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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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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太陽神車在原地轉了個彎,便奔向遠方的天空,只留下兩抹金燦燦的餘光。

金甲天神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那迤邐的兩條金線,十分嘚瑟地道: “怎麽樣,是不是非常有排面”

池絮對這無證駕駛的天神毫無辦法,配合地點了點頭。

太陽神車目前的速度並不是很快,甚至真的有一點兜風的感覺,清涼的風拂過面龐,池絮將發絲攏到耳後: “天神近來很忙吧”

金甲天神道: “可不是嘛,天天開會,也不知道開他娘……呃,開個什麽東西。要我說,直接沖進去將鬼域一鍋端算了,幹什麽瞻前顧後的!”

池絮笑笑: “鬼域裏暗無天日,瘴毒又那麽多……”

身下馬車忽然減速,金甲天神回過頭來看她,池絮也覺出了奇怪——知道鬼域裏瘴毒彌漫並不奇怪,但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鬼域裏一片漆黑,她怎麽知道裏面暗無天日

好在金甲天神並沒有深究的打算,不然池絮可不知道怎麽回答。

“鬼域裏天光大亮,怎麽會暗無天日呢”金甲天神憋出一句之後,看了她幾秒,忽然右手成拳,擊了一下左手掌: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出現了幻覺,這樣,我們繞南天門轉一大圈,把煩惱統統拋到腦後去!”

池絮正要說南天門乃是交通要道,不便去那裏撒野,可金甲天神一旦決定,哪還有她說話的餘地,頃刻間太陽神車就加速到了極致,呼嘯著奔向目的地,原本輕柔的風瞬時兇惡起來,抽得她臉疼。

呼呼的風聲中,夾雜著金甲天神爽朗的笑聲,池絮想,要不這回過後,她也像其他神仙那樣,把他拉黑算了。

……

今日的太陽神馬大概是吃得有點飽,力量很夠用,一圈跑下來意猶未盡,沒等金甲天神下指示,便自顧自地越跑越偏,遠離了南天門的方向,似乎要載著車上的人,直奔西天而去。

若後座上換成別人,肯定大聲咆哮著停車了,可池絮只當金甲天神是想再來一圈,便沒作聲,對她來說,這馬車速度雖快,跑得卻也挺穩,若是適應了,也並不會覺得很不舒服。

而變故的發生,就在那一瞬間。

金甲天神雖然看起來行事瘋狂,但其實頗有自制力,他覺得再跑下去自己搞不好要暈車,在池絮面前丟人丟大發了可不好,便適可而止地拉了拉韁繩。

這韁繩要靠法力操縱,若太用力去拉,有可能會傷到神駒,因而金甲天神只點到為止地拉了兩下。

可誰知今日那幾匹馬就跟驢似的倔,楞是不肯停下飛馳的蹄子,仰頭輕嘯一聲,渾身竟然升騰起了金色的火焰,金甲天神裹著鎧甲,險些讓它燙成“叫花雞”,堪堪躲過之後,想起後座上還坐著一位,心下一沈,立刻叫了一聲: “不好!”

他顧不上再管飛馳的神駒,騰身而起,就要去拉池絮。可當他看清身後景象的時候,卻一下楞住了。

在火光升騰起來的那一刻,池絮足尖點地,向後飛退一步,便穩穩地站在了馬車的靠墊上,她一手拽緊了韁繩,兩匹馬立刻發出嘶鳴,不再前進。

在她腳下,火焰已經連成一片,她背後是大片大片的金光,金光裏不斷躥出紅色的火焰,光影一下一下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跳躍。

她的神情是那麽久違,帶著熟悉的冷毅和果決。

金甲天神楞在半空,半晌才出聲: “……將軍”

“楞著幹什麽抓緊你那一條!”池絮喝令。

這太陽神車共三條韁繩,池絮不知什麽時候抓去了兩條,剩了一條還松松捏在他手裏,金甲天神回了魂,立刻運足法力,韁繩瞬時收緊。

這個關頭,也管不了馬會不會受傷了,在兩人的合力拉拽下,失控的三匹馬逐漸停了下來。

池絮從靠墊上翻身下來,去檢查馬的傷勢,向來嗓音嘹亮的金甲天神此刻仿佛是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嚶嚶嚶地說: “池絮你沒受傷吧”

池絮搖了搖頭: “它們也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金甲天神松了口氣, “那什麽,你剛才……”

要知道,那三條韁繩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拉動的,像月老這種武力值比較低的神仙,別說是拽住發瘋的馬了,就是普通駕車也夠嗆,可方才失去法力已久的池絮卻好似輕輕松松就能拉住,還有那眉宇間久違的英氣,似乎在告訴他,百年前的那位武神大人回來了。

可這不合常理啊!

池絮拍了拍馬的頭——那八尺高的大馬竟心甘情願俯身下來,將大腦袋湊到了她的面前,一副溫馴模樣。

她說: “你不用介意,我只是天生力氣比較大而已。”

***

池絮回到月老殿,同月老小紅娘一一打過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偏殿。

幸好方才出事的時候不在南天門附近,而是在荒涼偏僻的西門,因而消息也沒傳出去,池絮便有更多的時間來厘清思路,以免有人聞訊趕來,再給她洗/腦灌迷/魂湯。

她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天界的所有神仙都知道她是誰,卻約好了誰也不告訴她。

不然,月老提起她的過往時,不會幾番遮掩支吾,小紅娘不會明知她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仙,還對她恭恭敬敬,還有金甲天神方才的一聲“將軍”,以及她故意以不那麽尊敬的語氣說話,對方卻絲毫不奇怪。

換做以前,池絮會覺得旁人是真的不知道也好,是知道了不肯提也罷,都有旁人的原因。

她失憶這麽久,天庭的運轉也絲毫不亂,可見她以前並不是一個重要人物,那麽,順應他們的意願,自己當下也開開心心就可以了。

可如今,她已決定將自己的來龍去脈弄個一清二楚,便再也不能稀裏糊塗。

池絮坐在書桌前,取出一張紙,筆尖蘸墨寫下“將軍”兩個字。

金甲天神既稱她為將軍,那麽就說明,她過去或許是位武神,而且還是分量不小的那種。

想了想,她又寫下“一百年前”。

繼而,她寫“月老”, “小紅娘”, “黎柳風”。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思路一籌莫展。

筆尖滴下的墨水很快在宣紙上暈染開來,果然文曲星所謂的“頭腦風暴喚醒記憶大法”一點都不適合她。

唔……或許適合黎柳風。

有那麽一瞬間,池絮想去問問黎柳風,可她立刻否決了——既然百年之前,她可能是位將軍,那麽仙冥兩界聯合對付鬼域的時候,她也很可能同黎柳風相識。可現在黎柳風卻只字不提,可見在隱瞞她身份的這件事情上,他和天界的神仙們立場是一致的。

她不認為他們會害她,可他們為什麽不肯告訴她真相

“我知道。”

這突然響起來的聲音並不難聽,甚至有幾分熟悉,只是在空蕩蕩的殿內傳來,有種詭異的陰森感。

池絮皺了皺眉,道: “你是誰”

那女孩“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如銀鈴一般動聽。

她說: “重要的不是我是什麽,而是我能給你帶來什麽。”

池絮的眉頭皺得更加緊,直覺來者不善。

“哈哈,不要那麽防備地看著我嘛,我很無辜的,我其實是個好人。”那個女聲道。

她初初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飄飄渺渺,怪神秘的,聽多了就會發現其實她聲線裏透著股稚氣,年齡應該不大,可能比池絮還要小一些。

池絮便順著道: “你能給我帶來什麽”

“那可多了……”那女孩的聲音拖得更長,似乎在吊誰的胃口,然而池絮似乎很有耐心,並沒有追著問,於是她只得自己清清嗓子道, “比如你百年前丟失的記憶,比如仙冥兩界又要搞什麽名堂,再比如,黎柳風此刻在幹什麽”

察覺到池絮的不悅,那女孩又急忙道: “我我我開玩笑的,好了好了,我不裝神弄鬼了。”

話音落下,空中漸漸出現了一點紅光,繼而那紅光越來越多,順著一個方向慢慢旋轉起來,最後,點點光斑匯聚成了一條魚的圖案。

“這只是虛體,湊合著看吧,我現在弱爆了。”那魚說, “你可以叫我紅裏。”

無論她即將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聽聽總不會有什麽損失,於是池絮道: “我想知道過去的記憶。”

“我原本還以為你要懷疑一番什麽的……這也太幹脆了。”紅裏嘴巴上說著,其實也是個行動派,尾巴在空中一甩,偏殿內立刻出現了這樣一幅場景:

有個女孩背對著池絮站立,她穿著一身玄甲,漆黑如墨的頭發高高地束起,垂至後腰,整個人顯得嬌小而挺拔。

她面前有萬道金光,仿佛能將人的眼睛射穿,她卻不閃不避,輕盈地飛身而起,屈指一彈,便有一道火光躥了出去,金光瞬時滅了大半,從那裏面傳出一聲嘶鳴。

那女孩笑笑: “太陽神,你這馬吐出來的火也太弱了,給我熱牛奶都不夠呢。”

太陽神從她身後走出來,約莫是輸給了個小姑娘,覺得十分沒有面子,對他那匹號稱三界第一的愛馬道: “還不快滾!”

那馬很委屈,那女孩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腦袋: “……不過它還算聰明,不如借我養幾天”

“送你吧。”太陽神不甚在意地揮揮手, “反正我還有倆。”

那女孩盈盈一笑,似乎察覺到身後有人,她轉了過來,淡淡的金光投影出她輪廓分明的側臉,池絮屏住了呼吸——那女孩的臉和她一模一樣!

奇怪,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

紅裏輕聲道: “她是曾經的天定武神。”

雖然用是的“她”,但這指的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池絮怔住,沒有說話。

她甚至沒有一絲一毫地懷疑眼前的景象是幻術,因為在那畫面中的女孩轉臉過來的一刻,洶湧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她甚至能回憶起烈火環繞周身的灼熱感。

原來她曾經是身份這樣高貴的武神。

“那後來,我怎會失憶”

問出口的一瞬間,池絮已有了自己的猜測——或許是因為百年之前,她在大戰中受了傷,亦或者……

“因為你中了鬼域的毒咯,不過中毒這事說起來太覆雜,你還是去問你夫君吧。”紅裏道, “說起你夫君,你知道他現在打算幹什麽嗎”

提及黎柳風,池絮額角有根小神經一跳: “什麽”

“鬼域一直是三界的心頭大患,百年之前,我們本有機會除掉它,永絕後患,可是被那聖母病加被害妄想癥的玉帝給阻止了。而如今,連通三界的‘天塹’即將打開,鬼域必定卷土重來。黎柳風早就看他那破鄰居不順眼,自然想趁此機會剿滅它們。”

所以他此番上天,其實是為了再度結盟

仿佛知道了她在想什麽,紅裏道: “不是,天界忌憚冥界的實力,不可能付出多大的努力,他肯定也知道。再者,天界就算想出兵,也力不從心了。”

“如果是曾經的你,天界還有底氣跟他們打打。可你沒了虎符,如何號令天兵天將”

天兵天將,是天界戰力的主要組成部分。雖然他們的法力單個拉出來很不夠看,比不上李天王,赤腳大仙此類,但是要知道,天界中重量級的神仙畢竟是少數,鬼域的麻煩精們勝在特別纏人,數量又多出天界數倍,如果這等小嘍啰都要讓李天王拿寶塔去收,那麽他的塔怕是要裝不下。

再者,天兵天將雖然單個戰力不怎麽樣,但聯合起來卻十分能打,尤其在擅於排兵布陣的池絮手裏,曾經發揮過無匹的力量。

攥著這樣一支隊伍,按理來說天界的腰桿子應該挺直的,壞就壞在這些天兵天將一根筋,他們不認天庭,不認玉帝,甚至不認同他們朝夕相處的池絮,他們只認虎符。

如今虎符銷聲匿跡,天界自然也不能指望他們出來扛事了。

“說了這麽多,你想要什麽”池絮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

紅裏大概是笑了,空氣裏有一聲很輕很輕的氣息流過,她說: “我想要一個神格。”

“神格”

“不錯,只要你肯給我,我也可以借你一樣東西。”紅裏很大方地表示。

池絮道: “什麽東西”

“法力。”

怪不得她當時能單手攔下失控的太陽神車,原來是紅裏借了她法力,再往深了想,或許太陽神車失控,根本就是紅裏一手操控的。

池絮盯著空中的紅鯉魚,忽然笑了: “你想要我的神格”

紅裏表面上看起來步步主導,實際上心裏虛得不行,硬著頭皮道: “不錯。”

“唔,可以。”

紅裏大喜,便看到池絮單手托腮,作沈思狀: “可你連個神格都沒有,怎麽保證你的法力不是假的”

紅裏萬萬沒想到還有這茬,急道: “你親眼看到的嘛!不然你憑什麽攔下太陽神車,還不都是我借給你的法力!”

池絮聳聳肩: “不一定啊,萬一是我自己突然開竅了呢”

紅裏: “……”

麻煩你自信也要有個度好不好。

“其實啊,”池絮笑瞇瞇道, “我這有個不知對不對的猜想。”

紅裏本能地警覺起來——她有這麽聰明嗎這麽短短幾個來回就猜到了,不過好像的確啊,最善排兵布陣的將軍怎麽能不是個心機婊呢

她真是失算了!

“其實你,是我的虎符吧”

果然,下一秒,紅裏就聽到了讓她幾乎頭皮炸開的答案。

池絮還是猜到了……

紅裏哆嗦著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

池絮道: “天定武神乃是由天地化生而來,一般的神仙打不起我這個神格的主意,那麽,你應該是與我同源的那一類,可你又沒有神格,還對一百年前的我特別了解,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答案吧。”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塊虎符由天地化生而來,在歷代主人手裏輾轉,漸漸也具備了自己的想法,而這與它初誕生時的天地意志是違背的,所以它並不能由天地授予神格,只能到別人那裏搶。

“算你蒙對了,不過,即便你知道了,眼下將神格給我,也是你最好的選擇。”紅裏又自信起來。

“大戰一觸即發,你已不是天定武神,黎柳風卻想憑一己之力跟冥界打——用腳丫子想也知道不太可行,不如讓我去幫他一把。”

“沒了神格之後,你還可以做凡人嘛,又不是叫你去死。”紅裏十分無謂地繼續道, “而且黎柳風不是冥界帝君嗎讓他給你在冥界安個戶籍,分分鐘的事情。從此你們雙宿雙棲,不是最好”

是很好。

這塊虎符思維敏捷,一計不成便能立馬再生出一計,且一句一句繞得人頭暈,池絮險些被她給蒙過去。

不過……

池絮道: “你還沒有告訴我,他們為何不肯告訴我真相。”

紅裏道: “歷代武神都難逃一死的命運,因為殺孽太重,千萬年積累下來,容易成魔。所以天地在塑造他們的時候,就決定了他們的死期,若放任你繼續做這個武神,你遲早也會死……”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天界一直以來的觀念便是‘武神應該是個粗獷的男人’,誰知道那年化生出了你這樣一個嬌女子,當時就有很多神仙不滿意。女武神嘛,不可能當一輩子光棍,她總要談戀愛,要嫁人……那嫁人了之後,虎符——也就是我,不就歸你夫君嗎你要是嫁給天界的神仙還好說,萬一你嫁給了冥界,乃至凡人呢”

……從目前發生的事情來看,當初天界人的擔心還真不是毫無道理。

“怎麽樣怎麽樣我保證我沒有一句騙你的話。”紅裏道。

既然天定武神如此不詳,趁早脫身倒也是好事,只不過……

想到那個曾經馳騁戰場的自己,為什麽會有種心馳神往的感覺呢

仿佛能看到數不清的鬼在自己眼前哀嚎,她一揮手,哀嚎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靜的血紅。

繼而心裏升騰起無比的暢快。

池絮自認為不是個好戰的人,平時脾氣也挺好,正是如此,才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此刻想到攻打鬼域會如此興奮。

甚至指尖都開始微微顫抖。

紅裏察覺到了這一切,心裏暗叫不好: “你你你千萬別想打仗,想點別的事情,想點開心的事情,呃,想想你夫君!黎柳風!”

池絮似乎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渾身都在發抖,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紅裏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由自主地朝池絮靠近,她在心裏追悔莫及——她就不該承認自己的身份,導致池絮產生關於戰場的聯想。

失了記憶又做了一百年普通神仙的武神自然不會向往戰場,可一旦記憶從深處醒來,池絮肯定不會讓出自己的神格了!

這無關性格,也無關其他,而是天地化生之初,便加在每一位“天定武神”身上的枷鎖——好戰。

池絮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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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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