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怕？

雖然千年來大風大浪的見了不少（並沒有）,但他從來沒被雷劈過啊，而且一批就把元神給劈壞了，不得不化成人形,他覺得自己真是運氣太好了。

元神受損的一剎那,他就化成了人形。以前也知道自己能化成人形,不過他害怕被人發現,更害怕被當成妖怪，直接一把火把樹燒掉，到時候他就慘了。他可是見過古代那些被當成妖怪的人是怎麽被眾人痛恨、憎惡、高喊著“殺了他”的。

雖然說有千年壽命，可前幾百年是不開智的，後來慢慢有了元神,他才開始觀察這個世界,不過他不能化成人形,所以哪兒都去不了,視野範圍也就在這方圓幾裏的小村鎮了。

可能是因為他的真身特別大，一般村鎮中的大樹都是聚眾集會、審判、行刑之類的好地方,蓋因有了大樹的威嚴,官老爺們講起話來都要厲害幾分，所以什麽“梟首示眾”啊、處以極刑啊、抓了妖怪要燒掉啊之類,他就成了理所當然的監斬官——即便朝代更疊、世事變遷也沒變過，興許戾氣太重,威嚴太盛,這地方尋常百姓都不敢靠近。

雖然當時並不理解這些自相殘殺的場面意義何在,但那些血腥場面給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心理陰影,並且頑強地紮根於他的心中。所以即便活了一千年，有智慧了幾百年，白及對於人類只有一個認識：

可怕！

這個世界不像胡離所在的世界，神仙遍地，妖怪橫行，這個世界要成仙、甚至是成為妖精都太費勁了。動物們機緣巧合下開智，然後修煉上百年，不斷地汲取靈氣，才能逐漸化為人形，他們能跑能跳，神經系統還更發達，一旦化為人形，就能很快地融入人類的社會，更何況有些本來就是在人群中長大的妖獸。

但植物什麽的……簡直太難了啊！

且不說開智比動物要困難，即便是像白及這樣，終於開了智，有了元神和意識，但在沒成人形之前，要是想了解這個社會簡直是天方夜譚。他覺得自己其實活得還不如一棵草、一盆花，因為官老爺們一代一代的威壓和積累，老柏樹悲催地成為了大家繞著走的地方，幾乎成為跟“狼外婆”相比肩的程度了。他連近距離觀察這些人類的做不到啊！

由此一來，他就更怕幻化人形了。就算後來大家都不怕他了，周圍慢慢修起了庭院、小樓，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他也只敢四處看看，絕不敢輕易變成人。

可惜天不遂人……不，樹願，“哢嚓”一聲，五雷轟頂的感覺讓他終於從一棵樹“biu”的一下變成了人。

……真的是“biu”的一下，因為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元神受損的時候，他只覺得渾身被巨大的電流通過，眼前白茫茫一片，燙得像是在油鍋裏滾過，半邊身子像是被什麽拉扯著，活生生要被五馬分屍的感覺。下一瞬，他就已經變成人形了。

也不知是潛意識作怪，還是妖怪的本能，他只知道如果再不變成人形，馬上就要灰飛煙滅了，好在他及時分出部分元神，化成了人形。而他的真身就慘了，直接被劈成兩半，有一半被雷點著，熊熊燃著火焰。說起來那雷也邪乎，雨下得那麽大都沒澆滅。很久之後他才明白，當時肯定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引來天雷了。

無辜躺槍的白及：……

由於元神受損，所以他還是小孩的狀態，說實話他之前不知道自己的人形該是什麽樣，他也是在第一次化形之後才知道自己是個帶把的。話說學了園林之後才知道花是植物那什麽的器官，而且柏樹還是雌雄同株……所以說他的性別問題根本不敢深想啊！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真身被劈了半邊，而且元神受損不能重新附上真身，可憐的白及只能以一個弱雞的人類形態，乖乖坐在樹墩子上，花了半晚上才接受了了現在的狀況。

變成人之後雖然靈活很多，但修為幾乎丟了一半。做樹也做不了，變人也無家可歸，剛剛適應了自己小身板的白及忍不住又想哭了。

這大概就是辛苦修煉一千年，一劈回到解放前的感覺吧！

他以前從來沒覺得打雷下雨有什麽，然而殘酷的現實不僅讓他明白了天災的可怕，還差點讓他因為人禍連最後一點元神都保不住了。

當時元神受損後，他正坐在樹墩子上思考人生，就被一個面露兇色的女孩教訓了一頓，所有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出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女孩好像慌了手腳，夾著他就回了家，她力氣大得驚人，嚇得他連哭都忘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完了完了，果然發現我是妖怪了！要把我燒掉了！要麽就是“哢嚓”一聲把我砍掉！要麽就是把我這樣那樣……看來我真的要命喪於此了QAQ

進屋就被扒光了的白及終於覺醒了一點羞恥心，眼含熱淚，手捂襠部，等待著女孩兒回屋拿菜刀。然而不一會兒，她就拿了毛巾和衣服出來，兇巴巴地給他把身上擦幹凈了，還給他穿了好看（？）的衣服。

他仔細看了她一會兒，才發現，這不就是隔壁那個小姑娘嘛！怪不得轉個彎就到了，原來是她家！

他飛快地向窗外瞥了一眼，一小片柏樹的樹枝頑強地伸到了院墻這邊，隨著幾聲鳥叫，樹枝顫了顫，落下一小片昨夜掛上去的雨水。他還是一棵完整的樹時，經常見到小姑娘在樹下乘涼，一躺就能躺半天，安安靜靜的，大多數時候只有她自己，偶爾也會到他的洞穴裏玩一會兒，不過別的小孩根本不帶她，只有她一個人對著樹幹神叨叨地自言自語。

其實嘛，對於白及來說……對這真是好極了！

他總是旁觀別的小孩玩游戲，現在終於也有人跟他玩了！

“現在你是爸爸，我是媽媽，你坐著不要動。”

好的，我不動，白及心想。

後來的臺詞就變成了：“你在此地不要動，我給你買幾個橘子。”

好的，他又好奇，橘子到底是什麽味道的呢，好想嘗一嘗。可是從來沒看到過橘子。

再後來，她不怎麽來所謂的“秘密基地”玩了，但他仍然能聽到她偶爾仰著頭，手指一伸，叫道：“西雞次挖，咦次摸黑頭次！（真相只有一個）”這個他就聽不懂了。

除了不太守信用之外，她還挺可愛的。現在還給我穿衣服，跟我一起玩，原來只能遠遠看著的東西，終於他也能一起玩了！真開心！人類還是挺好的，他想道。

隨即他的想法就被推翻了，因為只玩了短短幾個小時，他就被人抓走了，雖然那些人對他態度還算不錯，但他總覺得毛骨悚然。他們帶他去按手指頭，去查血，用針頭紮進他的胳膊，不讓他出門；第二天還把他帶到一所房子裏，裏面全都是年齡不大的小孩，他聽他們說，以後他就要留在這兒了。

太可怕了！我一定是被發現了！不行，趕緊跑。

白及想著，打定主意要走，便趁著眾人不註意的時候就溜了出去，等他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跑遠了。

經歷了一天一夜，他已經適應了人形，而且驚訝地發現——他可以變回樹了！雖然跟又大又粗的真身沒辦法比，但終究比人形來得隱蔽，而變為樹之後，他吸收靈氣也變得方便許多。

只能這樣了，再慢慢修煉、慢慢修覆元神吧！

於是他找了個河邊的公園，安安靜靜地當起了木頭樁子。除了環衛工人偶爾來剪剪樹枝之外，其他一切都挺好的，大不了被剪的時候他悄悄化出人形再跑嘛！

畢竟不是真身，吸收的靈氣有限，土壤、空氣、陽光什麽的更是大打折扣，而且因為在城市，總有許多濁氣搗亂。元神沒恢覆就吸了滿口PM2.5的白及表示：他再也不想當樹了！

而且後來市裏重新規劃，整個城區到處都在拆遷，哪兒哪兒都是工地，乍一看像是被轟炸過似的。他換了不下十次地方，每次不超過兩個月就會被拆遷大隊/環衛大隊/建築工人給嚇跑。

跑出來之後，他也試過回到真身——那棵柏樹那兒去，可去了幾次就發現，就算他從當時瞬間的重擊中恢覆過來了，但元神卻打死也融合不回去了。一開始他還是懷著希望的，以為過不了多久就能恢覆，然而幾年下來，他不得不承認，他根本變不回去了！

於是乎，他只能白天變成人，晚上變成一棵小樹苗，在城市的夾縫中生存下來，吸收天地靈氣，休養生息，修補元神。

更悲催的是，他雖然進入社會8年了，跟人類16歲的男孩一樣大，但他完全就是個文盲啊！隨著年紀的增長，元神還沒怎麽恢覆呢，他能變成樹的時間竟然越來越少了！不能變成樹=不能好好吸收天地靈氣=變成樹的時間更少=吸收的靈氣更少……

簡直是一個惡性循環！他能怎麽辦啊，他也很絕望啊！

他不是沒有過去深山老林的想法，不過這座城市太大了，哪哪兒都是人，用不了幾分鐘他就迷路了。連個人少的棲身之處都找不到，也只能委屈自己，呆在公園裏了。然而公園只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大爺大媽們早晨晨練，不知道是哪裏聽來的養生傳聞，一個兩個全都“咣咣”地撞樹。

白及只被撞了一次，就已經覺得整棵樹都散架了，他用了一絲靈力，跟那大爺對抗，本以為大爺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眼睛一亮：

“嗯，來勁兒！”於是撞得更狠了。

白及：……大爺你應該去吃士X架啊！何必要跟我在這裏父相傷害！

沒辦法，樹也當不了，修煉也修煉不成，只好安心做人。吶，做人吶，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呸，賺錢啦！

他沒有錢，沒有身份，名字還是自己給自己取的。好在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社會主義的春風下，怎能允許這樣的困難群眾獨自忍受淒風苦雨！

賺錢的第一步，上學。好的，完成了。

賺錢的第二部 ，找工作。嗯……基本完成了。

不過賺錢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能活下去，然後找一個靈氣充沛的地方好好修補元神，至於元神恢覆以後……他還沒來得及想那麽遠呢。現在在公寓裏，又有工作，又能修煉，他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三連跳，目標很快就能實現了呢！

不過人呢就是不能太得意忘形，這裏本來雨水就不多，夏天偶爾下一次暴雨，閃電也隔著十萬八千裏，要是擱平時他稍微挺挺就過去了，可今晚上這是天雷滾滾啊！

他又想起了元神撕裂、真身著火的那一瞬間。不知道怎麽的，第一個雷響起來的時候，他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就是：去找林三扇。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害怕，更不知道她能不能安慰他，保護她，只知道這種時候就該去找她。雷聲越來越大，閃電越來越強，雨水越來越密，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腦子裏瘋狂地刷起了屏：

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

隨著雷聲一陣一陣響起，他縮在床上，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似的，一蹦一蹦地往她林三扇身邊蹭。

好好奇他這八年都去哪兒了，可他就是不說啊，林三扇撓心抓肺地想知道，但見他神色萎靡，一瞬間就心軟了，然後分析了一下現在暧昧的氣氛，果斷地決定把這個話題拋到腦後。

“你睡吧。”床上有兩個毯子，現在一人蓋了一個，她悄悄地把腳尖伸到白及的毯子底下，可恥地臉紅了。

我們也算是進過一個被窩了呢！！！

好在為了方便醞釀睡意，她的床頭燈很暗，所以白及也看不出她的臉色，聽了她的話，他只是詫異道：“你不睡嗎？”

說完林三扇更臉紅了。這麽明顯的意思是要約嗎？美色當前，到底是答應是答應還是答應呢？如果他不是想跟我一起♂睡，而只是想讓我也睡的話會不會很尷尬呢？啊不過萬一呢，萬一他是想跟我嘿嘿嘿……

“扇子姐？”白及猶豫著問道，他已經習慣了她這種間歇性眼冒綠光、神游天外的樣子。這次……又在想什麽東西？

“咳咳咳……”林三扇捂著臉。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該犯罪了。

“你先睡吧，我陪著你。”她往外挪了挪，坐到床邊，以證明自己並沒有別的想法（其實只是為了遠離罪惡之源）。

白及看著床中間空著的巨大的一塊，頓了頓，才發現現在的窘境。

“對不起……”他慌忙從毯子裏鉆出來，被雷聲嚇得一抖，還是沒有停下動作，“要不我我我、我還是回去吧！”

安懟！卡機瑪！林三扇臉上的肌肉僵了，眼瞅著就要垮下來，白及看了她一眼，忽的吐了口氣，像是決定了什麽似的，一翻身，裹在毯子裏躺下了。

“謝謝扇子……姐。”他紅著耳朵道，可惜整個人都裹在毯子裏，林三扇根本看不到。

其實她很想說蒙頭睡不好，然後扯開杯子，然後就勢“哎呀”一聲摔到他身上，然後像電視劇一樣順勢親個小嘴摸個小手什麽的。

不過她仔細想了想，如果真這麽做，白及肯定會被嚇跑，然後自己回屋忍受一夜的擔驚受怕。太可憐了，她怎麽忍心下嘴！

她最終還是認命地拿起手機，靠在床頭看了起來。不過人在身邊，她怎麽也專心不了，時不時地就瞟他一眼，時不時就瞟一眼，最後幹脆扔了手機，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背影。廢話，睡美人躺在床上，不看白不看，這樣的場景這輩子可不一定再見到了，可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只是看他抖沒抖，翻沒翻身，打沒打呼嚕，都比看手機有意思多了好嗎！

可惜她看了半個多小時，眼皮都快粘上了，白及動也沒動一下，林三扇撐著身子，在他腦袋的位置聽了一會兒，聽見他呼吸均勻了，才知道他已經睡著了。

唉！這種又失落又酸澀又喜悅又溫暖的感覺是怎麽回事！面對夜半爬床的男人，她是用了多麽大的忍耐力才沒有把他撲倒，真是覺得自己好棒棒！

她把燈關了，打了個呵欠，天人交戰了五分鐘，回想起自己豪放的睡姿，再對比一下眼前乖巧可愛的白及，默默地爬到那張一米五的沙發上，縮手縮腳地躺在上面，閉眼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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