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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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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喜歡

那刺客提刀就向蕭容景砍去。

沈皎直呼, 這演得也太逼真了吧。

蕭容景歪頭躲過,帶著驚慌尖叫的皇甫蕓一個轉身。

二人廝打在一起,沈皎在旁看戲, 直至那刺客彈出的刀片誤傷了沈離月。

沈離月皮膚嫩白,一道口子猙獰,鮮血淋漓。

傷了她阿姐,這怎能罷了,沈皎頓時火冒三丈,從沈離月身後跳出來,擦了兩把她方才惺惺作態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眼淚。

迎著風,巴掌大的臉桃粉, 兩眼淚汪汪指著眼前的人道:“你們怎麽做事的, 怎麽還誤傷人呢!信不信我……”

她還沒說出“訴狀”二字,便被那鄭龍二一刀架在脖子上。

他怒吼:“吵什麽吵, 老子不傷人難不成還供著你們?”

刀貼在脖子上,刀鋒利劃出細細一條口子。

絲絲痛感,沈皎此刻驚覺, 這不是蕭容淵派出的刺客。

這是真刺客, 真土匪。

沈皎頓時渾身打顫,沒了方才囂張, 她顫抖地伸手推了推刀。

“鄭……鄭大哥, 小女子方才言語粗魯,大哥別跟我一般見識。”

鄭龍二吐了口唾沫,“少廢話,給我老實點。”

他又將刀貼得更近, 沈皎皺眉嘶得一聲。

“皎皎!”

沈離月和蕭容景異口同聲。

蕭容景說:“你放了她,本王可以保你不死, 不然你會死得很慘。”

鄭龍二望著被蕭容景護在身後的皇甫蕓,又瞥了眼愁容的沈皎。

他冷笑一聲,“真是有趣。”

他向手下使了個眼神,那人立馬趁蕭容景不註意,挾持了皇甫蕓。

皇甫蕓臉色煞白,“殿下!”

蕭容景轉頭,又馬上回頭問鄭龍二:“你究竟想做什麽。”

“現在就不是我做選擇了,而是你。”鄭龍二挾持沈皎至懸崖,連同被挾持的皇甫蕓。

“她們兩個,你選一個。”鄭龍二冷聲道。

這劇情太過熟悉,以至於沈皎小聲嘀咕道:“大哥,你抓錯人了。”

他抓的該是沈離月啊。

那大哥沒聽清,動了動刀問:“你又在吵什麽,說大聲點。”

沈皎掐著嗓子,像話本子裏一樣大聲喊:“敬……景哥哥,救救皎皎。”

原劇情裏,沈離月視死如歸,一臉不畏,與沈皎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此刻,皇甫蕓淚眼婆娑,梨花帶雨。

“殿下,救救阿蕓,阿蕓不想死。”

“景哥哥!”

“殿下!”

……

於是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土匪頭痛。

他大聲呵斥,“都給老子住嘴。”

沈皎乖乖閉嘴。

鄭龍二指著蕭容景道:“你他娘快給我選,不然我兩個都殺了。”

蕭容景捏緊拳頭,他眉間氣息冷冽,神色又掩不住得慌張。

“放了她們兩個。”

鄭龍二說:“你把劍放下。”

蕭容景扔了劍:“好,現在可以放了吧。”

“怎麽可能。”鄭龍二說:“我數到三,你要是再不選,我就兩個都殺了。”

沈皎乖乖站好,等著點她。

話本子裏,為虐一虐男女主人公,系統說叫什麽追妻火葬場。

蕭容景點了沈皎,為了虐女主人公,虐完還毛病是的跳了下去。

回憶至此,沈皎閉眼放飛自我,聽土匪數數。

“一。”

“二。”

“我選……”

蕭容景望著,閉眼一臉無畏像是不怕生死的沈皎,和花容失色哭紅了眼的皇甫蕓。

“三。”土匪握緊了刀,“敬王,你該選了。”

蕭容景蹙眉,擡手指向沈皎,“我選她。”

沈皎睜眼,果然如預料般。

只是下一刻,“我選她死。”

啊?

沈皎目瞪口呆,怎麽不按劇情來!

“蕭容景!你怎敢選我妹妹死。”沈離月氣得差點破口說出本宮二字。

“就因為皇甫蕓比我妹妹會哭嗎?還是說你愛上皇甫蕓了。”

那簡直就是個笑話,蕭容景和蕭容淵一樣,都是身在皇室的人。

身在皇室談何愛,只有權利。

不過是皇甫蕓的爹是皇甫儀,她比沈皎利用價值更高罷了。

沈離月慌忙道:“我跟她換,你要殺殺我,你若是殺了我妹妹,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換了你就不好玩了。”土匪像是看出了什麽,他握緊沈皎的脖子,“你真的選好了?她死,是嗎?”

只見蕭容景點頭。

“好,哈哈哈沒想到啊,蕭容景你竟是如此涼薄之人,為權利不擇手段,連愛人都可拋棄。”

鄭龍二笑得瘋癲,像是宣洩那日蕭容景屠寨的不滿。

他嘲諷又惋惜地看向沈皎,“你看看,這就是你口中的景哥哥。”

沈皎聽不進他說的話。

他娘的徹底亂套了,現在不只是沈離月與皇甫蕓反了反。

這劇情,這場面,她這個工具人女配和女主人公反了反。

刺客按約定,履行承諾放了皇甫蕓。

蕭容景接過沈離月的同時,抽出腰間的軟劍卸了土匪拿著大刀的胳膊。

鄭龍二吃痛大喊,蕭容景迅速抱住沈皎,護住她。

卻不曾想那土匪還留有後招,他扔了顆煙霧彈,頓時懸崖上煙霧繚繞。

那煙刺鼻得狠,沈皎連連咳嗽。

鄭龍二趁機將蕭容景踹下懸崖,連帶著被他抱在懷裏的沈皎。

沈皎:!

托了蕭容景的福,那棵話本子裏的歪脖子樹也隨之出現,穩穩接住了他們。

沈皎被蕭容景護在懷裏,並未感到多大疼痛。

“皎皎你沒事吧。”蕭容景著急問。

沈皎搖了搖頭,“沒事。”

蕭容景伸手想觸碰沈皎脖子上的傷口,但又在咫尺處停下,遲遲不敢觸碰。

他低下頭,“皎皎可怪我。”

許是要怪蕭容景的太多,一時間,沈皎不知該問哪個:“怪你什麽?”

“怪我方才沒有救你。”蕭容景解釋:“我是想先救下一個,然後近他身,趁機用腰間的軟劍殺了他再救下一個,只是……”

“只是你沒殺成他,還是說你保險選的那個不是我。殿下是如阿姐所言,她看起來比我更可憐,還是殿下喜歡上了皇甫蕓。”

沈皎倒不是爭風吃醋,她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有些不甘心。

他們也算從小一起長大,相識十一年,她喚了他十一年景哥哥。

十一年情誼,竟比不上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人。

或許說,是比不上皇甫蕓身後皇甫族的權利。

“阿蕓從前在土匪營受過驚嚇,她天生體弱,萬不得再受驚嚇。”

沈皎點頭,有些苦澀。

“景哥哥這聲阿蕓叫得真順,可是景哥哥好像也忘了皎皎身體也不好,皎皎難道沒在土匪營受驚嚇嗎?”

她現在的樣子,簡直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

與這些日子對他的冷淡不同,他喜歡她如此跟他吵。

從前便是,她見不得他身邊有旁的女人,他冷落她時,她會無理取鬧。

她會纏著他,惹得他更煩。

可此刻,他不煩,他很開心。

蕭容景握住沈皎的手臂,“皎皎,你再說!”

沈皎不知所雲,他如此顯得她方才像是個笑話。

沈皎撇開手,“殿下還是想想我們該怎麽脫身吧,這歪脖子萬一支撐不了我們兩個人的重量,斷了怎麽辦。”

語罷,便聽哢嚓一聲。

沈皎睜大眼,這麽快!她嘴莫不是開過光的。

只見,蕭容景那段樹枝直接裂開,蕭容景瞬間掉了下去,好在沈皎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皎那邊也不大好,樹枝嘎吱聲響,像是下一刻就要斷裂。

蕭容景說:“皎皎你松手,這樹枝支撐不了我們兩個人的重量。”

這劇情怎麽有些熟悉。

沈皎楞神中,蕭容景苦苦一笑,不舍道:“皎皎,松手吧。”

“好。”

沈皎是個聽勸的,她馬上松手。

蕭容景的笑容僵住,意想不到她如此爽快答應。

他的臉逐漸模糊,直至看不見他的身影。

沈皎隱隱約約聽到水濺起的聲音。

下面是水,蕭容景有系統所說的主角光環,死不了。

而沈皎就不一定了,她就不跟著瞎摻和送死。

再且,還有個重要原因,她怕高,她不敢下去。

沈皎瞇著眼睛瞥了眼懸崖底下,很快她又閉上眼。

腿害怕得發軟。

沈皎擡頭又看了眼天上,白日懸天,懸崖高陡,根本爬不上去。

不如等阿姐或者蕭容景爬上岸去搬救兵。

這樣也是好的,於是沈皎坐著幹等,等到日落西山,天漸漸黑了。

懸崖巖壁擋不住風,入秋後天氣轉冷,尤其是山上,寒風瑟瑟 。

沈皎蜷縮在樹幹上,雙手搓著兩臂膀,凍得瑟瑟發抖。

怎救兵還未來。

風卷起衣衫,漸漸便激烈,如刀般劈在沈皎臉上。

天空忽然一道雷,如巨蟒蜿蜒,驟然亮了整個懸崖。

沈皎大驚,不妙,今夜怕不是要下雷雨。

雷聲浩大,烏雲黑壓,底下河流湍急,雨點打在沈皎的臉上。

雨點極重,打鼓似的要將她敲下去,一下又一下。

漸漸衣衫濕了,汗水,雨水,淚水混合在一起,沈皎已分不清。

它們糊了她的眼睛,睜不開眼來,眼眶刺痛又有些癢。

漸漸意識渙散,唯有突如其來的驚雷讓她清醒。

一道雷打在樹幹上,眼前驟白,沈皎尖叫出聲,濃烈的焦灼味襲來。

幸有大雨澆滅了欲要燃起的熊火,沈皎才松了口氣,樹幹又是嘎吱響。

樹幹怕是要斷了。

沈皎心想完了,底下雖是河流,但此刻下了暴雨,河水湍急,似有山洪要爆發,洪水猛獸會讓她葬身此地。

她不是蕭容景,沒他那麽幸運。

沈皎終於憋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憑什麽她必須要去幹壞事,還是些那麽蠢的勾當,這下好了,報應來了。

她才不想去摻和那些大人物的事,他們爭他們的,她吃喝玩樂她的,她摻和進去,準沒好事。

她想阿娘了,想阿姐,還有小滿,至於阿慈,也想。如果他只是個小人物就好了,可惜他不是。

風不休,雨不止,樹幹帶著她搖搖欲墜,終於哢嚓一聲樹斷了。

沈皎失聲驟然下墜,忽然手臂被一雙強有力的手緊緊拽住。

她忍痛緩緩睜開眼睛,朦朧中,雷如蟒在頭頂讓夜亮如晝,一下又一下。

沈皎蹙眉,又睜開了眼,那張臉逐漸清晰。

與之而來的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小姐,阿慈找著你了。”

他腰上系著繩子,從崖頂順下。

大抵是覺得今日是死到臨頭,沈皎以為現在是死前的走馬觀燈。

記憶與話本子交疊在一起,她想到一生所做壞事,想起一生不得所願,想起身後總會跟著一個人。

她想起她將他踩在腳下,罵他是狗,罵他不配。

想起用鞭子抽他,拿他當受氣包,隨意欺辱,給他餵餿掉的飯。

她將他送去頂罪,他在獸場裏任野獸撕咬,斷了根手指,血染衣衫。

他過得很苦,全拜她所賜。

不!那不是她!

她沒有這麽對陸之慈。

沈皎被嚇得使勁搖頭,縷縷發絲黏在她的額頭。

陸之慈詢問:“小姐?你怎麽了。”

沈皎張了張蒼白的唇,她再一次睜開眼,想要辯駁。

腦海裏回蕩著一句話,我討厭死了陸之慈。

沒有,沈皎解釋。

“阿慈,我沒有討厭你,你記住……我是……喜歡你的。”

少年一楞,望著眼眶微紅的沈皎。

須臾後,他揚起唇角,“那真是阿慈的榮幸。”

“阿慈,我想回家。”

“好,阿慈帶小姐回家。”

陸之慈腳踩在突出的石頭上,他將沈皎拽上來摟在懷裏。

他在她耳畔道:“小姐摟住阿慈的脖子。”

與冰涼的雨水不同,他噴灑出的氣息是熱的,紅了她的耳根。

饒是沈皎再不清醒,也知道此刻是真的。

她沒有死,陸之慈來救她了。

沈皎欣喜,又喚了聲他的名字,“阿慈!”

陸之慈低頭,不解地嗯了一聲。

“阿慈!”沈皎又喚。

陸之慈無奈道:“小姐若是再不摟住我的脖子,我就快要摟不住小姐了。”

沈皎瞥了眼腳下,她貪生怕死,嚇得她立馬摟住陸之慈的脖子。

摟得緊緊的,甚至還擡起兩條腿,圈在他的腰上,像藤曼。

沈皎緊閉著雙眼,一片漆黑,只能感覺到陸之慈的鼻息更重了些,更熾熱。

“小姐,別纏得那麽緊。”陸之慈頓了頓,“不然,我爬不上去。”

“哦哦,好。”沈皎趕忙松了些。

“阿慈,你好像手臂又粗了些。”

沈皎捏了捏陸之慈的手臂,還有些硬。

因為現在有陸之慈護著,她話開始多了起來。

連手也不安分起來,她戳了戳陸之慈的喉結,“陸之慈,你長大了。”

陸之慈聲音隱忍:“小姐,別亂動。”

沈皎埋怨:“明明是你這個動得我臉頰難受。”

陸之慈不語,沈皎像是一只剛出生的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也不管陸之慈回不回,呆子只會回不會。

比如——

沈皎會掐陸之慈的臉,“阿慈,我這樣掐你,你會痛嗎?”

“不會。”

沈皎突發奇想,試試陸之慈會忍她到什麽地步,她又加重了力道。

“那我這樣掐你,你會痛嗎?”

“不會。”

沈皎不信邪,使勁扭了把,閃電光下,陸之慈的臉比較蒼白,以至於紅色的掐痕清晰可見。

沈皎慚愧地揉了揉,轉而又不悅道:“你這個騙子,都被我捏紅了,你怎麽不說痛。”

陸之慈張口,想說:小姐真不痛。

像是小貓撓一樣,他什麽痛沒受過,虐打,火烙,鞭子還有斷指,這點痛於他而言不過爾爾。

但既然小姐想讓他說痛。

陸之慈點頭,便按著她的意思說。

“嗯,痛。”

沈皎嘆氣,陸之慈這小夥子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她又問:“那你會怪我嗎?”

他毫不猶豫答:“不會。”

怎麽又是不會,沈皎忽然不知該說什麽,她是想讓陸之慈不要怪她,但又覺得陸之慈這樣也太軟弱,容易被人當軟柿子欺負了去。

怎麽著陸之慈都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反派,話本子裏的大反派被人欺負了去,這不丟她臉,笑話嗎?

於是沈皎拍了怕陸之慈的肩,“阿慈呀,你……”

話到口,沈皎熟思片刻又道:“你只能不怪我,別人要是這麽動你,你必須要怪。”

望著沈皎一臉認真的樣子,陸之慈點頭,鄭重道:“好,阿慈全聽小姐的。”

“這才像話麽。”

這個話題過後,沈皎又嘰嘰喳喳說些別的,大多是回去後吃什麽。

“聽聞山裏的野雞肥美鮮嫩,不如回去的時候我們抓一只。”

“好。”陸之慈擡頭,望著懸崖頂,“只是小姐,繩子要被巖石劃破要斷了,我們好像暫且還回不去。”

這是陸之慈這呆子今天說話最多的一次,但沈皎一點也不欣喜。

“什麽?!”

沈皎猛然擡頭,只見麻繩被凸出的巖石磨得只剩細細一節支撐二人重量。

沈皎兩只手捏著陸之慈的肩膀,手上雨水混著因驚慌滲出的汗水。

沈皎說個不停的時候,陸之慈已爬了很高一段,歪脖子樹已斷裂,河流湍急,若是這個高度掉下去,非死即傷。

“阿慈,這該怎麽辦,我不想死,我還沒吃到山雞呢。”

沈皎頭埋在陸之慈胸前嚎啕大哭起來,“做成荷葉雞多好。”

陸之慈倒是泰然,眼中毫無驚慌,他望著懷裏哭泣,兩只肩膀一抽一抽的沈皎,反而笑了笑。

“小姐怎麽到死都想著吃。”

“人生在世,唯吃睡最大。”沈皎抽咽,“你別打岔,你怎麽不怕呀,我們都要死在這了。”

陸之慈沈聲道:“不一定。”

“什麽?”沈皎不解擡頭,她滿臉都是眼淚,還吸著鼻涕。

陸之慈微微一笑,伸手擦去她的眼淚,然後轉頭望去,“那邊有個洞穴,我們可以去那。”

沈皎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不其然,懸崖峭壁凹進去黑乎乎一塊,可暫時庇身。

沈皎眉眼這才舒展開,她笑道:“阿慈,我們有救了。”

“小姐別亂動,不然這繩子可支撐不到阿慈爬到那去。”

沈皎立馬不敢再亂動,索性乖乖縮在陸之慈懷裏。

陸之慈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紮進峭壁,發出尖銳的聲響。

力量抵在刀上,暫時支撐住,陸之慈便這樣用刀,摟著沈皎移動到洞穴。

陸之慈提醒:“抱好了。”

沈皎點頭,“嗯。”

然後緊緊摟住他的身體,陸之慈翻身一躍,總算帶著沈皎著地。

洞穴內漆黑一片,雷停了不再有突如其來的亮如晝,所以看不清對方的臉。

二人衣服濕透,貼在一起,透過濕冷的衣衫,滾燙的體溫漸漸滲出。

沈皎還緊緊摟著陸之慈,不敢睜眼。

“小姐。”

沈皎聲音柔綿,“嗯。”

陸之慈察覺到不對,伸手敷在沈皎額頭,滾燙,應是染了風寒。

陸之慈問:“小姐可覺得頭痛。”

沈皎搖了搖頭,又點頭,“頭暈,想睡覺。”

她感覺自己置身在冰火兩重天,一會寒風刺骨,在雪地裏瑟瑟發抖。一會又覺得身子像是從溫泉裏撈出,渾身是汗,是熱水,熱得慌,又膩得慌。

陸之慈感受到她身體直打哆嗦,他手覆上她的肩,“小姐覺得冷?”

沈皎搖頭,“熱。”

陸之慈將沈皎松開,才一霎那,洞穴外的風撲卷而來,帶著暴雨和落葉。

沈皎臉色蒼白,唇顫抖,她雙手搓著肩,聲音低弱:“冷。”

“冷?”

黑暗中,禮教拋擲腦後,連帶著他的怯懦與自卑。

陸之慈攬過沈皎的肩,本能地去擁抱那熾熱的烈陽。

緊緊摟住,黑暗中唯有彼此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夜色將他們吞沒,陸之慈斂目低眉,溫言問:“小姐還冷嗎。”

沈皎不說話,在舒適的懷抱裏漸漸闔上眼,那冰火兩重天的烈獄漸漸充滿藥香,仔細一聞,那是風幹的忍冬花的味道。

於是烈獄裏開滿了忍冬花。

陸之慈小心翼翼將她抱起,怕驚擾她難得的酣睡。

陸之慈點燃火折子,昏暗的火光下,洞穴一塊角落,鋪著稻草,像是有人居住過。

陸之慈輕手輕腳,將沈皎放在稻草上,火光照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

陸之慈望著她酣睡的容顏,伸手想撥去她額前的發絲,近在咫尺時又停下。

方才攬住她的勇氣早已蕩然無存,此刻連一縷頭發都不敢觸碰。

陸之慈自嘲,他不配。

她是金枝玉葉的小姐,他是卑賤的奴隸,是無法沈冤昭雪的亂臣之子,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沈皎啊,他不敢肖想。

他怎能肖想。

陸之慈訕笑,他起身,忽然手被拽住。

他低眉,凝望著那只細如凝脂的手,不同於他手的粗糙,上面覆著繭子和刀疤。

還有殘缺的手指,空蕩蕩,傷疤猙獰,醜陋。

陸之慈去松開她的手,卻被拽得越緊。

她的手與之對比小巧,卻有力,她將他拽得更近。

腦袋枕在陸之慈手臂上。

原來是那他當枕頭。

他苦苦一笑,又坐下,尋了個讓她枕著更舒服姿勢。

沈皎開始得寸進尺,她迷迷糊糊中,直接把腦袋枕在了陸之慈的腿上。

陸之慈兩只手不知所措懸在半空,少女熾熱的呼吸透過布料,熱的,癢的。

“小姐。”

陸之慈輕喚她,沈皎嚶嚀一聲,像是幼貓的叫聲。

他喜歡在她迷糊時,輕聲喚她,她不會醒,只是輕聲應下,更不會記得他說什麽。

他就像是個卑劣者,妄圖在她意志不清時,得到她虛假的承諾,妄圖欺騙自己,一葉障目。

“阿慈可以喚小姐皎皎嗎?”

“嗯。”

可同時,他又是怯懦者,自卑如狗,頭低到了塵埃裏。

陸之慈沈默片刻,牽強地笑了笑,“罷了,阿慈怎敢。”

外面的雨漸漸停歇。

傳聞華龍山底躺著祥龍,每逢秋雷暴雨後,會在湍急的長華河現身。

聽聞,靈驗。

陸之慈的手緩緩搭在沈皎亂糟糟的發髻。

水流聲嘩,陸之慈望著遠處烏雲間微弱的閃電,像是一條蜿蜒的龍。

他說:“願小姐長命百歲,吉星高照,萬福金安。”

沈皎答:“嗯。”

“願沈皎順遂一生,無病無憂。”

“嗯。”

“願……。”陸之慈頓了頓,黑如潭的眸映著微弱的星火,他抿唇。

“願皎皎永遠歡喜,歡喜時,要記得陸之慈。”

洞穴靜謐,沈皎極弱一聲,“嗯。”

這是他第一這麽喚她,偷偷的在她睡覺時。

祥龍真的會聽到他說的話嗎?

但願會吧。

少年坐在那,望著天邊,等到火折子燃盡,等到天邊升起紅日。

暴雨過後,天氣甚好,晴空萬裏無白雲。山間清風與暖陽一同,不冷不熱,剛剛好。

日曬三桿,沈皎才醒,她睜眼見一只手擋在她面前,幾縷陽光透過他的指縫。

他從天邊紅日升起時,怕弄醒她,替她遮光,遮到了現在。

沈皎爬起,震驚問:“你是一直坐到現在嗎?”

陸之慈沈思片刻,搖頭道:“睡了一夜,剛醒。”

沈皎點頭,“那就好,還以為你這呆子傻傻坐一夜呢。”

他就是這般呆子。

陸之慈死不承認,“阿慈才不會那麽傻。”

他轉移話題又問:“小姐風寒可有好轉。”

沈皎伸手摸了摸額頭,“不燙了,好很多,就是渾身酸疼,許是稻草石頭的緣故。”

稻草?

沈皎環顧四周,這個洞穴天然而成,裏面卻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這懸崖峭壁的,誰會來這居住,那人又是怎麽上來或下去的。

難不成光憑一條繩子?那簡直是不顧生死來這造屋。

沈皎猜想,這裏必定還有另一條路。

陸之慈問:“怎麽了。”

“阿慈,你說會不會還有別的上去的辦法。”

陸之慈沈默了會,然後抿唇笑:“或許真的有吧。”

沈皎沈思,忽然小腹傳來叫聲,聲大,沈皎趕忙捂住肚子,埋著頭不知所措,臉頰緋紅。

“小姐餓了?”

沈皎點頭,從昨晚到現在都未吃食,能不餓嗎?

陸之慈起身,沈皎擡頭不解問:“你去做什麽。”

陸之慈轉頭回:“我去洞穴口看看,能不能抓住一只鳥。”

沈皎楞了片刻,隨後噗嗤一笑,“這哪能抓住。”

她松開手隨他去,“罷了你去吧,註意點,別不下心掉下去,還要本小姐下去撈你。”

陸之慈笑了笑,“阿慈不會叨擾小姐的,阿慈會小心的。”

他頷首,走至洞穴口,有瀑布奔騰而下,濺起水花,時而經過幾只鳥來飲水。

陸之慈撿起一塊石頭,瞄準一只麻雀彈去,雀兒敏捷,撲著翅膀飛走了。

陸之慈繼續佇立在那,呆楞地等下一只傻鳥。

沈皎坐在稻草堆上,兩手搭在大腿旁,望著陸之慈捕鳥,徐徐風吹起額前的發絲。

眼光穿梭瀑布更加耀眼,帶著粼粼圓波。

少年立身在前,拉出長長一道影子。

風和日暖,沈皎一時失神,盯著風景和風景裏的人許久,她搖了搖腦袋,許是太陽的緣故,又或是燒還沒退,臉頰紅撲撲的,有些熱。

她起身活動筋骨,展望四周想找找有沒有別的出去的路。

洞穴不大,地面是雜亂的石頭凸陷,稍有不慎便摔倒。

沈皎提著裙,小心翼翼走,但她福緣淺,是個倒黴蛋,沒走幾步便摔了。

陸之慈聽到聲音,趕忙跑過來詢問。

沈皎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她扶著一旁的稻草堆起身,忽然眉間一皺。

“這……”

“怎麽了小姐。”

沈皎將堆砌的稻草推至一邊,只見是又一個漆黑的洞。

只是這洞口小,估計得俯身才能進去。

沈皎猜想,這應該又是當年戰役留下的地道,那麽洞穴裏居住過的痕跡也說得通了。

只要順著這個地道就能去往另一個出口。

“阿慈,我們能出去了!”

沈皎回頭欣喜喊,陸之慈頷首抿唇道,“嗯。”

忽然,裏面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

“這裏面有動靜。”

沈皎好奇,擡腳扒著洞口想進去,手臂被拽住。

陸之慈攔住沈皎,“許是蛇,又或是別的。”

“蛇?”沈皎想起,昨日裏還被蛇咬了一口,這地道裏蛇鼠多,保不齊這次遇到的是毒蛇。

至於別的,沈皎想起地道裏死過許多士兵,怕不是士兵的孤魂。

她後背發涼,豎起寒毛。

陸之慈見此,安撫道:“我進去看看,小姐在這等著。”

沈皎點頭,她拽住陸之慈的手臂,鄭重道:“要註意安全。”

“好。”陸之慈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進入地道。

起初,地道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陸之慈扶著石壁前行,地道逐大,直到可以直起腰,漸漸火光映入眼簾。

火光在石壁上搖晃。

黑暗的地道,怎麽會有火光呢?

陸之慈面色平靜,豪未驚訝。

他繼續走,直到看見一個年輕男子吊兒郎當翹著二郎腿坐在地上,嘴裏叼著餅。

他見到陸直接慈過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起身。

“我以為你掉入溫柔鄉不會進來看我了呢。”

陸之慈上前,粗魯地從他懷裏搶了幾張餅。

男子吼,卻不拒絕,“誒誒誒,搶劫啊。”

陸之慈被他吵得不耐煩,“問你借的,行了吧。”

“借就生分了,罷了罷了,就當爺我請你的。”

男人手臂搭在陸之慈肩上,聲音閑散,“反正爺也不差這些。”

眼前這人正是三軍之一的陳家,將軍府公子,陳紹。

陸之慈移開肩膀,撣開陳紹沾著泥巴的手臂。

陳紹不滿,“那麽講究做什麽,怎還嫌棄起爺來了。”

陸之慈雙臂環在胸前,轉頭看陳紹,眉眼微翹,“你在這地窖待著不無聊嗎?你不會一直在這待著。”

“是呀,我哪像你,見色忘友。”

說起昨日,二人在洞穴商談,忽聽到崖頂打架,緊接著一男一女摔了下去。

陸之慈那廝,丟下他就走。

陸之慈皺眉,些許怒意,“你還說,若不是你設計鄭龍二刺殺蕭容景,也不會害她掉下去。”

“我這也是為了大業著想,誰知鄭龍二那沒腦子的混賬不知輕重,你放心,爺已讓人卸了他一只胳膊,至於性命麽,隨你處置。”

“殺了。”

陸之慈輕描淡寫,淡然整理護腕,“屍體扔去官府,本就是該待在大牢裏的人。”

陳紹揚唇笑,“得,謹遵您吩咐。”

陸之慈停下整理護腕的手,意識到什麽驟然擡眉,“你在這待了一夜,有聽到什麽。”

他繼續說:“什麽阿慈,什麽皎皎,什麽願你……誒呀,沒想到歸路閣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的少主竟在小姑娘面前當呆子。”

陳紹說個不停。

“哦對了,還有阿慈你長大了,動得我難受,陸兄沒想到你懸崖峭壁還玩那麽花。”

……

陳紹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陸兄,你讓我看看,是不是長大了,哈哈哈。”

陳紹眼角閃著淚花,渾然不知陸之慈的臉愈來愈沈。

他聲音冷冽道:“你給我閉嘴,在笑一聲我殺了你。”

“行行行,我不笑了。”

陳紹擺手,他直起身收笑,擦去眼角淚花,笑得他臉酸痛。

他擡手揉了揉臉,仰著頭咧開嘴角,“可是陸兄啊,我還是得提醒你,那個女人聽到過我們的密議,留她在終究是個禍患。”

陸之慈凝望著陳紹,又是那雙眼睛,他每次殺人時都冷漠帶著殺意,與野獸一般。

陳紹後背一涼,趕忙道:“你放心,我不殺她,你上次在假山為了那姑娘差點對爺下狠手,可把我傷心死了。”

陸之慈收回目光,輕笑一聲,“請你喝了酒,還把宋家老爺人頭給了你,不夠麽。”

陳紹嘆氣:“那宋老賊的人頭爺本想親自去取,被你搶占先機,你還好意思說。”

陸之慈仔細擦去饢餅上的灰,“本想留給你,但沒控制住,下手重了。”

陳紹見陸之慈連饢餅上的一小點泥巴都要摳掉。

陳紹嘖得一聲皺眉道:“擦這麽仔細,以前也沒見你這麽挑,怎麽,給外面那姑娘吃的?”

“嗯,她是金枝玉葉。”他說:”我怎能與她相比。”

“嘖,話也不能這麽說。要是西隴衛氏沒被構陷,沒被滅族。你現在還是衛小侯爺,風光無限,身份尊貴,娶她綽綽有餘。”

陸之慈擡頭,“娶她?”

陳紹點頭,“嗯,不然呢。”

陸之慈搖頭,“她救了我,對我好,我想報答她,且……陪在她的身邊,並沒有想過娶她。”

“陸之慈,你是個男人,你喜歡她當然要娶她啊。”

陳紹戳了兩下陸之慈的肩膀,這一次陸之慈不惱,茫然反問。

“喜歡?”

陳紹睜大雙眼,不可思議,“誒不是陸之慈,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喜歡人家吧。”

陸之慈撇過頭去,少年臉緋紅,斬釘截鐵道:“你別胡說。”

“嘖,死不承認的倔驢。”

陳紹嘆氣,“不過那沈三小姐長得也就算上清秀可愛,聽聞脾氣也不大好,一點也不溫柔可人。等我們大業成後,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到時候兄弟我給你尋個比沈三小姐好看千倍,溫柔千倍的……”

陳紹話還未說完,便見刀光逼人,一把匕首對著他的脖子,陸之慈那雙鋒利的眼更是滲人。

陳紹推了推匕首,脖子往後仰,“說說的,開個玩笑,沈三小姐簡直就是天仙下凡,美得不可方物,我見了都流連忘返。”

“嗯?”陸之慈的臉又黑了些許。

陳紹不慌,反笑:“說錯了,怎麽?你小子這是吃醋了!就說吧,你喜歡人家姑娘。”

陸之慈放下匕首,依舊是那句話,“別胡說。”

“果然是倔驢。”

陳紹想起這小子在地窖裏關了十七年,怕是都不懂男女之愛。

陳紹從小被送去歸路閣培養,這陸之慈一來便壓他一頭,幹起事一個莽勁,次次爭第一。

這次可算找著他囧點。

罷了罷了,懶得嘲諷他。看在先前在莫山窟,他們遇險境,陸之慈背著重傷的他殺出重圍,救他一命的份上,就提點提點這小子。

陳紹挑眉,雙臂搭在胸前。

“她和別的男子在一起的時候你吃不吃醋。”

陸之慈瞥他一眼,“我跑去吃醋做什麽。”

真是個呆子,陳紹扶額搖頭。

“誰讓你真跑去吃醋了,我是說她和別的男子在一起的時候,你心中酸不酸澀,難不難受。”

陸之慈捂上心口,沈皎親近於別的男子,他想起蕭容景,那個不知好歹的人。

若不是怕她傷心,他早殺蕭容景千百遍。

他忽然又想起沈皎與謝子衿結下親事的那個晚上。

他從仇家手裏廝殺而出,跛著一只腳回到沈府。

他看見燈籠高掛,沈府熱鬧喜慶。

沈皎開心地與身旁的男子嬉笑。

小滿跑來告訴他,謝子衿是未來姑爺,不久後二人便要成親。

謝子衿才是那個可以陪在她身邊,與她相伴到老的人。

而他孤零零地站在昏暗的角落,有些難受。

陸之慈點頭,“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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