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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的絕大多數生活經驗都是從小說中習得的。

作為大小姐的貼身保鏢,她當然不能什麽事都不做,她要在大小姐需要的時候,呈上一份調查好的證據,以讓她做出決定。

螢的自我定位是做一個適當時候出場,然後就沒有戲份的工具人——小說總是不會著重描寫他們這種背景板是如何調查的,不管是虛擬世界還是現實生活,螢這種人都不是主角。可螢依然盡職盡責地做著她的工作。

螢軀身前往盧娜的祖宅。

哥特城堡尖利的塔頂刺破混沌的天空,新月被枯樹的枝丫分割,烏鴉振動黑色的翅膀,落下羽尾,墻院中枯死的玫瑰與荊棘纏繞。

天氣陰沈,下了小雨,泥土帶著濕潤的氣息。

此等場景,破像恐怖電影的開場。而大小姐的心上人也有恐怖電影主角的經歷——螢走訪了某個精神病院,才查詢到了這個住址。

螢殺過很多人,但從來不做惡夢,電影裏的場景縱使再恐怖,也是由人編造的,而最恐怖的,是人心。她從不懼怕任何恐怖題材,相反,她喜歡那些黑暗裏刻意安排的驚嚇,它們能帶讓經歷地獄訓練的我感受到瞬間的放松。

“作為一名醫生,我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

“其中有一個一直無法令我忘懷,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爸爸送進了精神病院,其實她的病沒有那麽嚴重,只是家族遺傳,但她的爸爸態度很堅決,仿佛要把她扔在醫院不管一樣。”

“後來她的媽媽把她帶走了——她的媽媽是個外國人,有一雙綠色的眼睛,胳膊上都是到劃過的痕跡,肉眼可見是個病態的人,我第一眼見她的時候就知道她活不長。她母親是某個大人物的情人,精神狀況很不穩定,有嚴重的自殺傾向。”

“可她的媽媽還是帶走了她。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半年後,是警察把她送來的,警察對我說,她發病殺了自己的爸爸,爸爸的妻子和她同父異母的姐姐。而她的母親在帶走她的半年裏自殺身亡。”

“那時的她已經徹底精神崩潰了,但我知道這不是她的錯,我催眠了她,得知了前因後果: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偏愛女色,並有嚴重的虐待傾向,我不知道她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在一個夜晚,她把她的姐姐從樓梯上推了下來,她的姐姐死了,但聲音驚動了她的爸爸和她爸爸的妻子。她爸爸打了她,她爸爸的妻子看到自己的女兒死了,瘋狂的要殺了她,她承受不了這一切,殺了她,又殺了父親,並將他們的屍體鎖在了地下室裏。”

“世界上的不幸太多了,如果她能一直呆在這裏,那麽她的精神還能平穩下去,可有一天,有人把她接了出去,院長說,是她家族的人,她的父親是個大人物,她家裏的人都死了,群龍無首,需要一個人繼承首領的位置——可她不過是個孩子,即使是被接回去,也不過是被當作傀儡罷了。”

這個過去可與她在學校裏展現的身份大相徑庭,螢諷刺地想,學校的盧娜,可是每根發絲都閃著光的萬人迷大小姐。

盧娜的家族是森口家的旁系,論規模又遠不及森口家。

她掩蓋她的過去,大老遠的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呢?對於她所處的勢力來看,她是一個傀儡,對於森口家來說,她是一個價值不高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那聰明如盧娜,又在做什麽打算呢?

精神病院的看護醫師被殺了,於此,螢並不感到意外。

意外的是,盧娜竟然在這裏等她。

“要不要進去喝杯茶?親愛的殺手小姐。”她笑起來,那美麗的,大小姐筆下戀愛小說女主的盧娜,在殘酷的現實舞臺登場。

她綠色的眼睛像是毒藥。

雨一點一滴落在這片天空下的每一個角落。

螢站在古堡巨大的窗戶旁,看著被水汽模糊的窗戶,把手插在口袋裏,側身站著等雨停。

“我小時候很喜歡下雨天,雨停後的晚上,媽媽會帶著我去采摘茶葉。”盧娜將熱水倒進茶杯裏,看茶葉浮浮沈沈,“媽媽稱它為‘辛西婭’。是月亮女神的名字,小時候,我和媽媽總是要踩過雨水,拂過蛛絲才能采到它。”

螢聞到了清冽的茶香。

盧娜啜了一口茶,細細回味。

“自媽媽去世後,我便再未喝過這茶。”這茶的香氣將幼時的記憶也帶了回來。盧娜看到年幼的自己在媽媽的牽引下走向那沾著雨水的淡綠茶葉,她興奮的跑過去,媽媽就站在不遠處,站在月之陰影下,安靜無聲的看著她。

“幼時?”螢不知道這人的來意,於是拋出武器:“想起了姐姐嗎?”

盧娜楞了一下,下一秒又笑了起來,那笑容優雅如魔鬼,仿佛山崩地裂前,也能保持冷靜。

盧娜想起了姐姐對她所有的瘋狂與愛。

“那可不是什麽多好的回憶。”盧娜說:“我姐姐是個很瘋狂的人,就像她媽媽一樣,她說她對我做的一起都是源於愛,但事實上,比起愛我,她更愛毀滅我。”

螢說:“就像你打算對森口語做的一樣?”

盧娜點了點頭,大方承認:“嗯,就像我打算對小語做的一樣。”

世風日下,現在的正常人還真是不多了。螢說:“我猜,你的爸爸,或你的媽媽,是個瘋子,瘋子的孩子就是這樣。”

盧娜眨眨眼睛,“不是或,他們都是瘋子。”

螢沈默了一會兒:“那麽瘋子小姐,你在這裏等著我,是為了什麽呢?”

盧娜開口:“做我的內應吧,殺手小姐。”

螢好好工作,於是收到了一個offer。

盧娜說:“森口家命數已盡,與其等著到時候一同被清剿,還不如現在就投入我的麾下。”

只是,這份工作,成,她就是盧娜打江山的半個元老,或者狡兔死走狗烹,敗——沒有敗這個可能,正如盧娜所說的,森口家命數已盡,孫輩人丁稀少,森口語不是繼承祖業的料,她的羽翼早已被這個家族折去,而新的孩子還未孕育。

內部危機不斷,外有盧娜虎視眈眈——她要調查的遠不止盧娜一人,還有大小姐班裏那個新到來的中州轉校生。

螢習慣先解決困難的事情,盧娜的戲安排的嚴謹,一舉一動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嚴謹優雅,相比之下,那位來自中州的國際刑警,如此神經大條,漏洞百出。

森口家大廈將傾。

從這個角度來看,在森口家供職,並不是長久之計。

可盧娜就是一個好的跳槽選擇嗎?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呢?”

盧娜說;“我猜,你的爸爸,或者你的媽媽,是一個賭徒。賭徒的孩子都這樣。比起家族榮譽,更在乎金錢,你來我這裏,我能給你更好的。”

“至於小語,你不用擔心。”

“所有人都會死,唯獨她不會。”

盧娜向她的方向舉一杯茶,“我愛她,就像姐姐愛我一樣。”

螢在小說裏看到過一個詞,叫情深不壽。意思就是,用情太深的人,活不長,第一次看到大小姐的時候,螢就想到了這個詞。她會被眼前這個人殺死,帶著愛,而那也正是森口語所追尋的結局。

螢走向她,接過那杯茶。

螢從小就生活在黑色的世界裏,她在社會的邊緣,在正常人不曾觸及的世界裏。

是森口語的出現,為她的世界添了一抹色彩。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著白色水手服,黑色的眼睛像是深潭,從此螢愛上了黑色,也愛上了有森口語的夜晚。

她的雇主,森口語,敏感多情,自我封閉,但又很容易被親近的人影響。

殺人的方式……

小主人很挑食,總要看清每一個吃下嘴的東西,從不吃燉菜,螢表示肯定:“確實,我毒殺別人的時候也是朝黏黏乎乎的菜裏下的毒,比較不容易被發現。”那之後森口語更是不吃了,螢心中笑了起來,想死其實只不過是太無聊,大小姐的無病呻吟。——她不會死的,她不會讓她死。

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盧娜聰明,瘋瘋的,可又遠遠不夠狠毒。

螢決定做最後的那個黃雀。

班裏轉來一個交換生。

“陳鏈。”老師介紹,黑板上寫著她的名字。

女孩高高瘦瘦,紮著馬尾辮,向臺下鞠躬:“我叫陳鏈。”

同學之間竊竊私語,“聽說她是中州人。”森口語一手撐著臉,漫不經心,中州?她從未去過那裏。

“嗯,就這樣。陳鏈同學,你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那個空位上,下面開始講課——”

倒數的空位……森口語擡起頭,看見身材瘦長的女生向她走來,她坐在她旁邊。新同學看到她,用開朗的笑容和她打了個招呼,森口語楞了一下,也露出了一個笑容,表示禮貌。

“你又走神。”盧娜輕聲提點她,“又想什麽呢?”

森口語總是在課上神游太虛——也許是那個夢的緣故吧,夢中她依然在學校,依然坐在後排,只是課表的課多了一倍,上學下學的時間從朝九晚五變成了披星戴月,夢中的她總是睡不夠,於是神智恍惚,趴在桌子上睡覺,又總是不愛聽課,躲在書海下玩手機,有人穿過走廊,走到她旁邊,摸她的頭,森口語不愛他人過分的熱情,卻並不討厭她,似乎早已習慣如此。

她被人晃醒,“嘿,該醒了,走,陪我去廁所。”於是她在沒睡醒的狀態下被人拉了起來,穿過成堆的書籍,穿過人影雜亂的走廊,穿過低矮的教學樓——森口語從未見過如此破敗的又狹小的學校,如此多的學生,和如此醜陋的校服。

“盧娜……”對陌生的環境感到不安,森口語叫她的名字。

也許是坐在一排的緣故,森口語夢見了她,卻又不確定是不是她。每次醒來後她都忘了自己做了什麽夢。悵然若失,覺得好像丟失了重要的東西,卻不知道是什麽,課堂上走神的時候夢境的片斷又突然闖進腦海,森口語猛然發現夢中拉著她手的人並非盧娜。她們差太多了,長的一點都不像,卻給她一種很相似的感覺。一種依戀的感覺。

為什麽她會依戀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呢?

“我最近一直都在做一個同樣的夢。”

森口語第一次做連續的夢境。就像電視劇一樣,卻又沒有明確的主線。好幾個夢裏,她都在那個城市裏,拿著相機,走走停停,記錄街道,卻不曾記過人。

“那是哪裏呢?”森口語很是疑問。她從小到大一直在東京的鄉下,市區都少去。僅有的幾次旅行,也是家裏人談生意,順便被帶了去。

自從一次腦袋滾到她腳邊,弄臟了她的白襪子後,森口語再也不想和父母去旅行。

“有什麽標志性的建築嗎?”盧娜問。

“嗯……”森口語努力回憶已經模糊的夢境,“有一個鐘樓,鐘樓附近有很多小吃攤,沿著鐘樓所在的那條街到走,拐個彎,再走一段距離,有兩個大象的雕像,前方就是一個景區似的地方,像是宮殿,有一個很大的湖……”

森口語語無倫次。

盧娜完全無法從森口語的描述中想象出這個城市,於是問:“那,有什麽文字嗎?”

“文字?”森口語又沿著夢中的湖走,“似乎是個度假區,有一個景區群,再往前走,有……”

有一個售票處,有很多人。

售票廳上面立著紅色的文字,森口語不太確定,“……清明……上河園?”

“清明上河?”盧娜說:“是一條河嗎?”

“不。”森口語搖搖頭,“是一個像是游樂園的地方。”

盧娜找到了森口語夢中的城市。

“開封?”森口語對著手機屏幕歪頭,那屬地更是讓她疑惑:“中州的?”

森口語從未去過中州。

“也許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我。”在連續夢到了另一個國家和自己長相一樣也都在讀高中的女孩子後,森口語得出一個結論。

“畢竟世界上存在無數個時空。”

盧娜笑了:“那,另一個時空的我們,也是朋友嗎?”

然而,另一個時空的她的生活中,並沒有盧娜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笑起來單純又開朗的女孩子。

盧娜是月亮,而她笑起來,像是黃昏時分的太陽,溫暖,又讓她安心,可沒有什麽是持久的,也許是太陽即將落入黑暗,於是那笑容又帶給她一種湮滅之感。

“在那個世界,你不在我身邊。”森口語說。

盧娜沒有接話。

於是森口語又開口問:“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世界的話,你希望你在做什麽呢?”

盧娜並沒有思考森口語的假設:“人只有一次生命。”

“小語不是哦。”媽媽跪下身,系緊她的腰帶。

鏡子裏,她穿上巫女的服裝,白衣滾紅邊,振袖上繡著烏鴉的圖案。

媽媽告訴她那是八咫鳥,是他們家族的守護神。

“小語是森口家的後人,繼承了巫女的能力。”媽媽跪坐在她的身前,笑容溫婉,“肉身會死去,靈魂卻不會消失,你可以轉生,擁有第二次生命,不過代價是,犧牲一個愛你的人的生命。”

一個愛我的人的生命。森口語想,可是,真的會有人愛她嗎?

“那個城市的另一個名字,也叫東京,也許是這個緣故?”盧娜說。

“好牽強的聯系。”森口語吐槽。

此東京非彼東京,卻是一樣的繁華。

華燈初上,汴梁一夢,盛世迷人眼,一場山河舊夢。

“也許可以問問那個新來的轉校生,我看學生檔案裏看到,她的故鄉,也是那個城市。”

這之間有什麽聯系呢?為什麽她會夢到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和她所在的那個她從未去過,第一次知道的城市呢?她和她之間被什麽牽引著呢?森口語走出教室,來到操場。同學說,她去了田徑社。天色正好,森口語遠遠的看到她在陽光下奔跑,光纖灑在她的頭發上,她被幻象般的色彩籠罩,如夢似幻。

森口語感到一股生命的震顫。

似被那光芒吸引一般,她走向她奔跑的身影。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森口語楞了一下。

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盧娜的名字,那吸引她的魔力忽然被打斷,森口語接通了盧娜的電話,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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