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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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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各有所思

隨著齊氏抗旨逃脫的消息傳回長安, 從洛陽送出的信也抵達了各處。

驟然得知母親的真實身份,心底滿是迷茫和痛苦的祝尋被父皇攔著,沒能去洛陽找自己的母親問個究竟。他近來一直自己安靜待著, 誰都不見,也不和任何人說話, 儼然是將自己封閉了起來。

一個時辰之前,祝尋才剛聽父皇派來的人說, 他母親在青雲寺時抗旨不遵, 不願脫簪待罪, 回京受審。

她不僅對祝尋的嫂嫂用了迷藥,想將其擄走,還在逃脫的過程中傷了祝尋的兄長,並在那短箭上塗了夢歡散, 讓兄長染上了極其兇險頑固的藥癮,如今正在生死一線之間懸著性命。

聽聞此事時,祝尋心底被巨大的空茫與痛苦籠罩了片刻,很快便又變成了一潭死水。

他太無能了。

無力阻止母親的種種狠毒行徑, 不能勸說她放棄那些經年的陰謀。

也無力親自將母親帶回來認罪,不能讓嫂嫂免受母親的牽連,無法為兄長的傷勢和藥癮做任何事情。

他只能被迫一遍又一遍地看清母親的真面目。

自那日的朝會開始,祝尋便得知了太多事情。那些都是他這十幾年來從不曾想過會與“母親”這兩個字有關的事情。

祝尋自幼便想像他的父親一樣, 做個能為家國百姓打勝仗的大將軍, 守護好他和家人共同生活的這片土地。

可與此同時,他的母親想的卻是該如何隱瞞好她自己的細作身份, 長久地潛藏在他父兄身邊, 以圖來日。

祝尋一直十分仰慕自己的兄長。即便兄長不會同他說太多話,也不會對他笑, 但祝尋仍然從小便喜歡跟在兄長身邊。

兄長成為太子的時候,祝尋欣喜不已,他很期待自己將來能成為兄長手下最得力的將軍,守好萬裏江山,兄弟倆一起為國為民,建功立業。

可如今,他的母親對他的兄長使了那樣陰毒的手段。

祝尋無法因為母親的細作身份和所作所為便輕易割舍孺慕之情,又因母親對兄長和嫂嫂造成的傷害而自責不已。

近來發生的這些事情就像是一場荒誕可笑的夢。可祝尋已經安靜地等了許久,也沒能從中醒來。

祝尋不知該如何處理,甚至不知究竟該如何面對。

他一開始以為今日內侍送來的那封信還是兄長寄來的,原本仍不打算翻看,只由著內侍將其放在一旁,無心拆開。

是兄長親自查清了母親的細作身份,而母親又在潛逃之前用有夢歡散的短箭傷了兄長。

僅是這個簡單的事實,祝尋便過了許久才讀懂。此時的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兄長。

但那個來送信的內侍提前得了吩咐,只能硬著頭皮,冒著會觸怒二皇子的風險多嘴道:“殿下,這封信是沈姑娘托人從洛陽送回來的。”

祝尋原本正沈默地望著窗外的枯樹出神,聞言,他頓了頓,似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地問:“是嫂嫂寫的?”

見二皇子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那內侍松了一口氣,忙道:“是呢,沈姑娘還特意囑咐了,這封信一定要送到您手裏。”

二皇子身邊的人都知道,雖然沈姑娘與太子殿下已經和離了,但二皇子仍然將沈姑娘視為長嫂。

自從齊氏的身份在大朝會上被揭破那日起,宮裏的人便都發現二皇子變了許多——

不僅變得沈默寡言,沒了以往的笑模樣,還沒心思做任何旁的事,只一日接著一日地坐在窗邊出神。

旁人只能唏噓,卻實在幫不上什麽。

也不知沈姑娘派人送回來的這封信能不能勸動二皇子,起碼讓他心裏好過些。

內侍暗自想道。

祝尋冷淡地“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那內侍不知道二皇子究竟會不會看這封信,但到底還是不敢繼續多話。見殿下似是沒有事情要問了,他便躬身退了出去。

祝尋又神色平靜地站在窗邊待了好一會兒。

直到枯樹上的最後一片黃葉落下,他才輕出了一口濁氣,轉身走向書桌邊。

垂眸看著那個表面幹幹凈凈,沒有寫任何一個字的信封,祝尋心底忽然生出了些怯意。

或許是不知如今該如何稱呼他,所以嫂嫂才沒有在信封上寫字嗎?

嫂嫂會在信裏說些什麽?

祝尋還記得那日父皇看向自己時的眼神。

沈重,愧疚,猶豫,卻又帶著顯而易見的無能為力。

他也記得,那日江首輔在朝堂上戳破了母親的細作身份,隨後剛散朝便有兄長的手下送來了一封信。兄長知道他或許會需要,所以提前寫好了那封信。

但祝尋一直沒有看兄長在信裏都寫了些什麽。

眼下,他不知若是看見了來自嫂嫂的,推心置腹、語重心長的勸解,自己該作何反應。

也不知若是看見了嫂嫂可能會寫在信中的批評與指責,自己又該如何承受。

可猶豫了許久之後,祝尋到底還是拿起那封信,輕輕拆開了。

而看清信上短短幾行字寫下的內容後,祝尋迷茫了多日的心緒忽然便像是穩穩地落到了實處。

沒有勸解和寬慰,也沒有指責與批評,嫂嫂只是在信上問他,能不能再幫她尋一棵桂花樹。

嫂嫂想要一棵像前年他挑回家的那棵一樣好的桂花樹,種在洛陽明家她的明溪院中。

祝尋也想起了這樁舊事。

那是嫂嫂嫁進王府後的第一個中秋節,祝尋嘗到了嫂嫂親手做的月餅。他格外喜歡其中那股桂花蜜的味道,便一口氣吃了好多月餅,還樂呵呵地和嫂嫂說今後每年的中秋節都有盼頭了。

那時他無意中聽嫂嫂和侍女春葉閑談時說起,做那樣的月餅得有上好的桂花來做花蜜才行,不然味道不對。

是以祝尋花了好多時日,遍尋長勢好、花量多的桂花樹,挑了其中最好的買了回來,送去了兄長和嫂嫂住的明溪院種下。

嫂嫂那時便說很喜歡那棵桂花樹,還說今後年年都可以用它開的花來做花蜜、做月餅。

只是今年嫂嫂離開了王府。

祝尋明白,嫂嫂在信上提起那棵桂花樹,並非是為了憶往昔,或許也並非當真想在洛陽明家的明溪院中再種一棵。

嫂嫂是想讓他知道,雖然近來發生了種種事情,但她待他,不會有任何不同。

將那封並不長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祝尋混亂迷茫的心已經慢慢靜了下來。

若嫂嫂是如此,那……父兄呢?母親呢?

他忍不住想道。

*

夜深時,禦書房內。

自從得知齊氏用短箭傷了祝隱洲,並致使他染上了夢歡散的藥癮,皇帝便一直坐在書案旁,沈默地思索著什麽。

他本以為,若命人將齊氏帶回長安受審,自己或許能以她曾生育皇子為由,留她一條命。

他和齊氏可以死生再不覆相見,他卻無法親自下令殺了次子的生母。

即便她本就帶著並不純粹的目的走進這個家,即便她是敵國的細作。

可皇帝沒想到,齊氏察覺身份敗露後會那般幹脆利落地決定逃離,不僅曾想將被她當作親生女兒疼愛的沈晗霜一並帶走,還不惜對他的長子用那樣狠毒的手段。

那是他和發妻唯一的孩子,已經因為兒時的經歷養成了無法與人親近交心的性子,如今還因為齊氏染上了動輒要人性命的藥癮。

又一次,他沒能護住自己的孩子。

因為齊氏,他的兩個兒子都受了傷。只是一個傷在身上,一個傷在心裏。

皇帝的手緊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明顯,昭示著他心底那些難言的情緒。

不遠處放著的是北達國的可汗前不久又遣人送來的信。

先帝在位時,兩國曾交戰多年,一直不曾議和。近幾年兩國之間雖然暫時休戰,但邊陲之地仍然不時會有一些小的動亂與摩擦。

而皇帝即位後,北達國的可汗便一直想派遣使臣來訪,還曾多次透露出想要促成兩國和親的意願。皇帝一直沒有點頭。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眼下齊氏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無論是為了國事還是家事,他都要將其料理幹凈。

思及此,皇帝沈聲喚守在門外的內侍:“去將沈相和江首輔請來,就說朕與他們有要事相商。”

宮外。

江家的馬車和沈家的馬車在長街上相遇,江既白從車內出來,轉而借著燈籠的亮光走上了沈相今夜乘坐的馬車。

見沈相神情凝重,江既白隱有所感,溫聲問道:“可是洛陽那邊出了什麽事?”

長安這邊的各處動向都在他們的掌握中,應不至於讓沈相露出此時的神色。

沈相已從沈晗霜寫給他的信中得知了祝隱洲身染夢歡散藥癮一事。他思忖了幾息,沒有對江既白隱瞞,同他轉述了沈晗霜在信上說的事情。

江既白聽完後蹙眉問道:“殿下因為北達國的細作受了傷,陛下此次若願允北達國使臣來訪,或許會有所圖謀。”

他和沈相都已對今晚的召見有所猜測。

“人命。”沈相言簡意賅道。

皇帝在戰場上時殺伐果決,平日裏卻是仁德的性子。但事涉太子殿下的安危,沈相猜測,陛下或許會想要北達國拿命來償。

應不止一條人命。

江既白頷了頷首,也讚同沈相的看法。

馬車繼續往宮城中駛去。

車內的兩人都在細細思索著正事。但江既白還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分出神思,靜靜考慮著另一件事——

如今太子重傷,身染藥癮,同在洛陽行宮的沈晗霜和他之間,會不會已經跨過了從前的心結,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他是否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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