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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褪去現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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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褪去現舊人

雨絲飄飄灑灑,翠竹和焉桃分別點亮銀缸裏的燭芯,帶上門扉就去了夥房催促晚膳。

滿室昏黃的暈光落在魏瑾身上,月白色的薄氅湧動著淡淡的橘光,他面色深沈,眸光深邃,俊逸的輪廓在燭光的渲染下,閃爍著凜冽疏遠的光澤。森寒的夜風從門隙和窗隙鉆進殿中,吹拂起他清冷的袍,掠過劍眉星目。

“皇上不予暫緩涼州公襲爵一事?”二人分開前,魏瑾建議蕭嵐告發南宮思遠和南州貪銀案有關聯,雖然證據還未確鑿,但他已能篤定。看蕭嵐俏麗的小臉布滿了頹喪和憂心,魏瑾安撫:“此計不成,再想旁的,總歸不會是天無絕人之路。”

蕭嵐搖頭,“叔父準了,但並不能叫姑母寬心,新律勢在必行,南宮宏毅承爵變得事在人為,既是人為,就有許多的邊數。我想為姑母做些什麽,卻不知如何是好。”

姑母必然也是想明白了這點,歲不與叔父據理力爭了!父皇騎兵之際,姑母和父皇的先鋒情投意合,因著四處的戰事,二人始終未成婚。然而天下大定之後,父皇的先鋒戰死的消息也傳到姑母的耳中,那時的她已不再是芳華的年歲。

為了鞏固邊疆,姑母遠嫁涼州,可遇人不淑,終是蹉跎了小半生。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原以為能過上舒心的日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手段和卑劣,為了各自的利益,他們在後宅豎立一套無形的殺戮。

蕭嵐還記得姑母說,她和姑父剛成婚時也是相愛無疑,可當姑母知曉了南宮氏種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和為了上位而做出了違背良心的事跡,而姑父作為南宮氏的一員,也早已和他們一般成了烏鴉,這些都抹殺了她對婚姻該是聖潔美滿的念頭。

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可姑母偏偏就是不入巢穴,她是打下大齊江山君主的阿姐,自不願同流合汙。

這也是姑母與南宮思遠始終不同路的根本癥結所在。可往往大部分的姑娘成了婚以後都被迫或主動入營,畢竟夫家才是他們的天和地。

“車到山前必有路,當下不變應萬變方為妥帖。”魏瑾的心腹盯著涼州已有幾年的時光了,所以南宮思遠的罪孽已是板上釘釘,只是還沒有清晰完整的證據鏈。能被南宮思遠器重甚至委以見不光的買賣,南宮周盟的腳早就沾滿了汙泥。

魏瑾拉著蕭嵐坐下,將涼州的實政分析給蕭嵐聽,“南宮氏的家大業大,家主南宮思遠膝下嫡出的就有四脈,庶出的有兩脈,和南宮思遠同輩的還有十幾脈。嵐兒可曾想過,為何南宮氏的家主重傷,其子南宮周盟就急於寫信求聖上定奪爵位?”

蕭嵐手托著腮,澄澈的眼眸軲轆了幾圈,“駙馬的意思,南宮氏族人並不支持南宮周盟襲爵!”

魏瑾頷首,補充,“對爵位有野心的定然也不止他一人,只要新律推行,大長公主要面臨的奪爵風波遲早會來。”

蕭嵐懂了,駙馬這是安慰她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除非叔父一道聖旨將爵位賜給南宮宏毅,否則姑母的困擾不會消弭。

“駙馬覺得新律究竟好,還是不好?”

換做原來,蕭嵐絕不會同他探討,可她早已在他跟前暴|露了本性,夫妻倆說說體己話,又傳不出去。

魏瑾不偏不倚,“唯有踐行了以後,才知究竟不好在哪兒。”

言下之意便是認可推行新律的,蕭嵐來了興致,“你出自世家大族,倒是沒什麽祖宗規矩舊制的執念。”

世家大族?南州的韓氏乃寒門出聲,委實談不上。

京都的魏氏勉強可以,然而他出生後見慣了炎涼世態、淒苦的底層百姓,在他眼裏吃飽喝足比什麽都重要。李代桃僵後,他得了榮國公的賞識,能識文學武,才知道如今所處的世道有著鐵網一般的枷鎖,即便上頭已銹跡斑斑,修補了也是漏洞百出,甚至將裏頭的人刮的遍體鱗傷,可仍然有一大片人甘願入網被束縛一聲。

蕭嵐心裏的確舒坦了不少,既然擔憂毫無益處,索性沈澱好心思備戰。二人相鄰而坐,距離的挺近,她才發覺駙馬眉眼透著陰霾。

想著他方才要殺人一般的眼神,她問,“去侯府,不順利嗎?”

在蕭嵐的印象裏,每一回駙馬同魏家人見過後,總是這幅沈寂不可自拔的狠色,初冬的風裏裹挾著清冽的烏木墨香,只不過聞起來格外的孤寂惆悵。

“能應付。”魏瑾淡道。

蕭嵐對這個答覆並不滿意,報喜不報憂於本就如履薄冰的夫婦情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也許她幫不上忙,是以駙馬不願多一個人跟著傷神。蕭嵐起身去了內室,作勢要解開脖子上的系帶。

興許進宮的時候太急,翠竹又擔心冷著蕭嵐,系帶綁的無比緊實,她解的時候不慎註意,反而拉扯成了一個死結。

殿內燒了地龍,源源不斷地熱氣緩緩湧了出來,蕭嵐解的微微冒汗,且她仰著腦袋根本看不見頸上的帶子。

身後輕輕一碰,清冷的烏木墨香混淆著初冬的水汽將她緩慢的裹挾,冷白如玉的手從她肩上繞到頸前,從她手裏接過那兩根固執的帶子,有條不紊地替她拆解。

“家母以給韓元和高舅母除罪籍落戶為條件,命我助兄長襲爵。”

話音落,蕭嵐察覺頸前的系帶松了松,駙馬的手修長勻稱,流淌著淡淡的昏光,和他的人一樣柔和悉心。

“這是好事。”蕭嵐其實聽的出來,駙馬還未說全,他這個人總是將自己埋的很深很深,需要她動手挖一挖。駙馬既然主動交流了,蕭嵐自然願意深入交流,“駙馬為何不高興?”

“也許是覺得可悲。”他的聲音透著頹敗和譏誚,“不成想有一日,我做著生平最厭惡的行徑、行著最不恥的事、也成了最無誠信的人。”

魏瑾小的時候吃盡了苦頭,面對官差的欺辱和刁難,他沒有辦法、更無反抗的能力,唯有將尊嚴踩在腳下去討好他們,才能有吃的和穿的。他不知為何自己和阿娘會被仍在流放的路上,每每問起來,阿娘也只是落淚。只知道為了活下去,他和阿娘做牛做馬做什麽都成,就是不做人。

可如今他有了能耐,依舊不做人。

看透了世間的險惡和齷齪,阿娘卻不忘本心,總是叮囑他說長大以後要做個善良的人,因為她信賴善惡終有報。小小的魏瑾也是如此想的,他不要成為惡人。

父親接回他們的那一年,曾有過短暫而溫馨時光,他們衣食無憂,阿娘和父親琴瑟和鳴,他從父親那學會了武藝和騎馬射弈。那時候,魏瑾以為老天爺長了眼,也相信阿娘說的,因為他們真的獲得了好報。

然而,天公不作美,還取了父親的性命。

此後,他和阿娘的日子說一句人間煉獄都不足為過。他不止一次想過,有本事了以後要折磨溫檐和魏霖生不如死!

可惜過去了那麽多年,魏瑾不但沒有達成所願,還和他最厭惡的人虛與委蛇的打太極、和他最憎惡的人言不由衷地承諾。

他厭惡自己的無能,卻沒有別的法子,唯有和溫檐魏霖母子一樣卑劣、齷齪,才能徹底板倒他們。

蕭嵐頸前驟然松開,薄氅從肩上落下,駙馬的手輕輕握住,再搭在衣桿上。

“怎會!”蕭嵐轉過身,看他雙肩深濕了一片,微微蹙眉,忙用幹爽的絹帕給他擦。

到底是自己的母親和兄長,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駙馬的心裏一定非常擰巴和矛盾,蕭嵐雖沒有親身體會,可她能體會駙馬心中的掙紮和痛苦。

“戰場上還講究兵不厭詐呢!遑論這關乎大齊的棟梁之才,駙馬言行都是為了大齊和正道之光。正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小人如狐狼,當權就是禍。駙馬大義滅親,只會萬人稱頌!”

頓了頓,蕭嵐搜刮肚腸了一會兒,“若有人敢說駙馬不近人情,本宮就賞他幾個耳光!”

蕭嵐以為他對溫檐魏麟母子太狠心而良心不安?魏瑾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他並非她心裏所想的那般純粹,只是厭惡和溫檐魏麟母子周旋而變得卑劣自己。可能蕭嵐的心裏,他和溫檐是親母子,他和魏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絹帕很快就濕了,蕭嵐看他的鬢發也是濕的,玉色發冠上還殘留著幾顆晶瑩的水珠,她才意識到駙馬是淋著雨回來的,“快換了這身,你的傷才好。”

說著,她又繞步去了他身後,看了眼深凹處已結痂,蕭嵐輕呼一口氣,催他,“還楞著作甚?”

“好。”魏瑾淡淡的應聲,他沒有避開,只是側過身子脫下鶴氅、長袍、中衣。

他的動作很快,快到蕭嵐甚至認為他是故意的!寬肩窄背悠然鶴立眼前,肩頸修長,寬月匈挺俊,腰線勁瘦。蕭嵐就那麽楞楞地看癡了神,直到駙馬慢慢悠悠地側過臉問,“嵐兒要替為夫更衣?”

蕭嵐猛然回過神,聽出他話音裏的壞意,她也不帶躲的,都是夫妻了,有什麽不能看的?

從前,駙馬愛俊,尤為芥蒂背後的傷疤,蕭嵐就格外體恤算是成全了他的體面。如今他既然不再躲了,她若是往後縮了,公主的顏面往哪兒擱!是以,她尋了個很是蹩腳的借口,“當然不是,我看著是擔心駙馬穿不好,屆時我再幫你一把。”

聽著就是假的,可那又如何,妻子看丈夫的身子天經地義,遑論她是公主。

魏瑾沒說什麽,只深深看了眼她一眼,薄唇翹了翹,走到籠箱外打開,隨手取了一件月白中衣套上。

“嘶。”

“又牽扯到傷口了?”蕭嵐看他劍眉擰成一團,便知是後勁的傷口又疼了。

“嗯,”魏瑾艱難的聲音漫過來,“嵐兒能否幫為夫?”

即便猜出他有揶揄的壞意在裏頭,蕭嵐也移步過去了。

離的近了,清冽的烏木墨香沁入蕭嵐肺腑,駙馬的身量很長,她只夠的著他的下顎,因為要給他套袖子,走動時,發頂的青絲時不時掠過魏瑾的下顎,她毫無知覺。

“手擡起來。”

“嗯。”魏瑾乖巧地聽著她的聲音做動作,長長的眼睫低垂。他看著圍著自己緩慢轉動的纖瘦身影,肩上的冷意瞬間消散,他們猶如一對年代久遠的夫婦,過著最平淡的生活,說著最平常的話,卻交織出最牢不可破的情絲。朦朧的燭火照了過來,她雙頰亮起桃花一般的光暈,嫣紅的唇瓣微微綻放,如嬌艷欲滴的花蕊,水潤光澤。

魏瑾微微欠身,擡起得手緩緩落到少女烏黑飽滿的發頂上,“嵐兒。”他的聲音非常輕,就像捧著易碎的夢境那般小心翼翼,手指一下西輕撫濃墨的青絲。

感覺到溫熱的掌心,蕭嵐揚起小臉,眼睫撲閃了閃,“弄疼你了?”

魏瑾緩緩搖頭,“不疼,嵐兒很貼心。”

蕭嵐松了口氣,也終於給駙馬套好了中衣,系帶時,她發覺駙馬前腰的左側有一道燙傷的疤痕,像極了炮烙之刑留下的。

見她動作停了下,魏瑾追著少女的視線瞥去,料定她是看出了問題。炮烙之刑都用於罪犯身上,魏瑾曾隨阿娘流放了六年,二人身上都有火疤,可他腰上的這傷卻不是那時候留下的。

“是兒時,兄長傷的。”

那時候,魏瑾和阿娘被父親的親衛接回了侯府,父親還在前線,只能交代親從幫襯著照看。溫檐沒想到韓氏和魏瑾還活著,氣的大病了一場。魏麟因此來找魏瑾和韓氏的不快,咒罵他的阿娘不知廉恥……

答案雖和蕭嵐料想的不差,可緣由她卻覺得不可思議,“大伯兄虐待魏瑾,為何連親生弟弟也如此?真是喪心病狂!”

她沒在這個關節上多思,魏瑾沈重的心卻是一落千尺。

“殿下,皇後娘娘來了。”

魏瑾穿戴好,蕭嵐若無其事地去開門,見管事神色瑞瑞,不由得好笑,“怎麽你怠慢了皇後娘娘,為何神色慌慌張張的?”

“蕭茵殿下和溫二姑娘也來了。”管事是料理頤園的能手,自然不會怠慢了皇後娘娘,他是怕殿下不高興!前不久,殿下才在頤園下了死命令,不準溫二姑娘靠近,可對方是跟著皇後娘娘來的,門房和侍衛都不敢出聲更別提攔著了。

果然,蕭嵐笑色凝固,沈下臉,轉頭睨了眼衣冠楚楚而來的駙馬,“禍水!”

後者一臉無辜,“……”

正殿前廳。

“這些都是朝堂大臣的折子,反對南宮周盟襲爵的人不少。”溫麗抒聽說了太和殿的爭執,作為皇後,她有必要第一時間來調理皇上和大長公主之間的隔閡。而作為女兒,她更能體諒蕭銘的處境。

“秋華殿門緊閉,不得已我只好請嵐兒帶我轉交。”溫麗抒吃了閉門羹也不腦。

蕭嵐視線落在上頭,遲疑了片刻才問,“嵐兒替姑母謝過叔母的好意,只是,這些折子叔父可……”

大臣的折子,按理說皇後不可隨意翻看,更別提攜走了。

溫麗抒聽出了蕭嵐的後顧之憂,“這自然經過你叔父的恩準。”

襲爵既然要按照新律,那麽就是朝堂的大事,朝臣的反對恰恰能給姑母給予強有力的支持,也是姑母回去爭的籌碼!

蕭嵐即刻起身,面對著皇後行叩拜大禮,“嵐兒多謝叔母。”

溫麗抒是知道蕭嵐這孩子重情重義的,可還是被她一氣呵成的大禮給驚的傻眼了一會兒,她親自起身負起蕭嵐,只說了五個字。

“都是一家人。”

蕭嵐留溫皇後幾人在頤園用晚膳,溫麗抒許久沒和蕭嵐說體己話了,便應承了下來。席間,只有她們幾個女人圍著圓案而席。

頤園的廚子是南州人,做出來的菜色不但符合蕭嵐的喜愛,也深得溫麗抒和蕭茵的口味。幾人拋去天潢貴胄的身份,歡歡喜喜的吃著菜,憶著南州時期的舊事,氛圍一時間尤為嫻熟。

溫南菱吃著碗裏的,心卻飄到了瑤光殿,她時不時看了眼外頭,除了黑漆漆的夜色和煩死人的細雨,那個令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可她不死心,案下的腳輕輕碰了碰隔壁的蕭茵。

蕭茵也擔心魏駙馬的傷勢,只不過和從前的私心不同,純粹是期望他能盡快好起來。來之前,她既答應了要讓溫南菱徹底死心地再看一眼,就得圓了這一場遙不可及的情愫。蕭茵硬著頭皮問,“嵐姐姐,怎麽不見駙馬爺?他的傷如何了?”

聞言,倒是溫麗抒先皺了皺眉頭,她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蕭茵,後者心虛的垂了垂眸躲避。溫麗抒怎會不知是侄女溫南菱的意思,在頤園的府門外遇上了侄女,她本是要打發了人走的。可想著,侄女的性子這回不成,怕是還有下回!索性帶了進來,反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溫南菱沒法興風作浪!

只是恨鐵不成鋼!

溫麗抒警告過女兒很多回,不要和侄女走的太近。話已經問了出去,溫麗抒只好替女兒找補,“來的時候,你茵妹妹就想問了,我們雖和魏夫人同宗,但此事上絕不會糊塗。”

絕口不提侄女,就是她的態度。

叔母是帶著誠意送給姑母的,蕭嵐不會下了她的面子,“傷口已結痂,平日上職雖不影響,可稍稍動一動就會疼。駙馬本也要來請安的,但叫我給攔下了,待他傷勢徹底好了,再進宮向叔母謝恩。”

反正,今日是別想瞧她男人了,氣死溫南菱去!

言罷,蕭嵐刻意向溫南菱道謝,“溫家妹妹今日來了,我也會傳達給駙馬的。”

溫南菱只得氣的咬筷子:“……”

膳畢,蕭嵐又好說歹說地留幾人喝茶、吃果子,叔母和蕭茵本就是來探望她和姑母的,自然不會推辭。

但溫南菱可就如坐針氈了,她一方面期盼能遠遠看一眼表哥,是以幹巴巴地陪著笑臉候著;另一方面溫南菱又知道蕭嵐不會那麽好心,想走卻不能走,只得忍著脾氣和耐性等下去。

可熟料,這一等竟是兩個時辰!!

為了留住溫南菱聽又臭又長的老太婆裹腳布,蕭嵐從詩詞歌賦說到人生,再從人生說到氣候,最後實在沒什麽可說的,她幹脆將話題繞回了過去,就差快要把三歲趣事都說了個遍!

溫南菱越坐越沒耐心,也知道蕭嵐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耗著自己的!可她向蕭茵使了好幾回眼色,後者楞是裝作看不見!

蕭茵豈敢看得見?母後的意思很明顯了,她若是再插手溫妹妹的事,自己也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蕭嵐唾沫橫飛了許久,才漫不經心看了眼外頭的夜色,洋裝恍然大悟地饒以抱歉的口吻,“呀,這麽晚了。”

“是侄女的疏忽,耽擱叔母的時辰了。”

“不妨事,嵐兒說起過去的事,叔母也很懷念的。”溫麗抒當然知道蕭嵐是故意針對溫南菱的,人是她帶來的,就想到了會有這麽一幕,之所以不攔著蕭嵐,便是她刻意擺出的態度。

蕭嵐送幾人到府外,看著馬車走遠,笑臉瞬間垮了,“渴死本宮了,去燒茶水!”

“是!”

回到耀光殿時,卻見韓礫火急火燎地從偏殿奔出來,手裏捧著藥材。蕭嵐忙跟了進去,只見駙馬已坐在藥桶裏,“又發作了?怎麽不只會本宮?”

前兩日,巫醫還送來了蠱藥,可駙馬始終沒發作,蕭嵐還以為他的蠱癮幾乎清除了。

“殿下恕罪,少主不讓說。”韓礫點點頭,指了指外間案上的晚膳,“少主飲了一口酒吐了出來,之後就這樣了。”

蕭嵐疾步過去,拿起酒盞湊近鼻間聞了聞,頓覺這酒的味道有些不對勁,酒的香味像是參了些蠱藥!她令翠竹叫來府裏管酒的廚役。

過了許久,翠竹和管事都是滿頭大汗地返回來稟,“那名廚役已告假了多日,奴婢和管事尋到他家處,他竟死了多時。”

“報官了嗎!”

翠竹和管事點點頭。

壞了!

“書劍!”蕭嵐急地從圈椅上起身,暗衛書劍聞言陡然現身,“你拿著我得了令牌去一趟衙門,務必將此事按捺住,不可打草驚蛇!”

書劍拱手應是。

翠竹和管事不解,二人神色都是顫顫巍巍以為壞了事。

蕭嵐安撫二人,“你們做的沒錯,只是還不是時候。”看來,成爾歌已等不及了!

翠竹和管事心有戚戚地點點頭,蕭嵐吩咐二人先下去,她將內室的奴仆都打發走了,獨自去了凈室。

“那酒不對勁。”她直言。

魏瑾艱難地頷首,“為夫沒喝下腹。”

蕭嵐心驚,“那怎會如此?”

“舍太子說過,快要戒掉蠱|癮的人,聞到了或者不慎誤食了含有蠱的酒,也會癮發,這蠱和酒一樣,都有滲透力。”魏瑾的聲音越來越啞,身體滾燙,藥桶裏的冰水都漸漸被他給熏熱了。

蕭嵐饒步到桶的後邊,見駙馬後頸的結痂裂開,他身子滾燙,可眉上、鬢角上都覆了一層薄薄的碎冰,薄唇冷的發紫發黑。

“別泡了,你出來。”

魏瑾艱難地睜開眼,想要側頭去看,他這一動,後頸的傷口又裂開了一些。蕭嵐趕緊從後背摟住他,“別動,傷口好不容易結痂了!”

“我沒事,泡一夜,定然會好。”魏瑾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

蕭嵐緊緊摟著他,強硬道:“本宮讓你別泡了!”

靜默了一會兒,他潺潺如流水笑聲問,“不泡,嵐兒替為夫解蠱嗎?”

毫無遲疑地極小聲回應了他,“嗯……”

蕭嵐不知道別的夫婦是怎麽圓房的,要說什麽?做什麽?回想剛剛成婚的第一夜,駙馬忽然被緊急的軍務給叫走了,當時她心裏的失落自然不少,也為此冷落了好幾日駙馬。

又想起前不久,她還信誓旦旦地說不願和駙馬在受蠱|癮的情形下交合,忽然的轉變她也毫無意料。

當初不願意是真。

如今願意了更是真。

但為了防止男人後悔,蕭嵐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榻上褥摩挲出皺痕,“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誰?”

魏瑾聽出她話音裏的顧忌,險些笑出聲,清了清嗓音,“你是嵐兒,我的妻子。”

又是一陣靜默,蕭嵐手足無措,一方面有些擔心,聽說圓房的第一回女子會疼的很難圓,可究竟是怎麽疼,怎麽難圓,沒人說啊!

對了!小冊子!蕭嵐想著就放下腿預備下去。

熟料,魏瑾卻會錯了意,他拽著她的玉足輕輕一拉,小小的人就躺到他的懷裏。魏瑾的一雙桃花眸碎滿了情,“嵐兒反悔了?”

即便如此,魏瑾也做不出來強迫蕭嵐的事,可到底是蕭嵐挑起來的,他當下難免因為還未得到又猛然失去的巨大落空而心生悲涼。

心底也多了一個聲音,不管了!得到她!

蕭嵐被他燙的渾身一個機靈,“沒……”

可她又不好意思說,要去拿小冊子臨時抱佛腳,只好委婉道:“成婚時,嬤嬤說……若是有磕絆,就看看。”

聲音輕如吐氣。

魏瑾楞了一瞬,哀色瞬間褪去,自是聽明白蕭嵐說的是何物了。他薄唇彎了彎,道:“不用”

言罷,他附身含住小小的唇瓣,蕭嵐思緒漸漸荒蕪。

外頭的雨下個不停,她在他懷中搖動,影在燭光中飄落。夜雨如他,時疏時驟,她就如蓮池裏的芭蕉,被雨拍打的毫無間隙,急管促弦,吟詠著涓涓不息。

雪色帳幔漸漸染了一層淡淡的緋色,長長的帳幔拖拽垂在地上。

玄色中衣和藕色小庫輕飄飄地搭在帳幔上頭,時不時有一股風從熱烘烘而薄薄的紗幔裏鉆出來。

玄藕兩衣忽然交疊在一起,滾了下來,卻勾在紗幔上欲落不落。

輕晃、猛晃、緩緩蠕動、最終,玄藕兩衣從掉了下來。

銀缸裏的燭臺落了一圈泥,蕭嵐也軟成了泥。

最終燭火滅了,東方吐出了魚肚白。

少女錯落的曲彎落在魏瑾懷中,她臉頰泛起薄薄的暈汗,晶瑩剔透。一雙秋水杏眸蓄著點滴水霧,猶如嬌艷的泣淚牡丹。如瀑的烏發覆滿了枕巾,淡淡的茉莉清香漸漸充盈整個帳幔,如紗如水一般在二人間流淌。

“嵐兒,醒一醒。”魏瑾輕輕撥動濕漉漉的小人,輕聲細語,“為夫抱你洗洗。”

蕭嵐渾身黏膩,可困的睜不不開眼,早知給他解蠱要一整夜,她就該狠心讓駙馬浸泡一夜的冰水!

“洗了也是徒勞!我才不要上你的當!”蕭嵐的嗓音啞的磕磕絆絆,駙馬倒是饜足後的溫潤清晰。

昨晚的最後一回,他也是這麽說的,結果抱著她在桶中胡鬧了許久,再躺回拔步床上的時候,臀酸痛不已。

魏瑾薄唇翹了翹,輕輕落下一吻,之後下榻穿戴整齊,還是低聲吩咐人打來熱水。

翠竹和焉桃紅著臉進來,昨兒個晚上,她們都聽見公主的聲音了,和雨一樣斷斷續續持續了一整晚。方才見駙馬神清氣爽,可公主竟還躺著,可見圓房真如嬤嬤說的累人的很吶!

蕭嵐不知不覺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間,總覺得有人在撥弄自己,一會兒是烏發,一會兒是腿,一會兒還是那裏……

她以為駙馬又要鬧,神思即便不清也有些怕了,這男人不帶累的嗎?

“不要了……”

“別來了……”

魏瑾正給她穿戴幹凈的中衣,聽見這聲,心都快化了。

翠竹和焉桃暗暗佩服,公主真厲害,能經過駙馬的一夜!

這一覺,睡到了響午。

蕭嵐是被鬧哄哄的炮竹聲、敲鑼聲給吵醒的,她剛一張口,就覺得嗓眼裏幹的冒火,更難為情的是,雙月退間總是隱隱的漲!

“翠竹……”

聽見動靜,魏瑾從屏風後的書案前起身過來。

蕭嵐第一反應就是拉緊了被褥,滿滿的防備模樣,“怎麽是你?翠竹人呢?”

魏瑾有些無奈笑了,“嵐兒眼裏,為夫如此無節制?”

蕭嵐鄭重地頷首,滿眼都寫著:你不是嗎!!

魏瑾:“……”

用過午膳,魏瑾告訴蕭嵐今日放榜,不多時就該出前三甲了。

京都的街市早已喧囂滿滿。都知道今日是放榜的好日子,街邊的商鋪和小販都起了各大早,就等著一會兒見了興高采烈的貴人狠狠的祝賀,沖著他們的這份熱情,商鋪和小販的生意絕不會少。

貢院外頭的長街已停了熙熙攘攘的馬車,車門皆是閉門不見,外頭候著的仆從也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恨不得將眼珠子粘在貢院的龍虎墻上。

又是一年一度的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日子。

日輝暖洋洋的撒下來,可捂不熱眾人的心,他們猶如冰雕似的一動不動,直到貢院朱紅的高門大開,走出幾名手捧著錦盒的官差,為首的官差打開錦盒,將裏頭的榜文張貼在龍虎墻上。

不等他們散去,冰雕似的人一下子變的生龍活虎起來,一窩蜂地朝龍虎墻沖了過去。而那些緊閉門的馬車,此時多撩開一點點窗簾,探出全然看不清一角的面龐,唯有一雙雙狼似的眼緊緊盯著龍虎山墻的方向。

不多時,龍湖墻下的人可謂是百態眾生。

有的得意忘形,在一群花團錦簇的圍繞下艱難移步;有的面色慟不能言語,看得出是因為落榜而心如刀絞,走起路來亦是顫顫巍巍。還有的容顏暴怒而笑,嘴裏罵罵咧咧的……

人群中,唯有二人的面容看著淡定一些,李荼和魏決發現了彼此時都是一楞。

這些考生有的沒什麽把握的就差遣仆從來看榜,其餘的自然是有把握的,他們多數錦衣裝束的來,雖然少不了灰溜溜走的,可他們的出生和家世絕不會因為落了榜而灰頭土臉了。

李荼一身從簡的裝束是為了避人耳目,誰讓他是個庶子,且又是考功員外郎的兒子,即便這回李顯沒有參與定卷與考核,可能少些是非何樂不為。

魏決可是魏氏族老的嫡子,他竟也如此內斂,倒是令李荼有些意外。二人在貢院門邊互相作揖,之後紛紛轉身歸府。

很快長街鑼鼓聲天,民間熱場子的樂坊正敲鑼打鼓地吆喝:“狀元是李荼,榜眼是霍文佑,探花是魏決……”

刑部尚書霍湛早就命人將馬車的門扉打開,窗簾高高的掛起來,他和霍文佑坐在裏頭,笑著朝外頭招手回應。霍湛豪氣地吩隨行在馬車外頭的管家打賞,遇上什麽都買,什麽都賞,來者不拒。

這等好事眾人都巴不得多多益善,可霍湛的馬車經過以後,卻沒瞧見李荼和魏決的馬車……

魏武侯府是第一個收到請帖的,魏決高中了探花,族老自然是要大辦一場喜宴,日子就定在十日後,會恰好在李荼和霍文佑之後,這是依照著前三甲的名次來定的默契。溫檐看著紅閃閃的帖子,恨不得當下就折了腿或是胳膊,怎麽她和魏麟的命就那麽差呢!若是去了魏決的喜宴,定然會遇上李顯的庶子李荼,魏麟前幾日還譏諷人是庶子不配分享家業!這下好了,李荼一躍成為狀元,光芒比小侯爺還風光呢!

然而過不了多久她又收到一封請帖,正是吏部考功員外郎李顯發來的,溫檐看著請帖眼角直抽,因為上頭竟然寫著—庶子李荼高中,李顯在此恭候小侯爺與老侯爺的夫人光臨!

“去給我把大郎找來!瞧他又惹出了好事!”溫檐的咆哮響徹整個侯府。

夜裏。

貢院外長街已是燈火通明,過去每一年的放榜這日,京都都會破例免了宵禁,讓眾多考生可釋放多年苦讀的心酸。

長街的中部是京都最大的酒樓—明輝軒

酒樓的一層已被所有的貢士和進士包了,他們圍坐在胡桃木精雕細琢的八仙案上,有的歡呼雀躍的飲酒一邊給旁人倒酒,有的落寞傷懷的買醉也暗暗重振旗鼓,還有更多的還是滿臉的壯志未酬。

天下的考生這麽多,他們能殺出重圍來到京城已是萬般艱辛,多少個夜裏在等下苦讀,多少個寒晝在窗下奮筆疾書,即便他們沒有高中,可他們依舊不氣餒,來日方長,失敗乃成功之母,他們來年再比就是!

李荼和魏決都換了一身錦衣,二人和霍文佑分別坐在三桌上,三人都是一甲,自然坐在一樓廳堂的正中央。他們都知道今晚會是個一醉方休夜,三人並不著急,正和眾進士、貢士討論京都的風土人情,

一樓廳門處,一個滿面紅光,滿身酒氣的錦衣男子粗聲的嚷嚷,“那是本侯爺沒法入考,我若是下了場,哪兒還有那李荼的風光?”

好冷好冷,烤火,電熱毯,暖氣!!!!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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