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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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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枕邊人

蕭茵偏回臉固執地凝視溫麗抒,“前朝末期戰亂橫生,天下四分五裂。溫氏、蕭氏各占據地打了數十年,最後以溫氏提出聯姻化敵為友落幕。父皇母後便是在這樣的機緣下成婚,連載兩大家族的使命和締結。可祖母呢?她做了什麽?”

寄往的種種湧現眼前,蕭茵痛斥,“無端臆測母後人在曹營心在漢、對您防著!備著!游說父皇打壓溫氏、連帶影響父皇對您制衡前軸!外祖父、舅父他們如履薄冰!”

若是父皇聽了,不知是懷疑她被奪舍,還是徹查是誰教唆了她!

一吐為快!裝了太久,蕭茵幾乎忘了原來模樣,明明能和蕭嵐一較高下,外祖父臨終前卻要她斂起鋒芒,因為一個有政治頭腦的女人不討人喜……

蕭茵卸下愚鈍的軟皮,斬釘截鐵:“這樣的祖母不值女兒敬愛!”

溫麗抒微微仰視,眸中梁上的青鸞漸漸模糊,往昔幕幕劃過。她與蕭恒都是被迫卻主動締結婚姻的,二人默契地做對恩義夫妻。蕭恒謀略傑出,她嘔心瀝血地傾囊相助。

然而她忘了。

溫氏和蕭氏打了太久雙方死傷無數,是以婆母對她插手政務屢屢反感,明暗提點蕭恒設防。久而久之,夫婦間淡且稀薄的利益情搖搖欲墜。

雖嫁給蕭氏可她從不忘是溫氏人,大齊初定就暗暗蟄伏前朝,聯合家族籠絡人心,為溫氏開辟一方廣闊天地。

此舉再次觸怒婆母。

幾番斂眸,溫麗抒逼退眸中水光,附身將女兒攏入懷,“還記得娘和你說莊公寤生麽?”

蕭茵微微一楞,怨憤地眸底稍稍平靜。

“你瞧就是親生母子亦有不講道理的,何況是婆媳?

溫麗抒不願女兒沈寂政治立場不同而形成對敵的深淵裏,“日後,你的弟妹插手你弟弟的江山,你能做到睜只眼閉只眼?”

蕭茵咬唇,隨即駁道:“但母後毫無保留的輔佐父皇。”

“後宮不能幹政。”甭管真心輔佐、還是夾帶私貨,皇後幹政和外戚結黨營私,光憑這兩點,蕭恒就能廢了她。可他沒有!溫麗抒記著蕭恒的信賴,願為這份信念忽略那些無端的刁難。

蕭茵沈了沈肩,溫麗抒扶起她,給她理順淩亂地頭發,輕撫那張被她微紅的臉,“你祖母糊塗,和她較勁多沒意思?把力氣使在刀刃上,別白費了大好年華和你精心藏起的鋒芒。”

“父皇憐愛嵐姐姐,事事照顧她的顏面,我不藏著也是浪費。”蕭茵抹了抹眼嘀咕。

提及這個,溫麗抒眸光嚴肅幾分,“那你對魏駙馬頻頻註目是因為蕭嵐。”是與不是根本不重要,她絕不會讓蕭茵嫁入魏氏,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點醒蕭茵。

“女兒……”蕭茵底氣軟下去,了然母後的深意遂堅定道,“不會做糊塗事。”

再傾慕她也不至於去搶。

-

太和殿熄了燭火。

蕭恒聽完暗衛稟告溫麗抒的動向,疲乏的眼皮重新撩起,他擺擺手示意暗衛下去,吩咐掌印來,“明日,你去將共州的勘輿圖送到皇後宮裏。”

掌印聽了眼眸賊溜一圈,這相當於將共州賜給溫氏。禦前伺候的人最喜揣摩聖意,否則容易得罪主子或是前朝的官員。他剛應了是,蕭恒又阻:“罷了。”

天子心思多變,掌印習以為常,卻聞:“取過來。”

掌印瞪圓眸子,趕緊照辦,他知皇上要親自送。

天未明,渾灰的蒼穹潑了一場小雨,雞啼蟬鳴,濕氣氤氳。雨水順著綠瓦翹沿下落,滴滴答答伶仃脆響。

嘎嘎得聒噪聲在後院此起彼伏。

先皇還在南洲族地時,太後圈養許多鴨子,每逢兒女回來,她便令人宰殺鴨子送去外頭烤。

這裏一花一木都照搬南洲蕭宅,自不會少了鴨子這等細節,太後昏睡期間,蕭恒吩咐宮人好生圈養,如今只只肥碩敦實。

鴨子有了,可送哪裏去烤呢?這可把宮人難住了。

京都人食鴨有腌制醬調、臘做炙油、鹽水清蒸、唯獨沒有烤,那是南洲的做法。宮人也多是京都或周邊人士,更沒聽說過烤。負責采買的宮人一早出宮就問了一圈,滿京都沒有會烤鴨的。

太後心心念念等著烤鴨做出來給兒女們吃,宮人們交不了差,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等禦膳房回信也說沒有懂烤鴨的,他們只好著急忙慌地求助蕭嵐。

烤鴨算是在南洲起源的飲食文化,曾風靡了半個前朝江山,父皇母後都是南洲人士,尤為愛食,蕭嵐也對烤鴨毫無抵抗。父皇曾笑著說,要將宏圖大業設在南州,為的便是妻女一口喜好。

“殿下能否勸勸太後?”侍奉了太後十多年的嬤嬤請示。

思緒回籠,“交給我吧,”蕭嵐想著先哄過祖母,再叫舅父在南州請一個會烤鴨的廚子進宮。

“命工匠壘一個泥爐。”

駙馬身著白袍青藍底盤嶺,黑腰封繡著飛魚紋襯的他寬肩窄腰腿長。氣度如清冷的玉,一雙桃花眸映著遠處綠瓦垂下的雨絲。

“你會做?”作為地地道道的南州人、蕭嵐都不會,泥爐就是用來烤鴨的。

“會一些。”駙馬清冷的語氣和平時無差,只不過說話時神情柔和,冷冽的眉眼裏是繾綣溫情。

這話已讓蕭嵐夠啞然了,駙馬接下來的話卻令她更楞神。

“做一個泥爐少說一日光景,今日陰雨,氣候潮濕,徹底讓泥爐還幹硬得拖上小半日。”駙馬聲線堪比仃玉過水,莫名醒神,令一幹糊塗找不著方向的人瞬間明朗。

“嵐兒先去哄太後,就說如今買烤鴨都要預先付銀,我已派人去了,後日就能進府。”

他淺淺頷首便朝院外去,蕭嵐幾步追上,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請安,“祖母會問起父皇,你去去最好。”

駙馬如今被祖母當作兒子,戲自然要他演。

“工造坊沒見過悶烤爐,我得親自帶著畫稿過去。”魏瑾說著步伐加快。

他還會畫稿子?蕭嵐欣嘆了幾瞬,便去陪太後說了會兒話,不到半個時辰,太後困了就由宮人侍奉就寢了。上了年紀的人總是這樣,白日多覺。

之後,蕭嵐便去工造坊獵奇,哪知目睹駙馬套著灰罩衣,衣上、鞋上、手上都是石泥。

“你親自造爐?”

匠首面色訕訕,“小人從未見過這個樣式,怕壘錯了。”

要給太後造烤鴨的泥爐,匠首怎麽也不敢上手,萬一沒弄好丟了差事算小的,沒了命就完了。

說完,他繼續給駙馬打下手。

且不說駙馬懂的烤鴨泥爐的樣式已叫蕭嵐震驚不已,京都世家子弟有幾個願意放下身段做這些!

泥爐的雛形已現,魏瑾手上未停,安排工匠和匠首的差事井然有序,大到固模的鐵器如何建模,小到鐵器烙火的螺帽需要幾顆,他都無比清晰。

蕭嵐忍不住問:“你何時習得這些?”

也太全能了!

士農工商,四民非齊。

大齊的世家大族都以此當作門庭的排序,世家子弟自幼奉習,各個擠破腦袋地往士門鉆,哪怕頭破血流!實在不濟的才往農門將就,工門和商門雖有前後,可在他們的眼裏皆是下品。

“擊殺敵方的廚子就等於掐住了脖子,尋不到新的廚子就靠自己解決。”

駙馬平平淡淡的敘述,卻在蕭嵐的心扉留下駭浪不停。

行軍打仗一旦沒了果腹的、再遇上荒涼的絕境,就只能啃樹皮、荒草或者木灰,難以下咽就用悶爐來烤脆。想起駙馬背後的傷,有些就是燙疤,也許便是不經意留下的,一顆汗珠滾入她眼簾,接著又是幾顆。

蕭嵐不知,魏瑾的話不全真。

最早做泥爐是在流放之時,母親為了向官差討紙筆,便造出火爐烤葷肉以供官差享用。他小小年紀不但通文識墨,還繪出一手絕妙的丹青,便是那時候開始。

待他稍稍長大一些,就幫著母親做。那時候即便衣不蔽體、腹不果饑,可他快樂而心安,珍貴的記憶,卻不能叫蕭嵐曉得。

淡淡的茉莉幽香入鼻,溫涼的巾子從上額慢慢滑到下額,蕭嵐在給魏瑾拭汗。工造坊的爐子都點了火,熱度雖比外頭高一些,可魏瑾並不覺得熱。但蕭嵐靠過來之後,他頓覺喉間幹熱。

工匠和匠首兩眼觀泥緘口不言。拭了汗,蕭嵐也想出份力,左右她無事可做,卻被駙馬推了出來。

“多一人也快些。”祖母睡著,蕭嵐沒什麽去處,又不能出宮,還不如在這兒。

“公主在這兒,工匠做起事來畏手畏腳,反而滯慢。”且蕭嵐的面罩容易熏黑,魏瑾並非不懂蕭嵐心思,他指了指垂花門方向,“今日南州總督上官宏奉召入宮,我差人給上官阿姐送了口信,嵐兒與上官阿姐可在水榭小聚坐坐說話解悶。各處宮裏的娘娘我差人以你的名義送了禮,你也不必再露面交逢合迎。”

蕭嵐哽住。

駙馬的圓領白袍擺上在微潮的晨風輕輕佛動,正直秋收時節,工造坊外的石榴如火,邊庭紅桂灼灼,百果千形,競相盛放。一眼望過去,果脯豐盈花團錦簇。

滿身點綴著泥的他立於邊庭前,冷峻卻柔和的眉眼,竟將所有的花果的風芒都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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