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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金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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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金雞

下午去了黃龍士家,黃夫人急忙讓我們進屋上炕圍著熏籠坐著,又道:“你們先生剛才在院裏念叨半天,說風大天又冷,不知道你們還來不來。”

我們三個人與黃夫人都擠坐在暖炕上,黃龍士便坐在椅子上,笑道:“知道你們肯定要來,所以給你們預備了吃的。”他指著炕桌上的冰糖葫蘆道:“快吃,要化了。”

我正要去拿,康熙攔住我故意道:“等著!你正長牙呢,不能吃太多糖,這個冰糖最多的給我。”把一串糖花最大的先拿走了。

納蘭的手更快,連忙也拿了一串吃上了。

我瞪著眼看他們倆,只好去拿剩下的糖最少的一串,我抱怨著:“我早都長完牙了!”

康熙與納蘭都只顧著吃,不經意的點頭道:“哦?這個已經吃了,你只好吃糖少的。”

我哭笑不得的望著黃龍士夫婦,“他們都欺負我!”

唯有在黃龍士家裏,我們才真正像十幾歲孩子,可以隨意說笑,可以搶東西。在這裏我們的關系也很特殊,我與納蘭不再是“奴才”,而是玄兒的表弟表妹。我看著康熙與納蘭,納蘭並非只是自己口中謙卑的“奴才”,他們真的是表兄弟啊!

黃龍士正在用手帕擦拭那串棠棣木串珠,他問道:“玄兒,你們近來在家玩些什麽?”

康熙咽下一顆山楂,抹了抹嘴道:“我在練武,打布庫。”

黃龍士笑道:“哦?你還會摔跤。你們旗人將摔跤叫‘布庫’是吧?”

康熙點點頭,“我也練的不好,隨便玩玩。”

黃龍士便又問:“別凈顧了玩兒。又打譜了麽?上次我就讓你們好好練習布局,練習了沒有?”

康熙忙道:“我練了。”他急忙取過炕桌上的棋子,將桌子上其他東西拂開,擺上棋坪。將自己的布局擺了出來。

黃龍士立在一旁看著,微微點頭道:“起手布局,要占大場要點,使棋有根據與攻守要塞;從局部設想到全局,從起點考慮到今後宏圖。你這布局很好,有攻有守,進退有度。”他拍一拍康熙的肩膀,笑道:“孺子可教也。

他們下棋,我便去書架子上亂翻。黃龍士的藏書極多,古今的詩書典籍擺滿了一面墻。除了歷朝的名局棋譜外,多是詩詞歌賦一類。我隨手翻閱著,聽他們邊下棋邊聊著天,黃龍士正講著他多年前與步軍統領麻勒吉下棋的故事。

麻勒吉是順治年間的滿狀元。順治初年的科舉,為了照應文辭不佳的滿蒙子弟,均放兩榜,滿蒙一榜漢人一榜,狀元點滿漢兩名。麻勒吉便是“滿狀元”,如今是步軍統領。

黃龍士笑道:“麻勒吉頗通下棋一道,為人很豪爽。一盤棋輸給我五百兩銀子。那時候為師剛剛從家鄉來到京師,舉目無親家徒四壁。與他一戰才算在京城站穩了腳啊。”

納蘭笑道:“聽人說麻軍門棋力很高呢。他輸給先生幾個子?”

黃龍士拈著棋子想了想,搖頭道:“記不得,快十年了。他後來做了‘九門提督’,怕是無心再下棋了。現在若再和我比試,肯定輸更多。”黃龍士說到此處,眼神突然一定,但瞬間又恢覆了常態,大約是想起了那“十年前”的輝煌往事吧。

康熙笑道:“先生近來沒有再和他下棋麽?”

黃龍士搖頭,自嘲道:“升鬥小民何以與官爭利?等我揭不開鍋的那天,再去找他下一局倒也不遲。玄兒,這個角上要小心了。”黃龍士一面指點著康熙,一面笑道:“聽聞麻勒吉要調任江西巡撫,一去便是開衙立府的封疆大吏。未必記得我這個老朋友了。”

納蘭抿嘴一笑,隨口道:“哦,他要升官了。”

黃龍士擺了擺手,笑道:“非也非也。我看他也未必就是得意升官。‘順天府裏管朝廷,九門提督管皇城——京畿之地,城門一關便是九門提督的天下。只二品官,卻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說完便笑起來。

“當啷”,康熙手中的白瓷棋子掉落在炕桌上,滴溜溜的轉著,滾落在炕上。他連忙俯身去撿,口中只笑道:“還有這樣的話,真是有意思。”

納蘭曾經給我講過,步軍統領正式官銜為“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三營統領”。主要負責北京內城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安定門、德勝門、東直門、西直門、朝陽門、阜成門內外的守衛和門禁,還負責巡夜、救火、編查保甲、禁令、緝捕、斷獄等,百姓們俗稱“九門提督”。其實際為皇室禁軍的統領,品秩為“正二品”。步軍統領衙門便在崇文門內,衙門□□有北、中、南三營,佟國維便是其中一營的“統領”。

我正回頭看,見納蘭也正朝我使個眼色,相視一笑,我便又去看書。

正聊得高興,忽然門外有人叫門:“黃先生在家麽?”連叫了三五聲,黃龍士連忙披上件舊鬥篷出門去了。黃夫人站在窗邊瞇著眼睛看了看,回頭向我們笑道:“送禮的來了。”

康熙笑道:“先生在京城有親戚?”

黃夫人一笑搖頭。聽得院子中幾人將幾個箱籠擡進東屋去了,黃龍士請他們喝杯茶,他們只是不允,匆匆走了。

黃龍士手中拿著燙金大紅禮單進了屋,呵了呵手,笑道:“這麽早便送年禮,可折了我。”

黃夫人迎上去接過禮單打開,“是安親王府送來的?他家果然大方。”向我們笑道:“看你們先生多大的面子。前幾天安親王府裏派了大管家下帖子來請,今日又送了禮來。”

安親王府?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聽黃夫人道:“只為了請你去下棋,何必要送這麽重的禮?難道王爺要你故意輸給他,給他揚名?你去麽?”

黃龍士看了看康熙,笑道:“安親王是何等樣人?他給了我如此大的面子,我怎麽能不去。”他說著說著,眼中的笑意緩緩落寞下去。

黃龍士的轉頭看著貼滿紅色花樣的窗紙,手指似是無意識的握緊了那串棠棣木串珠。

康熙此時笑道:“我聽人說安親王為人謙和,並不妄自尊大。先生何必過於憂心?”

黃龍士回過頭來,伸手不經意的扶住康熙光亮的額頭,含笑道:“是啊。想來他貴為親王,將來輸了棋,也不至於賴。”他口中輕松的說著笑話,可終究掩飾不住眼中的憂郁。

黃夫人從東屋回來,手捧一個半尺見方的紅漆雕金雞花樣盒子,“看看這個。”她打開漆盒,裏面是紅緞子包裹的一只翡玉鑲金的金雞形小水呈。水呈制作精美異常,通紅透亮的翡翠,整塊雕成金雞形狀,更有鑲金的五色尾羽,與紅寶石鑲嵌的一雙眼睛,顯得栩栩如生。我在皇宮中看過這麽多精美絕倫的文房用度,也少見如此貴重之物。

“這是什麽?”黃夫人驚訝問道,“酒壺?”

康熙與納蘭上前看了看,笑道:“這是水呈,磨墨加水用的。”

“這是水呈?”黃夫人不禁嘖嘖讚嘆起來,“一個小水呈竟然要費這麽大的功夫,用盡了金玉寶石。我平常給你們先生磨墨,就隨便拿個小葫蘆。”這個水呈的出水口在金雞喙處,在雞冠子上有一個小孔,只要用手指輕輕堵上,雞喙處便會滴出少許水來,十分精巧。黃夫人把玩了一會兒對我們笑道:“有這個擺著,我就想拿著玩,還怎麽念書?”

黃龍士接過來,打量一番,笑道:“安親王送我金雞,似含深意。”他說的聲音極低,似是自言自語,也不等我們說話,便即岔開了話題。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黃龍士露出郁郁的神色,他從來是灑脫不羈的,在我們面前永遠是笑吟吟一幅樂天的面孔。我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結識黃龍士這兩年來,有些事情一直在變化,這種轉變是潛移默化的,浸潤在我們的心中。究竟是何處與兩年前不同了?我還說不出來,也許這種變化本來就是說不出的。

冬日天短,我們巳時便乘車回宮去了。納蘭送到東安門處,便告辭下車。康熙從車上探出頭來叫住他,低聲道:“你去內務府查查。”他沒頭沒腦的說出這麽一句,我正疑惑,卻見他又握著手腕示意了一下。

納蘭點頭道:“知道了。”隨即上馬而去。

“皇上要查黃先生?”我輕聲問道。以康熙的敏銳,他也察覺了什麽。

“朕只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康熙微笑著刮了我的鼻子,“小丫頭也覺出不對了?”

“奴才也說不出來。只是兩年前認得黃先生時,並不知他是名揚海內大國手,還識得這麽多朝臣。”我蹙著眉頭說道,“先生真的不知道您是皇上麽?”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氣,“朕也疑心此事。十年前他便在京城與滿狀元對弈,那時候便當名揚天下了,為何‘黃龍士’只在關外聞名?特別是今日,安親王怎麽會來給先生送禮?他不會圍棋,又是怎麽知道先生的。”

我心中一動,隱約覺得黃龍士已經察覺康熙的身份,宮中也已經察覺了這位“帝師”黃龍士,“皇上,我在先生家中看書,見到幾張刻印未裝訂的紙,上面有花押,乍看像是內務府的刻板。”

“哦?寫的什麽?”康熙隨口問道。

我想了想,說道:“好像有幾句‘自嬰疾後,但憑幾倚遢,未曾偃臥’。不知道到底寫的什麽。”

康熙低頭思索著,輕聲嘆道:“不管怎麽說,朕是信得過黃先生的。”

我便不多說了。車進東華門時,李德全在宮門處接著,康熙吩咐他道:“去慈寧宮請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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