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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十九·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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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十九 · 紅線

寒蓁提著食盒回到瑯軒殿時,安樂正坐在廊下等她。小小的一個人,偏危襟正坐,撐著下巴,做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她換了身簇新的宮裝,脖子上套了個金燦燦的項圈,通身的氣派,真有點公主端莊的樣子。

可惜一見寒蓁進門就露了陷,顛著小碎步跑上去扒著食盒的邊問:“姐姐給我帶好吃的了嗎?”

“帶了帶了。”寒蓁蹲下來,握了握她的小手,“公主的手這樣冷,為何不在殿內待著?”

“唔,我想等你和皇叔的啊。”安樂撅著嘴,撲到她腿上,“一醒過來皇叔也走了,你也不在了,大人過得都這麽累嗎?”她說完,還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

寒蓁被她這孩子氣的發言給逗笑了,她將食盒交給德林,自己抱起安樂往偏殿走,邊走邊問:“今日早上來的嬤嬤呢?怎麽不跟著公主?”

原本在她懷裏安安靜靜的安樂聽了這話卻不知怎麽的扭過身去,小手往臉上一捂,趴在她耳畔小聲道:“我遺溺啦,嬤嬤去洗被褥了。”

小兒遺溺不是大事,但若時常發生還是請太醫診治為好。寒蓁舀了勺糖蒸酥酪餵安樂,瞧著她嚼東西時一鼓一鼓的臉頰,又想起了遠在天邊的秦箏。

她委婉推了李尚食的邀請,最後往銀笙屋裏去吃茶。銀笙是個待人親熱的姑娘,聽說她是為安樂公主取膳而來,竟吩咐人將膳房易克化的小零嘴都裝了一些。寒蓁便趁這段時間同她聊了聊,途中微露了些安樂公主在含章殿過得並不好的意思出來。

安樂公主的身份在太一城中不算個秘密,她一說果見銀笙若有所思了起來。跟著嘆了口氣,頗為憂心忡忡道:“聽聞皇後娘娘近日有給公主重尋身邊嬤嬤的意思,也不知可能尋到趁手的。”

瞧著銀笙越發出神,便知秦箏不久就能知道這個消息。

安樂是廢太子唯一留下來的女兒,也就是懿和皇後最後的血脈,秦箏沒道理不關心她。

安樂用了碗酥酪,又吃了幾枚棋子大小的杏仁餅,寒蓁估摸著該有七分飽了,便問:“公主先先不吃了好不好?現在吃多了,恐怕中午吃不下。”

安樂蹙眉點頭,手上卻捏著糕餅玩,直捏得滿手碎渣。

“這可不是玩的東西,弄臟了手呢。”寒蓁伸手去掰安樂的手,她短短胖胖的手指捏得極緊,出乎意料地難掰,寒蓁詫異擡頭,除了才見面那會,安樂向來都極聽她的話,怎麽忽然這樣了?

“我乖乖的,不說話,也不亂動,你讓我玩玩嘛。”安樂眼中浮出了一層水霧。

寒蓁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心中有個猜想逐漸成真:“公主殿下,莫非往常含章殿的宮人只要您不說話,就什麽都不管你不成。”

安樂扣著指甲縫間的糕餅屑,滿臉委屈:“是的呀,嬤嬤們還說乖孩子都是這樣的,如果我不乖皇叔就不要我了,還要把我丟去陪我爹娘。我沒見過爹娘,皇叔比爹娘還好,我只要皇叔。”

這些宮人絕不能再留了,寒蓁眼前一黑,略閉了閉眼平覆一下心緒,拿手將安樂兩個小拳頭包住,笑道:“這有什麽好玩的?奴婢帶公主去玩更好玩的東西。”

皇帝下朝後未如往常一般去禦書房批折子,他身量高步子大,薛閑不得不小步跑起來才能跟上。

“陛下······”他猶豫著開口,皇帝瞟他一眼,並未搭話。

“陛下,其實謝太傅說得也有道理,您登基五年了,是時候要個孩子。”薛閑掐一把自己的手心,才頂著皇帝冷厲如刃的眼神說下去,“您不願選秀,不如便將陸姑娘收在宮裏頭,這樣——”

“閉嘴。”

“是是!奴才閉嘴。”薛閑擦了把冷汗,越發覺得自己看不懂皇帝。本來嘛,若是喜歡就給個名分,好好寵幸著,讓她懷個孩子,不久堵了群臣的嘴?若是當真不想收下呢,又何苦多年不願納新人。

皇帝的手指摩挲著佛珠,轉過一百零八遍仍無法遏制紊亂的心緒,他在瑯軒殿外停下腳步,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墻之隔的所在,傳出了女童清脆如鈴的笑聲。

“這次是兔子嗎!嘻嘻,真好看。······下個我想要朵花,姐姐給我做吧!”

“公主殿下可想要自己試試嗎?”

熟悉的聲音也在笑,輕快活潑,恰如初見。皇帝心裏一動,擡步進了瑯軒殿。

寒蓁與安樂正蹲在地上玩翻花繩,細細的一根紅線在她手中翻折,不過片刻就變了個花樣,引得安樂不斷小聲驚呼。

“在玩什麽?”男人的影子乍然覆蓋了下來,皇帝半躬著腰看她們,琥珀色的雙眼驟然泛出春日晴空的顏色。

“皇叔回來了!”安樂伸臂吊住皇帝的脖子,往他身上蹦,“姐姐在陪我玩翻,嗯,翻花繩!”

“翻花繩?好玩嗎?”皇帝問安樂,眼睛卻盯著寒蓁的手,紅色鮮艷越發襯得她的手如新雪一般。

寒蓁心中窘迫,臉上微微一紅:“是民間的小玩意,不值一提的。公主沒見過,故而覺得新奇罷了。”

“朕也覺得很新奇。”皇帝也蹲下來,吩咐薛閑將安樂抱開,慢條斯理道,“你可能也教教朕?”

“陛下有命,奴婢不敢違抗。”寒蓁解開手上紅線,重新套上,從頭開始一點點展示給皇帝看。

同安樂玩時,就是普通地與孩子玩耍罷了,可面對著皇帝,寒蓁無端端覺得自己才是那個班門弄斧的小兒。

北風寒冷,卻被皇帝盡數擋去,他鴉黑色的長發柔順地覆在肩上,神色有些怔忪,過了許久忽然問:“民間父母都是這般同子女玩耍的嗎?”

“是。”

“年幼時,從未有人同朕一起玩耍過。”皇帝的聲音有些悶。

寒蓁訝然擡頭,皇帝眼中閃過一絲不明顯的酸楚,她問:“太後娘娘呢?”

“母後有自己的孩子,何況她在宮中未站穩腳步,能保住我一條命,已是難得了。”

“其實奴婢小時候也沒人陪,父親總是忙著官場上的事,母親走得早。家中嬤嬤們年紀大了,只肯帶著我游園。”寒蓁也垂下眼,望著手中纏成一團的紅線,

“這是奴婢外祖母教的,她說天上的月老就是用紅線纏著人們的手,纏上了那兩個人就再也不會分開,玩翻花繩的兩人若是把紅線纏在自己手上,也可永不分離。奴婢那時時常找父親、外祖母一起玩耍,就巴望著他們不要離開我。可是後來才知道,保佑人們永遠在一起,這樣的事月老不管,也沒能力管。”

她說著說著,忘了“奴婢”的自稱,也忘了自己如今身為陸含真,而非寒蓁。察覺到這一點時,寒蓁驟然白了臉,陸含真的母親仍活在世上,憑誰聽到,也會覺出不對。

皇帝卻沒覺得不妥,帶著薄繭的拇指磨蹭她發紅的眼尾:“明明是在說朕的事,怎麽反倒招你傷心了?”他伸手從寒蓁手中抽出紅線,捏在掌中,“求神無用,你不如求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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