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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金杯共汝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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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尷尬只持續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就被打破。

六判司之一的司法郭高軒突然笑了起來, 朝著李文柏拱了拱手, 笑道:“瞧我們這記性, 都楞著幹什麽,好不快快拜見咱們的新任刺史大人?”剩下幾人聞言,也都反應過來, 連忙賠笑行禮。

“是是是, 下官拜見李大人。”

“拜見李大人。”

……

等到眾人行過禮,李文柏才緩緩站了起來, 伸手虛扶了一下,笑道:“吃頓飯而已, 又不是在府衙, 諸位何必拘泥這些虛禮?”

郭高軒六人聞言,嘴角抖了抖,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不由得在心中大罵:“好你個李文柏, 剛剛冷著臉一動不動,等待我們行禮拜見了, 你又假惺惺說這番虛偽之詞, 有意思嗎?”

李文柏哪裏管這些人心裏怎麽想,見六人還杵在門外,連忙擺手招呼,“來來來, 諸位還跟本官見什麽外?都別站著了,快入座吧。晚了酒菜都要涼了。”

六人互相看了一眼,這才有些不安的走了進來,一一就坐。

等到大家都入座後,李文柏才轉頭對隔間的柳憐涵說道:“柳姑娘,有勞了。”

柳憐涵輕輕頷首,伸出青蔥玉指,按住琴弦,開始撥弄起來。

隨著悠揚的琴聲響起,今晚的酒宴也正式開始。

在座的都是前庭的官吏,還是兩邊不太對頭的官吏,這樣一幫人坐在酒桌上,也聊不到一塊去,無非就是客套幾句。

六人心中都藏著鬼,與李文柏的對話也顯得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抓住什麽把柄,被李文柏這個狠人盯上。李文柏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郭高軒見狀,笑了笑,主動舉起一杯酒,對李文柏歉意地說道:“李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六人昨日一起吃飯,誤食了不幹凈的東西,以致於今日腸胃甚是不適,沒來點卯,不想竟誤了大人入主刺史府的時辰,真是……下官等有罪,特自罰三杯,還望大人海涵,莫要與下官等計較。”

其餘五人見郭高軒如此說,也都站了起來,舉起酒杯賠笑道:“是啊是啊,我等也自罰三杯,還望大人海涵,莫要與我等計較。”

“哪裏哪裏,諸位言重啦。不過是入主刺史府而已,錯過了就錯過了,本官又豈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爾等也不要太過自責。”

李文柏笑看著六人連續飲了三杯。

這一個小插曲過後,氣氛一下子和諧了不少,眾人交談起來,也不像之前那樣拘謹,都放開了不少。東扯一點西扯一句,倒也其樂融融、氣氛融洽。

正聊著,也不知道怎麽,話題硬生生被李文柏扯到了曹嚴被抓的事情上。

“諸位應該都知道,曹嚴被抓,所犯的,是什麽罪吧?”

此言一出,酒桌上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接話,只剩下尷尬的笑容。

見眾人不說話,李文柏淡然一笑,轉頭看向酒桌對面的郭高軒,他早就看出其餘五人隱隱以郭高軒馬首是瞻,便直接將話題扔給了他。

“郭大人以為呢?”

“咳咳……”見李文柏直接點了他的名,郭高軒想裝聾作啞也不可能了,只好幹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說道:“曹大……哦不,曹嚴所犯之罪,陛下已經聖裁,乃是官商勾結、徇私枉法、草菅人命、通敵叛國四大罪名。”

“說的不錯。”李文柏對郭高軒的回答很滿意,點了點頭,環顧了六人一眼,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本官聽說,曹嚴在任刺史十年,對諸位都還不薄……”

李文柏話沒說完,就被一臉驚慌的郭高軒打斷。

“大人。大人。曹嚴的事情,可與卑職等無關呀。這……這可是當初禦史臺、大理寺和刑部三司的大人們都確定的。大人你可不能懷疑卑職們啊。”

“是啊,大人,曹賊以前在前庭都是一手遮天,做了什麽事,卑職們都不清楚,更沒有參與啊。”

“大人明察啊。”

……

六人盡管早就將自己視作李文柏的對立面,但真正見到李文柏翻舊賬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擔驚受怕起來。

現在可不比從前,李文柏的手段,可是整個西州都清楚的。他還是縣令的時候,就敢把刺史給軟禁了,如今他做了刺史,整個西州,誰被他盯上了不得掉層皮?

隔間的柳憐涵一邊彈奏著古琴,一邊關註著雅間裏的動靜。雖然聽不清酒桌上的談話,但眾人的神態動作,她還是看得清楚的。

見李文柏輕描淡寫之間,就讓六位判司一臉驚恐,慌張解釋著什麽,柳憐涵不禁暗暗稱奇,對李文柏更加好奇起來。

見六人慌慌張張的辯駁扯清關系,李文柏臉上卻是裝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擺擺手,道:“瞧瞧你們,本官話還沒說完呢,你們就斷章取義了。本官是說,曹嚴如此不仁之人,尚且對諸位不薄,本官隨不是什麽大善人,但也自詡對屬下頗為關照。故而請諸位放心,只要諸位盡心竭力輔佐本官,本官必不會辜負諸位。”

郭高軒六人聞言,心想原來是這意思,紛紛松了一口氣,然後再次舉起酒杯,一臉奉承的朝李文柏敬起酒來。

李文柏拿起酒杯,卻沒有喝,反倒盯著六人的眼睛,收起了笑容,語氣有些清冷起來。

“諸位請慢。”

郭高軒六人聞言一怔,舉杯的手下意識停了下來。

只見李文柏面無表情地說道:“俗語說,一粒老鼠屎,可以毀了一鍋湯。曹嚴這粒老鼠屎雖然被除了,但前庭這鍋湯幹凈不幹凈,想必諸位比本官清楚。本官一個外來的,就不多贅言了。”

說著,李文柏慢慢將視線從六人的不安的臉上一一掃過去,慢慢說道:“本官請諸位赴宴,並非是要與諸位算今日聚眾不點卯的賬,本官的氣量還不至於如此小。既然請諸位飲酒,自然是想用更輕松的方式,將一些舊事,給了結了。”

“本官不管你們誰,與曹嚴有過什麽來往,又或者幹過什麽徇私枉法的勾當,既然三司會審的幾位大人沒有查你們,本官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本官在此放話,以前的事,都不追究。本官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不辜負陛下的期望。本官這樣說,諸位……可聽明白?”

李文柏的話,可謂是句句驚心,聲聲奪命。郭高軒六人聽完,後背都被冷汗淋濕了。

他們也都是混跡官場的老油條了,能力或許一般,但情商都不低,一下子就聽出了李文柏的話外之音。

李文柏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我知道你們以前肯定跟著曹嚴幹過什麽違法的勾當,但是我不跟你們計較,以前的事,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你們安心輔佐我,什麽都好說。你們要是不知死活還像以前那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威脅。

但郭高軒六人卻很喜歡這樣的威脅。畢竟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李文柏翻舊賬,如今李文柏當面直言不計前嫌,他們當然高興還來不及了。

都不用怎麽思量,六人當即都表態:“卑職們明白,從今往後,卑職們唯大人馬首是瞻,不使大人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李文柏含笑點頭。

所謂禦下之術,講究恩威並施。若是一味施恩,下屬就會目中無人,不服管教;而一味施威,則會激起下屬的不滿與抵觸。不管是施恩還是施威,過分了,都不利於管教下屬。只有恩威並施,才能既讓下屬念著你的好,又不至於忘了自己是誰。

他明知這六人手腳都不幹凈,卻依舊主動提出不計前嫌,就是想安撫好他們,只有安撫好他們,才能獲得他們的信任和支持。前庭與文興縣不同,要想管理好前庭甚至是整個西州,就不能少了這六人的協助。

否則,憑李文柏的手段和如今的地位,要滅這六人,還是不輕輕松松的事情?

“既如此,那便喝了這杯酒,往事,我們不提。本官敬你們。”

李文柏舉起茶杯,遙敬了眾人一下。

“不敢,卑職們敬大人。”郭高軒六人滿臉受寵若驚,連忙躬身回敬,表情極為恭敬。

此時此刻,六人的心情是很不平靜的。他們都很激動,甚至慶幸自己今晚應邀過來赴宴了,否則,他們真不敢想象,自己將會錯失多麽好的機會。

當六人正準備再敬李文柏一杯酒,說點什麽表忠心的話時,李文柏卻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雙手端起,正視著他們,然後說出了令六人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希望諸位,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諾。”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這句話出自後世朱元璋之口,是他對戶部尚書茹太素說的話。意思是,我現在和你共用金杯喝酒,但是將來你要是犯了事,我手中的刀,也絕不相饒。

事實上,盡管茹太素用一句“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來表決心,但後來出了事,依然難逃一死。

郭高軒等六人不知道這句話的典故,但對這句話要傳達的意思,卻領悟地很徹底。

因為這句話很應景。現在他們六人就是在和李文柏喝酒,還許下了安心輔佐李文柏的承諾。若是將來他們沒能遵守承諾,那麽只怕那句“白刃不相饒”,就會一語成讖。

他們沒有像茹太素那樣的文采,也回一句類似“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的話來,但他們此刻的決心是一點都不比後世的茹太素差。

“請大人放心,卑職們絕不敢忘了今日的承諾。將來若我們哪個沒做到,大人盡管斬首,我們絕無二話。”

一番慷慨陳詞,可謂是豪情壯志、披肝瀝膽。

但這話到底能信幾分,李文柏不知道。將來真出了事,這些人是跑呢還是真的引頸就戮?李文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要現在能穩住人心就行。等到了以後,前庭局勢穩定了,他們哪個活膩了找死,李文柏不介意成全他。

一場酒宴,最終在一片祥和與坦誠中走到了尾聲。

或許是因為擔憂消除,太過高興,郭高軒六人喝了不少酒,臉上紅彤彤的,一身的酒氣。起身拜別告辭時,都是搖搖晃晃的站都站不住。最後李文柏喊來了酒樓的小二,換來了六人的仆從,才扶著六人慢悠悠地離開了酒樓。

此時已經是亥初時分了,窗外的夜色越發的暗淡幽深,時不時飄蕩進來的晚風,也帶著一絲絲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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