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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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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謝璋去喜洲,是因為跟喜洲鍋爐廠采購科科長夏園關系好。

謝璋這種倒騰生意越做越大,要知道, 80年代初,雖然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但是很多效益好國營廠並沒有立刻動起來,他們還是老思路,產品都有專門地去向,供不應求,根本不外賣。

而偏偏,夏國這會兒物資是緊缺的,無論是什麽東西,化肥也好,布料也好,在市場上都是供不應求的好東西。很多人是需要開條子才能拿到貨的,一放到市場上,那真是立刻變現,還能賺上一大筆。

但這生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

一方面,你得跟人家廠子關系好,能批下條子來,拿到貨,另一方面你還得找到願意賣貨的廠家,你不能拿了甲家的東西賣出去了,可你買不回人家要的東西,那怎麽交差

很多人都能拿下一兩個廠子的條子,可卻卡在了後面這一條。

再說,這年頭能倒騰的人是真不少,但是人家國營廠憑什麽相信你啊。最重要的是,謝璋還有個身份,他也是國營廠的廠長,他還是退伍兵,可不是比任何個體戶都要有共同語言

至於別的國營廠廠長去倒騰這事兒,說真的,用喜洲鍋爐廠采購科科長夏園的話說,他見了那麽多廠長,只有兩個人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就是謝璋——國營廠廠長誰不自重身份,大小是個幹部,謝璋是唯一一個,能屈能伸,為了做生意啥都敢幹,也啥都幹得好的廠長,讓人敬佩。

另一個,就是燎原廠廠長許如意,她和謝璋是完全的兩個方向,謝璋是足夠接地氣,只要是買賣不嫌大小,他只要接了都能給你幹好,交給他,就放心吧,所以,金盛機械廠雖然頂著機械廠的名字,但從來不幹機械廠的事兒,不過盈利可是太厲害了,謝璋接手一年,他們廠的平均工資,已經從25塊錢漲到了70塊錢,而且這還沒算獎金。

要知道,他們之前可是入不敷出,飯都吃不飽了,可見他厲害。

至於許如意則是讓人敬佩,對的,你提起她就是敬佩兩個字,同樣是扭虧為盈,許如意走的技術流加宣傳,鍋爐廠焊接有問題,那就解決焊接問題,小推車賣不出去,那就想辦法讓采購商知道,讓大家都發現這東西的好處。她總有辦法解決問題,將他們的產品推銷出去。

從進入賓館看到了鍋爐房那一刻,夏園就知道,燎原廠贏定了。

不過只是這樣的話,許如意就是個成功的廠長,他肯定會覺得厲害,卻不到佩服的地步。

只是他沒想到,許如意還不藏私,春交會那麽關鍵時刻,他們第一天就爆出了好成績,那天他可是在現場的,眼巴巴地瞧著但凡來個采購商都沖著燎原廠去了。

都是鍋爐廠,人家生意爆棚,他們無人問津,難受嗎嫉妒嗎酸溜溜嗎那都有,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是人家燎原廠的本事,他們年年來參加廣交會,春交會和秋交會一年兩次,因為潮濕,每次住的都難受極了,可從來沒人想過要裝鍋爐,也沒有任何鍋爐廠想過如果在這裏加上鍋爐,就會得到大家的關註,從而讓大家認識自己。

自己不長眼不長心,人家長了,有什麽不服氣的。

但距離佩服,還差那麽一點點,總覺得是不是就是細心點他們也成。直到燎原廠那邊傳出消息,晚上許如意傾囊相授——他記得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們正在吃飯,一個個灰塵土臉的,士氣低得很,都在愁這一天都沒賣出多少東西,這咋回去交代

結果就聽見這消息,大家將信將疑: “他們燎原廠這可是開門紅,能跟咱們說秘籍” “他們的訣竅咱們都看過了,裝鍋爐讓人家知道還讓人家提前試用,可是現在哪裏來得及”

但無論怎樣,反正沒事,大家都決定去看看。

結果他們瞧見了什麽,華苑賓館不大的空地上,拉上了電線,就在混黃的燈光下,許如意站了出來,跟他們說: “我不是來炫耀的,我是想將我們如何賣出去鍋爐的底層邏輯告訴大家,還有兩天時間,大家可以參考一下,爭取多掙外匯。”

底層邏輯這個詞他第一次聽說,可聽完許如意的找亮點等觀點後,他才明白什麽意思,就是賺錢的法門唄。

那天晚上,口口相傳,來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只有來的沒有願意走的,最後還是人太多了,怕出事才關了大門,可許如意分享完了也沒離開,而是就在院子裏,跟每個廠家交流,你們廠什麽情況,可以生產什麽產品,有什麽優勢,怎麽突出優勢,她真的一點點地教。

如果說燎原廠掙錢那是本事,但許如意的傾囊相授那是格局,從那天起,夏園佩服許如意,他也以許如意為榜樣。當然,他還知道,不少人都是跟他一個想法,從那天起,許如意算是在夏國的制造業打出了名頭,人人都知道,燎原廠許如意好樣的。

當然,他將謝璋和許如意相提並論,並不是認為謝璋與許如意在他心中的分量一樣,而是他覺得,他們都是順應潮流敢於突破的人,這樣的人真的太少了。

他將這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謝璋。

哪裏想到,謝璋聽完後都楞了,他問: “還有這樣的人”

夏園點頭: “可不是嗎你不知道,她常年在專業期刊發表文章,現在大家不都是弄那種讀者來信嗎上面大家會提出自己遇到的各種疑難雜癥,她這個回答的最多,經常是一篇文章,不但幫人解決了問題,還對這個問題進行深入剖析,讓大家明白為什麽會出現,舉一反三碰到類似的該怎麽做。”

“小工廠不像是我們這樣的大工廠,技術人員齊備,還有進修的機會,他們只能自己摸索,許如意這一篇篇文章,解決的可是大家關乎生計的問題,她一直都很受歡迎,只是我一開始不知道而已。”

“所以我說,你們讓我印象深刻。”

謝璋笑笑: “我覺得你有個地方說錯了,我怎麽能跟她相提並論呢,我就是倒騰掙點錢,可她不但能讓工廠起死回生,還能擴大化,還能給國家掙這麽多外匯,我跟她比算什麽。她簡直太讓人佩服了。”

“你能不能把她講話的內容仔細跟我講講,我真的太想知道了。”他覺得,許如意可能會解答他許久的一個困惑,就是做電視生產線的問題。

夏園笑著說: “不用,我怕自己忘了,回來專門記在了本子上,這樣,咱們吃完飯去我家,我給你看,你要是願意要,我找辦公室給你付印一份。”

謝璋可太高興了,連酒都喝不下去了,直接拽著夏園說: “那還在這裏吃什麽呀,來來來,咱們帶回去,你吃飯,我看筆記。”

夏園可沒見過謝璋這麽著急,但是他雖然是采購科科長,卻也是喜歡讀書學習的,謝璋這樣他喜歡,於是就點了頭: “好。”

等著兩個人到了他家,夏園將飯菜都倒在了盤子裏,想叫謝璋吃飯的時候,謝璋已經看入迷了,根本聽不見。夏園只能搖搖頭,給他留了一份,餵飽了肚子。果不其然,等著謝璋看完,卻是意猶未盡: “她說得可真好,對的,除了個別的企業,誰家的產品能保證絕對的優勢,我們能做到的,是一方面提高自身的水平,另一方面找到我們的亮點,將產品推廣給適合我們的人。”

“我是這麽做的,可是卻沒有她總結的這麽明白清楚。這裏面還有好多,我只能在這點上有點敢想,夏科長,給我覆印一份吧。”

夏園有什麽不願意,直接說: “你把飯吃了,去廠子付印。”

等著拿到了覆印件,謝璋可真是坐不住了,直接回家看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就來找夏園。

他這次和夏園吃飯是因為喜洲廠想要蓋房子,可是磚塊這兩年漲的太厲害,他們想省點成本,就將謝璋找了來,問問他有沒有辦法,用他們現在的產品換點來。

謝璋心裏早有數了,磚塊是不好買而且貴,但是鍋爐廠也不是沒好東西,廢鋼廢鐵就不說了,就他們鍛造用的爐渣,就是好東西,這東西能改良泥土,還能當做混凝土的原材料。

他直接說: “這樣,你把爐渣給我,我給你弄紅磚。”

“爐渣”這東西他們真多,也賣錢,不能說不值錢,但是比之紅磚還是差遠了。 “這有什麽用”

就聽見謝璋笑著說: “你這就別管了,這是我的門道,我到時候讓王利給你聯系,保證你們的需求。”

謝璋肯定有自己的門道,否則怎麽可能掙錢呢,總不能白幹活,夏園也就不多問了,不過聽著不是他負責,而是讓王利,夏園疑惑地問: “你不管這事兒嗎”王利是謝璋的助理,他的事兒實在是太雜了,沒個人幫忙還真不行。

謝璋就說: “我管,我給你換好了,讓王利盯著,我得去趟南州市。”

夏園都驚了: “你去那裏幹什麽”不過他恍然反應過來, “你去燎原廠,你要找許如意你找她幹什麽”

“我想見見她,一是因為我得將這份佩服告訴她,二是因為,我從她的講話中,學到了一些東西,我想請教她一件事對不對。這件事太重要了,我一直覺得,沒人可以給我答案,我得自己摸索,但我想,她可以。”

夏園都覺得莫名其妙,你說謝璋之前都不知道許如意,就是聽他說了一嘴,請教還好說,怎麽就要告訴人家他佩服對方呢,這事兒用告訴嗎還排在第一位。

謝璋一看就明白了,他很認真地說: “用的,一定用的。”

因為他就是,他忙忙碌碌,費盡心思,他不是鋼鐵一樣的人,他最愛看的,就是大家發了工資後高興的笑容,就是廠裏的老人們因為可以足額報銷醫藥費可以隨時就醫的松快,還有孩子們上學時的歡聲笑語。

這不是話,但這是鼓勵,是鼓勵他被人笑著一個好好的廠長當二道販子也要幹下去的動力。

他為什麽願意跟夏園一起吃飯喝酒,拿到訂單固然是原因,可是做到現在,他訂單很多的,能不吃飯就不吃飯,能不喝酒就不喝酒,但夏園不一樣,他來了必要跟他喝一杯,因為夏園會鼓勵他,會肯定他,會告訴他,你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他掙錢了,但是,他掙得不是做產品的錢,掙得不是踏踏實實發展工廠的錢,所以人家還是看不上他這個不正幹的國營廠廠長。

他知道鼓勵的重要性。他知道許如意也不缺鼓勵,她和自己不一樣,她有技術有頭腦,她是別人拍馬不及的對象,她是謝璋想成為而成為不的人。

當年,在金盛小而簡陋的車間裏,謝璋多想自己要是個技術能人多好,可以設計好的產品,可以教工人們怎麽做好的產品,可是,他不是,他不懂這些,他們廠根本就不可能靠這個發展起來。

他不是看不起二道販子,但事實是,二道販子能掙錢可想發展壯大,不行的,還得有真學問真本事。

這一切許如意都做到了,他真的欽佩她!

縱然許如意不缺這個,可是,他看了資料後大受鼓勵,他就要去對她說聲你真厲害,他聽了後覺得有收獲,他就要說聲謝謝。

她真是太棒了!

謝璋將這種想法一說,夏園聽了都楞了,半響後忍不住說: “兄弟,你真是……你真是讓我說啥好呢。正好,我還給你說個消息,燎原廠在日本國際機床展拿到了不少訂單。”

謝璋都楞了, “她不是鍋爐廠和手推車廠嗎”

夏園笑著說: “你在外面跑的太久了,很少回南河吧。”

謝璋點點頭,夏園就將許如意推出機床技術服務廠,還有專利運營中心賣專利的事兒說了。 “許廠長對機床更擅長。”

“燎原廠現在只有個機床技術服務廠,沒有生產能力,他們每次拿回了大訂單就要尋麽生產廠,你不是覺得你們廠沒走生產路線嗎不如去試試。”

謝璋是萬萬沒想到的,他知道許如意有技術,推車這種的算是奇思妙想,他以為許如意的專業在焊接,沒想到的是,她對機床這麽懂。

謝璋現在是真的太好奇了,他真想知道許如意是什麽樣倒不是好奇人家的長相,怎麽說呢,他就是想看看這麽厲害的人,得是什麽樣。更何況,夏園說得對,這兩年掙錢了,他也請了師父來教授,反正比原先技術是強了不少,還招了工,要是能順利轉成生產企業,該多好!

到時候,他就跟著許如意做銷售就行了,他太願意了。

就這樣,謝璋買了火車票就去了南州,不過沒想到,他路上還碰見一人,就是晴海農機廠的羅勇,兩個人就坐雙人座面對面,羅勇是從晴海上的車,到南州還要六個小時,開始的時候,誰也沒跟誰說話。

契機是中午到了,大家都在拿東西吃飯。

謝璋這是夏園給他準備的,塞了兩只燒雞,還放了十個雞蛋,他直接拿出來就著吃,然後就瞧見對面這老兄弟啃饅頭就鹹菜,手中還有兩根黃瓜,他也是個好客的人,把東西往前推推: “兄弟,一起啊。”

羅勇肯定是不好意思的,謝璋就說: “我兄弟給我塞了不少,我上來都吃一頓了,實在是膩歪,咱倆換換,你給我根黃瓜唄。”

都這樣說了,羅勇怎麽拒絕,只能笑著應了,他遞了一根黃瓜給謝璋,謝璋撕了半只雞給他,兩個人也就說起了話,這一問可不得,居然都是去南州燎原廠的,他倆就結了伴。

晴海農機廠就在南河,羅勇身上還帶著許如意發過文章的兩本雜志,他是對許如意越發解,越覺得這人太厲害了。也對晴海農機廠更了解,他做了個決定,全力支持晴海農機廠。

這倒不是他高風亮節,看見人家日子不好過就讓給人家,事實上,在他看來,他們金盛的工人跟晴海根本沒法比,最重要的是,晴海有個王牌,能夠自己造機床的神人!

有些信息他不知道,但很多知識,這兩年跑來跑去他卻是知道一點的,無論放在哪裏,這種手藝絕對都是一等一的,更何況,夏國的機床本就落後,如果有人可以徒手造機床,那麽他是不是能夠覆刻更高階的機床,肯定會對許如意的機床業務有幫助的。

咱們夏國人如果能造好了機床,那可是從源頭上,能夠提高產品質量!

他怎麽可能藏私呢。

所以,解過後,他就拍著羅勇的肩膀說: “放心吧,我幫你。”

羅勇沒當回事,他卻上了心,那天說是許如意回來了,第二天開會,羅勇已經想好了,他要怎樣信誓旦旦地推薦晴海農機廠,他甚至在進入會議室的時候,還跟大家侃侃而談,分享他那個挺奇葩的名片!

直到門打開了。

大家都是為了重要事兒來的,自然停下了聊天,向門口看過去,謝璋開始看到是他們的這兩天接觸過的一個女孩子,叫做張超男,是個風風火火的幹練人。

隨後,先沒看到人,而是先看到了衣角,是件卡其色的風衣,這是港城那邊流行的穿著,內地少見,這麽看,許如意是個時髦人。

然後是聲音,她大概對著門外的人說什麽,一兩句的傳出來,只能聽見個別的字句,但脆脆的,像是春天裏最嫩的枝芽。

最後,許如意才走了進來。

謝璋想要形容,卻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不知道咋的,他明明是最能說話的人,卻在那剎那說不出來了,楞是被連雲縣機械廠廠長童幗第一個開了口。

旁邊的羅勇都奇怪,謝璋剛剛還侃侃而談呢,怎麽啞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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