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2章 檀香

關燈
第52章 檀香

景檀說完這話, 提起地上的袋子,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有些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頭看,絲毫不因手裏沈甸的袋子而放慢腳步, 直到上了電梯, 直到走到房門口。

她停下來, 抹一抹眼角。

袋子的太勒手, 在手指上印出道深深的印痕。

和此刻的心比起來, 一點都不疼。

她仰頭,將淚水收回眼眶, 平覆片刻。

而後低頭拿出鑰匙。

生活還要繼續,往前看。

母親陪嫁的那些首飾是拿過來了,只是可惜,她房裏那些如梳妝臺這樣的大物件搬走不現實, 大概是要被景林文處理了。

處理便處理了罷, 有些東西終究是留不住的,能有現在這些已經夠了。

雖然景檀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舍不得這些東西被扔掉, 她明白,縱使這些首飾保管得再怎麽完好無損, 於現實都無太大意義。

母親已經走了十多年了, 茫茫人世裏,她和她早已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找不到答案, 景檀也不去多想了, 她現在很疲憊, 這些時日壓在心頭的東西都太沈重。

屋裏除卻自己睡的那間臥室, 還有一個小房間,她用來做儲物間。

將母親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擺放好。

景林文為何突然想起將這些東西扔掉?自從母親走後,他對自己這位前妻閉口不談,十幾年來從不提起,完全當舒嵐人間蒸發。

是最近聽人說了什麽閑話,還是母親娘家最近那邊找過他。

都不太可能啊。

算了,不想了。

景檀關掉儲物間的燈,回到臥室,簡單洗漱後躺倒在床,閉上眼,命令自己什麽都不要想。

翌日,恒迅。

景檀這幾日趕上了團隊進度,張懸慢慢交給她一些東西讓她上手,讓她不懂的隨時問。

“你熟悉得其實挺快,我因為你至少要花半個月呢,”拷貝文件的時候,張懸往後靠著椅背,拿起保溫杯飲口熱茶,笑說,“咱航大的高材生果然實力不俗。”

景檀略微不自在,“過獎了,師兄。我初來乍到,各方面經驗都不足,還得向你們多多學習。”

“少謙虛了,峰迅工作室的名頭在航大多響,能進核心項目得許盛老師親傳,難怪秦總執意要挖你過來,”張懸說著,瞧了眼周圍略顯空蕩的辦公室,這會兒其他組的去開會了沒多少人,他湊近問景檀,“淩華的工資待遇和咱這邊比起來,誰好些?”

這問題問得景檀哭笑不得,“我在淩華幾個月一直是借調身份,拿的是實習生工資,正式員工的標準不太清楚。”

“你沒問問你身邊的同事?”

景檀搖搖頭。

張懸失落,晃腦袋嘆息,“可惜了,想著要是你說淩華薪水更高,我打算跳個槽來著。”

景檀笑說,“你真跳槽,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說笑幾句,張懸又聊起幾日後公司要和合作方見面吃飯的事。景檀以為這種事只關乎高層,卻沒想到張懸說他們都要去。

“大多飯局秦總都會帶上手下的人,當然,不是找人擋酒啊這個你放心,談合作談產品他比較喜歡讓我們這種在一線最了解產品的員工說點兒有用的,同時也是想讓咱多認認人,能收獲幾個人脈那就靠自己本事了。”

這樣說,秦槐這領導做得真是不錯,帶員工像帶徒弟一樣。

景檀縱然對飯局應酬不感冒,但畢竟是剛來恒迅不好搞特殊。

下午工作群裏秦總果然發話,周四晚上同合作方聚餐,幾人收到說好。

景檀想著去走個過場,對此事沒多問,連合作方是誰都沒提前打聽消息。

如果她早知道是沈氏,即便是得罪秦總,她也決計不會來。

和沈闊隔著一張偌大的圓桌,相對而坐,實在太讓人難堪。

沈闊是後面進來的。

景檀跟著秦總,張懸幾人到包間時,對方還只來了幾位工作人員,相繼握手介紹時,景檀才知道對方是沈氏的人。

她登時楞住,心慌亂一瞬。

環顧包間,沒見著他的身影。

剛暗松一口氣,便聽秦槐笑問,“不知沈總到哪兒了?”

“快了,陳助告訴我們在路上。”

景檀周身漸僵。

京市就這樣大,她倒也不是想著日後再不相見,可至少再多等一段時間吧,現下這樣的狀況,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周圍人已開始談笑風生,景檀獨自發楞,她在想要不要找個身體不舒服的借口先行離開。

未開席便起身走人雖然太不應該,但她實在...

猶豫的時間太長,待她側身剛向秦槐開口時,外頭傳來幾道敲門聲,緊接剛出去迎人的員工回來,讓人幫忙將主位的椅子拉開,“沈總來了。”

如溫水初沸,眾人止住話題,紛紛起身。

沈闊從外頭走了進來,他身姿峻拔,私人定制的西裝將整個人的氣質襯得矜貴冷傲,面對眾人的問好,他略略頷首,眉眼淡淡,沒什麽情緒。

侍者將他引到主位,他坐下,擡眼一望,圓桌對面便是景檀。

視線交接。

景檀先垂下眼簾。

她飲水,狀做無事,只是再不看他。

沈闊眸色沈了沈。

周圍有人搭話,他斂眸,淡聲回幾句。

隱約聽見她身邊秦槐問她,剛才說身體不舒服?讓服務員給你上盞熱茶吧?

哦,沒事,我就...隨口一說的,待會兒吃點東西就好了。

她這樣回。

沈氏市場部部長向沈闊介紹合作方恒迅今日來的幾位。

“沈總,這位是秦總,恒迅是他和幾位摯友共同創辦,秦總是位了不起的伯樂啊,他善識人才,瞧瞧他們團隊,都是履歷亮眼的優秀員工。不知您有無聽說過誼基機械?幾個大學生創立的公司,技術不錯就是根基太淺,前段時間差點兒倒閉,秦總將人家接了過來,入資周轉,現下啊,已經盤活了。”

眾人稱讚,說秦總的眼光和能力確實獨到。

“過獎過獎,誼基能渡過難關主要還是因為他們自身努力不懈,我不過是順手拉了一把,比起他們日日苦熬,實在算不得什麽,”秦槐笑說,不動聲色將話題帶到身邊幾位下屬身上,他簡言一一介紹,輪到景檀時,臉上驕傲更顯,“這位是我們團隊的新成員,航大計算機專業,別看人家是應屆畢業生,編程經驗和能力實在優秀。”

秦槐點到即止,他沒說從哪兒挖來的,畢竟淩華隸屬沈氏,真計較起來他也是挖了對方的人,大張旗鼓說出來不厚道。

不過在座都是沈氏總部的人,對旗下公司的員工變動哪裏會知悉。

這樣想來也無事,秦槐笑笑,朝沈闊舉杯,“感謝沈總今日賞臉親自前來,恒迅與沈氏今後的合作還請沈總多多關照了。”

他仰頭將酒飲盡。

張懸等人見秦總都敬酒了,自然也舉杯。

景檀也跟著。

一杯紅酒□□脆飲盡。

沈闊抿唇,淡淡收回視線。

敬酒結束,眾人侃侃而談。

景檀重新坐下,她放下空空的酒杯,拾筷吃了幾片青菜。

難受的胃稍稍緩過來。

“抱歉啊,”身旁的張懸有些愧疚,“之前和你說過沒酒桌文化的。”

景檀笑了笑,“沒事,就一杯,這也是不得不喝的。”

都談到合作定下了,再怎麽也要敬敬表誠意。

這點她懂。

後半程,景檀離場去了衛生間。

她對面便是沈闊,每每擡頭,視線相觸,總覺別扭,也怕人察覺端倪。

她這幾日飲食不太規律,方才那杯空腹又喝得急,這會兒是真不太舒服,景檀在洗手臺站了會兒,有點兒想嘔,但什麽也吐不出來。

看看鏡子裏自己的面色,她緩緩呼吸,拍了拍臉,往外走。

這會兒告辭應該是比較妥當了,她這樣想著,打算回包間後和秦總打聲招呼就走。

誰料剛出衛生間,便看見那抹自己刻意躲避的身影,赫然立在墻邊。

景檀頓住腳步。

沈闊指間夾著根煙,傍晚走廊還未亮燈,只有昏昏日光從窗外洩入,那抹猩紅明滅,像是暮色裏的一盞孤燈。

他像是在等她。

見她停在離自己兩米遠的地方,沒走近的意思,沈闊低頭,輕哂一聲。

“在恒迅適應得還不錯?”他淡聲,“秦槐挺看重你?”

“同沈氏談合作,背地卻挖沈氏的墻角,你這位領導著實不錯。”

景檀怕他生氣遷怒恒迅,忙解釋,“不關秦總的事,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是她自己想去。

這解釋真是糟糕透了。

沈闊面色沈沈。

“淩華就這樣讓你待不下去?”他直起身,邁步到她跟前,“恒迅給了你什麽好處,巴巴跑到這邊來,在餐桌上敬酒——一整杯喝下去過癮麽?”

像是一柄利劍刺過胸膛,景檀臉色蒼白。

她垂眸,選擇沈默。

沈闊擡起她的下巴,力道很重,“說話。”

景檀忍著痛感,望進他晦沈的黑眸。

“我當然不是為了喝酒才來恒迅,沈總,你何必說這樣的話挖苦我。”

“那是為了什麽?”他墨色的眼眸漸漸泛起冷意,“為了遠離我,為了和我斷得徹底幹凈?”

他先前一直以為,她執意要走是因為生氣不肯原諒他。

但她太決絕,像是鐵了心從他世界裏消失,翡明苑所有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不留一絲痕跡;他深夜在她樓下等,好不容易等到人,竭力挽回,她絲毫無動容,沒有想過要跟他回家;就連工作,她連工作也換了,只因為淩華與他有關系。

她這副樣子,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句他一直覺得是她在賭氣的話,也許是事實。

“真的從頭到尾都想從我身邊離開?”他迫使她看著自己眼睛,嗓音裏有化不開的沈郁,“那先前你主動送上門算什麽?既然想擺脫,何必跟我做那些事?”

他記得她每日清晨在自己身邊睡醒朦朧惺忪的模樣,她總是軟著聲要抱抱,軟玉入懷,鼻息盈滿她發絲的清香;他記得她生日那天,她跨坐在他身上,明明緊張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卻還是直直指著他心口,要他把自己做為禮物給她;他記得她清韌眼裏的孤冷是如何一點點消融,化成一灘望著他時漸顯依賴的嬌羞霧水。

所有畫面歷歷在目,他不信這只是水中樓閣。

景檀身後的手悄然攥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是你要一直對我好,你說想和我認認真真過日子,”她仰頭,朝他輕輕一笑,“我也不知道你說的真假,但至少感覺不錯,那就玩玩兒吧,反正一個人過也是無聊,逢場作戲還能添點兒趣味。”

她看見沈闊神情漸漸冷了。

“畢業典禮那天,你和秦槐在一塊兒,那時就在打算離開?”

景檀微怔,索性將計就計,閉眼,“是。”

她是怎麽做到一面和他笑意盈盈,一面策劃著分離。

“都說情如流水瞬息即逝,虛情假意更如朝露易消,”她綻著唇角的笑,聽自己繼續說,“我倦了不行嗎?覺得沒意思不想繼續了,想過回原本一個人的瀟灑日子,沈總,你大人有大量別計較,放過我吧。”

最後一抹夕陽被地平線吞沒,走廊涼風倒灌,昏暗陰沈。

景檀不再看沈闊,扭頭望廊盡頭的窗,掌心傳來的疼痛渾然不覺。

良久。

她聽見他開口。

“行,”他松開撐在墻上的手,退後,清冽冷香也隨之消彌,“是我多事。”

他掐滅煙頭,拋進旁邊的垃圾桶,“你想走便走,日後我不會再找你。”

腳步聲漸漸遠去,景檀壓住心窒的感覺,她回頭。

他背影挺拔清冷,一如初見。

他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淡漠凜然,在眾人眼裏高不可攀。

而不是在樓下等她,卑微低頭的模樣。

長夜漫漫,黎明難熬。

縱使天邊初霽,心境仍是蒼涼。

景檀照常上班,張懸讓她寫一個函數,這項任務說來難度並不大。

但景檀的代碼卻接連報錯。

張懸轉著椅子過去看,幾下揪出一個錯。

if條件句後面多了個贅餘的分號。

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景檀無地自容。

“抱歉啊,我再檢查檢查,弄好很快給你。”

“沒事,我也犯過這種事,”張懸看她的臉色,“昨晚沒休息好吧?臉色不好。”

景檀微微晃神,牽唇笑了下,胡亂找個理由,“樓上裝修。”

哪家人戶大晚上裝修房子。

這話說完她便懊惱。

今天這腦袋短路可真嚴重。

所幸張懸沒刨根問底,他笑笑,讓景檀繼續寫,椅子轉回去,盯著自己電腦開始敲敲打打。

景檀呼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

該振作了。

她振作地敲了兩行代碼,才找回點兒狀態,電話響了。

是李媽。

她接通。

“小姐,在上班嗎?”

這樣一通電話,這樣一番問話,和那晚李媽告訴她母親舊物要被父親扔掉如出一轍。

景檀恍惚了瞬,“在的。”

“...前夫人回來了,”李媽說完這話,忐忑,“你,你想見她嗎?我知道地址...要是不想就算了,你就當我今天沒說,啊。”

她問得小心翼翼,因為拿不準景檀心裏怎麽想的。

景檀聽到這話沒怎麽想。

她大腦是空白的,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失眠導致了幻聽,或者,她還在夢裏?

怎麽會有這樣突然的消息。

她掐了下胳膊,確定一切真實。

“李媽,你說真的?”她張了幾下唇,找回自己聲音,“怎麽有她的消息的?”

這事還得從景林文說起。

景家生意不順,景林文想在江浙一帶找家生產商談合作,對方態度實在不好磨,他四處打聽廠商老板性格,了解到老板喜愛收藏字畫,尤其欣賞意大利畫家蒙西作品。

景林文想著投其所好,於是到處搜尋蒙西作品,正愁找不到,突然聽聞蒙西要來京市開畫展。這實在是救急的好消息,景林文前幾天早早到展廳拜訪這位畫家,若是能買下一幅他的畫作送給廠商老板,合作事宜基本有望。

一切進行得比較順利,那位畫家溫文爾雅,聽助理說本地一位企業家想與他見一面,他欣然應允。

短短幾分鐘談話裏,蒙西風趣幽默,景林文心情稍松,正要提出購買作品的請求,助理此時敲門打斷。

“先生,Faye來了。”

蒙西點點頭,說讓她進來,轉頭笑著和景林文解釋,Faye是他女友,也是中國人。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響聲漸漸臨近,景林文擡頭望向屏風,不免好奇,著名畫家蒙西的女友會是什麽樣。

他沒想到,當穿著一襲國風旗袍的女人自屏風外進來,他自己的臉色會控制不住的難看。

他竟然與自己十五六年沒見的前妻以這種方式重逢。

當初他和舒嵐完全因長輩之命結婚,性格不相投,誰也瞧不上誰,感情越來越糟,最後舒嵐幹脆提了離婚,拿到離婚證後的第二天,她帶著簡單的行李離開景家,走得瀟瀟灑灑。那個年代違背父母意願任性離婚的姑娘不多,舒嵐這一舉動讓她和景林文這場婚姻成為滿京市人的茶後閑話,世人多稱讚舒嵐,說她敢在娘家震怒與自己斷絕關系的威脅下依舊選擇離婚出國選擇自己的生活,真是果斷決絕一女子。

眾人皆如此說,顯得景林文是個被妻子瞧不上拋棄的男人。他向來愛面子,這種閑話吹到自己耳裏,怎能不覺得恥辱。

這些年他接管景家,權力漸穩,走到哪兒大家明面上都得客客氣氣叫一聲景總,他第二任妻子黎淑對自己基本也是順心順意,不在外人面前駁他面子,對比之下,不知比高傲、處處對自己輕諷的舒嵐稱心多少。這些年他偶爾想起舒嵐,心中滿是不屑。與自己家裏斷絕關系孤身去往國外,勢單力薄,這麽多年也沒音信,肯定是沒混出什麽名堂,沒臉回來。他甚至暗自得意,若叫她瞧見他現在的功成名就,定然十分後悔當初與自己離婚。

可現實如此戲劇,他事業上遇到困難,如今要為談合作爭取敲門磚而有求於的畫家,竟是前妻現在的相好?

多年後揚眉吐氣沒吐成,反倒讓舒嵐見著自己狼狽的一面,何其諷刺。

舒嵐見著他,微詫之後,很快平靜。

京市就這麽大,遇到舊人再正常不過。

她甚至大大方方和蒙西介紹,這是自己前夫。

在場不自在的,只有景林文一人。

當著舒嵐的面,他實在落不下臉和蒙西提出請求,舒嵐卻瞧出了他的來意。

她輕哂說,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老樣子啊——內核輕輕,面子比天重。

景林文怒,當著蒙西的面卻不好發作,他只能憋著滔天的屈辱感匆匆離開。

當天晚上,他為發洩,將家裏舒嵐的東西統統扔掉。

沒扔成,被突然回來的景檀攔下,還氣上加氣,得知不孝女擅自離婚的消息。

真是和她媽一模一樣的脾氣。

和沈家關系斷了,自己的境況無疑雪上加霜。

合作商只剩靠自己爭取這一條路了。

他不得不又去了畫展,再次叨擾蒙西。

李媽就是在這天碰見了舒嵐。

景林文最近腸胃不好,叫李媽在家做好飯菜送到公司,那日他趁著中午時間去了畫展廳忘了和李媽說,讓人空跑一趟。李媽知曉前因後果,擔心景林文忙著談工作忘記吃飯又糟蹋身體,問了地址,叫了出租車到畫展廳。

她就是這樣碰見舒嵐的。

時隔多年,舒嵐看起來還是那樣年輕漂亮,氣質卓雅,她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李媽是景林文成家時就進景家幫忙的,和舒嵐也有七八年情誼,這一見,沒忍住落了淚。

李媽問了許多話,舒嵐能答的都答了,但她似乎不是很樂意和過去的人重新建立緊密聯系,知道李媽還待在景家,她淡淡笑笑,說幹活兒別太累,註意保重身體。她還說等蒙西畫展結束,他們就返回意大利了。

李媽著急問,這麽快就要走?您不看看小姐嗎?

舒嵐靜默兩秒,微微笑了笑。

她應該不認我了吧?這麽多年沒音信。再說,如今她二十多了,早過了需要母親的年紀。

當初舒嵐走得瀟灑,景檀才六七歲。

十多年杳無音訊的一對母女,再相見,的確需要勇氣。

見不見面需要這對母女自己做決定,但李媽想,小姐應該有知情權。

這些年那些舊物她一直仔細保管著,血脈相連,小姐怎麽會不想母親。

所以她輾轉考慮,還是打了這個電話。

印象中模糊得只剩一個背影的母親,回國了,回京市了。

遠在天邊的那樣一個人,此刻與自己在同一個城市。

景檀握著手機,恍惚。

不管是否還有感情,不管舒嵐還認不認得出自己。

她想去見見,這是個執念。

和張懸說聲抱歉,她向公司請了半天假。

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三十分鐘,到達畫展廳。

她付款下車,關上車門,跑進展廳。

今天不是周末,可來看展的人很多,景檀在人群裏邊走邊看。

終於,到了主展廳。

她看見留著絡腮胡子的意大利畫家,還有。

他身邊那位穿著恬淡優雅長裙的女人。

景檀在他們三米遠處停了腳步,氣喘籲籲。

她一瞬不移盯著那張側臉看。

舒嵐正在和蒙西談論壁上的那幅畫,不知說到什麽,兩人心至靈犀相視笑笑。

這一轉頭,景檀徹底看清了女人的模樣。

畫面與沈睡湖底的記憶重合。

對,是的。

媽媽就是長這個樣子。

一滴滾燙的淚珠滑下。

從下巴滴落時,景檀自己才察覺。

她沒想到自己會哭,自覺矯情。

低頭從兜裏拿出紙巾,擦幹眼角。

白色的紙巾從眼前移開,視線重獲自由,還未來得及眨眼,剛好對上舒嵐看過來的目光。

舒嵐顯然也怔住。

“...檀檀?”

蒙西興奮的談論停頓,他朝著女友的視線望去。

一個年輕的中國女孩兒。

和Faye面容十分相像。

舒嵐推開蒙西,一步步走到景檀面前。

她看著眼前二十出頭的姑娘,直覺已告訴自己答案,但又不敢確定。

“...你是景檀?”

景檀擡眼,望著那張闊別十六年的面孔。

“嗯。”

她看見舒嵐一直盯著自己看,牽了下唇角,驚訝自己在此刻竟還能開玩笑。

“不太敢確定?放心,沒認錯。”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看見我會躲呢。”

舒嵐心頭被紮了下。

記憶裏那個小女孩兒,如今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和自己一般高。

她垂下眸,半晌,輕聲。

“不躲。”

展廳人太多,她們在附近選了個咖啡廳。

在安靜的位子坐下,舒嵐翻開價目單,想起什麽,自嘲笑了笑。

“想喝什麽?我好像一點兒也不了解你的喜好。”

景檀盯著原木桌面,“美式就好。”

舒嵐依言,招來服務生,指著價目單輕語幾句。

景檀擡眸看她。

算算年紀,她應該四十七八了,但她保養良好,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海藻般微卷的頭發,烏黑不見灰白,臉上化著嫻雅的淡妝,皺紋幾乎沒有。

和走時一樣,飄飄長裙,氣質恬淡。

點好飲品,服務生說了句“請稍等”,然後離去。

只剩相對而坐的母女。

“回來了為什麽不告訴我?”景檀先開口。

舒嵐回視她,聲音柔和。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她說,“我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自知沒立場找你。”

當初她走的時候景檀才六七歲。和景林文這段婚姻讓她幽悶如困獸,綁在身上的全是娘家的期望,還有待在景家別墅日覆一日的枯燥。

她想自己選擇人生怎麽過,厭惡困住自己的一切。決定出國的時候,她手頭還算富裕,她不清楚自己將去到哪裏將要做什麽,她想等看過世界後慢慢決定。這種情況下,她並不想帶著年幼的女兒——女兒的教育,學習,成長,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她給不起。她承認自己自私,這段婚姻消磨掉她最好的年華,她想將珍貴的時間都留給自己。景家怎麽說條件富裕,景檀留在這裏,生活各方面都不用擔心。

她在情感方面一向淡薄,和景林文就不必說了,在京市三十來年認識的好友同學不再聯系,就連和家裏人也是說斷就斷沒什麽留戀,對於膝下唯一的女兒,有過不舍,但也僅僅如此了。

她在國外這麽多年,若不是蒙西要回來辦畫展請求她陪著自己,她不確定自己餘生會不會再回來。

對於景檀,她虧欠的東西的確數不清,所以也從沒想過主動找她,像電視演的那樣痛哭流涕請求女兒原諒。

沒有意義。

如果景檀過得很好,她又何必打擾。

緣分散了,各自安好。

她一直這樣想。

可今天在展廳看到景檀那一瞬,她承認,自詡平靜再掀不起波瀾的心境還是掀起了浪濤。

這麽多年沒見,她還是一眼認出了女兒。

意料之外還能見一面,看她已健健康康長大成人,挺好,沒什麽遺憾了。

咖啡廳裏,薩克斯樂悠揚。

方才離去的服務生端著盤子過來,將兩杯咖啡擱到顧客面前,說聲慢用,離去。

景檀盯著面前淡琥珀色的液體,好半天,開口。

“我沒有怨你。”

“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沒有錯,我理解你當時的處境,不怪你的選擇。如果重來一遍,雖然也更想你留在我身邊,但,成長是自己的事,我也習慣一個人了,所以好像也不覺得有什麽,”景檀擡眼看她,“只是有一點我騙不了我自己,我還是挺想你的。”

“如果你每年能回來看我一次,我就覺得圓滿了。”

天底下,竟然有做女兒對母親說,你一年看我一次就算圓滿。

舒嵐說聲抱歉,抽了張桌邊擺放的紙巾。

景檀看見她擦眼淚,自己鼻子也有些酸。

她淺呼一口氣,調整情緒。

她不想將氣氛弄得哭哭啼啼。

“我今天來找你,也就是想見你一面,”景檀說,“看你過得開心就好。”

“我過得挺好,”舒嵐將紙巾團成團,她只是眼眶微紅,“剛出國,我申請了英國一所學校,讀了兩年研,後來就周游歐洲,前幾年在意大利定下來,認識了蒙西——你見過他了。我本來習慣一個人生活不打算再婚,蒙西人不錯,和他一起很放松,就確定了情侶關系,我們達成共識,不結婚不生孩子,關於彼此的緣分也順其自然,能陪伴走多遠就多遠,若是有一天感情消散,也能釋然告別。”

這很像是舒嵐會做的事。

“你呢,”舒嵐問景檀,“如果願意的話,和我說說這些年經歷的事吧。”

她們坐在咖啡廳,聊了很久。

母女倆其實並沒有很深的隔閡,雖然多年未見生疏,但交談起來也能像尋常朋友般。

舒嵐對景檀還是有愧疚的,景檀願意來找她,已經出乎她的意料。

既然重新見了面,她們加了聯系方式。

舒嵐想起景檀剛才說的話,你若每年能來看我一次。

現在女兒已經長大,她不確定她還是否需要。

“以後,我們保持聯系吧,”舒嵐開口,“雖然我沒有好好做過母親...你願意的話,就把我當朋友那樣。”

景檀說好。

舒嵐心頭微酸。

她的女兒,竟對她如此寬容。

“過幾天畫展結束,我和蒙西要返回意大利了,”她斟酌著,“想和我們去那邊玩一段時間嗎?”

-

沈氏集團。

剛開完高層會議,沈闊從會議廳出來,乘電梯回了辦公室。

助理在後面戰戰兢兢跟著。

最近老板心情不好,是真的肉眼可見。

他知道,老板和老板娘鬧矛盾了,老板娘都搬出去了,還換了家公司上班。

具體發生了助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工作如履薄冰。

真想老板趕快和老板娘和好啊,助理心裏咆哮。

默默咆哮一會兒,他回過神。

沈總正掀眸,冷冷盯著他。

一個戰栗,他想起自己要匯報後面幾天行程。

於是連忙打開ipad。

念完行程表,他合上平板,看見老板神色淡淡,沒什麽表示。

他躊躇幾下,鬥膽開口。

“沈總,您讓我關註夫人的消息,最近有重要...”

不等他說完,沈闊冷聲打斷,“我那天不是說過不再跟進?”

那天是和恒迅吃飯那天,偶遇老板娘,他們應該說了什麽,從餐廳出來,沈總當時周身低壓,可面上冷靜得要命,就吩咐了這句。

助理當時應了是,可又怕沈總在氣頭上才這樣說,若是後頭又問起來自己沒準備,又是自己辦事不力的罪過。

現在看來,沈總還是不想聽啊。

助理抱緊平板,轉身,準備離去。

剛走兩步,沈總叫住他。

“說了再走。”沈闊淡聲。

助理立馬走回來。

“夫人一直正常上下班,只是前幾日下午突然從恒迅請假去了市中心的畫展廳,然後,她與畫家蒙西的女友一同去了咖啡廳,聊了一下午。我後來了解到,蒙西女友就是夫人的母親。”

沈闊指尖頓住。

她的母親。

她曾經告訴過他,她的母親很多年前走了,從此再沒見過面。

如今,回來了?

助理繼續道:“蒙西昨日結束畫展,他和女友,也就是夫人母親,今天離開的航班,我特意關註了下夫人那邊,她從昨天開始就沒去上班。”

按她的性格,沒有重要的事不會請假。

“她今天也沒去?”

助理搖頭,“沒有。”

沈闊眸色深深。

今天沒去,可以說是去機場送她母親。

那昨天呢?

難道是收拾行李。

腦海裏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沈闊覺得荒謬。

她工作生活都在京市,怎會說走就走。

助理該說的都說完了,沈闊讓他去忙。

辦公室只餘自己一人,他開始批閱文件。

不知怎麽,有些心神不寧。

她母親在她心目中應該很重要,不然怎麽會保留那些舊物那麽久。

他那天在樓下等她的時候看見了,她抱著的應當是上次給他看過的,母親的嫁妝。

她當時應該從景家回來,帶著那些東西,無疑和景林文發生了爭執。

她和父親感情並不深厚。

她不久前還和自己分開。

這偌大的京市,雖說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但似乎對她而言,也沒多少留戀。

沈闊薄唇緊抿。

他沒了看文件的心思。

片刻後,他起身出了辦公室,等電梯的時候撥通助理電話。

“沈總?”助理很快接通,等候吩咐。

“備車,去機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