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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Wag 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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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Wag tail

Chapter 28

高三學期的開春, B市一中結束了首次的模擬考。

出成績張貼光榮榜的那天,告示欄前烏泱烏泱擠了一群人,煙荔踮起腳頂多看到排名第一同學的大頭照, 笑得叫個燦爛, 林頌詞拽了拽女孩袖管,“肯定沒咱們,有什麽好看的。”

“總成績沒有我們,不是還有單科排名嘛,數學英語不指望, 語文八成有, ”她奮力一跳,束高的馬尾辮小幅度地彈躍,“喏!第二名!憑什麽第二名不能貼大頭照?”

煙荔沮喪地退出人群, 林頌詞說:“告示欄總共屁大點地兒, 你也貼他也貼,不成模特墻了,所以下回努努力考個第一, 保準照片上的你笑得比他更燦爛。”

小姑娘年輕, 正處在愛臭美的時候, 煙荔點點頭, 兩個人經過最左側的告示欄, 那是屬於高一新生的板塊, 林頌詞忽然停下步子,“誒?高一的第一名怎麽不放照片?”

照片欄空空如也, 僅有下方的黑色文字:

學生 辜屹言

總分位列 1

煙荔不覺得奇怪, 盯著男生各科將近滿分的魔鬼成績(除了語文),眼睛酸成檸檬, “不喜歡拍照吧,或者不喜歡被人議論長相,很正常。”

轉頭即忘的小插曲。

再見到他的名字,是在學校表白墻。

有女生發帖子撈人,原圖只有個偷拍的模糊背影,高三壓力大,煙荔有空會去表白墻刷動態吃瓜,聊以慰藉,剛好刷到他。

底下評論蓋樓,長長一串,她點進原圖,當時的印象只有他個子挺高、肩寬,但脊背略消薄,遠沒有後來的性張力,畢竟只是個高中生。

評論七嘴八舌猜誰都有,卻很快統一了答案,她念著他的名字,冥思苦想一番,才記起是那個第一名。

盡管沒有臉,不過在當初的年紀,氛圍感也同樣令人著迷,煙荔心說他桃花緣該不會差了,正欲下劃,卻看見往後評論一水兒的“排雷”。

1L:姐妹!聽我的別追!他能回你一句話算我輸!

2L:高一一班辜屹言,臉是真帥,性格是真怪,我都懷疑他是不是......這個能說嗎?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3L:啊啊啊??精神分裂嗎?樓上細說。

2L:這倒不是,就他不理人你知道吧,一天說的話不超過三句,基本獨來獨往,也不交朋友,看其他人跟看株大白菜似的,眼神像白紙,反正我覺得瘆。

4L:不至於吧,帥就行。

5L:那也只能看看,人都不搭理你,估計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呢。我跟他一班的,說真的,他都快把自己邊緣化出去了,天天不聲不響,除了考試,我都快無視掉這個人,你們說,他會不會是自閉癥啊......

天妒英才。

煙荔暗暗惋惜兩秒,便食指一滑,快速閱過。

入了夏,蟬喘雷幹。

指側碳粉厚塗了一層又一層,苦悶的熱風吹得人心焦躁浮動,課桌壘起的書本宛如銅墻鐵壁,壓得擡不起頭。煙荔日覆一日地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下課鈴打響準時埋頭睡覺,十分鐘後再掙紮地撐起腦袋,手臂的壓痕和酸麻還未消,眼皮上翻再回來,最後完全合攏,筆記自然也成了天書。

能在學校度過的光陰進入倒計時,但是煙荔的照片始終沒有上過一次光榮榜。

她想,大概要成為永遠的遺憾了。

某個寡獨如常的黃昏,具體周幾,煙荔早不記得了,她放學沒有回家,而是揣了鑰匙偷偷摸摸跑去禮堂。

煙荔跟管鑰匙的保衛大叔熟,因為前兩年經常去禮堂排練節目,什麽迎新會元旦晚會,稀奇古怪的一堆,文娛委員總拉上她。

唱歌跳舞嘛煙荔不見得特別拿手,唯獨鋼琴,她從小學到大,起碼十幾年,水平真沒的說,無可挑剔。林頌詞的固化思想一度以為鋼琴只有淑女會學,那些文文氣氣的女生才彈得好,直到煙荔給她上了一課。

熱烈、自信、明麗,她是開不敗的太陽花。

許久沒彈,煙荔手癢難耐,她穿過走廊,卻望見角落的琴房透出微薄的白光,節拍器嗒嗒地響,不多時,琴音清淩淩地回蕩。

在空曠的禮堂,猶如山風清爽拂面。

他亦絕對不下三五年功底,起初收斂,後慢慢展露,前奏清新悠揚,似乘葉片游蕩竹林幽谷,隨風飄揚降落,註入的情感切換流暢,好像月亮溫柔、銀河綺麗,緩緩浸入夢中。

煙荔鬼使神差地走近。

卻在進去時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琴音驟然停止。

少年驚愕地扭頭,她落在他臉上的眼神瞬間直了。

眉弓英挺,眼眸如星剔亮,見到有人來下意識地從凳子起身,煙荔追隨他的動作微微仰視,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打擾你了。”

他錯開她的對視,沒說話。

“你彈得真好,練琴多久呀?”煙荔背手,稍稍歪身體。

還是沒應答。

生氣了嗎?

煙荔困惑地眨眼,試探問:“我...讓你討厭了嗎?”

他眼光微動,沒說是沒說不是,卻朝她的方向稍微側了側臉。

難得遇上高手,煙荔只當他認生,興致勃勃地坐到琴凳,雙手搭在琴鍵上熟悉熟悉音色,“其實你剛才彈的那首我也會,是The Way I Still Love You吧。”女孩驕傲地昂首,“你聽聽?我彈的不會比你賴。”

曲畢,煙荔痛快許多,舒服許多,無形的壓力都無影無蹤,男生依舊站在原地,像尊雕像,對她敬而遠之。煙荔感到挫敗,自己雖然談不上萬人迷,但還不至於被人避如蛇蠍,望著他鼓了下臉,“你為什麽不說話?是我彈得太差你快吐了嗎?”

女孩幽怨地按琴鍵。

“不是......”

他說得好輕。

煙荔又大膽放肆地瞅他,好看的臉蛋嘛誰都喜歡,怎麽也看不膩,“那你可不可以坐下來再彈一次?我保證不打斷!求求~”

他的內心像在劇烈鬥爭,最後還是妥協地坐到她身邊,一尺遠,少年的手生得漂亮,完全仙品,青筋也並不猙獰,煙荔如狼似虎地緊盯良久,直至他清咳。

黃昏的禮堂,兩個靈魂得以碰撞。

煙荔情不自禁地小聲鼓掌,他彈完快速縮回手,又想走,女孩拉住他,“我也送給你一首。”

曲子名叫Flower Dance。

花之舞。

長指如蝶游刃有餘地翩飛,琴音華麗高亢,某種強烈的情感像種子快要沖破土壤,從此生生不息。

十年、二十年,他都忘不了少女明媚的眉眼和輕輕晃動的高馬尾,如精靈蹦跳,她似迎著朝陽的花,永不枯敗。

“人生應該熱烈起舞。”

三模,煙荔的照片掛上了光榮榜。

她圓滿了,拉著林頌詞在照片前樂了好久,女生笑容燦燦,氣質大方,那段時間幾乎屠了表白墻所有的帖子,不過兩三天後另一大瓜霸榜,便逐漸淡出視線,煙荔自己的新鮮感也消退了下去,她在二樓偶爾會瞥幾眼,告示欄前也早已無人圍觀。

除了一個男生。

煙荔只記得他的背影,瘦瘦高高,穿著幹凈挺括的白襯衫,黑發利落,他總是會在她的照片前駐足很久很久,就他一個人,孤零零。

落日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無限長,少年背著單肩包,留戀地轉身離去,消失在梧桐如蓋的綠蔭裏。

她始終不知道他是誰。

嚴格意義上的最後一次見面,在誓師大會結束那晚。

煙荔沒及時回寢室,去了操場閑逛,逛到一半發現飯卡落教室了,匆匆忙忙返回教學樓取,幸好有幾間教室還亮著燈。

高一學生在一樓,都走空了,畢竟高一的晚自習結束時間早,除了一班的燈還亮著,煙荔取完飯卡下樓,經過後門,忍不住瞟了一眼。

他坐在後門的角落,煙荔壓根沒發現,抻著脖子左看右看,明明教室亮著燈怎麽沒人?而他安安靜靜地坐著看書,拿筆劃錯題時她才發覺,煙荔記得他的臉,“是你?琴房的小啞巴!”

他不吱聲,默然接受這個外號。

煙荔是一時口快,說完才覺得有些冒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應該不喜歡別人喊你啞巴吧。”

他說沒關系。

煙荔納罕他聲音也好聽,為什麽不多說幾句呢?搬了把凳子坐在他旁邊,男生側眸打量她,有那麽一瞬間,他眼裏仿佛為她的到來而流光溢彩。少女問你怎麽沒有同桌呀?我們每個人都有同桌。

白熾燈光孤獨一束落在他發旋,他握緊了筆殼,輕聲:“沒人願意跟我坐。”

好可憐,被霸/淩了嗎?

煙荔忿忿。

“是我的問題,我不會交朋友,不會跟別人聊天,”他垂斂眼皮,聲音愈發低,“我有......自閉癥。”

“誰說的!自閉癥不是你這樣!百分之七十的自閉癥會智力發育遲緩,你能考進一中說明你不是,而且他們不大能察覺別人的存在,你能看到我吧,你還跟我說話呢,頂多算社恐,誰啊那麽壞心眼騙你有自閉癥?”

煙荔隱隱覺得他這個情況好熟悉,貌似在表白墻看到過,“高一一班......你是不是那個辜......我知道了,你同學騙你。”

“不是,”他說:“是我母親。”

煙荔不明白他的母親出於什麽原因,又是如何做到,總之,應該從小就灌輸類似思想,“你別信她的,你看你每天孤孤單單的,沒有飯搭子,放學也沒小夥伴一起回家,多冷清呀,你要一輩子一個人嗎?你琴彈得好聽,人長得也好看,成績還棒,會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你,很多很多人願意跟你當朋友,也會有很多很多個像我一樣的聽眾為你的琴技鼓掌的。”

他望進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煙荔真不覺得他看人像看大白菜,他的桃花眼明明那麽漂亮,人們都說桃花眼是最含情的眼型。

“我就願意做你同桌。”

她說,後知後覺地抓耳朵,“可惜我高三,馬上要畢業了。”

天色愈發黑沈,煙荔看了看墻面的鐘表,“我得回寢了,你也快走吧,有機會再彈琴給我聽!”

女生拍了拍校服短裙的褶皺,沖他笑:“人生那麽長,不要再一個人啦,拜拜~”

他霍地站起身,很高,煙荔差點剎車不及撞進他懷裏,有些結巴地問她還會再見面嗎?“你,你叫什麽名字?”

“煙荔,煙花的煙,荔枝的荔。”

女孩揮揮手,與他擦肩而過。

“有緣再見,小啞巴。”

她是個騙子。

辜屹言等了八年。

煙花的煙,荔枝的荔。

後來,他的草稿本全是她的名字。

直到升上高二,辜屹言還是習慣性地站在一樓仰起頭看她,走廊同學行色匆匆,他卻再也沒看見過高馬尾、百褶裙的女孩。

他依舊獨自去琴房練琴,但開始試著聽她的話,去主動說話主動聊天主動結交朋友,他的話不多,卻漸漸的,不再變得透明。

辜屹言有了煙荔口中的飯搭子、出去玩的哥們,還是依舊沒有同桌,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鋼琴彈得非常非常好。

同桌也好,聽眾也好,仿佛一直都為了某個人而留。

她是他唯一的名額。

他很遺憾,沒有保存到煙荔的照片。

但自己總不會忘。

就像忘不了曲譜,也忘不了她彈給自己的花之舞。

因為歌詞唱過:

二十歲的年華 愛情不會摻假

辜屹言二十四歲那年,父親告訴他預備聯姻的人選,“鄭家和舒家跟我們都有合作往來,”父親忽然頓了頓,近乎自語:“煙家似乎也不錯。”

全身過電般,頃刻血液逆流,他發覺自己的聲線在顫抖,“哪個煙?”

“煙花的煙。”

父親將照片遞給他。

“荔枝的荔。”

他不會再錯過了。

辜屹言告訴自己。

時隔經年,女孩依舊與他夢裏的樣子一般無二。

有緣再見,小啞巴。

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緣分如此玄學,又如此命中註定。

後來,他的確有了很多很多人喜歡,大學期間許多女生跟他告白,皆無果而返,他為了不確定的相遇、不可能的重逢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追求者,他也有了很多很多朋友,不再孤單,他記得煙荔讓他不要一輩子一個人。

他想是的,人生那麽長,我這一輩子只要你一個。

人生應該熱烈地起舞,熱烈地相愛。

照片的一角被男人攥得發皺,幾欲碎裂,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與八年前的少年重合,灰白的琴房再度花開。

“那就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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