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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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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象

“……..”

死寂。

“江百黎,你沒事吧?”江念郁腳上踩著的高跟鞋和地板碰撞著發出脆響,她心裏急著,恨不得走得再快些,那脆響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快,像是催著人心臟驟停的鼓聲。在走廊中不斷回蕩,一聲接著一聲。

江念郁的頭發亂糟糟的,就在出事的前一刻,她還在處理樂隊未來規劃的新事項。

說實話,樊也南那事就像個個突然爆了的氣球,那氣球本是她裝飾得好好的,想笑吟吟地看著那氣球在錦簇中升上天空的。但這突然的爆響也給她提了個醒,她規劃的再好,也有可能出現大把的、她意想不到的意外化作一根根銀針,把她那些個氣球紮破。

她憂慮樊也南因為網上那些風言風語而出了事,但樊也南一心要放任那些話的飄搖,她也就任由那些臟水停在那,不求時間將它們化成涓涓細流,只希望它們別再尖銳地戳著心口。

結果。

她才歇了歇心神,點了根煙,放空腦袋,任由煙霧攀附上她的神經。這邊便星火落林,燃得她心窩窩一陣慌。

江念郁出來的慌忙,直接穿著高跟鞋便踩狠油門奔過來。她走的急,險些崴了腳,晃了一下。她蹙著眉頭偏向墻壁的方向去走,一只手虛撐著冰冷的墻壁瓷磚,腳下生風。

“江百黎。”江念郁尾音不可察覺地有些顫。

她的視野像是個被釘死的小相框,而相框的中央,就是江百黎那有些垮的脊背,江百黎的背是一條極其生硬的線條,像是刻意坐得筆直,但內裏已經彎了脊梁骨,強撐著,反倒是別扭得不像樣子。

江念郁看不見江百黎的臉,她的視線囫圇吞棗般快速劃過她所能看到的江百黎的所有身體部位,倏地,停頓在江百黎的手腕處。

江百黎的手無力地垂墜著,修長的手指蒼白而沒有半分血色,像是寒冬裏被冷風吹得凍僵了血液,沒了鮮活氣。

而手腕處遮掩著的衣袖上,一灘刺眼突兀的血漬就那樣坦蕩地裸露在外面,江念郁走得近了,視野的相框重新定格在腕骨處,她看得清楚,江百黎的手在以一種很微小的幅度顫抖著。

“……..手…..手傷著了?”江念郁站在江百黎面前,這個問話讓她的聲音有些壓抑不住的哽咽。

手壞了對於一個畫家來說意味什麽。

江念郁控制著力道去抓江百黎的小臂處,咬緊牙關。

“………..”

“……..你說……..”

江念郁想得到確切的回答,她焦灼地擡眼去看江百黎的臉,這一看,她徹底怔住。

江百黎眉心的那顆紅痣上沾了已然幹涸的血跡,那指腹大小的血像是停滯的濃霧,霧裏面那顆紅痣愈發得鮮艷。而痣的下方,那雙眉眼,江念郁過去看著那雙眼睛常常覺得是在看另一個更單純的自己,而現在,那雙眼睛未曾濕潤,只是呆滯地盯著前面,眸子一寸一寸地移動,顯得格外空洞。

江念郁挨著江百黎小臂的手指動了動,她的眼睫顫了下,心口因趕來而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也一瞬消失。

“……..”

“沒事了……..嚇壞了吧。”江念郁在唇角生硬地扯出一抹笑,另一只手摸上江百黎的頭發,她聲音低了些,略帶安撫意味地道:“沒事了,那些人會被懲罰的,會遭到報應的,我和江酖賀還在這世界上,他們……..”

“姐……..”江百黎像是零件上了銹的機器人,他永遠比這個靈動的世界要遲鈍一刻,他嚅囁了下嘴唇,後知後覺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待看清上面的血跡,他的眸子徹底停頓,“……..我沒受傷…..那是樊也南的血。”

江念郁聽見江百黎沒受傷,先是松了口氣,而後,她的心又向下墜了墜。

來的路上,她隨便打開任何一個有娛樂圈八卦交流版塊的軟件,都能看見樊也南的名字,以及那些讓她難以接受的消息。

樊也南被捅傷。

樊也南還在做手術。

在搶救。

江念郁闔了闔眼,深吸了口氣。

“沒事了,沒事了。”事已至此,江念郁也不知曉究竟該去說些什麽,她只是抱著江百黎,輕聲撫慰:“樊也南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江百黎呆楞楞地任由江念郁將他抱在懷裏,但片刻後,他又輕輕地推開江念郁,“你說,那些人為什麽敢做這樣的事情呢,姐。”他稍微歪了歪腦袋,像是不懂,正困惑著。

江念郁舔了舔嘴唇,想到那些個癲狂的人,眸底露了兩分兇狠,“因為他們還沒被人教過為人處事,一群肆意妄為的野狗,逮著個人上去咬一口,就以為自己的牙齒夠鋒利,放狗當的夠釋放本性了。”

“哦。”江百黎眨眨眼,動作緩慢地擡起手,指指自己,他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江念郁眼底,說了句讓江念郁直接僵住的話:“他們可以做,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做呢?”

“……..做什麽?”江念郁噎住,問。

“……..”江百黎盯了她半晌,最終搖搖頭,一如從前那般,乖順得仿佛對世界上大部分事都無欲無求,沒有半分自己的情緒,“沒什麽。”

江百黎扭頭接著看向手術室門口,他緊盯著頂上那高高的紅色燈牌。

江念郁被他突如其來的沈默弄得更加心慌,他那話是什麽意思?

“江百黎。”江念郁垂在身側的手指摩擦,大拇指細細地摸著中指側邊那層薄薄的繭子,“你不要做不該做的事。”

“什麽是不該做的事呢?”江百黎陡然出聲,他的語氣分明溫吞徐緩,確平白有兩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或許是江念郁的錯覺,又或許不是。

江念郁伸出手指點了點江百黎額頭上的那顆紅痣,說道:“讓自己下地獄的事就是不該做的事。”

“我不信神佛,你也不信,我們家裏沒有信的,姐。”江百黎陳述這個事實。

就像許多國內的畫家。

畫到最後。

靈感枯竭。

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去探索自己從未觸及的領域。

而所謂神佛鬼魔,就是他們渴切的貪欲誕生出來的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寄托。

他們自認靈魂向善,筆下畫出來的就是心裏最真切的念,但話裏有幾分真,誰又曉得。

江百黎畫過鬼魔,但他從不畫神佛。

你要問他為什麽。

他只會說。

畫著太假。

那是一根火柴就能夠輕易燒毀的假象。

江念郁深深地看了江百黎一眼,喉嚨裏梗著口氣,“……..你不能瘋魔,江百黎。”她咬著名字,像是提醒。

她和江酖賀還有江百黎,他們三個,誰所處的圈子裏不是亂得亂,花的花,最亂最臟的暗地裏面,她見到的可要比外面那些人咬在嘴裏難以啟齒的都要多,那些暗裏的人太過瘋魔,有時江念郁都會心底發怵。

她不敢想。

“江百黎,我們現在……..”江念郁的眉毛擰成一團,她組織著語言。

“我要信神佛嗎?”江百黎猝然站起身,他的臉太過蒼白,不知為何,他額心那顆痣在此刻不像是長出來的,反倒像是用針刻意挑出來的。

江念郁說不出話來。

她說什麽?

讓他信?

可分明她自己都對所謂神佛迷信嗤之以鼻。

讓他不信?

但方才江百黎那話簡直讓她心驚。

仿佛只要她透露一個放縱的信號,任由江百黎那少經刻意管教而仍存的天真發酵,他那天真下名叫無所畏懼的底色就要洶湧澎湃,最後嘭得某一秒,跨過這個世界局限著他的那一道線。

江百黎從小到大跟畫最近。

換句話說。

凡是他能畫出來的,他都敢做。

天真無邪,天真無畏。

江念郁咬咬牙,只吐出句:“你現在要信。”

江百黎盯她兩秒,誠心地發問:“那明天我要去為神佛上兩柱香嗎,姐。”

要不是江念郁了解江百黎,這話落到耳朵裏,簡直和理直氣壯的陰陽怪氣無甚差別。

“隨便你。”江念郁牙癢癢,想點根煙,她忍了忍煙癮犯了的勁兒,擺擺手。

“哦。”江百黎眨眨眼。

江念郁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她垂著眼看自己鞋尖被磨破的大片,感受了下腳趾處的痛感,面上表情不變,右手攥成拳,敲了敲大腿,以此來轉移註意力。

但她再一擡眼,便看見江百黎站在手術室門口三步遠的位置,一動不動,脊背挺直,那是根被人用力掰成那個形狀的棍兒。

“…..江百黎,沒事的,你別心慌,樊也南很快就會出來了,嗯…..可能他沒什麽危險,就是這個手術比較耗時,你別怕。”江念郁嘴裏說著自己都不信的胡話,前言不搭後語,她想著怎麽說去安慰江百黎,站起身,想走近。

但她堪堪站起,便看見江百黎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正正好好跪在手術室門口的正中央,那塊“正在手術中”的紅色燈牌就遙遙地懸在江百黎的頭頂。而周遭一片冷清的白,讓這個畫面違和得像是一場虛假的夢一般。

江百黎在幹什麽。

他在跪著。

他垂在身側的手仍在不停得抖動著。

江念郁看著他幹脆的跪,她甚至在最初那一瞬便有一個念頭湧上來——

她怎麽沒聽見江百黎跪下去那聲響?

或許她也有兩分麻木的後知後覺。

啊。

她聽見了。

剛剛聽見。

那像脆玻璃碎掉的聲音。

“……..江百黎。”

“嗯。”江百黎平靜地應聲。

江念郁走過去,她垂眼看著江百黎那張臉。

“你說,神佛會庇佑信徒的對吧。”江百黎嘴角笑著的弧度一如平常,他求知般問道:“那我想要樊也南平平安安的,這會成真的,對吧,姐。”

江念郁神情覆雜。

“……..對。”

得到這個回答,江百黎心滿意足地笑笑。

“……..江百黎。”

“你真的…..只是喜歡樊也南嗎?”

“嗯,我很喜歡樊也南。”

“……..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算了,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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