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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簡單,我就跟著進了北京城的佟府,做夢一般。很快我就明白了“豪門一入深似海”的感覺。

佟家分東西兩府,東府是佟國綱的家,西府是佟國維的府邸。兩家中間有一條夾道,被稱為是“佟府夾道”。雖說兄弟倆各過各的,但平常往來非常方便。他們兄弟的母親佟老太太還健在,在東府中吃齋念佛,不見人也不出門,任事不管,任人不見。唯有每月初一,十五,兄弟妯娌幾個像拜佛似的到佛堂外邊磕頭請安。

我住在佟國維家的“西府”裏。佟國維看我的眼神非常覆雜,大概是覺得自己被騙了,還說不出口。他夫人,二奶奶何合理氏就更不用說了,從來沒正眼看過我。唯有仙兒對我很好,這讓我想起以前肖家村的小哥哥。

剛到這裏的第一天,幾個丫鬟帶我洗澡,我死活不肯,鬧了大半天才同意讓我自己洗。

脫掉衣服,我看著肩膀上焦紅的“逃人”二字,幾乎將牙都咬碎了。擡頭見腳踏上放著炭盆,裏面燒著一個小烙鐵。劈劈啪啪的炭火,似乎是在召喚我。緩緩的走過去,抄起烙鐵。

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絕對不會這麽幹了。

“啊——”劈開肉綻,我聞見一股類似烤肉的氣味,用盡平生的力氣尖叫了一聲!

肩膀被包上。幾個丫鬟仆婦冷言冷語的給我上藥包紮的,罵我笨,人小福薄,且極盡指桑罵槐之能事,說的話大多我沒聽明白。

我細細看了: “逃”字被烙的一塌糊塗,唯有“人”字還露著一點,應當是看不出來了。

不知道這些仆人怎麽去跟佟國維夫婦說的,大概就隨便說了句“燙著了”事。他們誰都不在意。

只有仙兒天天來看,等我傷口結痂後,就命令從此後我要和她一起住。

在這府裏,我的身份非常尷尬,眾人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有一次小丫鬟寧兒叫了我一句“楚格格”,被大丫鬟吉平怒斥: “什麽正經主子你就叫她‘格格’!她配麽”

可是有人直呼我的名字“楚兒”或“楚哥兒”的時候,仙兒便會端起架子來訓斥: “楚兒的阿瑪是本家叔叔!她是我的妹妹!你們什麽東西敢叫她名字”搞得上下眾人都摸不清頭腦。

還好,這一日過冬至,全家都齊聚東府佟國綱家裏,大奶奶命一個小丫鬟道: “把這點心給大格格和楚格格吃去。”這才算是正式定下了我的稱謂: “楚格格”。

“格格”不過叫一句“姑娘” “格格”便這麽費勁我心裏冷笑著。

後來才明白,那位五奶奶是包衣出身,本是漢人,是佟家夫人們口中鄙夷的“南蠻子”。身上有南蠻子血統的“我”,自然不配當尊貴的滿洲“格格”。

呸!你大爺的!我心裏狠狠的叫著這句京罵!姑奶奶還不願意給你們當“格格”呢!你們滿洲人有什麽尊貴的你們佟家難道不是漢人!心裏罵是一回事,表面上自然是不能露出來的。仍然是一幅默默無語的表情。

那天家宴中還有一件讓我驚訝的事情,佟國維在席間大約是喝多了,高聲說道: “……楚兒從今兒起就像我親生的閨女一樣!我得對的起奎五,他……”說了一通兄弟情義祖宗福德之後,命我過去,拉著我讓我叫他“阿瑪”,弄得我手足無措。

仙兒十分得意,按著我磕了頭。我只得叫了一聲。隨後仙兒更高興的拽著我給她母親去磕頭,逼著我去叫“額娘”。我叫了,二奶奶仍然是愛答不理的應了一聲。

就這麽著,佟家胡亂認下了我。

別以為我就真成了能和仙兒平起平坐的“楚格格”,我的身份只比丫鬟要高些罷了。我仍然稱仙兒“格格”,並且對於佟國維夫婦也只是叫“老爺” “太太”而已。

他爺爺的!我未嘗不後悔,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不過是換了一個夥食好點的牢房!可是,牢房也要熬著。每天睡前我都要對自己念叨: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周晚。有了這樣的“長久之計”,心中便不那麽火急火燎的,幹脆心安理得的混日子了。

仙兒每天都會讀半天書,像男孩子一樣。我與她一起,作為伴讀。

本以為以我前世近二十年的學習,再學這些個東西會很簡單。可我錯了。仙兒學的早不是“人之初,性本善”之類,也不是什麽《百家姓》《千字文》之流。她已經讀過了《論語》,正開始讀《孟子》。

我天天坐在她的身邊兒,看著一本本線裝書,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大學之後再也沒有系統的學過古文歷史,雖然常聽高識君說點兒詩詞歌賦和歷史故事,卻從來是當做笑話,沒有當學問去學習。除去這些,更讓我郁悶的是面對著天書一般的繁體字,我已經成了文盲。被車撞死之前,我讀過一本繁體字的書——《飲水詞》。我真後悔當時沒能讀完它。

還好,我只是個陪太子讀書的,書念得如何也不會有人管我,倒樂得搖頭晃腦的裝樣子混時候。

“楚兒!想什麽呢別磨了。我不寫了。”仙兒放下筆,伸了伸懶腰。站起來道: “走,咱們外邊逛逛去。”

我趕忙放下墨,叫道: “吉平姐姐,格格不寫字了。我陪格格上花園去。”裏間兒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大丫鬟應聲走出來,說道: “去吧,少往水邊兒上去,別滑著了。拿著一件兒薄夾襖,春天兒風大。”我一一答應著,這才和四五個差不多大的小丫鬟一起簇擁著仙兒出去了。

現在已經是仲春時節,楊柳新綠,百花正開,花園苗圃中五彩繽紛,令人心中暢然。

一花一世界——時空不是前世的時空,人也不是從前的我;唯有這春天是不變的燦爛,花朵是不變的鮮艷。

我蹦蹦跳跳的跑在前面,心中說不出是否還夾雜著失落與淒涼,為這艷陽高照的春日我是該高興還是該憂傷

“楚兒,你先別跑。”仙兒在後邊兒叫我, “一出來你就瘋跑!我回去就告訴你吉平姐姐去。”她嗔道, “過來。上那坐會兒。”

我回頭一笑,走過去攙著她的手。

“寧兒,你們不是要摘柳條兒編花籃麽去摘去吧,我在亭子裏等著。”仙兒拉著我的手跑上了亭子。幾個小丫鬟巴不得一聲兒,都朝著花圃兒去了。

我取過一個狐皮褥子鋪在石凳上,與仙兒坐下。看著遠處寧兒她們在攀折柳條,仙兒笑著說: “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

“《牡丹亭》”我笑道。

“你還知道這個”仙兒低頭一笑,說: “前幾年,額娘帶我進宮賀壽的時候聽過的,我可喜歡了。可惜現在是國孝,聽不了戲了。”

可憐,這倒黴時候什麽娛樂都沒有,她們也只有過年過生日的時候可以聽戲解悶。可憐的小仙兒。

“你進過宮是給慈和皇太後上壽麽”我對這個最感興趣。

“不是,那時候大行皇帝在位,宮裏是端敬皇後的天下。姑姑位份低,又不得寵,雖然有三阿哥,卻又不能常在身邊陪伴,很淒慘。當時端敬皇後還是皇貴妃,我們是去給她上壽的。”仙兒不經意的說著,又道: “誰知到端敬皇後沒福氣,她的四阿哥出花歿了,她自己也出了花。”

我猛然想起給我種痘的老和尚,他曾說: “福臨,他上個月死了。”

仙兒看我犯楞,輕輕推了推我。

我忙回過神兒說道: “天花是會傳染的。而且不容易好。”

“是啊,聽說大行皇上也是出了花才駕崩的。宮裏天花蔓延,三阿哥也出過花,他命大有福氣,才好了。”仙兒玫瑰色的手指甲輕輕托在粉潤的臉蛋上,逐漸顯出一對深深的酒窩。

“三阿哥不就是……”我瞪大了眼睛問道。

“哎呀,大不敬了。什麽三阿哥!早應該叫‘皇上’的。”她的小手拍了拍嘴唇,又微笑著合十雙掌謝罪。

我一笑,三阿哥就是康熙皇帝。高識君給我講過:康熙皇帝在世時一共有三位皇後,一是首輔大臣索尼的孫女孝誠皇後,第二個也是輔政大臣之女孝昭皇後。第三個就是他的表姐妹,佟國維的女兒孝懿皇後。

眼前這個美麗的小女孩,將來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我不禁對仙兒肅然起敬了。卻又忍不住細問下去: “你見過皇上”

仙兒笑道: “那怎麽沒見過,以前進宮常見著,我還陪著皇上念書,遛彎呢。”

我會心一笑。

這時候寧兒她們已經舉著幾個編好的翠綠的柳枝花籃向著我們跑過來,還有一個小丫鬟懷裏抱著各色新鮮花朵。我們便陪著仙兒在亭中修剪花枝,插花佩柳,說說笑笑。

真是諷刺,前世我活了二十一歲,今世活了六歲。由於在肖家村的這幾年生活極其的困頓,我特別少言寡語,成天木著一張小臉不吭聲兒,覺得自己的智力也已經向著六歲發展了。

到了這裏的好處當然是住得好,吃得好,不幹活。在肖家村的時候,我被打罵之後常常一個人住在小柴房裏。幾年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吃到過面和米。想起上輩子在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幸福生活,也只能無聲的嘆息了。而現在,我終於可以不用為活下去發愁了。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手上的皸裂凍傷已經全好了,現在是一雙胖乎乎的柔嫩小手,臉也變得圓和了。有時候自己照鏡子,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讓我喜憂摻半。

春色爛漫中,我與幾個小丫鬟們坐在門廊外的石頭臺階上,吃著紅櫻桃。

“楚兒,別坐臺階上!讓嬤嬤看見了說你。”仙兒在園中招呼我, “好吃麽我特意給你留的。”

碧綠的荷葉托著瑪瑙一般剔透的小櫻桃,鮮艷可愛的顏色深深的映在我的眼睛裏。酸酸甜甜的清香味道從我的舌頭滲入心中, “好吃。”我含著櫻桃,微笑著回答。

夏日才過,葉落秋風。

“格格,別跑那麽快!”我焦急的喊著,催動自己的所騎的栗色小馬駒, “駕!”

十幾個家人小廝也都各催馬匹,快速的向前方一匹雪白的小馬包抄過去。

“楚格格,你也小心。”一個年長的家人掠過我身邊時候提醒我, “手裏提緊了!”

仙兒騎乘著一匹白色馬駒,身穿著玫瑰色百蝶串花的箭袖長袍,外罩鹿皮褂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編成一絲不亂的辮子。高舉著鹿皮軟鞭,口裏喝馬前行,馬蹄子帶起一地昏黃的枯葉,她的身影飛掠過楓葉樹叢,在淡紅的樹影中,留下一道瑰色的印跡。

小馬終究跑的慢,幾個騎術好的小廝已經催馬趕上,卻也不敢檔路,只好在前方護持奔跑。我也打馬趕上,隨眾而行。

眾人維護著仙兒又跑了幾圈,速度才慢下來。

“行了,你們躲遠些吧。”仙兒勒住了馬,收鞭笑道, “楚兒,過來。”

眾人見她停了,也就慢慢散開。我一提韁繩,與她並轡而行。

詫異麽這兩年中我學會了騎馬,當然是陪著仙兒學的。因為我的身材太矮小,只好找了一匹小馬駒給我。仙兒大我兩歲,身量高些,她騎得則是一匹極難得的千裏名駒。

“你還真是膽子大!”仙兒笑道, “像模像樣的!可不像她們。”她向著跑馬場邊上一座棚子揚了揚臉。

棚子裏面是陪同仙兒一起來遛馬的眾丫鬟,她們都不來騎馬,只是等著伺候仙兒回去。

我沾了沾額頭上的汗珠兒,笑了一笑: “你才真是膽子大呢!竟然跑那麽快。”

“咱們滿洲人,騎射得天下。就算是女子,也不該忘了祖訓。”仙兒說道,翻身下馬。

咱們滿洲我從來不接口這樣的話。只是跳下馬,跟她走去。

說實在的,騎馬我倒不怕,可是我現在的身體只有七八歲,身材十分矮小,力氣又很弱。上馬下馬時有個馬高蹬短,騎乘中有個人仰馬翻都是要命的,還好是的騎了這些回都沒出事。他們給我的這個栗色小母馬非常老實,跑的也很慢,這讓我時常趕不上仙兒的速度,她非常喜歡縱馬狂奔。

棚子裏的吉平,寧兒等丫鬟都迎上來,端茶遞水,又忙奉上手巾給仙兒擦臉。吉平吩咐眾丫鬟陪著仙兒歇著,回身叫我道: “楚格格,來。”

我上前答應。

吉平的一雙丹鳳眼帶著細碎的精明,說話伶俐而刻薄, “你現在常陪著格格,跟著上學,跟著騎馬。因為是老爺太太看你人小穩重,懂事。大格格千金貴體,不能出一點兒的閃失。平平安安的,不只主子們放心,我們當奴才的服侍一場也落個安穩。格格得懂這個理兒。”

我聽著,腦子裏已經是轉了八個彎兒,這是什麽意思怪我陪著騎馬了怪仙兒騎馬狂奔,我沒有勸當然不可能給我時間思量,我忙點頭道“姐姐說的是。”

“何況……”吉平垂了垂眼皮,淡淡的又說道: “我說句不知上下的話,你不是這裏正主子,全靠格格扶持不是”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話裏有話。吉平是仙兒房裏的最大的丫鬟,自小照顧仙兒的,掌管衣履首飾,也掌管著一眾小丫鬟們。她是佟佳氏的包衣奴才,漢軍旗下。憑借著她的身份,也因為她的年紀最長,連仙兒也會聽她的,平常對我當然多是冷言冷語。如今她說這些……

“是。我都知道了。”先答應著再說。

她說完,轉身去了。我看著她高挑的背影,冷冷一笑。

回府的馬車上,仙兒與吉平乘著一輛八寶粉蓋車,我與寧兒在後面乘著一輛小小的綠絨騾車。本來我該和仙兒坐一個車的,但吉平借口要在車上給仙兒換衣服,把我擠了下來。

這種大戶家可不好混。眾人勾心鬥角很是嚴重。其實不外乎爭吃爭喝,爭活輕活重,爭臉爭面,或者根本就是“不爭饅頭爭口氣”。讓人看的哭笑不得。比如今天,爭著把我從仙兒身邊擠開。

我靠著車壁,昏昏欲睡。寧兒東張西望的,她叫道: “楚格格,進城了。”

我睜開眼睛,順著她掀起的車簾子一看,巍峨的德勝門城樓已經在諸多霜葉的掩映之下近在眼前。我又閉上眼睛,說道: “好像你沒見過德勝門似的。”

寧兒撂下簾子,推醒了我,說道: “我是要和你說話!”

我被推醒了,只好笑著說: “行行!有多少話回家去說也行啊。”

寧兒和我差不多大,是漢人女孩子被賣來的,和我前後腳到府裏。她剛來的時候裹著小腳,到仙兒房裏沒幾天,吉平就讓她把腳放了,為這事大哭了三天。

我在肖家村的時候還挺慶幸,養母沒有給我裹腳,讓我免受摧殘。後來才知道,漢人的女孩子不裹腳,就和頭上貼著“野人”的標識一樣。寧兒倒是小家碧玉,腳裹得又小又尖。腳雖然慢慢的長起來,不過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的天足,再也不可能恢覆原樣。

“我想和你說個事兒。”寧兒小心翼翼的說道。

“什麽事”

“你的事兒。”

我的事兒 “快說!”我的心懸了起來。

“嗯。”寧兒支吾了半晌,才道: “我,我有一次在太太房裏,聽見,聽見吉平姐姐說你……”

“說我什麽!”我急了。

“她……”寧兒本來要說,被我一嚇,又閉嘴了。

“好寧兒,你告訴我吧。”我忙央告她。

“她說你,其實也沒說你什麽,就說大格格本來是貴體,不該讓你這樣來歷不清楚的人在身邊兒陪著,說是‘丫頭不像丫頭,姐妹不像姐妹’將來不像話。還說你最會攛掇格格。”說著,寧兒眼圈也紅了。

寧兒靦腆怯人,學人話從來都學不明白,今天這幾句話卻說的清楚,或者可說是我聽得清楚。吉平!我哪裏招你了!你敢整我!

“太太說什麽了”

“太太沒說什麽。”寧兒抹著眼淚,道: “會不會不要你啊你會不會被攆出去啊”

“不會的,別哭了啊。不會的。”我見寧兒哭了,連忙安慰她,拿出手絹來給她擦幹了眼淚。

“別哭了,也不能揉眼睛。一會兒到家了,讓她看見又要問你了。”我忙說。

寧兒一個勁的點頭,瞪著眼睛不敢再哭。

北京城的春去冬來,對於我來說從來沒有這麽漫長。日覆一日,年幼的我奔走在這座富麗府邸中,總是滿臉歡笑,夜半夢回才覺出似乎少了些什麽。生活對於我來說已經成了一臺戲,沒有來由的跌落在臺上,沒有戲詞,沒有劇本,永遠沒有退場的時候。

此後的日子便是又一次體驗長大的感覺:長高了些,年紀大了些,慢慢懂得了這個時空地域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轉眼到了康熙二年的新年。國喪未過,宮中及民間都沒有大宴,可是到了一月底,佟府中卻是異常的熱鬧。宮裏慈和皇太後——康熙皇帝的生母病重,命嫡親侄女仙兒入宮侍奉。

皇太後要不行了。雖然沒人說,但都是心知肚明。東府裏的佟國綱夫人也是每天都過來,幫著整理東西,與佟國維夫人一同教導仙兒進宮的規矩等事。

功課自然免了,我也無所事事了。沒幾天,我發覺仙兒房中的眾位丫鬟都有些不對勁兒:她們在明爭暗鬥!

起初不明白怎麽回事,後來才清楚。跟著仙兒進宮只有一個‘名額’。誰能去吉平覺得自己是當仁不讓的,年紀最大,最懂規矩,大格格房裏第一得臉兒的大丫頭。我卻知她去不了。此去名為“侍疾”,實則便是“待年”了。帶去的丫鬟便是陪嫁,不會年齡太大。吉平已經快要十八歲了。

年紀小些的女孩子們中,漢人也不會進宮去,寧兒她們便不可能。剩下的三四個漢軍旗人出身的女孩子,估計是她們中的一個。

我的心中陣陣發空,仙兒就要進宮走了,而我在這個府邸的日子大概會更加的難過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子竟然真的成了我的保護神。突然,我覺得自己只有八歲,前世的二十多年仿佛越走越遠,我需要這個小女孩的保護,我竟然會如此的依賴她。

這一天,仙兒在她母親的正房中,我則正與幾個小丫鬟正忙著給仙兒收拾衣服。我現在基本成了仆人之流,被吉平當做可以打下手的人。

正忙著,忽然吉平從屋外一掀簾子進來了,因為走得急,帶進來一股子的涼風。

“吉平姐姐。”我們都擡頭招呼了一聲,有兩個小丫鬟上前去打算幫她脫掉褂子。

“啪”,吉平照著一個小丫鬟的臉就是一耳光, “什麽東西!”她罵道, “不撒泡尿照照!配給我拿衣裳不配!”說完,便即啐了兩口。

我們都楞了,她罵的雖是別人,可那雙眼睛一直斜睨著我,吐沫也是朝著我這邊兒吐的,大半啐在了我身上。她近幾天常發脾氣,背著仙兒打貓罵狗,排揎小丫鬟們,我早就看著有氣,只是不好和她撕破臉。

氣憤的正要開口,寧兒忽然拉住我,使了個眼色,笑道: “忘了那件白狐皮鬥篷了,風毛要改的那件。昨兒送來了,咱們拿去。”我立時會意,與寧兒手拉手起身去了。

到了後面抱廈中,聽得吉平在屋裏厲聲斥罵: “……哪個墳圈子裏來的野雜種!有娘生沒娘養的賤貨!跑到這兒要你姑娘的強!呸!不看看自己那賤根兒……”

我聽了半天,心中慢慢的安靜了,壓低聲音笑問: “這是罵我呢”

寧兒用力點頭。

“我沒招她啊。”我詫異, “她撐著了”

寧兒打開箱子,拿出一件狐皮鬥篷,一面抖落,一面悄聲道: “我上午去太太房裏取鬥篷,聽見大太太和咱們太太商量派誰跟大格格進宮的事兒。”

我恍然大悟,笑道: “不讓她去,她就瘋了”

寧兒壓低聲音含笑, “嗯。你猜讓誰去”

我心裏陡然一驚,半晌不語。寧兒伸出一根手指頭用力點著我,沒出聲兒。

讓我進宮我驚道: “太太最不待見我,怎麽會……”

寧兒讓我一起抻著鬥篷,一面折疊卷好,一面輕聲道: “大太太說,進宮的時候都要姐妹一起,這叫什麽……我也沒聽明白。反正她說了,先頭太皇太後進宮的時候,皇太後進宮的時候都是這樣。要由本家的格格陪著才行。咱們家本家格格就只你在跟前兒。”

“本家女孩子這麽多,老爺太太怎麽會讓我去呢”我心中暗暗驚訝,佟國維知道我不是他們佟家的孩子,路上撿來的,真的就敢讓我進宮

寧兒擰著眉毛想了想, “說你和大格格有緣,說你一見著大格格,就叫……這點兒我沒聽清楚,就出來了。”她抱著卷好的鬥篷,向我長出一口氣,笑道: “等格格和你進了宮,吉平馬上就要放出去配人。我們幾個都會上太太房裏去。可算是躲開她了。”

我看著她一跑一顛的抱著鬥篷出去,楞怔怔的站在原地。

當晚,仙兒見屋子裏面沒人了,興奮異常的告訴了我這件事情。

“阿瑪同意你跟著我一塊進宮了。”仙兒欣喜非常。

進宮,這兩個字對我來說不知是福是禍。我只是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笑道: “反正讓我跟你一起就行。仙兒,要是沒有你,我一個人可不知怎麽辦了。”自己覺得有些訝異,我在仙兒面前如此的渺小。也許只因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與疑惑,唯有她是我所了解的,哪怕我對她的解微乎其微。

仙兒與我相處不過一年多,可是她那種爽朗而平易的氣質深深的打動著我,一點一滴的加深我們之間的亦假亦真的姐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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