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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團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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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團圓夜

北境之內風雲變幻,生死蠱的消息還未平息,雁蕩山內的魔尊遺產又引起了更大的動蕩。

無數修真人士在雁蕩山上與蠱屍廝殺,血雨腥風,熱鬧非凡。

數百裏外,桃花村也逐漸熱鬧了起來,不過,是另一種熱鬧。

“唐堯哥,明天就是中秋了,鎮上有集市,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樹杈上,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少年咬著根草葉,晃悠著兩條小腿,問對面的少年。

對面的少年也坐在樹杈上,聽到問話,臉上露出興致勃勃的神色:“好啊,我還沒見過北境的集市呢。不過我得先去問問仙長,他同意我才能去。”

“那就沒問題了,恩公那麽好,他一定會答應的!”小少年高興地跳下樹,“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到時候村口匯合,我先回家跟阿爺說一聲,唐堯哥,明天見!”

“唉?!小虎,等等……”

少年,也就是花遙,看著小少年飛速跑遠的背影,默默收回了手,臉上一片平靜,仿佛嘴裏那焦急的聲音不是他發出來的一樣。

他本也沒打算阻止。

在殷千陽的小院裏住下後,花遙便開始想辦法從院子裏出去。

他是以不幸被擄、艱難逃生又遭人追殺的無辜少年住進去的,貿貿然提出想要從安全的小院裏出去,十分不符合他的人設。

但若是不離開小院,一直待在殷千陽身邊,他就沒辦法得知事情的進展,也不能針對事態做出進一步的布置。

而當他得知小虎——徐伯的孫子的存在時,一切就變得簡單了起來。

“無意間”透露出自己沒什麽朋友,偶爾會覺得寂寞,引起徐伯憐惜,主動將孫子帶來。

見面後,在花遙的刻意交好下,小虎很容易便喜歡上了這個恩公家的小哥哥,每天都來找他玩。

有了這麽個淳樸又活潑的同齡人日日在身邊鬧騰,“唐堯”順理成章地從拘謹變得開朗,花遙也有了光明正大離開院子的理由。

從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再到現在,半天半天的不回來,殷千陽一次都沒有多問過什麽。

雖然花遙很清楚,以殷千陽那看似正直和善,實則冷心冷肺的性格,他就是死在他面前,殷千陽也不會多看一眼,但面上,他該做的鋪墊還是要做,免得殷千陽起疑心。

他二人如今實力懸殊,一旦殷千陽有了防備,他想要報仇就難了。

有了每日的放風時間,花遙就能放出千絲母蠱,讓其感知子蠱的狀態,以此確定雁蕩山內蠱屍的數量。

通過母蠱的反饋,花遙知道他撒在山上的蠱屍已被消滅的七七八八,渴望得到“遺產”的修士們,也已經開始在存放“遺產”的山谷裏匯集,那麽,真正的計劃,也是時候開始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翌日清晨,花遙打開門,殷千陽正站在院子裏,一手負在身後,靜靜地望著桂花樹。

“仙長。”花遙出聲道,待殷千陽平靜地看過來時,他露出笑臉,走到殷千陽身前,眼中帶著幾分希冀,“仙長,小虎說今天是中秋,鎮上有集市,我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殷千陽微微頷首:“去吧。”

頓了頓,他又道:“我有事需出門一日,明日方回。”

他從袖中拿出一張符箓,遞給花遙:“這是重華的尋靈符,裏面有我的靈力,若是遇到危險,撕了它,我便能感知到。”

花遙楞了楞,看著面前的符箓,慢慢伸出手,接過。

“謝謝仙長。”他收起尋靈符,揚起笑臉,“那我走了!”

走到院門外,花遙回頭看了一眼,殷千陽站在桂花樹下,靜靜地看著他,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出門。

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轉身,大步離開。

到了村口,小虎已經等在了那裏。

徐伯也在,集市上人多擁擠,老人家放心不下兩個孩子,要一起跟著去。

桃花村裏鎮上不遠,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徐伯,待會兒你們先回去吧。”花遙道。

徐伯疑惑:“那小公子你呢?”

少年笑了笑:“我要回家了。”

相處這麽多天,徐伯也知道了少年的經歷,聞言便以為是殷千陽要帶他離開,又是驚訝又是急切:“什麽,殷公子要走了?以前不都中秋之後才走嗎,今年怎麽這麽早?不行,我得回去給他準備點東西,路上帶著吃,小虎,快跟我……”

他喊著遠遠跑在前方的孫子,正要打道回府,卻被花遙制止。

“不是的,徐伯。”少年解釋道,“我前兩日和小虎到鎮子這邊玩,遇見了一個商隊,那個商隊正好我家那邊的,我便拜托他們帶我回去,他們也同意了,今日便要走。”

徐伯楞了楞:“這樣啊……那,殷公子知道嗎?”

少年眼神閃爍了一下:“仙長……自然是知道的。”

“那好吧。”徐伯看出少年有些不自在,但想著既然恩公也知道,那應該沒什麽,便放下了心,有些遺憾道,“小公子怎不早說,老朽也好提前做些準備。”

少年笑了笑:“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他們急著回去,我也想早點走,離開家這麽久,爹娘該急壞了。”

徐伯點了點頭:“也是,那小公子你一路順風,以後若是再來桃花村,一定要來老朽家裏,老朽好好招待招待你。”

“好,有機會我會來的。”

很快,小虎也知道了恩公家的小哥哥馬上就要離開,很是不舍,低落了好一陣,好在有集市的吸引,加上徐伯在一邊安慰,沒多久便恢覆了過來,在集市入口拉著少年的手:“唐堯哥,以後一定要來找我玩啊。”

“有機會一定來。”少年笑著擺擺手,看著兩人進入集市,面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彎起的眉眼放平,勾起的嘴角收斂,靈動的神色逐漸從臉上褪去,轉而變成一種淡薄的漠然。

花遙站在原地,看著前方熱鬧的人群,半晌,朝集市內走去。

他慢慢走在路上,目光投向路邊,卻沒有落點,像是在看路邊的攤位,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燒餅,又香又脆的燒餅……”

“爹,我想吃糖葫蘆……”

“阿爺,那裏有糖人!我們快去看看……”

行人來來往往,從身邊擦肩而過,他獨自走在人群中,喧鬧的聲音響在耳邊,卻又奇異的寂靜。

走著走著,他忽然駐足。

視線中,一對年輕的夫妻站在小攤前,男子穿青竹長衫,女子著素白衣裙,肩並著肩,望著攤位上雪白的糕點:“這是什麽?”

小販熱情地介紹:“這是江南那邊流行的小吃,名叫‘桂花糕’,是咱特意找那邊的大師傅學的,手藝絕對正宗,您二位來點兒嘗嘗?”

青衫男子問:“是甜的嗎?我娘子她喜歡吃甜的。”

“甜,保證甜!這還有桂花做的月餅,今日中秋,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賞月,吃上幾塊,團團圓圓,和和美美,多好!”

青衫男子便低頭看向妻子:“那就都買一些?”

妻子含笑點了點頭。

在小販熱情的聲音中,兩人拎著糕點,相攜著手,漫步離去。

直到二人隱入人群,再也看不見,花遙收回目光,來到二人剛才站的攤位前。

小販熱情地招呼:“客人要點什麽?咱這有桂花糕,還有桂花月餅,都是今兒個現做的,又香又甜……”

“都來點。”

“好嘞!來,您要的桂花糕和月餅!走好啊!”

提著糕點,花遙又買了一些酒,隨後穿過人群,向西走去。

桃山。

時隔十年,花遙再次來到了這裏。

按照徐伯指點的路線,他順利來到了山中,找到一條熟悉的小徑。

沿著小徑慢慢行走,直到金烏西沈,暮色降臨,他終於看見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草木深深,隱隱約約露出石碑的一角。

花遙蹚過及腰高的草叢,來到石碑前,蹲下身,擦了擦石碑上的灰塵,露出碑面上的幾個字——愛妻姬月之墓。

他彎起眉眼,目光柔柔地看著墓碑:“月兒,許久不見了。”

用衣袖撣了撣墓碑前方,清理出一片幹凈的空地,花遙將糕點和酒壇放下,捋起袖子,撕下一截衣角,然後掏出水囊,將布料打濕,開始擦拭墓碑。

將墓碑仔仔細細擦洗幹凈,花遙放下水囊,轉身開始清理墳冢周邊的野草。

等他將墳冢一圈清理幹凈,明月已掛在了夜幕正中。

解開水囊,沖洗掉手上的臟汙,花遙放下衣袖,盤腿坐在了墓碑前。

他微微閉眼,身形被黑霧籠罩,再睜開眼時,已恢覆了自己的本來面貌。

花遙輕笑了一聲:“月兒,這十年我沒有來看你,你是不是很生氣?明明說好的,每年中秋都要來看你。抱歉,明明是你的忌日,我卻失約了十年。

“月兒,我不是故意不來看你,其實十年前的中秋,我想來看你的來著,只是不小心死了,本來想著在底下見到你之後,再跟你道歉,但我現在卻想不起來,有沒有見到你,我是不是已經見過你了,只是因為覆活,我又忘記了呢?

“月兒,你知不知道,當年那些攔著我,妨礙我去救你的人,已經死了一部分,還有一些人還活著,不過沒關系,很快他們就會下去陪你了。你等著我,等我把他們全部送下去之後,我就去找你。

“對了,我給你帶了桂花糕,是不是沒想到,北境竟然也有桂花糕。還有桂花月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桂花做的月餅,月兒你有沒有見過?”

花遙解開黃油紙上的繩結,將糕點擺放整齊,又從懷裏拿出兩只酒杯,拍開酒壇的泥封,將酒杯倒滿:“月兒,雖然你總是讓我少喝酒,但今日可是中秋,若不喝點酒,豈不浪費了這良辰美景?”

他端起一只酒杯,和另一只輕輕碰了一下:“可惜買不到杜康,不過有月色相伴,還有你陪我,這團圓佳節,倒也不算寂寞。”

一飲而盡。

再次倒滿酒,花遙換了個姿勢,背倚著墓碑,屈起一條腿,仰頭望著那輪明月。

“月兒,我看見了一棵桂花樹,那棵桂花樹在一個小院子裏,那個小院子就跟我們當初說的一樣,裏面是桂樹,外面是桃花,可以春天賞花,夏天吃桃,秋天聞桂,冬天看雪,可惜被個討厭的人占了……”

“月兒,我今天看見了一家塤器店,店主說是祖傳手藝,要是你的話,應該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吧,可惜我看不出來,你留給我的那只塤被我不小心弄壞了,我想再買個一樣的,只是一直都找不到,那家店裏也沒有……”

“月兒……”

一句話,一杯酒。

青年絮絮叨叨地訴說著,明月倒映在他的眼中,像在水面一樣微微晃動。

十三年前的那一晚,也是如此明亮的月光。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跪在殷千陽面前,乞求他放過姬月,但冰冷的劍鋒刺穿了姬月的胸膛,高高在上的劍修俯視著他,說:“正邪不兩立,愛上你,她就該死。”

該死?誰該死?他該死?姬月該死?還是那些看不慣、容不下他們的人該死?

正道便是正嗎?魔道便是邪嗎?為何正道會行魔道之事?為何魔道會有正道之舉?什麽是正?什麽是邪?是否贏就是正?輸就是邪?是否強就是正?弱就是邪?

他不知道。

他只能帶著疑問,在月光下找到這片桃林,埋葬了姬月,然後,一個人去尋找答案。

直到十年前,同樣的一天,同樣的一個人,同樣冰冷的劍鋒,終結了一切。

他以為殷千陽是對的,正邪不兩立,他輸了,他就是邪,是魔,他就該死。

但他又活了,那是不是說明,殷千陽錯了?

也許,只有當殺了殷千陽的那一刻,他才能知道答案……

月光如紗,輕輕披在靠著墓碑的青年身上,他微闔著眼,目光迷離,似醉似醒,酒杯從手中滑落,“嗒”地一聲響,驚起一只飛蟲。

飛蟲撲扇翅膀,越過草地,飛過山林,直到在另一片草地上落下。它輕輕合攏翅膀,覆眼中倒映出一座無字石碑,和石碑前站著的白衣身影。

低低的聲音飄蕩在荒野。

“……我帶了些酒來,是你喜歡的杜康,還有一些菜,是你常點的那幾道,只是做西湖醋魚的那家客棧換了廚師,我替你嘗了,口味差了些,便沒有帶……”

飛蟲理了理觸角,竭盡全力地嘶鳴起來。

白衣身影忽而住了口,垂下眼眸,微微抿唇:“抱歉,你大概不願聽我說這些。”

那身影靜靜站著,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矮下身,半跪在地,擡起一只手,觸上墓碑,手心貼著冰冷的碑面,閉上眼,將額頭輕輕地,碰在了碑壁上。

作者有話說:

本來打算中秋節把這章放出來的,比較應景,想想還是算了,團圓節還是吃點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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