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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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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周問川與晏無歲趕到勤政殿的時候, 天色剛蒙蒙亮,明月還未完全落下,東方已經出現淡淡日影, 正是日月當空之時。

他們一進去, 便發現勤政殿今日反常的燒起了暖爐,許久不點的崖柏香也立在書案上, 正散出縷縷青煙。

周問川身上剛被澆了一瓢水,一路走過來衣衫已經凍成硬邦邦,此時站在殿內,暖氣將他衣裳融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漏水。

馳騁沙場的大將軍什麽時候這般狼狽過,周問川狠狠瞪了一眼好似無事人一樣的晏無歲, 指骨握得嘎吱作響,只恨不能一拳打上去。

晏無歲嫌棄地躲開一些, 一擡頭, 看到桌案後的君上, 險些又是一口氣沒有提上來。

那年輕的君王此時只著單衣,長發散在身後,露出的皮膚上還帶著女子留下的咬痕。那痕跡亂七八糟, 一看就是忘情時無所顧忌留下的,實在是有辱斯文。

察覺到他的目光, 裴戍鳳眸輕掃, 似笑非笑,眼底卻一片冰冷, 警告地給了他一個眼神。

因為宋小娘子的事情已經多次惹怒君上的晏無歲果斷收回目光, 立即上前說起正事:“君上,有關叛臣李奉——”

“不必說了。”

裴戍打斷他, 將剛剛寫好的詔書丟在他身上,睥睨看著桌案上李奉的名字,冷冷道:“明日本君會禦駕親征,親自去鄴城一趟。”

話音剛落,屏風後面便傳來茶杯落地聲響。

屏風後有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立在不遠處的兩人皆是一楞,全都默契地當作沒聽到一樣,半個眼神都沒有落到屏風上。

周問川不顧身上水漬,往前走了兩步,抱拳道:“一個小小的李奉哪裏需要君上親自前去,還是交給末將,一定親自將他首級取下來,拿來給兄弟們泡酒喝。”

他與李奉一直不和,本以為這次的差事一定會落到他頭上,沒想到君上要親自去。

裴戍側目,周身威壓之前擴散開,冷聲道:“當初李奉投靠大梁之時,本君就說過,誰若背叛本君,天下海角,本君定親手誅之!”

“當初南夏君主昏庸,群雄四起,不知多少如李奉這等宵小之輩投靠大梁。如今李奉起了個頭,底下不知多少人動了歪心思。這一次,本君要親手誅李奉,滅李氏一族,將那些人的苗頭都掐下去!”

周問川神色一凜,明白過來。

當初他們打著裴氏一族的旗號造反,可普天之下造反的又何止他們一個。後來那些人被朝廷逼到無處可去,便直接投奔大梁,李奉便是其中一個。

如今南夏亡國大梁初立,有第一個李奉就會有第二個,只有讓他們親眼看到李奉的下場,才不敢再起別的心思。

裴戍:“本君自己去鄴城,周問川,你與如晦留在此處,為本君鎮守建康。”

“有他一個不就好了?”周問川煩躁地搓了搓手掌,顯然受夠了太平日子。

“建康要有人鎮守,徐州和會稽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到時候蕭子騁和馮奔會趕去鄴城與本君匯合,你們保護好此地。”

裴戍說到此地的時候,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屏風,明顯意有所指。

晏無歲閉上眼在一旁裝死,伸手行禮:“微臣定會護好建康。”

他說得是護好建康,可不是護好宋小娘子。

裴戍輕笑一聲,也懶得和他們玩文字游戲,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勤政殿殿門被關上,裴戍立在原地沒有動,屏風後也沒有再出現動靜。

小太監將桌案收拾好,又貼心地將被風吹滅的熏香點燃,這才小心退下。

殿內寂靜,屏風後的人似沒有出來的意思,裴戍良久嘆了口氣,走過去看她。

屏風後的小娘子正托著下巴坐在榻上發呆,腳下是碎成一地的茶杯碎片,地上還有水漬,她裙擺處被濺上了幾滴茶水,顏色微深。

裴戍將她裙擺微微往上一掀,避開碎片將人抱出來放到椅子上,皺眉問:“發什麽呆?”

宋初姀擡眸,看著他不說話,可眼神卻怎麽看怎麽都覺得委屈。

裴戍掌心略過她長發,沒有出聲。

兩人在情動之時被鄴城急報打斷,如今她臉上紅暈未褪,香肩半露,眉眼之間皆是嬌媚之色。

但不能再繼續了,如今已經快要天亮。

宋初姀下頜蹭了蹭男人粗糙的手掌,長睫抖了抖,低聲問:“這次,你去鄴城,我能隨你一起去嗎?”

她不是非要呆在建康不可,鄴城雖然沒有去過,但是她想她應當會適應。

裴戍將她衣衫合攏,察覺到什麽,低聲道:“翹翹別怕,我去去就回,等天下太平之後,去哪裏都帶著你。”

他不是沒有察覺出她這段時間對他的過分依賴,但是男人的劣根性讓他刻意沒去點破。他本就不是好人,更不是正人君子,若是可以,他希望宋翹翹永遠都離不開他。

但是如今離別在即,他不能看著她難受,於是緩緩道:“翹翹可以去找些別的事情做。”

別的事情?

宋初姀擡頭,面露不解。

有什麽事情?如今宋家沒了,她不必每日去施粥,她也不是崔家婦,不必去管料理家業,她還能去做什麽.......

若是在以前,她能找到許多有趣的事情去做,但是如今她好像對那些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不知該做什麽了。

宋初姀擡頭,望著男人熟悉的臉,微微蹙眉道:“你是覺得,我太黏人了嗎?

她下意識抓著袖子輕輕揉搓,也知道自己太黏人了,但是她自己這麽想是一方面,若是裴戍也這麽想,她便不開心了。

她有些生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我不黏著你了,以後我也不跟著你了,隨便你去哪裏,我都不問了。”

說話聲越來越低,宋初姀走下臺階,卻被男人拉住了手腕。

纖細的手腕不足盈盈一握,裴戍皺眉,上前將人抱起,不由分說帶回了榻上。

兩人青絲糾纏在一起,裴戍捏起她下頜去看她,卻見她眼周泛紅,仿佛剛剛被欺負一樣。

裴戍啞聲道:“沒覺得你黏人,翹翹別生氣。”

他聲音溫柔了許多,讓宋初姀找到些過去裴戍的影子,心下微安,一直抓著袖口的手漸漸松了。

明明是除夕夜,但又發生了太多事,一直到天色漸亮都沒能休息。宋初姀早就累了,將右臉靠在男人胸口,悄悄打了個哈欠。

裴戍察覺到她的困意,攬在她腰間的手漸松。

一直等到懷中人徹底睡著,裴戍眸光一沈,松開懷中人,大步出了勤政殿。

日光灑在宮墻屋檐上的鎏金獸上,反射出熠熠光輝,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床榻熟睡女子的側臉上。

——

宋初姀醒時摸到身側是空的,當即心下一沈,腦子也清醒了幾分。

殿內點著燭光,外面天色都是黑的,她睡了將近一日。

睜著眼看了一會兒懸梁,宋初姀數著上面金龍的爪子,一直數到最後一個,裴戍還是沒有回來。

明日他就要出發去建康,如今又到哪裏去了?

宋初姀有些煩躁,指尖碰到軟枕下的玉鐲,頓了頓,掏出來看了一會兒。

晶瑩剔透的白玉,裏面紋路清晰,一看就價值不菲。

想到那盒胭脂,她眉眼微微柔和,將胭脂盒往裏塞了塞,又將拿著鐲子的右手伸出去,指尖一松,玉鐲便從指尖脫落,直接摔在了地上。

這種玉鐲最是不經摔,輕輕一碰就會碎。果然,只聽啪得一聲,好好的玉鐲就碎成了幾段。

聽到清脆的聲響,宋初姀微微瞇眼,心中終於舒服了些。

她將手縮回來,指腹蹭了層被單,下一秒,就聽到殿門被打開。

有人裹著冷氣進來,宋初姀悄悄將被子蓋到頭頂,又翻了個身背對著男人。

裴戍走到床榻前,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碎掉的玉鐲,隨後目光落在裹成蠶蛹的宋初姀身上。

連人帶被撈進懷裏,裴戍將她從被子裏挖出來,問:“睡醒了?”

他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宋初姀推了推他,沒推動,索性就不管了。

裴戍將地上的碎鐲子踢走:“你就那麽不喜歡那個鐲子?”

提到那個鐲子,宋初姀目光飄忽,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玉。

確實不喜歡,但是摔了純粹是為了洩憤。

她有喜歡的,但是喜歡的那個早就被他一刀砍成兩半不知丟到哪裏了。

宋初姀撇了撇嘴:“鐲子放在了枕頭邊上,距離床沿很近。”

意思就是,不是她故意的,純粹是因為那塊玉倒黴。

裴戍輕笑一聲,也不戳破,只是道:“鄴城事出緊急,短時間內可能回不來,你若是覺得無聊,可以找周問川帶你去玩。”

又是周問川,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

宋初姀更加煩躁,移開目光懶得看他。

下一秒,她手心突然被塞進一塊玉牌。

裴戍:“若是想去找謝瓊,就拿著這個去,不會有人攔著你。”

宋初姀一頓,默默將玉牌收了起來,生怕他反悔重新拿回去。

明是他將東西給她的,但是看到她這麽在意,裴戍還是不可避免的酸了一下。

大掌握著她香肩,男人輕輕一勾,將她衣衫褪到肩膀,低頭吻在她肩頭。

想想也是好笑,這麽久下來,肉湯喝了不少,但是還真沒吃到一口肉。

最開始是因為不想強迫她,後來是她的月信,徐州回來一趟原本以為一切水到渠成,卻在最後關頭被鄴城之事打斷,當真是時運不濟。

濕吻從肩頭移到肩窩,落下一個又一個紅痕。

宋初姀沒有動,察覺到他牙齒咬到自己軟肉時會輕輕打他脖頸一下,力道不重,卻能打出紅印子。

但是男人卻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樣,用牙齒輕輕在她皮肉上又磨又嘬,直磨的宋初姀根本沒脾氣。

等親夠了,裴戍才擡起頭,在她紅唇上親了親,道:“睡吧。”

剛剛睡醒哪裏還有半點睡意,宋初姀想了想,扒開被子,順著他肩膀勾住他脖頸去親他喉結。

只是薄唇剛剛碰到他脖頸跳動的脈搏,裴戍就將人給按住了。

主動一次卻被拒絕,宋初姀簡直要被氣笑了,直接從他懷裏出來,卷著被子背對著他。

殿內燭火熄滅,身側床榻一沈,有人躺上來,手臂圈住她的腰,將她拖進懷中。

假寐的女子長睫抖了抖,裝作睡著模樣翻了個身,悄悄縮進了男人懷裏。

裴戍知道她在裝,卻沒有拆穿,在她額頭落在一吻。

睡了一整日,宋初姀原本以為自己不會那麽快睡著,可周遭寂靜,她只發了一會兒呆,便覺得困意來襲,漸漸失去了意識。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是艷陽高照。

她起身,啞聲喊裴戍,進來的卻是小太監。

“女郎醒了。”小太監打開窗戶透氣,解釋道:“君上天還未亮的時候就走了。”

宋初姀支著下巴,目光落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玉鐲上,知道小太監口中的走了,是裴戍已經率兵去了鄴城。

走得不聲不響,倒是來去自如。

宋初姀冷笑一聲,眼看小太監要來撿地上碎掉的玉鐲子,開口道:“給我吧。”

“女郎要這碎掉的鐲子?”

小太監驚訝,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

宋初姀點點頭,接過用手帕包好的鐲子,問:“距離這裏最近的池塘是哪裏?”

小太監看了看她手上的鐲子,老老實實回答道:“出了寢殿,右轉,過一個假山就是了。女郎若是想要將鐲子扔進去,奴才可以代勞。”

“我要自己去。”

宋初姀神色冷淡:“把這個破鐲子扔得越遠越好。”

女郎這是將這鐲子當做君上來洩憤了,小太監不敢多言,立即帶路。

——

建康雖長久沒有生氣,但是卻格外好治理。

經歷過饑荒的建康百姓如今沒有別的想法,只想過上好日子,誰給他們吃飯誰就是天下之主。再加上一直作惡多端欺壓百姓的世家倒了,不知有多少百姓在暗中叫好,因此大街上天平的緊,就連懷念舊朝的言論都不曾出現過。

宋初姀呆得百無聊賴,每日在禦花園的秋千上一呆便是一整日。

後來得知,這個秋千是南夏小皇帝一個寵妃為了邀寵掛上來的,宋初姀就再也不去了,還讓人將秋千給拆除了。

她厭惡與南夏皇族有關聯的一切,哪怕是一個秋千都會讓她渾身不適。

裴戍去鄴城的第五日,宋初姀攬鏡自照,發現她的臉短短數日就圓潤了一圈兒,苦惱不已。

她在這裏呆得不高興,就連小太監都察覺了幾分,將每日必備的安神湯遞上去,勸道:“女郎若是實在無聊,不如給自己找些事做。”

這是君上離開前特意叮囑為女郎準備的安神湯,女郎也每日都在喝。

宋初姀小口抿著湯,問:“那你覺得我應當做些什麽呢?”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應當去做什麽。

小太監遲疑了一會兒,道:“女郎不如和周將軍學習武功,不僅可以強身健體,還能自保。”

這倒確實是個好主意,於是第二日,宋初姀拜托周問川過來,說自己想學武功。不必太過覆雜太難的,只需要打發時間就可以。

於是第一日,周問川給了她一把劍,又教了她簡單的幾個招式,說等她練熟之後就可以繼續學下一步劍法。

簡簡單單的一個招式,練起來實在是無聊,宋初姀練了一整日,第二日因為胳膊太酸睡過了頭,放了周問川的鴿子。

晏無歲聽說了這件事,冷笑了許久,嘲諷道:“果然是不頂用的弱女子,整日只知道閨房之事,根本就不配做一國之母!”

周問川覺得他又在犯神經:“君上與宋娘子還未成親了,你倒是想什麽一國之母的事情。再說了,誰和你說一國之母就一定要會武功?人家宋小娘子每次見你都嘴甜的不行,晏大人晏大人的喊,到底哪裏得罪你了?你這句話要是傳到君上耳中,你看他罰不罰你去掃馬廄!”

“我呸,你就是看宋小娘子長得漂亮才這麽說。”晏無歲不吃他這套,心想反正君上不在,他想說就說,就算是君上知道了又如何,肯定沒時間顧忌這裏。

後來這話不知怎麽就傳到了宋初姀耳中,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這位晏大人一直都不怎麽喜歡自己啊.......

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得體道:“我又不是銀子,哪裏會人見人愛。”

但是當天夜裏,她將晏無歲說她的話壞一字不落地記在了本子上,無聊時就拿出來看看。

裴戍走的半個月後,鄴城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李奉不是自己一個人反的,還勾結了南夏的舊將。那位舊將也曾是南夏勳貴,姓陳,是個很年輕的郎君。

周問川當場就破口大罵李奉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當初造南夏的反,現在又和南夏舊臣在一起搞小動作,當真如墻頭草,簡直不是東西。

宋初姀聽到姓陳,忍不住問:“那人是不是叫做陳長川?”

周問川說是,忍不住問:“女郎認識這個人?”

“是南夏陳家的郎君,幾年前就去鄴城做太守了。”她頓了頓,簡單的一筆帶過:“陳家與崔家交好,我與他曾有過幾面之緣。”

那短短的幾次見面其實都是跟在崔忱身邊見的,陳家那個郎君也是少有的風流浪子,與崔忱算是好友,經常與一眾人流連煙花巷。後來局勢動蕩,南夏小皇帝將陳家派去了鄴城,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

聞言周問川點了點頭,沒有再問,而是想到什麽,說:“明日便是正月十五,女郎要不要去健康城看看花燈。今年估計依舊不如以往熱鬧,但就當解解悶了,女郎不用害怕安全問題,我和晏無歲會保護女郎。”

一旁的晏無歲冷哼一聲,默默背過身去。

宋初姀註意力被這聲冷哼吸引,眸光微冷,淡淡道:“就不勞煩晏大人了,晏大人身為讀書人卻處處針對我一個女子,這麽多年的書估計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我怎麽好再勞煩晏大人。”

“你——”

晏無歲臉色漲紅,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宋初姀掃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周問川倒是在一旁笑岔了氣,意有所指道:“君上喜歡宋小娘子果然是有道理的。”

晏無歲冷哼一聲,卻也不說話了。

正月十五那日,宋初姀沒有去看什麽花燈,而是將食盒裏的餃子換成了元宵,摸出裴戍守給她的那枚玉牌,去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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