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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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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1)

十歲那年,當袁一諾某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醫院。之前的記憶,她已經忘得一幹二凈,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爸爸媽媽,忘了家在哪裏。

病床旁邊坐著一個大哥哥,告訴她:你叫袁一諾,以後我來照顧你。

“你叫什麽,我……”

“你可以叫我先生。”

先生?奇怪的名字。

但對於當時的袁一諾來講,這無疑是一根救命稻草,袁一諾甚至沒有問過為什麽,沒有問我是誰,沒有去追究自己的過往,就這麽懵懂地接受了,因為袁一諾怕如果有那麽一絲猶豫,連眼前這個大哥哥也會跑了,把自己孤零零地扔在醫院,留在這個世界上。

更為重要的是,袁一諾看到眼前這個男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和熟悉感,先生的笑容,淡淡的,像是春日暖陽,讓前一刻還陷入寒冬的袁一諾瞬間雪融了。

那時候,先生陪著袁一諾玩耍,哄著她睡覺,噩夢中醒來,總有先生的懷抱,先生溫暖的笑容,能治愈一切。

各種小吃、餐館、酒店,美食應有盡有,游樂場想去就去……日子每天過得像是天堂。

美好的童年。

那時,她還喜歡硬塞進先生的懷裏,看他學習讀書畫畫。

“這個房子好漂亮呀!”

“……”

袁一諾看見先生沒有反映,使勁擡起頭看著望著先生,她看見先生不開心。

“先生,笑笑。”

如果袁一諾再大些,她也許能讀懂先生眼裏的空洞,如果袁一諾看見過先生畫設計圖,她也許會看見先生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畫圖機器。

“一諾喜歡嗎?”先生摸著懷裏小人的頭說道,他只有望著袁一諾的時候,眼裏才有光亮,心裏才會被填得滿滿的。

“喜歡。”

“這個房子送給你好不好?”

“不好。這裏沒有米老鼠,沒有秋千,還有還有,房子裏沒有先生。”

“好,好,房子裏要有先生。”先生按袁一諾的想法畫著。

無聊了,累了,袁一諾就會在先生懷裏睡著。

經常,何叔會接完袁一諾放學,開著車再去接先生放學,雖然,先生現在已經是大學生了,但是為了照顧袁一諾,他沒有選擇住校。

今天,學校東邊的肯德基正好開業,花籃、氣球、音樂,還有進進出出的拿著可樂薯條雞翅的人,以及透過窗戶隱隱約約蹦跳玩耍的小朋友。

袁一諾一如既往站在大學門口,卻沒有像往日那樣眼巴巴地等著先生出來,而是魂不守舍地朝旁邊熱鬧的門店瞥。

“大哥哥,小妹妹又在門口等你回家啦!”

被“調戲”著出了校門口,先生臉上還掛著禮貌地笑容。除了上課,先生沒有在學校逗留哪怕一秒鐘,社團更是沒有參與過。

旁邊這位調侃人的同學,先生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只是知道是一個班的同學,福爾摩斯忠實愛好者,從每天他不離手的破損不堪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就可以看出。

先生早就看見這個眼神被旁邊的熱鬧勾走了的小人,袁一諾吃肯德基,這未嘗不可,但那些畢竟是垃圾食品。

如果是對待妹妹,先生可以給她所有的寵溺,買買買,吃吃吃。

如果是對待朋友,先生可以給她足夠的關懷,禮尚往來,交友需要。

但如果是對待孩子,先生卻不能放肆地給,也不能吝嗇地不給。

“先生,我想吃那個。”袁一諾果不其然,看見先生來到身邊,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她也知道自己昨天剛剛要先生陪她逛了小吃一條街,給她買了臭豆腐、烤腸、烤魷魚、奶茶……今天她也知道先生同意的可能性比較小,但是她要提要求,萬一答應了呢?今天不答應萬一明天答應了呢!

先生有對待袁一諾的方法和原則,袁一諾有對付先生的手段和嬌縱。

一拉一扯、進攻防守,袁一諾是在瘋狂試探先生的底線,但先生明顯完美防守、無懈可擊。

“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

袁一諾嘟著嘴被先生拽到車上,一臉不情願。

回到家門口,袁一諾麻利地下了車,她要快點做作業,昨天晚上的動畫片剛剛播完,今天有新的動畫片,她好期待。

“何叔,明天你陪一諾去吃一次肯德基。”

“好的。”

先生交待完準備下車,何叔想了想又開口說道:

“黎先生,其實你可以帶阿諾去吃,她肯定高興。”

“如果我帶她去吃,她就會錯誤地認為垃圾食品可以無節制地吃,只要提要求就會被滿足。”

“好吧,我明白。”

這些何叔明白,袁一諾卻不明白,她只會在第二天和何叔偷偷吃著炸雞薯條時,得意地笑,會和何叔更親厚一點。

*

袁一諾經常做噩夢。

每次做噩夢,袁一諾都會大聲的叫著“媽媽,爸爸。”雙手在空中揮舞,想抓住什麽,但抓來抓去都是空氣。

經常,她也會抓住什麽,那是先生溫暖的大手。但睡夢中的袁一諾怎會知道那是先生的手。

袁一諾把抓到的手拉到胸前緊緊抱著,蜷縮著滿足地睡去,先生看著眼前的小人,猜想她在夢裏也許抱住了媽媽的胳膊,爸爸的手掌,也只有這個時候,袁一諾才會沈沈得一直睡到早晨,不再噩夢連連,大聲呼喊,睡不踏實。

袁一諾也不知道,她的多少個好夢外,有先生默默的守護和等待。

小小年紀的袁一諾,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麽不來接她,是不是不要她了,但是袁一諾卻沒有問,先生有時也會看見袁一諾坐在角落裏,自己偷偷地掉眼淚,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問過,先生也沒有說過,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某天,何叔跟先生說,“黎先生,前幾天我看見阿諾一個人坐在天臺上哭,問她她也沒說為什麽。昨天又碰見阿諾一個人偷偷哭,好像還說‘爸爸媽媽為什麽不要我。’黎先生,阿諾父母的事情,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她?”

“等她長大成人吧!”先生說完,望向窗外,那麽沈甸甸的往事,先生每每想起都覺得壓得難受,他怕袁一諾承受不住。

長大成人?

何叔心裏犯嘀嘟,黎先生和老黎先生最近關系越來越差,如果黎先生再不回加拿大,老黎先生可能要切斷經濟供給。

“黎先生,我也舍不得阿諾,但是老黎先生昨天又打電話說你再不回加拿大……”

“我再不回加拿大就凍結我的信用卡。”

“黎先生,你現在大學還沒畢業,咱們現在還沒有經濟收入。”

“何叔你放心,很快就有了。”

何叔雖然也挺喜歡袁一諾,畢竟,袁一諾挺討人喜歡的,嘴甜甜地跟在何叔後邊撒嬌,“何叔,我想吃肉肉。”“冰欺淩,我想吃,何叔。”“趁今天先生沒空,咱們去吃肯德基吧!”“我想做過山車,嗚嗚嗚。”……

有時小小的淘氣,但卻怎麽舍得怪罪她呢?“何叔,你看這花我剪得好看嗎?”“何叔別動,一會先生進來正好……嘩……我好不容易放上的盆。”“就這一次,何叔,下次不敢了。”

兒子遠在加拿大,何叔經常會把袁一諾當成自己的小女兒一樣看待,他也希望能夠看著袁一諾長大成人,但是這只是主觀意願,這換不來經濟收入的。

*

小學時候,先生一直寵溺著袁一諾,他想通過自己的照顧,讓袁一諾感受到有人在乎她,愛護她,讓她有人可以依靠,暫時從那種傷心中走出來,讓她有一個相對無憂無慮、快樂自在的童年。

至於學習成績,袁一諾也從來沒有讓先生操心過。

“先生,我這次考了班裏第一名,有獎勵嗎?”

“你想要什麽獎勵?”

“我想去新開的歡樂谷。聽同學說那裏好大好大,有最快最長的過山車。”

“……”

“行不行嘛!”袁一諾拉著先生的胳膊晃呀晃,使勁晃呀晃,超大幅度地晃呀晃。

“好。”先生笑著摸了摸袁一諾的頭,雖然極度壓抑著,但還是藏不住滿臉寵溺。

先生確實沒有太過要求袁一諾的小學成績。剛把袁一諾接回來時,先生看出袁一諾的局促,為了讓袁一諾更快地與自己親近,先生把太多的心思花在了如何哄袁一諾開心上,也沒多少心思關心袁一諾的學習成績。

歡樂谷一日游很快到了。

袁一諾一大早就整裝待發,吃早飯也相當賣力,等著先生喝完最後一口粥,袁一諾迫不及待地拉著先生就往外跑。

“你慢點。”先生一邊留意著袁一諾別摔倒了,一邊回頭望著何叔,“何叔,包準備好了嗎?”

“已經放在車上了,黎先生。”

不一會,車停在了歡樂谷門口。

暑假裏,歡樂谷每天都人山人海,為了盡量避免擁擠,他們特意選了工作日,如此,那部分需要父母陪著玩的小朋友們會少一波,人也會少很多。

“奶茶。先生,給我錢,我要去買。”袁一諾張著手,催促著先生快點掏錢出來,“先生,你喝什麽?”

“果汁。”

“好來。”話音未落,袁一諾已經跑出好遠。

一杯珍珠奶茶,一杯西瓜汁。袁一諾抱著兩杯熱飲興高采烈地跑回到先生旁邊。

在轉身的那一剎那,袁一諾卻邁不開步。

此時,她被某種美景所吸引,眼睛無法移開,身體也被定在了那裏。

遠處,先生身邊三四米,兩三架遙控飛機吹出了大把大把的泡泡,正好飄到了先生周圍,在陽光裏閃耀歡跳,那斑斕的圓滾滾像是有了心之所向,本是旁邊的求婚氣氛泡泡,都朝著先生奔來,繞在他身旁撒嬌,在詢問他願不願意,但是她們沒有等到先生的回答,此時先生也已經發現了自己被包裹在泡泡的世界裏,皺著眉頭往旁邊挪了挪,那一聲聲“清晰可見”的破裂聲,是泡泡精靈心碎的聲音。

清晰可見的還有袁一諾心底某處塵封,一下一下撞擊而來的聲音,伴隨著微微的疼痛傳來,眼前的夢幻景象那樣的熟悉。

“想什麽?”

直到先生走到眼前,袁一諾內心的封印也沒能被沖破,那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就被淹沒在心底的某處,等待召喚。

“想……”袁一諾怎麽說呢?說是不是自己失憶之前見過剛剛先生站在漫天泡泡中的模樣?當然不行。最起碼今天不可以,近在眼前的過山車不能有任何閃失。

“想帥到逆天的先生搶了旁邊那個主角的光彩。”

“小腦瓜整天胡想亂說!”聽到袁一諾的話,先生先是一楞,又開始惱袁一諾調侃自己。

“啪”得一聲,袁一諾把吸管猛戳入西瓜汁裏,送到先生嘴邊。先生接過西瓜汁自己喝,袁一諾就順勢挽著先生的胳膊朝歡樂谷走去。

“先生,你包裏背的什麽呀?”

“投餵小饞貓的東西。”

“我不是小饞貓。”

“好,你不是。”

……

*

先生的付出收獲甚佳,袁一諾漸漸地愛笑愛鬧,有時也會無理取鬧,甚至撒潑打混,完全沒有剛剛來到新家時的不自在。

先生還記得那天他領袁一諾走進家門,袁一諾怯生生地,睜著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只是那眼神是偷偷地觀察這個未來要生活的地方。

見到何叔時,袁一諾只是叫了一聲“何叔”就沒再說話。

先生領著袁一諾的小手,帶著她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仔仔細細地向袁一諾介紹著。

先生的手很溫暖,被先生握著,袁一諾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想哭,像是想起了某些歲月,某些片段,卻又想不起來,只是身體殘存著對那些歲月和片段的記憶。

其實,這個院子陳設非常簡單,院子裏鋪了草坪,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到樓前,路兩旁栽了一些花和樹,袁一諾不知道那是啥,先生也沒多做講解。

屋子裏的裝修更加簡約,黑白灰色調的陳設死氣沈沈。袁一諾看不懂這是什麽裝修風格,也不知道家具是什麽牌子,有多貴。先生只是給袁一諾指了指:這是客廳,餐廳在那裏,那是廚房,這是我的書房,臥室在二樓。

先生又牽著袁一諾走到二樓,袁一諾和先生的臥室緊挨著,推開門,袁一諾的臥室被裝修成舒適的米黃色,她很喜歡,她喜歡米黃色,米黃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而她現在的臥室居然湊巧就是自己喜歡的顏色。

這個臥室的陳設袁一諾也非常喜歡。如果有一間臥室,她就是想要這個樣子的。窗前,一個大大的飄窗,一個小桌子,一個大大的舒服的靠背,冬天的時候她可以抱著一杯奶茶,靠在那裏曬冬日暖陽,看大雪紛飛,聽滴答滴答的雨聲。

一張大大的床,比雙人床還大一圈,躺在床上就可以任意翻滾不會擔心會滾下床。床上大大小小的布娃娃,還有一個大大長長的……鴨子?正好可以抱著睡覺。

一張書桌,也是寬寬大大的,旁邊的書架上放著各種書,有冒險類的,有故事類的,都是她喜歡的。最可喜的是桌前的這把大大的老板椅,袁一諾坐上去,正好可以把自己蜷在裏邊,隨手撥弄下來一本書,窩在椅子上看書舒服極了,找個支撐點用腳一蹬,椅子順勢滑到床邊,袁一諾從床上拿起一個小浣熊布娃娃抱在懷裏,墊著舉著書的胳膊,舒服極了。

一波操作猛如虎,擡頭撞上先生的眼神甚是尷尬。袁一諾看到先生沒有笑,而是悲傷?

那不是悲傷,是心疼。

“這是衣帽間。”

先生很快回過神來,指著一個櫥門說道。

衣帽間?確定不是個衣櫥而已?袁一諾滿心疑問拉開了櫥門。這確實是衣帽間,一間小型的臥室大小,林林總總掛著不下百件衣服,還有與之搭配的不下百件帽子、飾品、鞋子,甚至內衣、襪子都應有盡有。

袁一諾看到如此“恢宏”的衣帽間除了驚訝沒有太多感想,因為對於穿衣打扮,她並沒有多少興趣。

曾幾何時,袁一諾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一直一直……

然而,從初中開學的前一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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