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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密室與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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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那裏”</p>

“那是哪裏?”</p>

“那裏聚集了許多六、七品小官,因為離皇宮遠、離商區遠,地價相對便宜,六、七品官的俸祿並不高”</p>

“然後呢?”</p>

“那裏有一處宅子,三進,相當大”</p>

“誰住的?”</p>

“傳說是個鬼屋”</p>

聽見鬼屋,她下意識縮縮脖子,朝他靠近兩分</p>

他笑開,又道:“是假的”</p>

“你怎麽知道?”</p>

“因為那宅子是我的”</p>

“你為什麽要買鬼屋?貪圖便宜嗎?”</p>

“不是,裏頭的鬼是我的人弄出來的,我只是不希望有人闖入”</p>

“為什麽?”</p>

“我在裏面藏了些東西”</p>

“什麽東西?”</p>

“感興趣?”</p>

她用力點兩下頭</p>

他笑問:“去看看?”</p>

飛到屋頂算什麽,能在別人家的屋頂鉆來鉆去才叫厲害</p>

起初她是真的嚇壞了,把頭緊緊埋進他懷裏,兩手揪住他的衣襟打死不放,但後來覺得他的手臂很粗,他的胸膛很寬,有他攬著、就算天塌下來自己也會無恙</p>

帶著這分“相信”,她慢慢擡頭四望,看著萬家燈火在腳下,聽著風聲自發間飛掠,像蜻蜓點水似的,他東點一下、西點一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像騰雲駕霧般</p>

她笑了,他發現了,於是眉眼也跟著彎彎,於是他刻意繞路,讓蜻蜓多點幾下水,讓夜風撥開她的發梢</p>

月圓、星星亮,他們沒有交談,只是沈浸在美妙的感受中,品嘗淡淡的幸福</p>

終於,他們在鬼屋前面停下“是這幢宅子?”</p>

“是,以前我進屋不從這扇門走”</p>

她理解,有人進進出出,哪還算鬼屋“所以哪邊有門?”</p>

他指指隔壁屋宅,頗新但小小的、不夠恢宏大氣“我挖了條密道”</p>

“密道?聽起來很有趣”</p>

“想走走看嗎?”</p>

“好啊”她是個好奇的姑娘</p>

席雋領她走進隔壁屋宅,房子很普通,和京城多數百姓的家並無不同,十來間房間,沒特別大也沒特別小,唯一不同的是,這麽小的房子居然有個很大的後院,而後院裏還布置了座假山,很突兀,這種庭園造景只有富裕人家才會這麽搞</p>

席雋掏出鑰匙和夜明珠,珠子柔和的光芒照亮前方道路</p>

“走吧!”他領她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走到假山處,一個閃身,兩人進入山洞</p>

從洞口一路走到底,那裏有扇鐵門,他模索著找到上方銅鈕用力按下,鐵門打開,兩人走入後鐵門自動關上,門後另有小徑,他們順著小徑方向緩步前行</p>

這是密閉空間,但裏面空氣流通,微風輕輕吹拂,走在裏頭的人不至於感覺憋悶</p>

兩人手牽手慢慢走,這和飛掠別人家屋頂一樣是很新鮮的感受</p>

婧舒東看看西看看,只恨沒從兩邊的墻面看出些什麽</p>

他被她惹笑了,道:“屋子正在整修,等成親後我們就搬過來住”</p>

什麽?成親?她有沒有聽錯?當時他明明沒有那個意思,他只是仗義,只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只是……怎會話說著說著就講到這裏?</p>

她停下腳步,他轉頭,與她視線對上,他審視她的表情,那上頭只有詫異沒有驚嚇或推拒,比他想像的情況更好</p>

“你覺得我不好嗎?剛才你說我是文曲星下凡,說我是你碰過最厲害的人,難道是哄我的?”</p>

“沒有,是真心的,十足十的真心”但這和成親是兩碼子事</p>

“太好了,我差點誤會你不想嫁給我”</p>

她是真的沒想要嫁他,她的計劃是先月兌貧再月兌單,先謀生再謀愛,娘的冊子裏寫得一清二楚,她打算照單全收呀!</p>

她正想著怎樣把話說清楚時,他又說:“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婚後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止,你有做不到的,我來幫你”</p>

“等等,你說……我們要成親?”</p>

“婚書已經寫好”</p>

“你說那只是權宜之計,只是想讓我從家裏月兌身”</p>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情況不同”</p>

“哪裏不同?”</p>

“我是狀元郎”</p>

什麽?這樣的……不同?她被他繞暈了</p>

他柔了聲嗓“莫非你不想嫁給狀元郎?無妨,我明天就去辭官”</p>

什麽什麽?他在胡鬧嗎,多少人考不上,皇上這麽重視他……“不可以辭官”她急切道</p>

“哦?好啊,娘子說不辭,為夫便不辭”</p>

話說到這裏,她成了板上釘釘的娘子?是哪個地方不對,她從頭到尾都沒說要成親啊,對,她是喜歡他,但是……這麽快?她覺得措手不及、覺得茫然,覺得腦袋……亂了……</p>

於是他愛極了的傻樣重現江湖,他笑得滿面張揚,故意不給她思考空間,拉起她往前走</p>

沒多久兩人到了隔壁院落,幾乎是他們一出現就有人飛到跟前</p>

發現是主子,玄霧上前拱手問安</p>

“工匠整修進度如何?”席雋滿意他的警覺</p>

“再過兩個月,主子就可以搬進來”</p>

“很好,玄震呢?”</p>

“玄震、玄雷照主子的吩咐,已經出發前往澧都”</p>

席雋點頭道:“辛苦了,下去休息吧”</p>

“是”</p>

席雋環過她的肩膀“小心點,這裏在整修,路上有很多東西,別撞倒”</p>

“好”她小心翼翼走著</p>

不久兩人走入房間</p>

和上次來時不同,上了新漆、換過新窗紙,整個屋子煥然一新,除此之外桌床椅櫃都沒改變,他點燃蠟燭走到書櫃前,推開石墻,後頭露出一扇銅制門,小小矮矮的,他在前、她在後,兩人彎腰進入</p>

甬道朝下鑿建,深入地底,走過約五十尺後出現另一扇門</p>

席雋尋到機關按下,在一陣鐵鏈磨擦聲後,門朝兩邊滑動,現在是晚上,月光太弱湖水透不進,但墻上一整排的夜明珠提供了光線</p>

她看著井然有序的木架,撫過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木箱</p>

他笑道:“打開吧,箱子都沒上鎖”</p>

“哦”她隨手打開一個,裏頭裝滿金錠,再開一個,是寶石,再開,珍珠,再開……開過十幾個後,不開了她明白席雋為什麽帶自己過來“你在炫富?”</p>

“不是炫富,是展現實力”他扶著婧舒的肩,讓她面對自己“看清楚了,你眼前這個男人不是窮光蛋,他考上狀元,身分是侯府公子,這樣的條件應該值得嫁”</p>

當然值得,但是為什麽?</p>

她喜歡他,因為他有本事有才情,溫和善解,待她又好到讓人無法不感激</p>

但他為什麽喜歡自己?論長相,她比不上媛舒,論身家,她比不上京裏無數名媛,她的條件不值得他娶</p>

見她不發一語,他嘆氣道:“我明白,你嫌棄我長得醜”</p>

“光會論斷人的外貌,是一種智力上的缺陷”下意識地她念出娘寫的句子</p>

“換言之你不嫌棄我?”</p>

“當然,你別妄自菲薄”</p>

“太好了,我就知道娘子喜歡我”</p>

接下來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娘子,每當她想提出反駁時,他便拉出另一個話題,引開她的註意</p>

一回兩回……在無數回之後,聽到他再喊娘子時,她竟也默認了</p>

他一送二送,把她送回房間</p>

送到這裏禮數應該周全了,但是他沒離開,還給自己倒了杯水</p>

他渴?她想</p>

“茶涼了,娘子渴嗎?我去幫你重沏”</p>

“不用不用,晚上我不喝茶的”他點點頭,拉開椅子坐下</p>

他這意思是不打算回房?可就算王府沒規矩,她心裏也過不去婧舒道:“現在不早了”</p>

“我知道,但話沒說清楚,心裏卡著事,你會睡不好”</p>

她和他還有什麽事沒說清楚?她認真想了想,半晌後想到了,沒錯,關於“娘子”這個部分是該說清楚</p>

才要開口,他搶快一步說:“娘子不想問問,我離開忠勇侯府、遭遇意外時年紀尚稚,為什麽短短五年之內能擁有那麽多財富?”財富再多也不是她的,她並沒有追問的意思</p>

他自顧自往下說:“那是師父給我的”</p>

“師父?”</p>

“我的師父名叫越清禾,我曾經提過永生,你相信這種事嗎?”</p>

爹爹常誇她聰明,但她發覺到了席雋跟前,她傻得……追不上他的思緒不是在聊師父嗎,怎地講到永生?“那你呢,信嗎?”</p>

“我師父已經活一千年”</p>

“千年,那豈不是……”成妖?不,這話太傷人,話在舌間轉兩圈,她硬是吞回肚子裏“長生不老?那是每個人都想追求的幸運”</p>

轉得還真好他微微一笑道:“永生很辛苦的”</p>

“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為所欲為,永遠的充裕、永遠的從容,永遠不必擔心死亡辛苦?我不懂”</p>

“在『永生』中,身邊人來來去去,不是歸人皆是過客,酒杯太淺,敬不到情深意濃,街道太短,走不到白發蒼蒼你覺得人生中最讓人焦慮的是什麽?”</p>

“忙?累?面對困難?無能為力?”</p>

“我覺得是做什麽事都沒有意義,都提不起興趣,覺得這樣也好、那樣也行,仿佛活著只為了呼吸”</p>

“為什麽永生會落在你師父頭上?”她問</p>

“因為他受到詛咒”</p>

人人盼而不得的永生竟是詛咒?她一頭霧水</p>

“我師父是個窮小子,但他天生聰穎、極富野心,他生長在一個朝堂混亂、民不聊生的時代,昏官為霸占偌大家產,往他父母親身上安置罪名,那個時候他只有六歲,卻已經懂得何為仇恨</p>

“午門行刑,創子手的大刀落下,鮮血飛濺噴上他的臉,他盯著昏官,立誓有朝一日必讓他身首分離”</p>

“懷璧其罪,後來呢?”</p>

“他被土匪給收養,後來世道越來越混亂,他跟著義父東搶西奪,跟隨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竟也組成軍隊人有了勢力便多了想法,他們以清君側作為口號,掩飾想當皇帝的聽過巫術嗎?”</p>

婧舒點頭,母親的書裏見過“巫術幫了他?”</p>

“他在森林裏遇見一名女子,那女子非常美麗,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媚麗欲絕,他傻了,以為那是落入凡塵的仙子,他朝她走近,她對他嫣然一笑,說自己叫做晰晰,清晰世道的晰</p>

“但她不是仙子而是女巫,她會療傷、會蔔巫、會看天相、懂吉兇,在她的幫助下,越清禾帶領的軍隊越來越強盛一次大戰後義父死在戰場上,越清禾身受重傷,眼看就要不治了,晰晰卻割腕用自己的鮮血救回他”</p>

“她的血能救人?”</p>

“對,越清禾痊癒後,她繼續輔佐他走上帝王之路”</p>

不明所以地,她心澀得厲害“她一定……”</p>

“一定怎樣?”</p>

“一定很愛你師父”</p>

點頭、再點頭,席雋道:“沒錯,很愛、非常愛她助師父贏得民心,坐上那把龍椅然而他畢竟是盜匪出身,馬上打天下,馬下治天下,他需要文官鼎力相助方能坐穩帝位,於是他迎宰相之女為後,尚書之女為妃,他的後宮迎進許許多多的女人”</p>

聽到這裏婧舒的心被千針萬針椎上,疼得說不出話,眼淚在眼眶裏蓄積“晰晰怎麽辦?”</p>

“他封她為妃,告訴她,他只愛她一人她信了,雖然很傷心”</p>

“再然後呢?”</p>

“皇後有孕,產子那日大出血幾乎沒命,他很清楚,前朝他需要陸相、後宮他需要陸後,所以他逼晰晰再次以血救人她不肯,他便以她的族人性命要脅,她妥協了,放血救人”</p>

不明所以的害怕,她不想追問然後,她想逃避,但他還是說了</p>

“救人之後她施咒,詛咒他永生、詛咒他永世孤寂”</p>

“所以他痛苦地走過千年?”</p>

“對,他後悔,他在晰晰墳前懺悔千百回,然詛咒如影隨形,他行屍走肉般地活著,他想對誰好,誰就會死去,他想留住什麽,什麽就會消失,他不知道為什麽要活著,卻想盡辦法都無法死去,直到七百年前遇見也臧大師”</p>

“也臧大師?”</p>

“一個也是永生的人吧,他在七百年前、五百年前、三百年前和數年前見過他,大師的樣貌不曾改變,一個光頭、一張笑臉,長長的胡須隨風飄蕩許是上天憐他苦頭吃盡,派也臧大師來點化他”</p>

“大師怎麽點化他?”</p>

“七百年前也臧大師說,為那張龍椅,他害死太多無辜性命,他的殺戮太重,那些被殺害的生靈需要得到救贖”</p>

“怎麽救贖?那些人都死了”</p>

“沒錯,他翻山越嶺找到晰晰的族人,在他們的幫助下,尋到受害者的轉世或子孫,他想盡辦法償還自己欠下的殺孽五百年前,也臧大師再度出現,對他說:『你必須學會慈悲、學會仁愛』然後他造橋鋪路,行善助人,他散盡累世積攢下來的家產,幫助一個人、一個家、一個社會、一個國……免去屠戮戕害,救下生靈無數”</p>

“三百年前,也臧大師告訴他什麽?”</p>

“他說:『你虧欠最多的女子,等著你還一世情愛』”</p>

“他還了嗎?他也透過晰晰的族人找到她嗎?”</p>

“他盡力了,但不確定有沒有還然後數年前也臧大師出現,告訴他罪孽已清,救贖將臨”</p>

“他終於得到救贖,終於月兌離詛咒?”</p>

“也臧大師是這麽說的,他將會得到幸福”</p>

他所謂幸福是指月兌離永生進入死亡?多諷刺啊,人們想追求的永生於他是詛咒,而人們害怕的死亡於他才叫幸福</p>

突然覺得人一輩子汲汲營營,真的有意思嗎?</p>

席雋心疼她的沈重,勾起她的下巴,輕撫她的臉頰,問:“怎不說話”</p>

她輕道:“他與晰晰之所以悲劇收場,不是因為晰晰多做或少做了什麽,而是歲月還沒有把他帶到懂得應該要好好珍惜一個人的時候”</p>

“如果你是晰晰,你會原諒我師父嗎?”</p>

“面對一個用千年光陰、傾盡全力彌補過錯的人,你很難不原諒”</p>

她的答案讓他很感動,她是個善良的女子,從來、一直、都是……他輕柔地模模她的頭“告訴你一件事,今晚帶你去看的屋子,總共有七間”</p>

“每間都有密室?都埋下許多財寶?”</p>

“對,本來有更多的,但師父將大部分用以行善,現在剩下的不足一成”</p>

她沒回答只是微微皺眉</p>

他笑問:“覺得少?”</p>

“不是,是覺得當那個皇帝……不值得”</p>

“這就是人性,總要繁花落盡,方知為一場過眼雲煙拼盡力氣,不值當”</p>

呼……她吐長氣,趴在桌上說:“今晚,我肯定要失眠了”</p>

晰晰讓她心疼,越清禾讓她哀愁,這世間圓滿的故事怎麽就那麽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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