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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站在葵屋門口,心中十分焦急,不停朝巷口張望。思春君為何還不出現?可千萬別跟夜子姐姐打起來,萬一中了夜子姐姐的飛鏢,他會被毒死……

遠處隱約傳來一陣說笑聲。杏子忙探頭,只見巷子裏走進五六人,個個高鼻深目、藍眼卷髯,像是往返於長安和西域之間販賣絲綢、瓷器、地毯等貨物的胡商。

“貴客,請裏面坐。”等他們走近,杏子略欠身,往旁邊讓了讓。

那群胡商似乎語言不太通,停在門口嘰咕一大串胡語,叫杏子和迎客的侍女聽得雲裏霧裏。杏子試探著又問了一句:“波斯人?回鶻人?吃飯?過夜?”

“波斯!”為首的胡商聽懂這兩個字,忙比劃了個舉杯喝酒的動作,卷著舌音問:“酒?”

杏子和迎客侍女連連點頭,一點兒都沒走錯地方,葵屋賣酒。迎客侍女滿臉堆笑,想把他們請到廳中去,見胡商還在交頭接耳說些什麽,便陪立一旁,靜候他們說完。

領頭那位胡商指著杏子手中所托漆盤,嘰裏呱啦對其餘幾個初來乍到的胡商說:“這就是長安!瞧,酒娘都站在街上,端著酒任由客人品嘗,分文不收!”

“真的不收錢?”其中一人躍躍欲試。

“不收錢!天朝上國!”領頭那胡商一付資深長安通的模樣,瀟灑地捋捋胡須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帶你們逛西市,整排的酒肆一家挨一家嘗過去,只怕沒嘗完就醉成了爛泥。”

杏子無暇顧及這些胡商,她踮腳望向巷口,盼著思春君快些出現。

手中的托盤忽然一輕,酸梅湯被胡商端走了。杏子“呀”了一聲,想討回為思春君準備的酸梅湯,又覺得這樣做實在失禮。只能悄悄對身邊的迎客侍女說:“幫我端碗飲品。隨便什麽,只求快快拿來,拜托……”

那胡商嘗了一口,呸呸連吐,大聲沖杏子抱怨酒味太怪。

另一個胡商面露疑色,從他手裏接過酸梅湯也喝上一大口,咂咂嘴,品評起來。

杏子聽不明白胡語,對他們又是微笑又是哈腰,伸臂做手勢請這群胡商到裏面點酒。可惜誰也聽不懂誰,轉眼工夫,那碗兌著耗子藥的酸梅湯就被這群胡商嘗到只剩下淺淺一碗底。

“沒有三勒漿好喝。”高個子胡商把碗放回托盤。

“……太酸了,還有一點苦澀。”矮胖胡商搖頭,表示他不喜歡。

“也許這是長安最新興的口味!”領頭那胡商指向葵屋的招牌,說:“這地方很有名!”

“我好像……不太習慣長安新興的口味……”最瘦的一名胡商捂著胃,嘴角直抽。

他還沒說完,幹嘔了幾下,一口鮮血溢出來,兩眼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凡是飲過那碗毒湯的胡商,一個也沒能逃出厄運。有口吐白沫的,有嘴唇發青的,還有四肢抽搐個不停的,撓地抓土,橫七豎八躺倒一片。

屋主聞信趕到門口,見此情景險些暈厥過去。

“去請官府裏的人來處置,這事跟我們無關,速速拴上門。”屋主穩一穩心神,扶住磚墻,打起精神指揮眾人善後:“都進去伺候客人,誰也不許對客人提起外面的變故!”

這些胡商還沒進葵屋的門就死了,自然與葵屋沒幹系。屋主瞥了杏子一眼,讓她也進去。

杏子雙腳發軟,十指攥著托盤邊緣直哆嗦,哆嗦得托盤裏的瓷碗也跟著抖。她邁不開步子,顫聲告訴屋主:“他們、他們剛才喝了一碗酸梅子湯……”

屋主沖到杏子面前,拿起空碗嗅了嗅,嗅不出異常。她拍拍杏子的肩膀,安慰她說:“杏子,別害怕。這些胡商的生死與你有什麽關系?即使我們的飲品出了差錯,頂多也就是鬧肚子而已。已經派人找巡夜的官爺去了,葵屋對他們很仁義。”

杏子這才從驚慌中緩過來,芽美花魁給她的酸梅子湯肯定沒問題。她邁腿往門裏走,踩棉花似的,一步一晃。晃了三五晃,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葵屋謀財害命?!”--思春君來了。

薛法曹站在不遠處,胸口劇烈起伏著,氣息尚不勻稱。他追捕夜子追丟了,打算先到葵屋找尋,一拐入巷口竟看到這一幕……別對他說地上躺著抽搐的那些人是醉漢,法曹辨得出這是中毒所致。

“法曹大人,葵屋還沒接待這些胡客。”屋主走上前,施禮道:“我已派人報官。”

杏子不敢轉身。處理門口這起事故足夠拖延思春君了吧?思春君不一定能看清楚圍在這裏的侍女都有誰……趁夜色、趁混亂,還有機會抽身。她踉蹌奔向大門,試圖躲進陰影。

薛法曹匆匆掃一眼周圍痕跡,讓屋主看管好閑雜人等:“留在原地。違令者嚴懲不貸。”

他再無別的廢話,徑自入內去找追夜子。路過杏子身邊時,半步都沒停留。

然而杏子心裏更慌亂了,分明感受到兩道目光剌剌落在她臉上,直接看穿了她的小心事。眼見思春君大步離去,杏子顧不上許多,高聲喊他:“思春君!請等一等!”

“本官正忙。”薛法曹轉瞬消失在假山石後。

“思春君!”杏子暗呼糟糕,拔腿要抄小道往夜子花魁屋裏跑。屋主見了,忙令旁邊的護院拉住她。薛法曹下令不準亂動,怎能讓杏子跑開?

護院一左一右扯住杏子的袖子,杏子心焦,一邊喊“他不能進去”,一邊甩袖子,竭力掙紮。拉拉扯扯中,杏子的上襦幾乎被護院蠻力扯拽脫落,雪白肩頭裸在眾人眼中。

“放開我!”杏子扭頭去咬那護院的手腕子。護院豈是吃素的,沒等杏子咬住,就扭住她的胳膊別到背後,一手扯過披帛要捆。

昆侖奴嗚嗚哇哇叫著,猛地推搡開那兩名護院,自將杏子箍在懷裏,替她披好衣裳。

“瓦當,你去攔住思春君!”杏子別無它法,連聲喚昆侖奴。

昆侖奴沒挪腿,雙手卡在杏子腰間,對她搖搖頭。

約摸過了一刻,巡夜的金吾衛趕到葵屋。緊接著,大夫也提了藥箱和仵作結伴而來。杏子一心全系在夜子那邊的動靜上,唯願夜子早早逃遠,別跟思春君打鬥。

再過半刻,思春君重新出現在她的視線內。夜子花魁跟在後面,盛裝高屐。

“夜子?你的手臂怎麽了……”屋主面露詫色,鮮血染紅了夜子的半幅櫻花袖。

“法曹已應允給我一個痛快的了斷,請替夜子照顧孤苦伶仃的小茂,媽媽桑。”夜子遞上懷中金匣,將弟弟托付給屋主。她仰起頭,回望半空中飄揚的鯉魚旗,輕聲道:“鯉魚祭之時,替夜子燒一份紙錢吧。家仇已報,夜子再無遺憾。”

夜子緩緩屈膝探足,纖瘦的足弓露出裙外,白璧無暇。漆黑高屐隨之劃出小半個弧線,落在左足正前方,恰成一條線。這種特殊的步子被稱為高屐緩步,令人行走時格外婀娜多姿。

高屐,花魁才有資格去穿它。夜子搖曳行至屋主面前,彎腰褪下木屐,赤腳站著說:“還給您……夜子終於不再是花魁,永別了。”

“你是武士的女兒,怎能?!”屋主默默拎起高屐交給身邊的侍女,嘆道:“枉我栽培你成為花魁,原以為武士家的孩子更懂得隱忍,更有韌性。”

夜子笑了:“真正的武士必定以仇敵之血來飼養嗜戰的刀刃呀。”

薛法曹抱臂立在一旁,耐心等夜子向屋主交待後事。仵作跑進來對他耳語幾句,把那空碗呈給薛法曹看。銀針已經發黑,酸梅子湯驗出含毒。

“所幸胡商飲用較少,中毒不深。”仵作揩凈銀針,指著杏子說:“她端來的酸梅子湯。”

薛法曹楞了一下,轉向杏子。杏子臉色煞白,那湯竟然有毒!如果真被她奉給了思春君止渴……杏子不敢再想,結巴著說:“芽美花魁讓我在這裏等候您,我沒、沒投毒。”

他看看昆侖奴懷中的吾池杏子,沈下臉揮手道:“把她帶走。”

大牢絕不是個好地方,連空氣都透著一股子陰寒。薛法曹倚在鐵欄上,背對牢中人。

“餓嗎?”他問。

“不餓。”杏子蜷在草席一角,盯著稻草發呆。險些親手毒死了思春君,這是夢吧?早晨就會消失吧?芽美姐姐沒有投毒吧?這個覆雜又險惡的世界是夢……全都是夢……

“冷嗎?”他繼續問。

“不冷。”她抱緊膝蓋,忍住哆嗦。

“渴嗎?”他重重嘆氣。

“不渴。”她瞧見草席旁邊擺著半碗水,碗沿滿是泥垢。

“怕嗎?”牢門鑰匙就捏在他手裏。

“不怕。”墻角有只老鼠囂張竄過。

“騙我很好玩嗎?”薛思春問。

胡商:#¥·%%#¥%·*—嗷嗷嗷!

親媽:中一下毒又不會死,嗷啥嗷……

胡商代表:毒可以中,藥必須換!耗子藥嗷嗷嗷!麻煩下次換成春藥行不,從波斯來一趟長安容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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