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初然來到教室, 照例在中間第一排的位置坐下。

林老頭兒雖然講課風趣，但是人們都不想蹲在他眼皮底下，所以第一、二排, 尤其是中間的位置，空著很多。

高曉成原本坐在倒數第二排, 見沈初然落座後，幽幽地溜到她身後，坐了下來。

“沈初然。”他歪著身子，沖著沈初然輕聲喊道。

沈初然聞聲, 回過頭來，“怎麽了？”

“嘿嘿……你有筆嗎？借我一只。我忘了帶了。”

高曉成摸了摸腦袋, 笑嘻嘻地說道。

沈初然從包裏拿出一直中性筆, 遞給了他，“給。”

高曉成接過筆, 拿在手中，不停地轉動著，眼睛一直盯著沈初然。

“沈初然, 上節課我沒認真聽, 林老頭兒講到哪兒了？”

過了片刻, 他把課本遞到沈初然面前，又開口問道。

沈初然轉過身來, 把課本翻到上節課講到的地方，伸手指了指，“喏, 就這兒。”

“哦，都講到這裏了。”高曉成裝作恍然的樣子。

陸葳走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女孩兒背對著門口，那頭柔順烏黑的長發紮在腦後，梳成一個馬尾，看上去利落而又清爽。

她側著臉，看不清臉上的情緒。但是左頰印著的淺淺酒窩，卻說明她此刻正噙著笑意。

而令她發笑的對象，是一個長得白面書生樣的男生。

高高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男生臉上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看著女孩兒的眼神裏盛滿了仰慕與欣賞。

他們兩人之間隔著二十多公分的距離，完全在正常的交往範圍之內。

可是在陸葳看來，卻覺得刺眼得很。

那雙黑眸微微瞇了瞇，原本有些緊張，有些期待的心情霎時間消失不見，嘴角緊緊地抿了起來。

“麻煩讓個座兒。”

一個清冷低沈的聲音在沈初然頭頂響起。

聽上去是那麽的熟悉。

她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去，只見一個挺直的身影立在旁邊。

不是陸葳，又是誰？

他並沒有看她，而是垂眸盯著坐在她身後的高曉成，神情裏透著一絲冷窒，還有幾分不耐煩。

高曉成往旁邊移了一下，把靠外邊的座位空了出來。

陸葳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沈初然一直凝視著他。當他坐下後，兩人幾乎是平視著彼此。

沈初然看著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沖著他淺淺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陸葳盯著她頰邊的酒窩，揚起的唇角，還有那雙微微彎起的明眸，平靜無痕的眼睛閃了閃。

她的笑靨溫暖，而又甜美。

可是當她對別人笑得時候，他卻覺得那麽的刺眼。

她的笑容並不完全屬於自己，他在她的眼中，跟其他的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澀意。

他想揚起嘴角，回以她同樣的笑容。

可是，這個動作，他已經許久沒有做過了。

他動了動嘴角，面部肌肉竟是僵硬到了極點。

沈初然見陸葳陰沈著臉，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唇畔的笑容微微僵滯。

她眨了一下眼睛，將心頭的那絲異樣壓下，緩緩轉過身去。

陸葳緊緊地凝視著女孩兒纖細的背影，漆黑的瞳眸裏劃過一抹懊惱。

上課鈴聲響起，林老頭兒腋下夾著課本跟點名冊進到教室。

“先點一下名啊！”林老頭兒早上講臺，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他把點名冊拿起來，舉到眼前。

“沈……”

他剛開口說第一個字，就見從豎起的點名冊裏，“啪嗒”一聲，掉出一個五毛的硬幣。

緊接著，幾張花花綠綠的紙幣也隨之飄飄悠悠地落在桌面上。

臺下的學生先是一楞，繼而明白過來，偷偷捂嘴笑了起來。

林老頭兒那張老臉微微漲紅，咳了一聲。把講桌上的錢幣一把抓起來，揣到了衣服口袋裏。

“你們別笑。等將來你們到了我這個年齡就知道了，藏私房錢就好比打游擊，不容易啊！”

他一邊搖頭嘆氣，一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

同學們並不理解他這份苦，笑得更歡快了。

“行了行了，給我打住。”林老頭兒被大家笑得老臉掛不住，大手一揮，揚聲道，“繼續點名。”

“沈初然？”

“到。”

“高曉成？”

“到。”

……

“趙立強？”

“……”

“趙立強？”

“他去醫務室了。”陸葳懶洋洋地回道。

林老頭兒把老花鏡往下面扒了扒，從鏡框上面看向陸葳。

男生皮膚很白，頂著一頭紮眼的黃毛。

他明明坐姿很端正，可就是給人一種慵懶隨性的感覺。

林老頭兒記得他。

“又去醫務室了？這次又是因為什麽啊？不會還是……”

“中暑。”

林老頭兒的話還沒說完，就聽男生回道。

聽見對方的回答，林老頭兒略顯稀疏的眉毛向上一挑。

這小子，撒個謊，也太不走心了吧！

沈初然扭頭，透過玻璃，看向窗外隨風起舞的黃葉，眼睛漸漸彎起。

陸葳盯著她的側顏，見她頰邊漸漸加深的酒窩，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終於松了下來。

除了專業課之外，其他的課上，陸葳一般都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可是這次，一個半小時的課時，他竟然沒有絲毫的睡意。

下課後，沈初然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室。

陸葳看著那抹瘦削的背影，嘴唇不自覺地抿緊。

“哎！筆，筆！”

高曉成見沈初然走出教室，這才想起他還沒有把筆還給人家。

陸葳扭頭看向他，“什麽筆？”

“我家小然……”高曉成下意識裏回道，卻在突然感受到來自身邊的強烈冷氣後，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著陸葳那雙冰冷的眸子，訕訕笑了一下。

“我今天沒帶筆，沈初然同學借給我一支。我想把筆還給她，可是她已經走了。”

高曉成一本正經、字正腔圓地回答道。

陸葳沒有開口，眼睛裏的寒氣收斂了許多。

他把手張開，伸到高曉成面前。

高曉成領會，把筆放到他的手心裏，嘿嘿笑道，“那就受累了。”

沈初然走在林蔭道上，看著腳下踩著的那道影子，腳步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去。

“有事？”

她看著距離自己五六步遠的陸葳，挑眉問道。

陸葳也跟著停了下來，扭頭看向一邊的枯木，白皙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

“我……只是同路罷了！我可沒有跟著你。”

他看向沈初然，漆黑的眼神映著陽光，微微閃爍。

“哦。”沈初然點點頭，然後側身走到路邊，把小道兒讓出來。

“男生步子大，你先請吧！”

陸葳緊了緊攥著筆的拳頭，頓了片刻，然後大步朝前走去。

在經過沈初然的時候，帶起一陣風，吹亂了她鬢邊垂落的散發。

沈初然看著男生的背影，似乎流露出一絲賭氣的意味，平展的櫻唇悄悄地彎了。

陸葳走出七八步遠，步幅漸漸減小，步頻也慢慢地低了下來，直至停在原地。

他背對著沈初然，沈默了片刻。

然後突然間轉身，磨磨蹭蹭地又重新走了回來。

沈初然看著緩緩逼近的身影，男生的唇瓣抿得緊緊地，劍眉也微微蹙起，神情裏透著一絲懊惱，還有幾許不自在。

唇畔的笑意緩緩綻放開來，似一朵悄然盛開的青蓮，婉約，靜好。

“給。”

陸葳走到沈初然面前，把手心裏攥著的筆遞給她。

他眼睛看向一邊，耳根處莫名地染上一抹潮紅，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僵硬，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扭捏。

沈初然認出那是自己借給高曉成的筆，也沒有追問為什麽會在他這裏，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了。”

她的唇畔依舊泛著淺笑，神色自然而又平靜。

“那……我先走了。”

在她的註視下，他的臉頰漸漸升溫，直至發燙，就像是燒起來一般。

此時的他，只想避開她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

沈初然聳了聳肩，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陸葳好像得到特赦令一般，匆匆轉身離開。

沈初然看著那道逃也似的背影，很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學長，你身體沒事了吧？”

“嗯嗯，沒事了。”

“學長，現在天氣變涼了，你可得註意保暖啊！”

“謝謝學妹的關心，我會註意的。”

“學長，你的身體這麽虛，可得多吃點兒好吃的，補補身體。”

“好的，我會的，多謝關心。”

“學長……”

接連收到了來自好幾個學弟學妹的關心和問候，還有他們強忍著笑意的表情，趙立強終於後知後覺，事情好像不這麽簡單。

“葳哥，今天林老頭兒的課，你幫我請假了吧？”

趙立強把餐盤放在桌子上，在陸葳對面坐了下來。

“嗯。”陸葳扒了一口飯，點頭應道。

“怎麽說的？”趙立強湊近他，眼神裏透著一絲緊張。

陸葳把口裏的飯咽下，擡眸掃了他一眼，淡淡地回了句，“中暑，去醫務室了。”

趙立強沒有反應過來，松了一口氣，“哦，中暑。”

等等？

“中暑？”他終於反應過來，眼睛睜得老大，一臉的不敢置信。

這都十月深秋了，他沒被凍感冒就不錯了，還中暑？

他身上的火氣是有多大啊！

怪不得別人看他都是一副看傻逼的表情。

“林老頭兒他信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道。”陸葳喝了一口湯，漫不經心地回道。

“完了完了！我的出勤率啊！我的平時成績啊！難道我明年還得重修？”趙立強哭喪著臉，一通捶胸頓足。

“不過……”陸葳突然開口。

趙立強聲音戛然而止，緊張兮兮，可憐巴巴地說道，“不過什麽？葳哥，你可千萬別再嚇我了！我這小心臟脆弱得很，經不起你這麽翻來覆去的蹂/躪摧殘啊！”

“我看林老頭兒在你名字後面寫了幾個字，沒有畫圈圈。”陸葳回道。

“沒有畫圈圈？寫了幾個字？寫的啥？”趙立強聞言，表情並沒有輕松多少，“會不會是‘詛咒你’這三個字？”

想到這裏，他一臉的惶恐。

陸葳瞥了他一眼，“你以為別人都跟你這麽無聊？”

趙立強那張臉皺成一團，一副苦哈哈的模樣。

“天爺啊，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吶！你一定保佑我，別被林老頭兒詛咒啊！”

他雙手合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神神道道地說道。

“來，供給你一塊大肥肉，保佑我不掛科。”

他夾了一塊白花花的肉片，放到餐盤一角。

陸葳早就習慣了他這個樣子，神情一片平靜。

“冉冉，這兒。”

突然，一個聲音傳到陸葳的耳中。

他手中夾菜的動作一滯，猛地扭頭循著聲源的方向看去。

那個叫做“然然”的女孩兒有著一頭卷發，發色是深黃色的。

她的個子不是很高，身材有些嬌小。

此時已是深秋，她的身上卻只穿著一條長袖連衣裙，雙腿暴露在空氣中，看上去就覺得清涼。

“葳哥，怎麽了？”趙立強不解地問道。

“沒事。”

陸葳收回目光，低垂的眼睛裏有一絲失望悄然劃過。

不是她。

“哎，冉冉，你看到了嗎？剛才陸葳一直在看你呢！”

“是……是嗎？”

叫做“冉冉”的女生眼簾微擡，悄悄地看了不遠處的陸葳一眼。

男生吃飯的動作很優雅，隨性中流露出一股子的貴族氣質。

“聽說他現在可是單著呢！你說，他會不會是看上你了？”

“可能嗎？”

女生的語氣裏透著一絲不自信，還有一絲緊張和期待。

她雖然長得還算看得過去，可是跟他之前的女朋友比起來，可就差出一個銀河系了。

“我覺得可能性很大。要不然，他幹嘛一直盯著你看啊？”

女生又悄咪咪地看了陸葳一眼，眼神裏升起一束跳動的光芒。

“葳哥，那邊有個妹子在看你哎！”趙立強垮著一張臉，悶悶地開口。

他原本以為人家是在看他，還美滋滋地搔首弄姿了一番。

抿了抿梳得油亮的頭發，整理了一下衣衫，擦掉嘴邊的油水，連著吃飯的動作也收斂了很多。

結果，人家的註意力壓根兒就不在自己身上。

得，自作多情了！

他夾起一塊兒肉片，張開大口，卷進了嘴裏，吭哧吭哧嚼了起來。

陸葳似是沒聽到一般，沒有任何的反應。

趙立強見他這樣，心裏終於平衡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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