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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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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鴻臚寺這件事還能審錯?

葵屋的夜子殺死多名官吏覆仇,當堂畫押,供認不諱。京兆尹欲向袁侍郎詢問清楚,大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有人來了。袁侍郎跺腳直呼糟糕:“唉呦,聖旨這麽快就到?!我得避一避。老夥計,千萬別說我在這裏……”他急忙推開京兆尹,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屋裏躲了起來。

“餵,侍郎你別跑,到底哪裏審錯了?”京兆尹愈發鬧不明白。

老太監帶著兩個小黃門在京兆府外跳下馬。衙役一瞧,樂得合不攏嘴。宮裏來人是好事啊!往常,府尹辦妥了要案總能得到宮中嘉獎,他們這些當衙役的也跟著沾光,領雙新烏靴。

“聖旨到——”老太監手中的拂塵朝著不遠處喧鬧的拔河隊伍甩去。

整座京兆府頓時肅靜莊重起來,烏壓壓跪倒一片。波斯小王子擦擦汗,站在旁邊觀望眾人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鴻臚寺連喪五吏,朕心哀慟……”老公公抑揚頓挫念上一遍。聽到後面,京兆尹額頭上不停地冒虛汗。

皇上說,愛卿啊,鴻臚寺這麽重的案子怎能如此草率了事?爾等立刻跟大理寺和刑部侍郎匯合,三司聯手再審審,務必將鴻臚寺玩忽職守、以權謀私、擅撤驛館侍衛等案情審個水落石出。此案一定要嚴辦!寧可鞭屍三百,決不姑息養奸。

薛法曹越聽越不對勁,嚴查八年前的事?皇上怎麽了?彼時兵亂,誰會管這些。

“府尹,接旨吧。”老太監合上手中的黃緞子卷軸,笑瞇瞇提醒京兆尹:“皇上的意思是,如果您辦不好這趟差,就發配到嶺南摘荔枝去。”扶起京兆尹,老太監提高聲量喚道:“法曹上前!”

“臣在。”薛法曹恭敬作揖。

老太監上下打量他幾眼,不住點頭道:“呵,膀子闊了,比幼時更硬氣些。那會兒你爹帶你進宮赴宴,老奴曾尋了個撥浪鼓逗你玩耍。一眨眼,都快認不出來嘍……”

話鋒一轉,老太監不緊不慢地對薛法曹說:“安美人叫老奴捎話給你,她那殿裏頭缺太監,想把薛法曹拉進去填上這個缺。”

這話更讓人琢磨不明白了。聽在耳中,焦在心中,橫豎不是好事情。薛法曹顧不上多想,扯下荷包塞進老太監手裏,小聲問:“公公可否明示?”

“唉呀,法曹,府尹,你們辦案逮錯人嘍!”老太監顛顛荷包分量,笑納入懷。他招手,在薛法曹耳邊嘀咕幾句。

江戶川夜子,新封安美人。

“誰敢惹新美人不痛快,皇上就叫他九族都不痛快,記住!”老太監說罷,笑咪咪甩著拂塵回宮覆命去了。京兆府的那幾位老官小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竟沒回過神。

“美色惑主?”京兆尹嘆氣道:“嗚呼哀哉,宮中這次發的嘉獎是小碼烏靴,往後就等著穿小鞋吧,完了完了。”

龍涎香靜靜燃著,夜子臉頰上的淚痕未幹。

“朕已下旨為你報仇雪恨。美人,別哭了,笑一個。”皇上把她擁在懷中。

夜子抽泣道:“郎真狠心,嗚……我的情郎坐擁天下,卻騙夜子說他只是位畫師。我的情郎錦衣玉食,卻不肯贖夜子脫離苦海。”

誰知道他竟是九五之尊呢?夜子連想都沒想過,這位“不住在長安城”的情郎叫天子。

皇上愛憐地吻去淚珠,笑著說:“朕有朕的難處。朕心中每時每刻都在思念夜子,只因朝政冗繁,抽不開身。今日縱你一回,權當賠罪。此案依著美人的心意去辦,如何?”

“君無戲言……皇上,臣妾此生無憾了。”夜子淚眼婆娑望向她的情郎。

皇上捏住她的手,眼中盡是寵溺:“什麽都依你,我的小美人。今日起,留在朕身邊吧,朕賜你天下最鋒利的劍。”

在京兆府的奏折上看到葵屋與江戶川夜子之名,他也著實吃了一驚。昔日令他留連忘返的花魁竟是個行刺高手!此花魁連殺四吏,身手定然了得。

美人易選,而刺客難求。更何況本就愛她美色。這樣的女子,應先納入宮中養在身邊,將來一定大有裨益。只要哄她開心,懲處幾個老朽又不甚要緊的官吏算什麽。

皇上心中愈發滿意,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唉,朕倒寧願作個普通畫師,日日為你畫牡丹。”他佯裝抱怨道:“夜子啊,朕一穿上這身龍袍,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朕的腦袋!譬如殿外那些侍衛,看著魁梧純良,實則忠奸難辨……朝中每有風吹草動,朕就徹夜難眠。有你陪伴,朕總算能睡個安穩覺。”

“夜子會一直守護在您榻前。” 武士的刀,用來守護所愛之人,再好不過了。夜子摟緊情郎,覺得下半輩子的幸福全都在這裏了,不由喜極而泣。

次日便是五月初五,葵屋鯉魚祭。

芽美花魁在獄中受了刑,靜臥調養。今年雖無花魁壓場,葵屋上下卻異常歡騰。屋主為慶賀夜子入宮,特意歇業一日,關起大門熱鬧過節。

“……新錢十萬貫,娘娘散給諸位買果子吃;宮絹三十匹,娘娘說姐妹們每人添件夏裙;瑪瑙耳墜子、珍珠耳墜子各兩匣,西域貢葡萄貢蜜瓜六大簍……”宮人指揮著小太監,把夜子的心意一箱箱擡進葵屋。夜子尚未封妃,儼然已是受寵妃子的勢頭。

屋主容光煥發,捧出一個描金鑲玳瑁的木匣,對那位管事的宮娥說:“娘娘吩咐葵屋備下的鯉魚果子全在裏面了。聽說要用作賞賜官員的禮品,不知這些可夠?”

宮娥打開匣蓋,一枚一枚數清楚,笑道:“足夠足夠。娘娘說,叫他們都過一過東瀛的鯉魚祭。”她當眾拿出個白瓷小瓶,撒糖霜似的撒到和果子上,命人分盤送到該去的地方。

“這盤送鴻臚寺別火令丞孟義之子。”

“牢監佘德雲,長得太胖,一盤恐不夠,給他送兩盤。”

“下一盤賞賜京兆府法曹薛思春。”

聽到熟悉的“薛思春”三字,叮當樂呵呵扭頭同杏子說笑:“夜子姐姐都送和果子了,你送什麽?”杏子聞言作惱,轉身要走。

才走兩步,宮娥的話鉆進杏子耳中:“各位辦差仔細些!誰敢不吃,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侍女們花容失色,嚇得直往後退。宮娥見狀,笑著安撫眾人:“莫怕,宮裏辦外差都這樣,不加這句沒氣勢!多聽聽就習慣了。”

杏子戰戰兢兢指著她手中的瓷瓶,問:“姐姐,瓶中所盛何物?”

“砒霜,禦賜的。”宮娥頗得意,炫耀道:“我們娘娘真受寵,想要什麽有什麽。皇上口諭,鴻臚寺案全隨娘娘心意,仇家一個都不留。”

“思春君算不得仇家,他只是公事公辦啊!姐姐,求您帶我進宮,我要找夜子姐姐!”杏子撲通跪在宮娥面前。石子路不比屋中毯子柔軟,她情急,不慎將額頭磕在了凸起的石塊上。頓時擦破了油皮,滲出血來。

叮當拼命往回拉杏子。杏子不肯起身,苦苦哀求宮娥行個方便。

宮娥皺眉,止住送和果子的小公公,遞給杏子一方手帕:“大過節的,不興尋死覓活。你等著,我向娘娘稟報去。”

薛思春赴過酒宴,回家跟爹娘一起過端午。波斯小王子死纏爛打,拽著馬韁繩也跟了去。他進門聞見飯菜香,一頭紮進粽子堆裏不停嘴,連呼比宮中好吃。

“小心噎著。”春娘把清湯推到他面前,直讚小郎君相貌堂堂,不似有的胡商粗皮糙肉。她為薛思春剝開一角粽子,關切地問:“杏子呢?娘給她留著棗生桂子餡兒的甜粽,這都什麽時辰了,你騎馬去大宅接她吧。”

薛思春灌下大半杯雄黃酒,輕描淡寫答道:“杏子只是普通朋友。”

“兒啊,來瞧東瀛人的鯉魚旗,今天升得格外高。”薛老爹在院中裝飾完艾草菖蒲等物,手搭涼棚眺望遠處。

那是葵屋的方向。他搖頭感嘆:“五月初五掛魚旗子不如掛艾草。風一吹,鯉魚旗子跟死魚翻白肚皮似的,不好,不好。”

“東瀛人也過節。”波斯小王子抹抹嘴,應道:“皇上還命司膳坊學做和果子發給朝臣,不知法曹夠不夠品階去領。”他大方地拍拍薛法曹肩膀,說:“法曹莫惆悵,品階低無所謂,本王分你一半糕點。”

殊不知,今日提前收到和果子的那些官宦,全都翻了白肚皮。無一例外。

此時,天香殿裏一片靜謐。菖蒲高高懸在門楣,小公公們靜悄悄候立在門外,大氣也不敢喘。宮室深處有細語聲,隱隱約約,時斷時續。

“……我弟弟在牢中受了很多苦。”

“夜子姐姐,那些並非思春君所為。”

“是他把我弟弟抓進大牢,還砍了我一刀。留疤很醜的,杏子。”

“請看在姐妹情份上,夜子姐姐……”

“杏子,你就要回奈良了吧?何必為個不相幹的男人鬧的我心裏煩。”夜子握著一塊玉髓,邊按摩臉,邊勸杏子不要多管閑事。“我不殺他,我閹了他總行吧?正好送給波斯小王子當男寵去。杏子啊,你沒瞧見今天他們在宴席上多麽親熱。這種始亂終棄又斷袖的男人,早該死一百遍了。”

“夜子姐姐你變了,嗚嗚。思春君再不濟也是個攻,別閹他。”杏子擡手去拭眼角。

夜子白她一眼:“哭相沒拿捏對,嘴角要上翹才美。姐姐白教你啦?唉,好不容易才有個機會作威作福,若不折磨折磨那法曹,我心裏始終不能舒坦。”兩人嘮叨許久,夜子不願放過薛法曹,發話道:“不殺,可以。不閹,也可以,你得辦件事。”

“接替我在葵屋的位置,做花魁。”她欲令杏子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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