商販說,原先風光無限的沈公子,後來屍體拿席子一裹,直接扔到了亂葬崗,扔之前已經面目全非,那成為衛央時不時就會想起來的噩夢。

一旦做了那個夢,她就會整夜整夜的睡不過。

如今再看到他們,總覺得自己還在夢裏,她甚至不敢走近,想伸手揪揪爹爹的胡須也不敢動,手搭在半空中,眼淚搖搖欲墜,衛景看著都害怕,不由得壓低了聲音道:“央央,誰欺負你了?”

衛央搖了搖頭,哽咽道:“爹爹,我想你們了。”

在她一個人去煙縣的路途上,在一個人於煙縣度過的那些漫長的日子裏,在聽聞他們去世的消息之時,衛央無時無刻不在自責。

衛景也顧不得身份,擡頭便瞪了眼提著禮品而來的郁良,心道:定是那郁良沒照顧好他女兒!

郁良表示很冤枉,他什麽都沒做,幾乎事事都順著小姑娘,結果小姑娘回家是沒告狀,這委屈得欲說還休的模樣簡直就是在昭告天下:我!嫁到了七王府!但我過得十分痛苦!一回到家來就想哭!他們給我委屈受了!

心裏縱使覺得冤枉,但郁良也沒敢說什麽,只好默默地承受了這一個白眼,早在之前他就知道了,小姑娘在家中受寵的厲害。別說父兄,便是沈老對其也是聽之任之。

衛央抽噎了一陣,擡起袖子擦了擦淚,這才道:“我就是許久不見你們,有些想了。”

衛清向來最受不得這種悲戚戚的氛圍,總覺得下一刻便會有人去世一樣,於是伸手在衛央的臉上掐了一把,譏笑道:“都已經為人婦了,怎麽還哭的和只皮猴子一樣?”

“皮猴子的哥哥是臭猴子。”衛央下意識辯駁,爾後吸了吸鼻子看向衛清,“大哥,你打算何時娶親?”

衛清:“……”這話題轉的猝不及防,他有點懵。

他手指微曲在衛央的額頭輕輕彈了一下,“莫不是自己一成親便覺得天下眾人都該成親了麽?我還早著呢,不急。”

衛央頓時瞪大了眼睛,捂著自己額頭拉長聲音哦了一句,扭頭便和衛景道:“爹爹,你怕是還不知曉吧?大哥喜歡……唔……”

衛央話還沒說話就被衛清捂住了嘴巴,爾後衛清不知從哪來掏出來一顆糖,直接扔進她嘴巴裏,“閉嘴!吃糖!”

衛央嘴裏甜絲絲的,心裏也開懷了不少,舌尖兒處都是麥芽糖的甜味,卻還是沖著衛景使眼色,衛景立馬會意,低咳了一聲嚴肅道:“清兒喜歡哪家女兒?”

衛央嘖了一聲,“大哥若是再不下手,怕是就難抱得美人歸咯。”

衛清瞪了她一眼,“要你管!”

“爹爹!”衛央沖著衛景撒嬌,“哥哥罵我!”

衛清:“……”你現在都可以這麽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嗎?

但自小到大,和衛央吵架這事兒,衛清就沒贏過。無他,衛央嘴甜,幾乎家中所有人都站在她那一邊,他常常覺著在這個家中作為需要傳宗接代的男孩兒沒有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女孩兒值錢。

原來,他一直都覺著女孩兒比較受寵,直到他看到唐太常丞家和這京城裏的眾多達官顯貴家才發現,沒有一家能把女兒慣成他們家這猴樣兒的。

衛央沖著衛清扮了個鬼臉,衛清微曲起手指又要沖她額頭彈去,原先衛清彈她的時候,衛央總能準確無誤的避開,但現在她急需要一點疼痛來證明自己還活著,這些不是夢境,於是動也沒動。

但沒想到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衛清的胳膊在半空中被郁良抓住,郁良面無表情道:“再這樣打下去,王妃要被打笨了。”

衛清無所謂道:“本來也不太聰明。”

此話一出,空氣都安靜了。衛清根本沒意識到和他說話的這人是他的妹夫,是這花朝國的七王爺,衛景不由得低咳了一聲,心想這個兒子也太虎了,恨不得沒生這個兒子,真丟臉。

衛清的臉色變了幾變,爾後用了巧勁兒把自己的胳膊從郁良的手裏抽出來,甩了甩有些疼的手腕,訕笑道:“開個玩笑,央央從小聰明,三歲就會背《唐詩三百首》了。”

忽然被誇了的衛央:“……”

三歲就會背唐詩三百首的是隔壁家的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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